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2014年12月

被隔绝的女孩  作者:巴尔特·范埃斯

献给查尔斯·德容和凯瑟琳·德容-斯皮罗,

以及亨克·范埃斯和扬斯·范埃斯-德容


没有家庭,就没有故事。

告诉我这句话的女人正在她阿姆斯特丹的公寓里泡咖啡。她叫赫西林(Hesseline),简称利恩(Lien)。虽然已年过八旬,但她身上还留存着简素之美:面容无瑕,没有明显的妆容;佩戴一块银色小手表,但没有其他首饰;以及富有光泽、没有涂抹指甲油的指甲。她动作轻快,不过也有些不拘一格,身穿深灰色的长羊毛衫,围着带有佩斯利花纹的紫红色围巾。在今天之前,我不记得自己见过她。我知道的是这个女人与我的父亲一同长大,后者在二战后不久生于荷兰。利恩曾经是我们家庭的一分子,但现在不是了。她收到了一封信,后来断绝了与这个家庭的联系。即使是在近三十年后的今天,利恩说起这些事时仍会伤心。

我们从她的开放式厨房走到了座位区域,冬日的阳光隐隐约约地透过窗格上的彩色玻璃照耀着那里。一张低矮的玻璃咖啡桌下散落着书籍、博物馆目录和文化副刊。家具和墙上的挂画非常时髦。

我们是用荷兰语交流的。

“你在电子邮件里写道,你对家族史很感兴趣,还想就此写一本书,”她说道,“好吧,家庭这种东西不太适合我。范埃斯一家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现在并非如此。所以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作品?”

她的语调很友善,但也很认真。我告诉她我作为牛津大学英语文学教授所写的一些作品——有关莎士比亚和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的学术著作——但她已经从网上得知了大部分信息。

“所以你的动机是什么?”她问道。

我的动机?我不确定。我认为她的故事会很复杂和有趣。考虑到世界局势以及极端主义再次抬头,现在记录这些事情变得尤为重要。这里有我不想错过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在这个晴朗的12月上午,我们谈论了国际事务,关于以色列,荷兰的政治,英国的形势——戴维·卡梅伦联合政府的五年任期即将结束。我们不断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仿佛在进行求职面试。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她把空杯子推到一边,明确地说道:“是的,我对这个有信心。我们坐在桌子旁吧?你有笔记本和笔吗?”

我来的时候不想表现得像记者一样,因此我向她索要了纸和笔,但我们很快就又坐在了灰白的胶合板餐桌旁。我可以问任何她记得的事情:人们说了和做了什么;她穿了什么,吃了什么;她住在哪里;以及她的梦想是什么。

我们坐在温暖的现代化公寓里,第一次见面就谈了数个小时之久。照片、信件和各种物件等资料只有在她想起它们的时候才逐渐出现,但到了午后,随着外面的日光逐渐变弱,桌子上已经铺满了记忆碎片。其中包括一本儿童小说,明黄色的封面上画着一艘小汽船,以及画有一个溺水男人漫画的瓷砖。还有一个书脊磨损不堪的红色人造革相册。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对璧人的照片,下方用蓝色笔写着“妈妈”和“爸爸”。

照片左侧的女人是利恩的母亲,名叫凯瑟琳·德容-斯皮罗(Catharine de Jong-Spiero)。她坐在藤椅的边缘,靠在藤椅的弧形椅背上。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她的面庞上,她的笑容有点羞涩。她的丈夫是查尔斯(Charles),即利恩的父亲,他穿着衬衣坐在凯瑟琳前面的地上,一双大手惬意地搭在膝上。他靠在妻子的身上,自信又有些讽刺地仰头凝视,凯瑟琳则把一只手搭在查尔斯的肩上。他身上有股满不在乎的感觉,对摆拍照片这个想法有些不以为然,这让脸上带着凝固笑容的妻子有些难堪。

在相册第一页照片之后的几张里,查尔斯淡漠的态度依然清晰可见。在另一张照片里,他坐在汽车的后座,身边围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在暗处,他则在戴着手套、撑着拐杖的男人头后举起手指,仿佛一对兔耳朵。还有一张照片,他手拿帽子站在一扇黑色大门前,脚蹬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相册里有十几张早先的照片,其中最皱巴巴的一张——被撕烂、折叠,再用已变黄的胶水重新粘在一起——展现了大约20个年轻的男男女女的沙滩派对,他们穿着泳衣,笑着,抱着。站在中间、身穿白色泳装的女人手里拿的似乎是个沙滩排球。照片下方的笔迹写着“妈妈、爸爸、舅妈萝(Ro)、舅妈里克(Riek)和舅舅马尼(Manie)”。

被隔绝的女孩
图1

被隔绝的女孩
图2

虽然我不太擅长采访,但我们的谈话很快就产生了节奏。我问了无数个问题,调查了许多细节,并草草地记了下来。

被隔绝的女孩
图3

“房间是什么样子?”

“光线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你可以听到什么声音?”

只有当一件事的所有细节都被讲述清楚,她没有什么可以再告诉我,我们才继续下一个话题。

利恩提到她的诗集时,夜幕已经落下,那是一种几乎所有荷兰女孩都有的诗歌剪贴簿。起初她找不到它,不过后来在搜索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后,她建议我站在椅子上,往书架上方看看。它斜斜地倒在那里,外面用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包着,以免灰尘进去。书衣是灰色的,长约10厘米,宽约8厘米,封面上有磨掉的花朵图案。打开诗集的第一个对开页,有一组署名“你的父亲”、标着“海牙,1940年9月15日”的押韵诗。开头是这么写的:

被隔绝的女孩
图4

这是一本小书,你的朋友们可以在上面记载

他们祝福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安然无恙,度过年岁

满怀笑容,不再流泪。

我读着手写斜体的诗歌,站了一会儿。诗的左页则是三张老旧的彩铅剪贴画:上方是柳条筐里的鲜花,下方是两个戴草帽的小女孩。下方右边的小女孩微笑着,看起来十分开心,像照片中利恩的母亲。但左边的小女孩手中紧攥着鲜花,噘着嘴。她瞥向一边,似乎无法直视读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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