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个人、第六个人、第七个人

被抹去的一家  作者:丰田正义


被抹去的一家
在这个浴室里,一家人逐个被杀害、被肢解

在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绪方家的成员从七人减少到了四人。理惠子死后,掉到奴隶序列最末一位的,是主也。

有一天,他们楼下的住户来敲门,抱怨道:“不知道是谁在我家门前的过道里撒了好多的尿,恶臭熏人。看脚印,是走向了这个屋子。是你们干的吧!”出面应对的纯子,立即判断是大儿子的错,就在玄关门边打了他一巴掌。母子俩人一起道歉,取得了对方的谅解。但是,松永在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报告之后,勃然大怒,追究起主也和小彩的责任来。他一边给主也和小彩通电,一边追问道:“你们两个,谁把瓶子里的尿给倒掉了?”当时,主也和小彩都否认是自己。但在两三天后,主也却承认说:“是我干的。”

在法庭上,纯子代为说明了主也当时的心情。

她说:“平时,他们是往饮料瓶里小便的,然后由我负责把尿倒进马桶,放水冲走。但是,主也想小便的时候,两三个饮料瓶都是满的。我想他当时只能自己去倒掉瓶子里的尿。我能明白主也为什么要选择楼下通道作为倒尿的地点。如果倒进马桶放水冲走,冲水的声音会把松永吵醒,肯定会被责骂。如果倒进马桶不冲水,也会被责骂为‘随意倒尿’。如果去外面倒尿的时候,松永醒来,被他察觉出来,那还不知道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所以,我认为主也是想尽可能地缩短冒险外出倒尿的时间,因而作出了那种选择。”

但是,对松永而言,这一行为正是他加大虐待主也力度的绝佳理由。从那以后,主也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会被夹上夹子,甚至连私处也被频繁地通电。

其实,对主也私处的电击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负责通电的要么是纯子,要么就是当时还在世的理惠子。松永一旦说道:“现在开始给主也的下边通电!”主也、纯子、理惠子就排队走进盥洗室,主也裸着下半身,直立不动,阴茎耷拉着。纯子或者理惠子就拿住阴茎,夹上夹子,然后按照松永所指示的次数给他通电。

主也毫不抱怨地熬过了通电。有时候,他的阴茎因为灼伤而出现浮肿症状,就涂上买来的消毒药,再用绷带缠上。即便这样,只要松永一下命令,还是要给他满是伤的阴茎通电。

主也还受到严苛的饮食限制。刚开始住在M公寓时,主也是一日一餐。一开始的时候,每天只吃八片涂上蛋黄酱的面包。但在两个月后,面包就从八片减到了六片。松永曾说:“理惠子是女的,所以是六片。主也是男的,所以是八片。”不过,主也为此而对松永抱怨说:“自己吃得多,却要在同样时间(七分钟)内吃完。这是不合理的。”松永听后,说道:“本来是好心让他多吃一点。谁知他非但不领情,却还那么说。那就也给主也六片吧。”那段时间,主也似乎仍会向松永诉说着他的不平与不满。

偶尔也会有便利店的便当。松永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这种“奖赏”。在减少主也的面包数量后,松永说:“理惠子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真是了不起啊。作为奖赏,这个也给你吃吧。”把便当给了她。松永反复使用着这种“糖”加“鞭子”的手段,主也逐渐也不再抱怨饮食限制,原本有点肥胖的身体急速地消瘦了下去。

饮食最为贫乏的时候是在肢解作业的过程中。那时,绪方家的人被给予的只有“波旁”罐装饼干。其实,这还是因为需要用到饼干罐,把肢解后的遗骨碎末装进去,再扔进大海。松永指示说,扔掉里面的东西的话太可惜了,于是就把饼干作为肢解作业期间的工作餐。

主也一次被给予的饼干,大约是二十块。主也正在进行切割作业,手脏没法儿自己拿饼干。纯子她们就把饼干放进主也嘴里,让他在五分钟之内吃完。还有一段时期,他们被频繁给予可乐、果汁。这也是因为要用到空的饮料瓶,把用搅拌机打碎的肉片和内脏装进去,于是便需要清空瓶子里的饮料。

