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后记

被绑架的心灵  作者:戴维·凯斯勒

《论语》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天,好学的颜渊问孔子什么是“仁”,孔子说“克己复礼”便是,颜渊又问有何具体内容,孔子回答:“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不要被非礼这个大魔头给绑架了。倘若你看的、听的、说的、做的,都是非礼,那么克己复礼就实现不了,因为你将被非礼绑架,身不由己,仿佛囚徒,只好任由它摆布。可怜,可悲,也可怕。

能绑架我们的,当然不只是“非礼”这样的邪念,你所做的任何事都可能绑架你。绑架的最大特点就是身不由己,丧失对自我的控制。这也意味着,这样的人更容易受到伤害,经历痛苦。按照戴维·凯斯勒的说法,很多精神疾病都与绑架有关,比如暴食、焦虑、强迫、成瘾、抑郁、躁狂,以及某些神经症。甚至包括杀戮和恐怖主义在内的极端行为,也能从绑架的角度加以理解。

有人说,人很脆弱。也有人说,人会犯错。其实,这些都来源于一个事实:人容易被绑架。一开始,某人注意某物。接着,他慢慢变得无法再注意其他东西,也无法从此物身上转移注意,这就意味着绑架发生了。到了最后,被注意的东西就像一头怪兽,吞噬了他的时间和精力。他被某种身外之物囚禁了,无法逃离。很多痛苦就是这么来的。

孟子说:“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意思是,丢了鸡丢了狗,大家知道找回来;但丢了心,人不知道找。而学问的关键,就是把丢了的心找回来。其实,心怎么丢的,不就是被某个外物俘获了吗?王阳明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为什么?因为“心中贼”总是撺掇、怂恿,让人心躁动不安,把精力引向歧途,落草为寇,难以自拔。两位学者都看到了人性的脆弱,而这种脆弱与俘获有关。

当然,俘获带给我们的,也不只是痛苦。科学探索、艺术创作、宗教信仰,同样可以是心灵被绑架的结果。马斯洛提到,很多人都经历过高峰体验,这是一种深刻的审美感受,是对“入迷、狂喜、幸福和极乐体验的概括”。

在《创造力》(Creativity)(11)这本书中,作者米哈里·希斯赞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把类似的体验称为“心流”,认为这是创造性活动中的一个典型状态:我们的精力贯注于自我之外的一件事上,无论是科学、艺术还是信仰,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功利,忘记了整个世界。“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庄子在2000多年前谈到的这种“坐忘”境界,主客相融,物我合一,与之类似。无论是高峰体验,还是心流、坐忘,同样也是俘获的结果。

起初我们造就习惯,后来习惯造就我们。习惯对我们的影响,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俘获吗?这样看来,俘获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它嵌入我们的生活,左右我们的决定,影响我们的福祉。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理论。

毫不夸张地说,作为精神病学家的凯斯勒,走了他的前辈弗洛伊德走过的路,这条路也必然充满争议。一个理论假如什么都能解释,它就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某种可有可无的语言游戏。什么都能解释,与什么都不能解释,其实是一码事。这一点,凯斯勒很清楚,他说:“认为所有的侵犯行为都来源于某个单一的内在机制,这很愚蠢。”同时,他也试图为自己的理论寻找坚实的基础,认知神经科学无疑帮了他一把。

但这本书最大的特色显然不是这些,理论永远灰暗,但生命之树常青,这本书就带有活泼的常青色。凯斯勒侃侃而谈,讲了很多与俘获有关的故事。你甚至可以把他当成一本故事书,一本与精神痛苦和人性超越有关的故事集。这些故事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自杀、拒绝、虐待、酗酒、赌博、吸毒、厌食、抑郁、躁狂、暴力、疑病症、焦虑症、婚外恋、色情幻想、挥刀自残、童年创伤。这些故事中有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海明威、华莱士、田纳西·威廉斯、安妮·塞克斯顿、罗伯特·洛厄尔、伍尔夫、华兹华斯、马丁·路德、威廉·斯泰伦、丘吉尔、罗伯特·格雷夫斯……喜欢理论看理论,不爱理论就读故事,总之你总会有收获。

就这本书而言,理论都藏在故事背后,你迟早会遇到它,而遇到它之后,你会发现,读过的每个故事似乎都与它有关。于是,理论不再灰暗,它变得明亮起来。不仅如此,它还能照亮你的生活,让你学会与“绑匪”周旋,不被伤害,逍遥自在。

翻译是个苦差事,做到完美很难,但是犯错很容易。完成的那个瞬间我如释重负。能按时完工,我要感谢妻子孙晓兰的理解和支持,没有她的辛劳和付出,这副担子恐怕还要在我肩头压更长时间。

---吴宝沛

---北京林业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

上一章: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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