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时钟

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  作者:双雪涛

为湖南杂志《芙蓉》所写创作谈。当时刊发了我两篇小说,一为《刺杀小说家》,一为《冷枪》。后来编辑告诉我,《刺杀小说家》的名字不可用,主要是其中的动词不可用,令我改之。我以既然如此,索性无所谓的态度,将题目改作《北极熊》。此文中还用小说旧题目,刊发时本文内也改为《北极熊》。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钟,2013年12月2日23点43分,打从决定以写小说为生这件事算起,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五个月。作为幼儿我度过了七年,作为学生的时间较长,十七年,作为银行职员,五年,作为写小说的人,一年零五个月。下定决心是在一个夏天的深夜,白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不愉快的事情,晚上也很正常,坐公车到家,吃饭,看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又起来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把枕头垫在屁股底下,盘腿坐在上面,想,这是怎么了呢,失眠对于我来说可是件大事。想来想去想出了一点头绪,是想不干了吧,写小说去,就是因为这个。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换一件新衬衫,走进上司的办公室,工作五年来,主动去找上司交谈还是第一次,他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一个狙击手一样的前辈。我说,领导,我不干了。什么?我辞职,我重复了一遍。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我办了手续,做了交接,顶着这个安逸单位史上最疯狂的人的名头,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写小说。

之所以这么做,不是没有来由。我本人喜欢写小说。

小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说不清楚,作家里面有许多聪明人,给小说下过定义,我看过一些深以为然,回头还是有些迷糊,但是这不耽误我写小说,就好像世界上有聪明人给吃饭下了定义,可能十分精妙,我不能理解,不过我还是每天吃饭,吃得很香。好小说是什么东西呢?这个更难讲,记得曾有一个朋友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搞不清楚啊,他说,那你还写个屁小说?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我可能就是奔着屁小说而去的,贻笑大方也没办法。小说和好小说,可能很难像圆周率一样去限定,但是可以启发式地去概括,到底是十分主观的东西。任何理论都有自我圆满的部分,客观上说来说去,启发多多,主观的部分还是关键所在。但是有一点我拿得稳,这个世界上可称之为小说的东西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多,书店里,“小说”一栏底下,摆着的大多不是小说,是别的东西,混进来冒充小说,好像学校合唱团里,干张嘴不出声的机灵鬼。而好小说更少,甚至不为人所知,写小说的人就是要冒这种风险,可能呕心沥血碰巧写出好东西,却被人看也不看扔进垃圾桶,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小说和小说家,“尔曹身与名俱灭”的“尔曹”,可能真有几个是好样的。

世界变得很快,一百年前我的同行,可能在这个夜晚正用毛笔写作,写好了放进信封,猴年马月才能寄到编辑部。一部长篇小说,可能光写下来就要一年半载,还不许你思考,如果边琢磨边写,要两三年。现在的时间被切碎了,作家们都很着急,可能刚写了个开头,就要去微博看一眼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忘记了,如果有人喜欢,那更是让人欢喜。作家们不知道从何时起,不但要造汽车,还得做车模,站在作品前面供人观赏,真是够累人的事儿。我时常冒出奇怪的想法,可能几十年之后,一些文学史书里会出现很多这样的条目,作家某某,生卒年月,一张清晰的照片,没了。

我常以为小说家的时间观应该不同,世界上有各种地区的时间,东京的、纽约的、莫斯科的、上海的,也应该单给小说家一个时钟,如果没人给,就得想办法自己做一个。小说是笨人之学,小说家首先应该是个老实人。这么说可能有些武断,马上会有人反驳,小说本身就是谎言啊,小说家都是撒谎大王,怎么会是老实人呢?那就换一种说法来,小说家要足够老实,谎才能撒得精妙,撒得长久,可能这么说还是让人费解,没有办法,好像已经写得够啰嗦了。

以上的唠叨和这次发表的小说有点关系,所以就唠叨了一些,下面简单说一下这两篇小说。

《刺杀小说家》写于今年年初,故事有点绕,卖弄吧,这么说准确点,不是想证明自己聪明,这个证明不了,因为事实不是如此,只是想试试这种写法,而对于里面的小说家,是想到市面上的小说家,写出的另一个,自己是佩服的,也希望能向他学习。《冷枪》写于年末,今年写的最后一个短篇,故事可以说是写实的,意思是另一码事,而对于那些放冷枪的人,自己也是佩服的,也希望自己不要像他们那么做。两篇小说有一点呼应关系,我写的时候有这种感觉。

---2013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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