理惠子被杀害的大约一个半月后,也就是平成十年(一九九八)三月下旬,主也的身体发生了异常变化。法庭上,纯子说明了主也当时的情形。

她说:“主也的身体非常瘦,面部瘦得脸颊凹陷,眼圈深陷,眼眶突出,皮肤干燥,腿上也没有肉,还一直浮肿着。我记得他的大腿和小腿几乎一般粗细了。我想应该是他一直站着的缘故,导致腿部浮肿。不久,主也渐渐地无法走路了。按照松永的指示,我们租了好几个停车位,主也负责每隔几个小时把车子挪换一下车位。跟主也一起出去的小彩打电话来,说‘爸爸走不了了,坐下就起不来了’。最后,主也和小彩好不容易才回来,他恳求松永道:‘我太难受了,能不能让我躺一会儿。’那时,我还有些生气,心里想:‘肯定是故意装着叫苦。’现在回想起来,从不叫苦的主也竟然那样地哀求,说明他应该是非常难受的。”

而且,那段时间里,主也开始剧烈地呕吐,于是和小彩一起被关进了浴室。主也不被允许使用马桶,要吐到塑料袋里,然后由纯子负责把呕吐物倒进马桶,再放水冲走。

那个时候,主也每天被给予四片面包。他因为恶心而吃不完的话,松永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他通电。纯子对松永的意图作了如下说明:

“这大概是松永的一种怪癖。他明明知道别人病了,还要去折磨人。我认为,他是担心病人会以生病为借口而希望放宽规定,所以通过这种手段发出警告:‘别做梦啦!’但是,他似乎渐渐地明白了主也是真的不舒服,之后就没再惩罚了。”

主也的腹泻症状愈加严重,于是开始给他使用成人尿裤。但是,松永警告说,用了尿裤就不许漏到外边。一旦漏了,松永就会愤怒地责骂说“真是浪费尿裤”,并给主也通电。

有好几次,松永甚至让主也把粘在尿裤上的大便吃掉。松永对纯子下达指示说,“下次再漏的话,就让他吃了”,而且他居然还详细指定了吃大便的量和方式。纯子遵照指示,把大便分成两三份,分别用卫生纸包好,然后让主也张大嘴巴,一个一个地塞进去,再给他一杯水,让他连同水一起咽下去。

进入四月份以后,主也的症状逐渐好转,呕吐和腹泻也停止了。于是,松永马上就命令主也负责开车,接送自己往返于小仓和中津之间。因为,松永当时有一个情妇住在大分县中津市。

四月七日,松永要去中津,命令主也把胡子茬剃干净。纯子陪主也从浴室走向盥洗室。主也走得很慢,倚靠着洗脸台站在镜子前,两眼无神地看着镜子,用剃刀刮起了胡子。松永问他:“没事吧?”主也坚强地答道:“没事。”

纯子负责监视主也,所以也一同前往。大约两小时后,他们到达中津。松永命令他们在指定的餐馆等候,直到松永联系他们。松永还详细地指示说:“既然是带着二儿子的,那你们就要表现得像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要点量大的套餐,尽可能地慢慢吃,多消磨一点时间。”

纯子和主也忠实地遵从这些指示。他们点了盖浇饭配小碗乌冬面的套餐,并且用了很长时间才吃完。不过,他们开始担心“可能很快就会引起店里人的怀疑了”。这时,松永打来电话说:“还要再过会儿,再点一些什么吃的吧。”主也吃完一份套餐后,似乎也吃得起劲儿,于是又点了一份炸肉饼,又是一口不剩地吃了个精光。

之后,他们三人和松永在餐馆停车场会合,深夜里返回了小仓。主也在得到就寝许可后,进了浴室,和小彩一起躺在塑料帘子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纯子像往常一样去监视主也和小彩的情况。她看向浴室里面,发现主也蜷缩着身子躺在那儿。按照松永的规定,早晨监视的时间里,主也是必须要站着的,可是……主也似乎察觉到纯子来了,于是稍稍地抬起上半身,但随后又有气无力地躺了下去。

