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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夕鹤2/3杀人事件  作者:岛田庄司

吃完简单的午餐后,吉敷先去见小田切。小田切沉默寡言,看样子是个老实的年轻人。他说:看见盔甲武士经过走廊,并且替众人拍照时,肉眼确实没有看到当时窗外有人——这些事情都是事实,绝对没有捏造。吉敷看不出小田切有说谎的迹象。

小田切还说三矢公寓里的人,他只认识管理员河野先生,完全不认识两对藤仓夫妇和加纳通子。

吉敷原本对“他们”有一点怀疑,认为或许是集体串通好的。如果他们的行动都是团体行动,那么就有犯下这次命案的可能性,种种不可能的奇异现象也会变成可能的事了。那天晚上夜鸣石的哭声,或拍到盔甲武士在窗外时,窗外的雪地上没有脚印等事,都是由他们的口中陈述出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谁也不能为此作证。

可是,见过小田切后,他的这点怀疑便变淡了。吉敷对小田切有好感,觉得小田切没有什么可怀疑的。离开小田切的家后,吉敷立刻前往藤仓兄弟经营的白色小酒馆。在雪地里走的时候,他的鞋子因为进水变得沉重,脚尖也冻得失去感觉了。

如店名所显示的,白色是一家以白漆漆成,颇具美国风情的店面。位于大楼一层,招牌就挂在门上。推开门,店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客人,四面的墙壁上挂着很多镶在相框里的鹤的照片。这些应该都是藤仓次郎的作品吧!

吧台里有一位看起来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正在擦拭玻璃杯。吧台外面站着一位一直在笑,系着围裙的年轻女子,她是服务员吧?年轻女子笑了很久,而令她发笑的,好像是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这个年轻男子长相俊美,梳着油光发亮的平头。吧台里的男子无疑就是藤仓一郎,吧台外的,应该是他的弟弟次郎。两个人都不像十天前刚死了老婆的男人。

一来到藤仓兄弟的面前,吉敷就不自觉地毛躁起来。在吉敷的推测里,这对兄弟是以保险金为目的,不仅杀妻谋财,还将罪行嫁祸给通子,逼得通子不得不孤独逃亡的坏家伙。这两个人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姐姐吗?没有想过他们的姐姐或许已经死了吗?

吉敷一走近,年轻女子便说“欢迎光临”。她的声音十分愉悦,大概是一直都在笑的关系。

“你是藤仓次郎吗?”吉敷接着把视线投向吧台内,又说,“那一位是藤仓一郎吧?”吉敷的视线里或许带着杀气。

“是的。你是谁?”弟弟次郎半露冷笑,有点轻蔑地说。他一定没有想到来者是刑警,以为是记者之类的人物。

吉敷很有狠狠挥出一拳,打烂他的脸的冲动。他好不容易忍下冲动,冷冷地亮出刑警证件。吉敷以前不懂自己的情绪,从来不了解自己的体内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暴戾之气,直到站在这两个人面前,才终于了解。看到吉敷的证件后,次郎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些许“真麻烦”的神色。

“怎么了?不是还有话要说吗?”吉敷说。

“还要问什么?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了。”

“我还没有听过。”吉敷说,“我昨天才从东京来。钏路是个好地方呀,我喜欢北海道,这家酒馆也很不错。”

“你是专程来这里说这些的吗?”次郎说。他的哥哥一郎仍然沉默地擦着玻璃杯。

“这里的气氛相当快乐嘛,实在很难让人开口说什么杀人命案之类的事。”

次郎沉默了。他的沉默让女服务员感觉气氛有些异样,便自觉地走到店的最里面坐下来,假装看杂志。

“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等着保险金下来了。真好啊!”吉敷一边说,一边想起金越。他觉得内心蒙了尘,非常不舒服,情绪无药可救的坏。这样的情绪让他的言谈完全不像平日的他,而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流氓。吉敷想到不管对谁说话语气都这样重的金越,难道他的心中总是充斥着自己此刻的感觉吗?或许是自己太不了解金越了。

“别再来找我们了!到底还想问我们什么事呢?”吧台后面的哥哥一郎终于开口了。但他的手仍然在擦拭玻璃杯,视线也没有离开过玻璃杯。一郎和次郎一样,有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有肉,烫过的头发梳成大背头。这个男人是昭和二十二年出生的。

“想问你们是有罪还是无罪。”

次郎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一脸别扭的表情。次郎有双眼皮,鼻子有点圆,和他的兄长很像,皮肤白净,确实长得不错。他是昭和二十六年出生的。

“你们的姐姐——藤仓令子怎么样了?她去哪里了?”吉敷来回看着这对兄弟的脸。

“我们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不见了。”哥哥说。

“不见了?哦?失踪了吗?”

“……”

“你们的姐姐烫着一头鬈发,走时身上穿着深褐色的运动衫和褐色的女式西裤,对吧?”

哥哥一郎抬起头,首次停下擦拭玻璃杯的手。“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哼,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姐姐嘛!真希望你们对加纳通子也这么关心。”

“她在哪里?找到她了吗?”

“去青森警局看看就知道了。她现在躺在白色的木头箱子里,箱子上面还被贴上‘身份不明’的纸条。”

兄弟两人脸上的表情果然都变了。

“本来死的人应该是加纳通子吧?但是,非常不巧,最后死的人是你们的姐姐。”

藤仓兄弟什么话也没说。

“最好别把我和钏路警局的刑警混为一谈,我可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因为顾忌小酒馆内的其他客人,吉敷小声地说着,“你们杀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嫁祸给加纳通子,并且叫她逃走,然后再叫你们的姐姐令子在通子逃亡的旅途中杀死她。如果杀人灭口成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们的计划就成功了。”

藤仓兄弟依旧沉默不语。

“你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通子到底欠你们什么?”

