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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事(二)八墓村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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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五七那天的晚上,东屋别院的客厅里召开了一次集会,对这次的事件进行最后的总结说明。 参加集会的有金田一耕助、矶川警部、新居医生、西屋的主人野村庄吉、麻吕尾寺的英泉师父、慎太郎和典子兄妹、从神户回到八墓村的诹访律师,再加上我,一共是九个人。 因为那天是姐姐的五七,便准备了些薄酒,能喝的人就畅饮,不能喝的人则大吃,这是我来到村里以后第一次经历气氛如此祥和的聚会。 金田一耕助似乎和我一样不胜酒力,一杯啤酒下肚脸就红了,不停地挠着他那头乱发。在矶川警部的催促下,他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警部先生应该知道,不知为何,我似乎和冈山这个地方特别有缘,一起和警部先生办案也不是头一遭了,但像这次这样棘手的案件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说这话并非谦虚,在这里我明确地告诉大家,在这次的案件里,我基本上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完全是一个旁观者。最有力的证据是,即便没有我这个人,这个事件也会自然终结,凶手会顺理成章地受到惩罚。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从辰弥君的外公丑松先生被杀的那一刻起,我就怀疑凶手是森美也子小姐……这话听起来有些自以为是,但的确是事实。知道这件事的并非只有我,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这里的西屋主人野村庄吉先生,美也子小姐的大哥。”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看向西屋主人。野村庄吉只是沉着脸,缄口不语。 “那么我究竟是为何来到这个村子,并且在西屋住下了呢?相信只要我说完这一点,在座诸位就都明白了。庄吉先生对他弟弟,即美也子小姐的丈夫达雄先生的死怀有深深的疑问。达雄先生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第三年去世的,据说是因为脑溢血。庄吉先生对此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认为达雄是被人毒死的,凶手就是美也子……” 我们一片愕然,再次将目光投向西屋主人。尤其是慎太郎,他脸上那震惊和苦恼的神情尤其深刻。他呆呆地看了西屋主人一会儿,肩膀突然垮了下来,整个人都蔫儿了。西屋主人却像是戴了能乐面具,眉毛都不动一下。 “至于西屋主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与本次事件没有直接关系,就不细说了。总之,庄吉先生十分疼爱弟弟,无法将这个疑问埋在心里就此作罢。要是有可能,他想找出真相,向凶手复仇。就在那前后,我因为‘夜行’那个案子来到附近的鬼首村,他一直等到案子结束,然后托我调查此事。所以我是抱着调查森美也子的目的来到这个村子的。” 矶川警部似乎也是初次听说这件事,看向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责难。他一定是在想,若早点知道此事,这个案子也能早点解决了。耕助对他的责备完全视而不见。 “来到这个村子后,我向西屋主人详细了解了情况,询问他怀疑美也子的动机和根据。可是那些都十分薄弱,即便有证据,到了现在也无法再调查了。我没有信心接手这个案子,就想拒绝并离开。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丑松先生在神户被毒死的消息,而且美也子小姐竟然主动请缨去神户善后。还有一点,根据西屋主人的说法,达雄先生临终时的情形与丑松先生一模一样。于是我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这件事,再加上西屋主人希望我能多留一阵子观察情形,随即又发生了久弥先生被杀一案,我本人也想主动要求留在这里了。” 在场的人默不作声地听着,没人说话,甚至没人咳嗽一声。只有诹访律师在一小口一小口地独酌。 “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话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西屋主人当时一心想为弟弟报仇,对美也子恨之入骨。所以当丑松先生、久弥先生相继被杀,他立刻断定这些都是美也子所为。他说,包括达雄先生在内,这些案件的手法都是一致的。他说得或许有道理,而且事实上美也子也的确有下毒的机会。丑松先生去神户之前,曾经托美也子给诹访律师写了一封介绍信。那个时候美也子有机会掉换胶囊。另外,大家也都知道,杀死久弥先生的毒药是在久野医生的诊所投放的,美也子经常出入那里,也有作案机会。可是,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不能只因一个人有作案的机会就告发他。人不可能只凭机会就去杀人,行动的背后应该还有动机。那么美也子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杀夫这件事可以另当别论,可是杀死丑松先生和久弥先生对她没有丝毫好处。不,现在案子已经终结,回过头来看可以发现久弥先生被杀有着重大意义,可是当时我并不明白。如果当时只有久弥先生被杀,或许我还能看穿凶手计划的第一步。可丑松先生已经先被杀了。一般人都会习惯性地认为杀丑松先生和杀久弥先生的动机是一致的,这样想的结果就是越想越糊涂,一切都搞不清楚。当时我还把达雄先生的情况也放在一起考虑,所以更加糟糕。达雄先生和牛贩子丑松先生,再加上东屋的主人,如果三起案子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么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我们的女主人公美也子才貌双全,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会做出这种早发性痴呆式的犯罪行为。