站在主也旁边的小彩说:“爸爸吐了很多。”又拿出了两三个塑料袋。纯子吃了一惊,问:“没事吧?”然而,主也没有任何的回答。

松永得到了报告,来到浴室,让小彩说明呕吐时的情形,又向纯子询问前一天吃了什么。随后,他怒不可遏地责骂道:“就是贪吃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所以才把身体搞得那么糟糕!”不过,松永当时并没有惩罚主也,而是指示给他吃些胃药。

但是,在吃完药大概三十分钟后,主也又吐了。于是,松永命令让主也禁食,说:“暂时让他的肠胃休息一下比较好。”并在浴室里放了一个装满自来水的饮料瓶,告诉小彩说:“为了防止脱水,要尽可能地让他喝水。”主也就这样咕咚咕咚地喝完那一瓶水。大约三十分钟后,主也又开始难受了。第二天,也就是九日,又给主也吃了三次胃药,但是每一次都是吃完了就吐,而且一整天里都在反复地呕吐。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十日,主也的症状进一步恶化。就在前一天,他还能直起上半身吐,现在只能抬起头,吐在小彩拿到脸旁的塑料袋里。松永命令停止服用胃药,说:“要是吐得那么厉害,就把药浪费了,所以不给他吃药了。”在那之后,主也自己拒绝了给他的面包和“力保健D”。按照惯例,违抗松永的指示是必然会遭受惩罚的。但在那时,就连松永也说:“最好别勉强地让他吃东西了。”主也脸色苍白,声音微弱,头也不抬地躺在那里,而且还是不停地呕吐,刚吐完却又要吐,但明明是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是“呃、呃”地干呕。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天。

关于主也的症状,纯子作了如下讲述:

“去中津之前,主也的病情时好时坏,但腹泻和呕吐已经停止了,所以即便从中津返回后的第二天早上,主也又出现呕吐情况,我们也还是比较乐观的。然而,第二天,我觉得如果不把他送去医院的话,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之后,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十一日前后,我确信:‘如果不把他送到医院,他就一定会死。’但在当时,我没想把主也送去医院。因为我曾在妈妈病重的时候,提议送医院,但被松永否定了。我想如果主也会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份证词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因为纯子自己承认了对主也的杀人意图。

在法律意义上,杀人罪的成立,必须以认定杀人者怀有杀人意图为前提。杀人意图包括两种,除前文提到的“确定性杀人意图”外,还有“非必然杀人意图”。简而言之,前者是一种积极性杀人意图,即“一定要杀”,后者是一种消极性杀人意图,即“他可能会死,但我别无选择”。但是,即便是后者,一经认定,也足以构成杀人罪。

主也一案和清志一案存在相似的情况,即施加各种惩罚和限制,致使受害人身体衰弱,并在不久之后死亡。但是,纯子在清志一案中否认了自己具有非必然杀人意图,但在主也案中则作出了全面承认。纯子应该是在经历了清志的死亡之后,能够预见主也的结局,并在某一时刻确信:“这样下去的话,主也会成为清志第二。”

四月十三日,主也的情况稍稍有了一点变化。他喝光了松永给的具有提振精神作用的功能性饮料“ALL P”,接着又喝下了五百毫升的罐装啤酒。

纯子没有目睹那一情景,所以不知道是主也自己喝的,还是被灌下去的。但据她说,松永一边摇着空罐,一边返回和室,一脸得意地说:“哟,啤酒也喝光喽。”又嘲讽着说:“喝水和力保健D的时候会吐,但是喝价格贵的ALL P和啤酒怎么就不吐了呢?”

