第十章 Chapten Ten

巴别塔的记忆  作者:克丽丝黛尔·达博丝

他们在下一站下车,换乘公共贡多拉船。驾驶贡多拉船的西风岛人有足够的经验疏通风道,让他们避开颠簸穿越云海,但当奥菲丽脚踏实地时,她还是松了口气。沃勒夫教授家的街区没有铺石头路,风和沙完美混合,好似滚烫的火山喷气。太阳看起来像是天空中惨淡的月亮。气氛是这样令人窒息,街上既没有行人,也没有渡渡鸟。

奥菲丽穿过房屋庭院。她用袖子遮住鼻子,以免吸入灰尘。她的眼镜上覆盖了一层火山灰,让她几乎分辨不出面前被植物覆盖的墙壁。她靠近的时候,一楼的门环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自己叩响。一扇如此偏执的门会这样安静,非常令人意外。

她示意奥克塔维奥站在猫眼前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叩了三下门环。

“沃勒夫教授?”

对于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奥菲丽并不感到骄傲。这个阿尼玛人,他言谈举止虽然粗鲁,但帮她搞到了物灵阅读者手套,可作为回报,她却翻了他的垃圾桶。

因此,门一直关着也就不足为奇了。

“沃勒夫教授?”她坚持道,“我们需要跟您谈谈,这很重要。”

奥菲丽把耳朵贴在门环上,公寓里面没有一点声响。

“他的房东跟我保证说他从不离开家门。”她说,“你来试试,他也许会更信任你。”

奥克塔维奥没有动。他走远几步,头发上满是灰尘,西服的垂尾被风掀了起来。他用极度专注的目光仔细观察了房屋外墙,眼睛的红色光芒越来越强烈。

“没用的。”他终于说,“他不在家。”

“你能看穿墙壁?”

“调整目光后,我可以探测到热血生物特有的光芒。这里没有这种光芒。”

“我们要空手而归了。”她叹了口气。

奥克塔维奥盯着尘雾,慢慢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皱了皱眉头。

“被包围了。”他喃喃道。

奥菲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见从庭院四角涌来的白色人影。每个人影都端着一把步枪。

“违禁物。”奥克塔维奥不屑地评论道,“无能者越来越低级了。”

迎接这句话的是一声宛如咆哮的笑声。它在老房子的墙壁间回荡,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出的。奥菲丽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绷紧了,据她所知,只有一个人有如此强大的声带。“无畏”的身影从红色的风暴中显露出来。他平静地朝他们走来,手无寸铁,他也不需要武器,巨大的剑齿虎就是他的护卫。

“怎么才能辨认出爵士的儿子呢?”“无畏”朝后方的人喊道,“这真——的太太太简单了!在自以为征服了的领土上到处游荡,漂亮靴子的叮当声无比响亮,就这样还能有优越感!”

他的声音如此洪亮,压过了风暴,但当他站在奥克塔维奥面前时,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他面对“无畏”,眼都没眨一下,背部挺直,下巴抬高,仿佛没有被好几支枪同时瞄准一样。

“所以您就是那个自称‘无畏并几乎无可指摘’的人?我很失望。我常常在广播上听见您的自吹自擂,我本来以为您没那么平庸。”

一个凶残的微笑让“无畏”短暂地露出牙齿。他也许其貌不扬,虚弱秃顶,但他身上潜伏着一头野兽,可怕程度不亚于那头在他身边低啸的巨兽。

奥菲丽的眼睛四下乱瞟。房屋庭院是个死胡同,他们无路可走。透过一阵阵的沙尘,可以隐约看见武装人员的身影。奥菲丽数了一下,四个,六个,八个……至少十个,外加一只大老虎。她的眼镜扫过四周的房屋外墙,仅有几扇能看清的窗板都合上了。很可能有人贴在窗户上,透过窗板的缝隙朝外窥探,但似乎没人愿意介入此事,包括女房东在内。

奥菲丽开始后悔把奥克塔维奥带到这里。托恩说的对,她有着超自然的招灾力。

“您想要什么?”她问。

“无畏”的目光轻轻掠过她,仿佛她不是个坚实的存在,他只对奥克塔维奥有兴趣。

“这正是我要问的。您似乎非——常想跟我谈谈。当然,除非,”他戏弄地撇撇嘴,“您害怕被我那些‘有害的、好斗的、可耻的思想’传染了?”