后来,随着莲光寺洪禅师父和梅幸尼姑被杀,这个特点越发突出。在这一连串杀人案中,只有当最后一个人被杀的时候,动机才会浮出水面。这也是这个案子最难的地方,凶手泰然自若地隐藏在‘动机不明’这一事实的背后。所以,如果那个时候——梅幸被杀时,枕边没有掉落那张纸条,凶手的动机可谓隐藏得天衣无缝。凶手把那张纸片放在梅幸枕边,这标志着到那时为止堪称完美的凶手第一次犯了错误,而且是双重含义上的……” 这时,诹访律诹师给金田一倒了杯啤酒,他便暂时停下了,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又讲了起来: “实际上,迄今为止这一连串杀人案,只要一涉及动机,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从丑松先生到梅幸,这四起杀人案究竟会有怎样一个贯彻始终的动机呢?我们只能认为这是完全没有动机的杀人案。然而,那张纸条第一次让凶手露出了类似动机的东西。小竹杉树被雷劈裂,这件事让某个人从神灵那里获得了可怕的启示,于是要从村里并列或对立的两人中选取一人杀死,作为供奉给八墓明神的活祭品。这种狂热信徒式的动机,作为发生在八墓村的杀人动机再合理不过了。然而,就算再合理,也实在过于虚幻,而且狂热信徒的犯罪历来是激情犯罪,像这种阴险而巧妙的例子实在少见。总之,凶手第一次呈现出类似动机的东西,所以我对那张纸条产生了兴趣。莫非凶手是为了掩饰真正的动机,才故意展示了这样的动机?这么一想才发现,这哪里是毫无动机的杀人,这个案子的凶手明明就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仅仅是捏造出纸条展示的动机,就已绝非寻常之辈了,而且还想以此掩饰真正的动机,这分明是犯罪高手所为啊。在杀人案中,如果能巧妙地隐藏动机,凶手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说实话,当时我几乎已经束手无策了,可这样一来又燃起了斗志。凶手过早摊出了底牌。” 金田一耕助歇了口气,接着说道: “凶手的另一个失败之举就是弄错了拿出那张纸条的时机。梅幸是吃了东屋送来的饭菜死掉的,但综合前后情况来看,投毒很明显是发生在东屋的厨房。因此,凶手完全没必要去梅幸的庵堂。那么,为什么那张纸条会出现在那里?难道是凶手特意放过去的?没错。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是什么时候放过去的?凶手十分聪明。梅幸被杀一事迟早会被发现,凶手绝不可能深夜偷偷潜入发生杀人案的屋子。因此,放纸条的最佳时机,就是在辰弥君和美也子去庵堂拜访并发现尸体的时候。在那时,两人中的一人悄悄扔下那张纸条,让另一个人发现。凶手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便付诸行动。殊不知,这才是最糟糕的时机。因为在两人抵达庵堂之前,浓茶尼姑已偷偷潜入,并在尸体周围转了一圈。对这件事的不知情,是凶手最大的失误。浓茶尼姑有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证词:‘尸体周围绝对没有那张纸条。’若真是这样可不得了,于是那天晚上凶手便潜入浓茶尼姑的房间并杀了她。” 这时,在座的人当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我们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是慎太郎。他身体剧烈颤抖,眼中充满恐惧和紧张,不停地擦拭不断流出的汗。 我平静地说道:“那天晚上——浓茶尼姑被杀那晚,我看见你从庵堂方向的土坡上走下来,神情十分可怕,我还以为是你杀了尼姑。如果不是,莫非你那晚在庵堂附近看见了美也子?” 这次所有人都将吃惊的目光投向了我。矶川警部尤其不满,哼了一声。慎太郎双眼暗淡,点了点头。 “没错,我看见了美也子,可我不敢确信那真的是她。她当时穿着一身男装,而且我只瞥到了一眼。当然,她没有发现我。总之就是有一个很像美也子的人从庵堂里出来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就看了一眼屋里,发现了那具尸体。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美也子杀浓茶尼姑的理由,就决定暂时不提这件事。辰弥君,你都看见了吗?”慎太郎擦拭着不断流下的汗水。 矶川警部又重重哼了一声,愤怒地盯着我们俩。 金田一耕助像是要缓和这种局面,说道: “嗯嗯,你们没有将这些情况向我们反映,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当时浓茶尼姑被杀,的确是我们的疏忽。我没想到凶手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执行力。实际上,浓茶尼姑作为证人究竟有多大的价值还有待商榷。尤其是那么一张小纸条,就算她说没看见,她的话究竟是否可信也未可知。凶手却不这么想,潜在的危险也一定要事先除掉。虽说她是个可怕的人物,可是仔细想想,这的确是最安全的方法。通过这件事,我脑海中森美也子的形象突然清晰起来。此前她只是西屋主人口中那个没有证据的怀疑对象,从她的行动中,我第一次发现了堪称证据的事实。令人头疼的是,几乎就在同时,久野医生突然变成了嫌疑人,而且比美也子的嫌疑更大……” “对了,久野医生他究竟……”说话的是新居医生,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在这个案子里他究竟是个什么角色?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真的是他写的吗?” 金田一耕助回头看着新居医生,眼睛里射出异样的光。他露出顽童般的微笑,说道:“当然了。那的确是久野医生写的。” “他为什么……” “这个嘛,请您听好了,新居医生。这一系列诡异的杀人事件,最初其实是久野医生想出来的。说起他为什么要制订这么一个奇怪的计划,原因其实在您身上,新居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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