负责把啤酒送进浴室的是恭子。她在法庭上说:“松永看了主也的情况后,对我说‘拿啤酒来’。”不过,恭子也没有亲眼看着主也喝啤酒。恭子回忆说:“后来松永说过:‘看他要死了,就给他喝了罐啤酒。’”这句话充分暴露出一个问题,即松永已经预见到了主也的死。恭子还作证说:“没多久,浴室里就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了。那时,松永说了句‘已经死了吧’之类的话。”

松永的这个预感成真了。在给主也喝下啤酒大约一个小时后,纯子去浴室,发现主也躺在地上,头朝着门,双手抱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团。他脸色苍白,仿佛沉睡一样,非常地安静。小彩站在浴室的一边,一脸茫然,嘴里喃喃地说:“爸爸好像死了。”小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能乐的面具一样。

松永接到报告后,来到浴室,斥责小彩说:“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不叫我啊!”然后,他询问小彩:主也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样死的。小彩说,他喝完啤酒之后的半小时到一小时,渐渐地没有了呼吸。

松永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ALL P也没管用啊。不过,啤酒也喝了,应该也心满意足了吧。”随即命令纯子和小彩进行肢解作业。在肢解过程中,她们按照松永的指示,使用了芳香剂,用薰衣草的香味去中和切开腹部时散发出的强烈恶臭,那味道闻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由两个人施行的肢解作业是异常困难的。松永每次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查看浴室里的作业进展,催促正处于疲劳作业状态中的纯子和小彩,他还会因为切割的碎片太大而发怒。

主也死后,除松永和纯子以外,剩下的人全是孩子。其中,松永的两个儿子以及负责照顾他们的恭子依然受到优待,但是,小彩和优贵的处境则越来越悲惨。

松永之所以把小彩和优贵带到藏身处,原本是将他们作为人质,目的是可以操纵绪方一家,尤其是主也。然而,事到如今,这两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甚至反而可能成为指证他们犯罪行为的证人。根据纯子的供述,优贵从没有被通电,而且在虐待、杀害和分尸期间,他也一直都是站在玄关处,因被折叠挂帘隔断,所以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小彩知道所有的事情,因而被松永视为“危险人物”。

纯子提议把两个孩子送回主也的父母家,但被松永一口否定道:“小彩要是多嘴说出去,怎么办?”“就算小彩什么都不说,亲戚们也肯定会问来问去的。要是因此遭到怀疑,不就适得其反了吗?”可是,当纯子提议说要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照顾的时候,松永又是断然地拒绝道:“吃饭是要花钱的。”

那个时候的纯子是这样考虑的。

“小彩和优贵都是温顺聪明的孩子,我想在一起生活不会给松永带来麻烦的,我想过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说服松永。确实,生活费是会带来负担,所以我想如果由我出钱,小彩和优贵应该就会得救吧。于是我告诉松永说我来筹钱。我的想法是让亲戚、老朋友中关系疏远的人或者不太了解我情况的人借钱给我。”

但是,联系了几个人,没一个人愿意理纯子。松永便指责道:“明明知道自己赚不到钱,还敷衍我!”纯子便很难再说些什么了。

主也死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松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小彩可能不会说出去,因为她自己也有罪,但是优贵并没有犯罪。小彩一旦告诉优贵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么优贵将来可能会采取各种手段,威胁到(我们二人的)孩子或者报复他们。为了让小彩和优贵中的一人活下去,就必须杀死其中的另一个。”

那时,松永非常突兀地引用了源平之争的历史——源义经被平家放掉之后,长大后成功复仇的故事。松永总结说:“正是因为对孩子太仁慈了,没有杀他,所以后来才会遭到那个孩子的报复。”他又用这个例子作为参照,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必须尽快堵住他的嘴。”

听了这番话,纯子知道松永的意思是指示自己杀害优贵。但是她当时不仅没有反驳,反而马上答应说:“只能这样了。”在法庭上,她坦白地说出当时的原因:“因为我不知道拿什么话去反驳松永。当时,脑子里想着的,只是如何说服自己去杀优贵,而不是怎么去救优贵。”

她说:“优贵的父母和祖父母也都不在了,既不能去上学,又吃不饱饭,现在虽然还没被通电,但显然要不了多久,就一定会开始被通电的……一想到这儿,我觉得他就算是活着,也是活得很可怜。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能给松永添麻烦。我决定杀害优贵,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相信松永说的,我的孩子们将来可能会遭到优贵的复仇之类的话。”

一听到纯子说赞成杀害优贵,松永便命令她把浴室里的小彩带过来,并连珠炮般地质问小彩。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和优贵两个人回爸爸的老家。”

“回去之后,如果别人问这问那的话,你怎么做呀?”

