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八声甘州  作者:远宁

杜凡真的带来了人,而且这些人狄公也认得。领头的便是白庆安,还有柳风来,跟着的还有林招南,以及几个惊鸿舞团里愿意帮忙的人,虽然人数不齐,但也足够演奏。

狄公很高兴,可是其余的人一点也不高兴。最后,惴惴不安的众人还是被狄公赶了进去。

乐曲终于响了起来,所有人的心也揪了起来。众人站在殿外,眼巴巴地瞅着里面,生怕狄公会有什么不测。

秦凤歌和沈听松说白了都是武人,对于音乐这些东西向来兴趣不高,所以这二人也听不出什么,似乎和自己平生听到的没什么不同,直到里面的音乐突然开始走音然后戛然而止。

他们急忙冲了进去。

狄公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路上。

前方不知尽头,似有千沟万壑,崎岖坎坷,两边刀山血海,无数人在其中哀号挣扎,魑魅魍魉穿梭其中。左右似乎有无数只手臂从地下伸出,好似要把他扯下万丈深渊。回头看去,也看不见来时之路,只余白茫茫的一片。那一瞬间,他感觉天地间似乎唯有己身一人,不由得惶恐不已。

狄公不禁有些心惊,蓦然惊醒,发现只是南柯一梦,而他如今身体发软,使不上力气,一时间心中也是感慨。

世间事就是如此,如同自己行走的路,前途未知,后路阻断,只有孤身一人摸索前行,就算心有戚戚却不能停下脚步。

“伯父,你可算是醒了!”

身边传来了又惊又喜的声音,狄公才慢慢把视线转向发出声音的人,那正是秦凤歌,而他的身后是沈听松。

“我叮嘱过云图,如果我发生了问题,就把这些药汤灌下去。如今看来,果真是有用。”狄公发现自己躺在某间僧舍的榻上,身边还放了一个药碗。

“伯父,这太危险了,你以后万万不可如此做了!”秦凤歌简直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是我让你们担心了!”狄公拍拍他的手,挣扎要起,觉得头晕目眩,心悸怔忡,只能重新躺下。“白乐官他们如何了?”

“和伯父你一样倒下了,只不过他们年轻力壮,灌了药很快就醒了过来,不像您……”秦凤歌哽咽地说。

“我能肯定并不是中了魔曲的邪,应该是中了毒。”狄公慢吞吞地说话,一面说一面理清自己脑中的思路。“你们猜猜我是用什么灵丹妙药来解毒的?”

“什么?”秦凤歌和沈听松都不懂药理,而且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哪里有心情猜狄公是用了什么药解毒。

“木巫女的药草茶。”

“什么!”

沈听松和秦凤歌都是一愣。

“果然如木巫女所说,在这张掖县里,我确实有需要用这药草茶的地方啊!”

秦凤歌觉得自己要疯了。

“伯父,那药草茶真没问题吗?您、您怎么敢喝?!”

“没问题,里面只是些提神醒脑且解毒的草药罢了,凤歌,扶我起身。”狄公示意秦凤歌,虽然秦凤歌并不愿意,希望狄公能够继续休息,却又不敢违背狄公的意思,最后只好遵从了他的意思,和沈听松一边一个,扶他回到了讲经堂。讲经堂里等候的是被狄公这一变故差点儿吓死的闻广,他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迎上狄公,说话都有些结巴。

“阁、阁老没事真是太好了,下官都想以死谢罪了!”

看他泪眼汪汪的样子,狄公觉得有些抱歉,便安抚了他几句,随后便转入正题。

“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我大概是知道了。”

众人听到狄公这么说,都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他们并不意外狄公能够解开真相,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已,而且还是在被那曲子弄昏之后。

“大人知道了什么?”

“我们之所以会陷入昏迷是因为它!”

众人随着狄公手指的指向看去,正是编钟旁边的香炉。

“在刚刚的演奏过程中,我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把那里剩下的香点了。”

“香有问题?”

“对,但是当日阖寺众僧会昏迷,甚至陷入各种迷乱的幻象之中,应该也和他们的晚餐有关。”

“晚餐真的被下了毒?”

“对。而且这种毒应该和米囊子与曼陀罗有关系,我并不是医药大家,其中的用量配比无法说清,但是积香厨的僧人被引走定不是偶然。每个人对于药物的耐受力不一样,也和吃的多少有关。智厚是个小孩子,而且本身就很疲累,所以他吃完包子就在积香厨里沉睡,而大人则是挺到了乐曲演奏之后药力才发作。至于凶手为什么还要用迷香,那是因为惊鸿舞团的乐师们并没有在寺庙中用斋饭,这也就是为什么没有去听曲子的僧众都陷入沉睡,而听曲子的僧众不仅沉睡还陷入了幻觉当中——因为他们先后中了两种迷药。我认为这香中有致幻成分,比如曼陀罗一类的东西,否则这些人不可能看到那么多的幻境。”

“那天晚上,方丈与住持坐在上首,演奏者在左边,众僧侣坐在右面。这讲经堂里到处是人,那人是如何下了迷香的?”

“凤歌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就来解决这个问题。”狄公点点头,“这乐曲颇为宏大,几乎所有的乐器都用到了,其中最不惹人注意的演奏者是谁?”

“当然是您要求一定不能少乐师的那几样乐器,因为他们都在角落。”秦凤歌立刻回答。

“你的答案只是皮毛,再往深处想一想。”狄公摇了摇头。

“是站在架子后面演奏编钟的那个人。”沈听松冷静地说出了答案,“编钟的演奏需要两个人,一个人来回走动敲击上面的一排小的,站在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前方,负责敲击下面那排大的编钟。而且因为编钟的体形最大,所以会安排在其余演奏者的后面——也是离听众最远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它的演奏者也是。”

“听松说得好!”狄公赞许地朝他点点头,“香炉的位置就靠近编钟,当演奏开始,也就意味着所有的乐师都动了起来,这个时候只有在编钟后面的那个人偷偷做点什么不惹人注意,因为他们是两个人,可以为彼此打掩护。”

“您是说,编钟后面的那个演奏者往香炉里投了迷香?”

“是的,他的动作会被编钟架掩盖,发出的声响会被音乐声淹没。当迷香散开,迷倒了所有人,事先做好准备没有中毒的凶手就开始行动了。而我现在在想,演奏编钟的是问难的弟子,而问难会调香,那么这迷香会不会也是问难调制的呢?”

“等一等伯父,您所做的推理是基于宝相寺的那几个和尚是凶手,但是您别忘记,住持问难和他们都死了啊!”

此话一出,狄公也有些泄气。事实的确如此,难以解释。

“闻县令不是能把那些尸体挖出来吗,那就把尸体先挖出来再看看!”

这个时候,白庆安来问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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