奥克塔维奥的眼睛射出更强的光。

“这是我的原话,您监视我们?”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孩子,像我这种电波老盗,会养成一些小怪癖。我倾向于把麦克这里安安,那里放放。你们这些预言师,让我非——常开心!你们自以为无所不知,但实际上却一无所知。审查员吸空了你们的脑子!”

“无畏”离奥克塔维奥是那样近,他把最后一个字喷到了后者的脸上,并对他激起了奥克塔维奥的反感而开心无比。

“您威胁过沃勒夫教授、安静小姐和美狄安娜学员的生命吗?”

奥菲丽望着奥克塔维奥,既钦佩又气恼。他直言不讳地问问题,语气里满是自负,仿佛决定规则的人是他。当“无畏”用手指拨弄那条见证着他和塞普蒂玛夫人母子关系的金链子时,他没有退缩。

“你已经自以为是爵士了,但你甚至都不是个男人。只要你还没用拳头揍过别人的脸,你永远不能算是男人。她从没教过你这个吧,你那个小妈妈?对你们来说,这太‘有害、好斗、可耻’了?承认吧,你的拳头现在非——常痒痒!”

“无畏”的声音带起了一阵极为强烈的震颤,奥菲丽感觉到了。在公共空地上这样侮辱波鲁克斯之子,他一定天不怕地不怕。

奥克塔维奥从外套里取出一块手帕,擦拭皮肤上的吐沫星子。

“我不会屈尊回应这些挑衅。我命令您和这些先生去自首,今后像‘诚实公民’一样行事为人。”

“无畏”像火药桶爆炸那样大笑起来,接着又恢复了原本的严肃。他示意手下放下枪,然后一把扯下奥克塔维奥脸上的链子。看到血喷出来,奥菲丽一阵反胃。

“你真——的不缺胆子。”“无畏”厌恶地撇撇嘴,低声叫道,“你穿着漂亮的制服在这里趾高气昂地走来走去,你知道你给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侮辱吗?你的未来是康庄大道,他们却没有未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最后总是像你这样被宠坏的孬种来统治大城。也是他们,宁愿把工作交给机器,也不给‘诚实公民’。”

奥克塔维奥拒绝了奥菲丽匆忙伸过来的手。他骄傲地站起来,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喊叫。他的眉弓处少了一块肉,鼻孔也被打破了,血混杂着地上的尘土,但和他眼里闪烁的红光相比,血红根本不算什么。

“我能看到它。”“无畏”用手指转着金链子,嘲讽道,“你那么鄙视的暴力,它在你身上怒吼。无论你怎么用教养来掩盖,它就在那里。说到底,你和我一样,是只野兽。”

奥克塔维奥擦了擦血污的脸,就像刚才拭去吐沫那样,态度里充满优越感。

“别拿我跟您比。”

“够了。”奥菲丽轻轻对他说,“我们走。”

“无畏”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在这短暂的寂静中,周围只有呼啸的风声、沙尘的噼啪声和虎啸声。

“行吧。”他终于决定了,“您可以走,只有一个条件。”

他的手向箭一样猛地飞出去,抓住奥菲丽的头发,按着她跪倒在地。她觉得头发就要被扯掉了。

“脱掉你的制服,小羊羔。”

她已经看不清楚眼前了,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她想站起来,但“无畏”强迫她跪下。对于一个如此瘦弱的人来说,他拽她头发的腕力大得惊人。

“脱掉你的制服。”他又说了一遍,“外套、衬衣、裤子、靴子,全部!如果乖乖听话,我就把你那双物灵阅读者的手套留给你。”

奥菲丽不算特别害羞。她每天都在美家大学的更衣室穿脱衣服。然而,想到自己不得不在这里这样做,在这些男人面前,以这样的姿势,她就感到一阵阵恶心,连奥克塔维奥也一时无话可说。

“脱掉制服,”“无畏”摇晃着她,吼道,“要么我让我朋友们来代劳。”

奥菲丽的视力变得越来越模糊,不仅仅是因为近视。为什么她的爪子不推开那只残酷虐待她的手呢?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它们从来不出现呢?答案像是砸在了她的肚子上,因为她吓坏了。爪子连接着她的神经系统,愤怒鼓舞它们,而恐惧则使它们瘫痪。