“我什么都不说。”

“你或许不会说,但优贵没问题吗?你的想法太乐观,太天真,觉得优贵对爷爷、奶奶、妈妈和爸爸的死是一无所知的,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害处。但是,我认为正因为优贵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定会如实回答。小彩,你能保证优贵什么都不说吗?”

“我不让他说。”

“就算你不让他说,但是万一优贵说了些什么的话,警察就会趁机采取行动。小彩你也是犯了罪的,会被警察给抓起来的啊。即便那样,你还是觉得没问题吗?”

“……”

“而且也对我不利,我会被警察抓起来。这个责任,小彩你负得起吗?”

“……”

“优贵呀,爸爸妈妈不在了,活着也只是痛苦。他不是和妈妈很亲近么,让他回到妈妈身边去不好吗?”

“……”

“如果小彩你想回爸爸的老家的话,是不是要把优贵杀了才好呢?”

“……”

纯子在一旁听到了这些对话。她在法庭上说道:

“松永一个接着一个地追问那些细小的问题,要小彩回答,然后又针对小彩的回答提出更多的问题,逼得她无法回答。‘会对我和小彩你产生不利影响,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这句话起到了推卸责任的作用。与其说小彩什么都没说,倒不如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她决定杀了优贵,回答说‘我会那么做的’。”

五月十七日,在把优贵关进浴室后,松永、纯子、小彩三人在厨房讨论杀人方法。纯子说:“我一个人把他勒死。”松永主张道:“不行,你和小彩两个人勒。”又给出了非常具体的指示:“你们从两边拉。即使累了也不能松懈,尽量多勒一段时间。还有,一定要通过心跳声确认死亡。尸体马上带到洗澡间去。”

纯子和小彩回答“好的”,并请求松永允许她们使用电线。松永同意了:“好,用吧。”然后留下一句“好了,差不多该动手了”,就走进了和室。

小彩把优贵从浴室带到厨房,按照松永给定的剧本,温柔地对他说:“优贵,想见妈妈了吧。”优贵高兴地“嗯”了一声。小彩就指着厨房的地说:“那么,优贵,你先在这儿躺下。”优贵便顺从地躺下,睁着眼睛,仰面躺在那儿。小彩蹲在优贵的左肩旁,纯子蹲在右肩附近。恭子从和室里出来,蹲在优贵的脚踝附近。恭子接到了松永让她帮忙的指示,第一次参与了杀人行动。

小彩说:“我带你去见妈妈。”说着,把电线从优贵的脖子下面穿过去。看到电线,优贵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乖乖地躺着。小彩拿着电线的一端,与此同时,纯子拿着电线另一头,两人各自把自己手中的电线递给对方,让电线的两端交叉在优贵的脖子上方。

纯子回忆起当时的心境道:“我觉得必须抓紧时间。因为我想尽可能不让优贵感到不安,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她们立刻从两边拉电线。优贵发出“呜”的一声,双腿直蹬。纯子和小彩继续用力拉紧电线,几乎要把优贵的脖子和整个身体勒到断开似的。恭子则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压住他的双膝。过了一会儿,优贵不再动了,但纯子她们并没有停止,因为要遵从松永“要勒得充分”的指示。

终于,她们松了手,放下了电线。连口气还没喘匀,就马上开始确认死亡情况了。纯子掀开优贵的衬衫,摸了摸心脏附近,含糊地说:“我想是停止了。”小彩把耳朵贴在心脏附近,果断地回答:“不跳了。”纯子也把耳朵贴在优贵胸前听,再次确认已经没有了心跳的声音。