“你到底是谁?和加纳通子是什么关系?”哥哥一郎发问,吉敷一时语塞。

“为什么特地从东京来这里?”

“哼!你想我是为了什么呢?”

“听说加纳通子——小姐在东京时结过婚,对方是一位刑警。”一郎慢慢地说,手又开始擦起玻璃杯了。这个男人的脑子好像不坏。次郎听到兄长的话后,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呀!”次郎低声说道,然后又哼了一声,态度非常轻蔑。吉敷毫不客气地走到次郎面前,不容分说地用力抓紧他草绿色夹克衫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次郎缩紧脖子说。

“不要客气,你再说呀!说嘛!还是你要去外面说?”

“不要这样!”次郎边说边害怕地挣扎,看来他不是会打架的男人。

哥哥一郎从吧台下面钻出来,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不要在店里这样!”

一郎的声音很冷静,让吉敷有点意外。吉敷想:讨厌的家伙!兄弟两个人都令人厌恶!

“所以我说到外面说呀!你想乱来的话,我可能会砸坏店里的东西。”

“总之,不要动手。警察可以随便使用暴力吗?”

“如果酒馆的老板可以杀害妻子,警察有什么不能使用暴力的?”吉敷低声恫吓,“怎么样?敢杀女人,却害怕被男人打吗?”

“滚开!暴力刑警!”次郎大喊。他身上的夹克衫发出被撕裂的声音。吉敷的手离开次郎身上的夹克衫的同时,顺势快速地一拳挥向次郎左眼的下方。他手下留了情,所以次郎没有被打倒在地。次郎一边呼痛,一边用双手捂住眼睛,缩着身体往后退,结果撞上了吧台。

吉敷站好马步,摆好姿势,准备迎接对方的反击。如果对方真的反击了,他的下一拳将会落在他的鼻梁上。但是,次郎没有反击,一郎站在吉敷与次郎的中间。

“使用暴力是不好的行为吧。”一郎的声音十分冷静,这反而让吉敷更生气。

“可以杀人,却不可以使用暴力吗?”吉敷咬牙切齿地说。

“你误会了。你有证据吗?”

“证据?哼!”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们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吉敷把头转到一边,重新拉好领带。

“你简直像战争前的特别警察或旧式的刑警,完全不把老百姓放在眼里。”

一郎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吉敷心中。吉敷环视酒馆内,两位客人和那名女服务员都惊恐地看着他们。只看一眼,他就知道在场的其他人都坐立难安,都有立刻冲出酒馆的念头。吉敷虽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客人们仍然很敏锐地感觉到吉敷的神经已经处于异常状态。

吉敷第一次表现出像流氓一样的言行,这是他当上刑警以后从来不会做的事。这是金越常做,却被吉敷非常轻蔑的行为。慢慢恢复冷静后,吉敷终于可以体会到:当人的精神出现不平稳的状态时,就会做出异乎寻常的举动。

他想:只要是男人,就有这一部分;有像莽汉的那一部分,也有像绅士的那一部分,精神状态健康的时候,是绅士。好好记住现在的情绪吧!记住现在这种闷闷不乐的悲惨情绪,这种仿佛陷入无底的泥淖之中,只能无意义地干着急的情绪。金越在发作的时候,情绪也是这样的吧?

痛苦的情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拖向沉沦的低俗。吉敷对自己这样的变化感到吃惊。

“如果没有别的话要问,请你回去吧。” 一郎说,“我们还要做生意。”

“我会回去的。”吉敷说。次郎已把刚才撞翻的桌椅重新摆好,他的左手捂着左眼,眼睛下方已经肿起来了。吉敷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往门口走去。

“我再说一句。今天虽然到此为止,但是,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们现出原形。”吉敷说。

“哼!你也能解开盔甲武士的幽灵之谜吗?”弟弟次郎揉着左眼下方,仍旧叫嚣着。

“当然!”吉敷毫不示弱地说,“别以为所有的刑警都和钏路警局的人一样,我会让你们知道天底下还有不一样的刑警。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会有刑警解开这些谜团,不会让你们轻轻松松就得到保险金的。”

哥哥一郎还是没有说话,好像在仔细地思索吉敷话中的含义。

“你刚才问我们掌握了加纳通子的什么弱点,对吗?”弟弟次郎突然这样说。吉敷一言不发地等待他说下去。

“我就告诉你吧。那个女人对我唯命是从。”听到次郎这么说,一郎立刻看着弟弟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爱上我了,不管我叫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所以,她才会抛弃你这个东京的糊涂虫,来到我身边。你懂了吗?”

吉敷停下脚步,血气上冲。他想冲过去,狠狠地补上一拳,让藤仓次郎的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但是,他压抑住了这个冲动。他飞快地转过身,走向出口,经过退缩到角落的女服务员旁边。当他走到女服务员的身边时,小声地对她说:“对不起。”

“啊,不。”女服务员回答,她的声音还在发抖。

吉敷推开门,走到外面的马路上,天空已经开始降下细雪,细雪让他血气上冲的脑袋冷静下来。他慢慢地走到叫得到出租车的地方。情绪已经渐渐平静,并且想起自己为何会去白色的原因。

刚才自己的行动不是侦查时应有的态度;会有那样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又不是昨天才当刑警的人,为何还会有那么愚蠢的行为?那样一来,不是暴露了底牌,让最重要的嫌犯警觉了吗?万一打草惊蛇让对方逃跑了,那该怎么办?

吉敷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经验。他感到悲哀、难过、焦急,情绪跌至无底的深渊。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以前他一直深信自己是个温和的人,这个自信心如今完全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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