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大约两小时。离开SATY时，云朵之间露出蓝天。回家路上，我透过公交车窗看见了彩虹，很漂亮。

几小时后，四下彻底黑透，淋湿的柏油路上映照出路灯白光。踩到雨滴打落的树叶会脚滑，我走得小心翼翼。外面意外的冷。早知该多穿一件衣服，我后悔地想。

我一手拿着手机，出门前往附近公园。公园离我家一百米左右，小得惊人，玩具只有秋千，以及靠弹簧摇晃的红色大象和蓝色小牛。两年前搬来时，我还打算休息日来这里的长凳上看书，但结果从没来玩过，总是只从前面路过。

山本宽太站在秋千旁边，倚着支撑杆，两手插兜，看着地面。他还是那么矮，但我一样是个豆丁，所以不介意。他的身影进入视野时，我感到恐惧，想直接右转逃跑。可这一关早晚都得过。我鼓起勇气，留下了。

山本宽太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家休息。

“柚木，我有话想跟你说。现在见一面吧。”

我一开始拒绝见他。在SATY卸妆之后，我一直素面朝天。要以春日井柚木的身份见他，就不得不重新化妆，很麻烦。我在电话上找了各种理由，又说自己好像要感冒，又说有电视想看，但他就是不放弃。

“我一定要现在说。当然，跟今天的事有关。你到附近公园来吧，我就在这儿。”

他语气认真。我看着镜子，下定决心，没化妆就出门了。

我化妆的事，已经完全败露给松代和土田了。如果今后也想和山本宽太做朋友，我最好现在就交代丑女妆的事。这正如同他跟熟人撒的谎，一旦错过坦白的时机，就会非常麻烦。

公园入口有滩积水。我跨过去，在湿润地面留下一串脚印，靠近秋千旁的山本宽太。我不记得跟他说过我家地址，他怎么会在附近公园？不可思议。见我来了，他抬起头。和白天见面时一样，他还穿着那件口袋特别多的衣服。

“咦？小梅？”

反应如我所料。事出意外，他惊呆了。我双手抱胸，问道：“你怎么在我家附近？”

语气和声音，都是在学校与他相处的春日井柚木。真正的我就这么说话。

“问了同班女生，柚木同学的朋友松代。先不提这个，你姐姐呢？”

山本宽太为难地挠着头。

我深呼吸，直直看着他的脸。

“就在你眼前啊。”

雨后夜晚，空气冰凉，冷得人胳膊发抖。我们沉默无言，对视数秒，关键台词从我口中出现。无路可退了——我这么想着，山本宽太却一脸莫名其妙。

“小梅，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了，她说好像要感冒，不想出来，还说想看电视。”

“不，我没开玩笑……”

我像个单口相声演员。我本打算用刚才那句话抹消他眼前名为小梅的存在，他的迟钝却超乎想象。

“柚木不想出门，所以让你来。原来如此。”

“该从哪儿说起呢——真难办。”

这次轮到我挠头了。

“算了。小梅，下午谢谢你。”

他正儿八经地低下头。

“他们那么吃惊，真想让柚木也看看啊。”

几小时前，SATY楼外还在下雨，我在三楼游戏角娃娃机前与他们会合。慎平一见我就大叫“姐姐”，山本宽太立刻把握现状，和我统一了口径。

“姐姐打电话拜托我，我刚好在附近，就赶过去了。”

我小声跟他解释。我们应该演好了一对小情侣。

“我想跟你姐姐道谢。多亏她，我得救了。”

山本宽太用衣袖擦擦秋千，坐上去。锁链沾了水滴，闪闪发光。雨水冲走空气中的灰尘，视野澄澈明朗。灯光照耀下，住宅区夹缝里的夜晚公园恍若水缸。

“那个，你能用妹妹力量叫柚木出来吗？”

你也该发现了吧。我很是无语。

“所以说，我就在你眼……”

话音未落，他横插一句：“说真的，你姐太难相处了。她讨厌男人吗？冷冰冰的，完全不正眼看人。”

“是是是，对不起，但你稍微听听我的话啊。”

“戴眼镜不好看，又是肿包脸……”

我直接回去好了。

“算了，你在这里坐会儿，小梅。”

山本宽太故技重施，擦干旁边秋千对我说。我的吐息变白消散。我不想听他的话，但还是坐上秋千，荡了一会儿。脑子里充满了遗忘已久的浮游感。

“实话告诉你，我跟你姐在学校关系不错，考试之前，她辅导我学习来着。”

我抓紧秋千链条。他的侧脸比平时成熟，我突然觉得两人独处很害羞。

“我在图书室学习，柚木在我旁边看文库本。”

明明还不到一个月，却仿佛久远的往事。

“坦白说，我一开始喜欢的是你，可最近突然重新一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你好像就成了我找柚木说话的借口。”

嗯，是吗。我点点头。落叶后的树枝沾着无数雨滴，路灯照耀下，仿佛结着光之果实。我边看边想，“他刚说什么来着？”

“确实，她不是你这种美少女，但我总感觉跟她说话很轻松。还有今天的事。她替我联系了你，救了我一命。经过今天这事，我很确信，柚木是个讲义气的人。老师都不管我的学习，她却愿意陪我。虽然好像很嫌麻烦，但还是坐在我旁边。总之，嗯，我喜欢柚木。在家想起跟她相处的时光，我这边就好像被揪紧了，还是该说自己绷紧了？”

山本宽太摸着心窝一带。

“我今晚过来，就是想说这个。再找别的机会吧。小梅，这件事帮我保密，我想当面告诉她。”

他难道不知道眼前的我就是春日井柚木？

难道不是佯装不知，故意兜圈子表白？

不过，他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他态度如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歪过头。

“你怎么了？脸很红哦！”

“……有点……发烧。”

“又被柚木传染感冒了？”

“啊……可能……是……”

我咳了两声，自己都觉得做作。我太过害羞，决定暂且装装糊涂。还是另找机会坦白这是我的真面目吧。现在就稍微拔尖声音，扮演那个可爱的妹妹。

我想起朋友那句话。

根本没人喜欢你。

接近你的人只是喜欢你的脸，对你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句话如同诅咒，束缚着我的心。

直到刚才。

“不舒服吗？”

他看着泪汪汪的我，表情格外担忧。

现在果然不行，太害羞了。

今日此刻，我还是先当小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