纯子和小彩把优贵的遗体留在原处,马上去向和室里的松永报告。松永大发雷霆道:“为什么不弄到洗澡间去!”二人赶忙把遗体抬进了浴室。

松永反复地确认:“真的已经死了吗?”然后又教训她俩说:“要是勒他的脖子中间,就会花很多时间。必须勒住脖子的上部。”当纯子说“还好有恭子按住了他的脚”时,松永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说道:“看吧,我说的对吧。”

当纯子要去买肢解用具时,松永命令她“多买一些来”,但没有告诉她原因。在肢解了优贵之后,新买的工具还有剩余。这些工具全部按照松永的指示保管了起来。

到此为止的叙述,是基于纯子的证词。恭子的证词则有着微妙的差异。

纯子在证词中提到了“恭子负责按住腿”,但她本人是否会在法庭上承认这一点受到了人们的关注。考虑到恭子当时的处境和年龄,她不会被判定为罪犯,可按住腿属于协助杀人。有不少记者都在推测,一直以目击证人身份作证的恭子是否会以当事人(加害者)的身份出庭作证,她是否会对此事闭口不谈。

结果,当恭子被检察官问到“优贵被杀时,你是否从旁协助”,她平静地承认了:“是的。我按住了他的腿。”然后,恭子开始描述杀害优贵的现场。在这一点上,她的证词与纯子之间存在的差异,非常显著。

恭子说:“一天晚上,松永在厨房里对小彩说:‘你的弟弟,你必须要把他勒死。’那时,我也在小彩身边。松永指示我说:‘你也一起,按住他的脚。’我一想到优贵会被杀死,而我要被迫协助,就感到无比的恐惧。

“之后,我和小彩去了洗澡间。洗脸台的镜灯亮着,光线照进了洗澡间。优贵仰面躺着,眼睛闭着,穿着白色的运动衫和白色内裤。

“我从盥洗室探着身子,朝洗澡间方向蹲下,双手按住优贵的两个脚踝。绪方压着优贵的两个手腕,小彩用一根带子一样的绳子勒住优贵的脖子。小彩的身体渐渐向我这边靠了过来,我感到很挤,就松开了手。绪方斥责我:‘好好抓住脚啊。’

“优贵没有哭泣,也没有喊叫。没有尿裤子,没有排出粪便,也没有痉挛。可能是腿有一点抖动吧。当绪方说‘差不多了’的时候,我就放开了手。”

也就是说,根据恭子的证词,优贵被杀的地方不是厨房,而是浴室,而且是小彩一个人负责勒,纯子负责按住手腕。但纯子说是她和小彩从左右两边一起勒死了他。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完全承认自己参与勒死优贵的纯子的供述更为可靠。反之,恭子作为一个突然被迫参与杀人的女孩,产生记忆混乱的情况也是不足为奇的。

肢解了优贵的尸体之后,纯子想:“终于可以不用再杀亲人了,小彩得救了。”她一直对松永当时说的话深信不疑:“如果想让小彩活着,就必须杀了优贵。”

一连几天,松永都让小彩站在厨房里,并在她的手臂和脸上夹上夹子,一边断断续续地给她通电,一边追问道:“你是不是要告发我们之前的事!”小彩拼命地回答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纯子看到这种情况后,心里认定松永是要让小彩回主也的老家,所以才对她进行训诫,叫她不要多嘴。

关于小彩那段时间的情况,恭子讲了自己的一些回忆,给出了详细的证词。

恭子基本上没有亲近地接触过绪方家的人,但对比自己小三岁的小彩则有所不同。小彩第一次来小仓观看“夏日祭”的时候,她俩就睡在一起,之后也相处得像朋友一样。

恭子回忆道:“一起打扫卫生时,小彩一边唱SPEED的Wake Me Up!,一边说:‘一边唱歌一边打扫卫生的话,就会觉得有趣啦。’小彩和优贵刚来M公寓的时候,是被允许看电视和听CD的。我们都睡在和室里。”