“无畏”看得很准,她只是一只羔羊。她在极地经历的艰难困苦并没有让她更坚强,反而使她更脆弱。

奥菲丽带着仅剩的尊严扶正眼镜,然后解开外套的扣子。这个日常小动作在这种情况下总是需要极大的毅力才做得出,她的笨拙无可救药,颤抖更是雪上加霜。奥菲丽不得不和每颗纽扣斗争,她希望“无畏”注意不到这些,她一点儿都不想给他这种满足感。

当她脱下衬衣时,风刮伤了她赤裸的胳膊,她的背上只剩下一件汗衫了。

“裤子。”

感觉到“无畏”的命令沿着她的脊椎震动,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恶心。这个声音比拽住她头发的腕力更让她难受。当她把手指插进腰带扣时,“无畏”恼怒的叹息声让她失去了平衡。

“我真——的希望这么长的等待物有所……”

“无畏”没能说完这句话。奥克塔维奥一拳击中了他的下巴。骨头碎裂的声音如此响亮,仿佛是同时从牙齿和手指上传出来的。这一拳的力量让两人都摔倒在地。奥克塔维奥一秒都没耽搁,翻身骑在“无畏”身上,把他压在地上,拳头像雨点般落了下来。他的黑发披在眼前,让人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身体变成了原始愤怒的化身,和他周围的其他元素一样狂暴。

他打得越狠,“无畏”就笑得越狂放。

“棒极了,孩子!来吧!放野兽出来!”

奥菲丽快速站起来,但她没时间介入。直到此刻都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观察局势的剑齿虎,像弹簧一样展开身子,巨大的爪子掀翻奥克塔维奥,他在浓雾中滚了几滚。奥菲丽跑到他身边。他蜷缩在地上,身上满是血和尘土,眼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他没有受重伤的迹象,但他被打昏了。

“无畏”兴高采烈的声音盖过了喧嚣的风声:“他真——的这么做了!哈哈哈!他越过了红线!”

奥菲丽慌忙摘掉自己和奥克塔维奥脚上的翅膀,把它们塞进口袋。现在敌意已经公开化,他们不得不逃跑。他们的敌人潜伏在暴风雨中的某处,哪怕最轻微的叮当声都会被他们发觉。

正当她把奥克塔维奥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回荡在整个烟雾弥漫的庭院,在房屋的外墙上弹了又弹。奥菲丽没觉得自己中枪,但她的血管跳得那样激烈,她对一切都不敢肯定了。

“谁开的枪?”“无畏”扯着嗓子叫,“我说了不要轻举妄动!”

他笑不出来了。他的手下纷纷表示抗议,每个人都保证说不是自己。奥菲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决心趁他们注意力分散时赶紧逃跑。她拉着奥克塔维奥横冲直撞。他仍然没有清醒,几乎走不直路。奥菲丽自己也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东西,她晕头转向,每吸一口气都吞下一些沙子。

一声叫喊让她僵在原地:她这一生中还从未听过如此恐怖的叫声。

“无畏”的声音。

这一嗓子在空气中炸响,让风和灰尘都失了力道。奥菲丽和奥克塔维奥堵住耳朵。整个房屋庭院凝缩成一声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叫喊。

接着,喊声戛然而止。

奥克塔维奥指着一团雾气,那里有个山一样雄伟的身影。剑齿虎就在他们面前,它跪伏在地,耳朵贴在脑后,虎毛竖起,双目圆睁,宛如两个灯塔。

它吓坏了。

奥菲丽踢到了一个躺在地上的身体。几次心跳之后,她才认出了“无畏”。他脸上的皮肤扭曲了,像是戴了一副古典悲剧的面具。他的嘴沉默地呐喊,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

“死了。”奥克塔维奥小声说。

“被谋杀了。”他们身后的一个声音纠正道。

沃勒夫教授从暴风雨中钻了出来,像幽灵一样。他穿着一身黑,颈托让他看起来僵硬得像具尸体,山羊胡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焦糊味。他的肩上挎着一把喇叭口火枪,枪管像是爆炸了。很可能是他开的枪。

他把在路上捡来的外套还给奥菲丽。

“你们两个跟我走!”他咬牙切齿地命令,“不管是谁干的,他很可能还在附近。相信我,你们不想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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