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家》繁体版新序

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  作者:双雪涛

此书的封面是一个巨大的月亮和几粒流星,比我小说里想象的飞行高度要高。

我的写作之路是从台湾开始的。2010年,我参加了台湾的一个文学比赛,侥幸得了奖,2011年5月在台湾出版了第一本书,名叫《翅鬼》,小开本,竖排版,封面由萧青阳先生设计。我已忘了当时有多少本样书,反正一到手就基本散光了,恨不得街上的人都给上几本。那是如梦的体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指着这个吃饭,想想过去,想想未来,也许只有这一线间,是属于我的写作生涯。谁知后来自我膨胀,果真把写小说这件事当做营生,一写就写了七年,到了现在,台湾这个温暖湿润的岛屿就像是我的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友,在当年给了我指引,而后各奔东西了。如今又有了一本书在台湾出版,我虽然还尽量拿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其实内心是激动的,甚至有些得意的,你瞧,当年那个傻小子,喝高粱酒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的银行职员,今天又来了,带着一些不算糊弄的小说。记得那次去台湾,杨泽先生用咖啡馆的餐巾纸给我画了一幅命盘,告诉我是能写下去的,我并未当成一种命定的事业,因为人生太多变数,太多无奈,几个人能照着自己的命盘活下去呢?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吧,其实多不容易,稍微一点迟疑,那个路口就过去,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变成了另一件。今天我还在写作,也大概要一直写下去,也并非觉得自己精通此道,是一步踏进来,混了这么久,别的事情已经无法胜任,只剩下这一项软弱的自我沉迷的行当可以做下去,这是一条奢侈的逃离之路,用最真实的材料搭载着自己逃到最远,希冀抵达另一个真实。有时候在黑夜里写作,写到自己忘了自己身处的时代,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还有成年人的责任和困局,只是搓着双手,伺弄着句子,啊,这一个动词,可把你找到——等到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看见远处的灯光,还有人行道上的夜行人,才想起来,哦,原来他们都还在,近在咫尺,伺机而动,要把我重新卷入他们的行列里。我是个彻底的普通人,也是一个还算尽力的写作者,这两样角色总是争吵,令我暴躁,我看见远方有一座城池,那城池伟岸壮阔,华灯初上,我也看见我身后有一方院子,温馨平静,狗儿(孩子)和花草一起成长,我就夹在这两样之间,挑着扁担穿着草鞋费力行走,永远走不到,永远回不去。实话说,我已然接受了这种命运,这种恩赐的痛苦,如果附身亲吻之,也许可成不朽的挣扎,有时候会突然见到一眼泉水,那么甘甜,可是你不能将其带走,那一捧甘露已经是最好的奖掖。

感谢我身边的朋友,虽然不多,都不曾揭露我的懦弱,感谢所有认为我应该写作的人,你们以为是无心的话,我总会在心里反复回想,支撑自己前进,感谢读者,我只做了一点点微小的工作,你们就报之以谬赞,以呵护的批评,以笑,以泪。感谢给我爱的美好的人,没有无休止的爱,就没有写作的意义,我写下的每一个字可能都想证明,爱有去处。

台湾,我们久未谋面,如今又见,不用非得热烈地相拥,重逢即是新的征程。

---201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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