顺便说一句,恭子是GLAY的忠实粉丝。当她和小彩一起唱SPEED和GLAY的热门歌曲,一起观看人气电视节目的时候,多多少少能忘记父亲被杀的痛苦吧。

但是好景不长,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破裂了。一个是站在厨房或浴室里的小彩,一个是在和室里照看孩子的恭子,彼此之间几乎不再有接触。再一次开始相处,是在优贵的尸体被肢解完成之后。松永突然毫无理由地把恭子骂了一顿,说“我不会再惯着你了”,把她赶出了和室,并命令她和小彩一起睡在厨房里。

恭子的证词如下:

“我睡觉的时候只穿胸罩和内裤,而小彩则是上身赤裸,下身穿纸尿裤。我们没有被褥。小彩睡觉时,手脚都被绳子绑着。松永命令我,在小彩想上厕所的时候带她去。有一次,小彩说‘想去上厕所’,但我当时实在是太困了,就没带她去。小彩尿了裤子,惹得松永很不高兴。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很对不起小彩。”

后来,她们两人一起在厨房里被通电。

“小彩比我更惨。她每天都要被通电,或者是站着对阴部通电,或者是蹲着对大腿内侧通电。通电的理由,要么是睡着了(打瞌睡),要么是尿裤子,要么是没有回答问话……”

据纯子说,对小彩的电击越来越严酷的同时,松永开始把小彩带进盥洗室,关着门偷偷地谈论一些事情。渐渐地,他们进盥洗室的次数和时间逐渐增加,几乎是一天两三次,每次一个多小时。纯子从未陪同过,而且因为声音太小,也听不到说话的内容。恭子也没听小彩说过谈话的内容,但她猜测应该是“为了让小彩回主也老家,告诉她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吧”。

但是,松永下令大幅减少小彩的饮食。这让纯子察觉到松永的意图其实刚好相反。

那段时间,小彩一天只能得到四片面包,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如果把当时两岁的二儿子的尿布(L号)拉开,竟然也可以贴合小彩那瘦骨嶙峋的臀部。即便是这样,松永还是说:“从今天开始就给她一两片吧。”当纯子问他原因时,他只是答道:“要是胖了,那就麻烦了。”

法庭上,纯子说出了当时的心境:“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在心里嘀咕:‘他说的麻烦,会不会是指肢解时候的事呢。’肢解妈妈的时候就是,她身上有很多脂肪,所以肢解起来很费事。因为有过那样的经历,所以我立刻就想到了那一点。我终于意识到,肢解优贵时多买的那些工具,其实是为肢解小彩做的准备。”

纯子开始怀疑,对小彩的过于严酷的通电、在盥洗室里的谈话,不是什么“训诫”,而是在已经有了杀害小彩的意图之下的行为。

纯子说:“我逐渐意识到,松永在试图诱使小彩自己选择死亡。小彩最常遭受电击的地方是脸。我想,松永的目的是不是要让她失去思考的能力呢?我也有过这种经历,因为面部遭到电击而失去了判断力,渐渐无法作出思考,对活着感到厌倦,生存的意志也被消磨殆尽。我想,他是先让小彩处于那种状态,然后用巧妙的话术让她产生‘想死’的念头吧。小彩一个接一个地杀害并肢解了自己的祖父母、父母和弟弟,我想这足以让她产生绝望。”

纯子的怀疑成真了。

在开始减少面包数量的几天后。松永和小彩谈完话,从盥洗室出来,突然告诉纯子:“小彩也说要那样做。”纯子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松永随即转向小彩征求她的同意:‘嗯,是这样吧?’小彩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地上,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接着,松永把小彩关进了浴室,再次叮嘱纯子:“小彩自己也说了‘想死’。”纯子反问:“是要杀了她吗?”他回答:“不,还不知道。”

纯子回忆道:“我以为小彩真的很想死,是发自真心地告诉他‘想死’的。我自己就想过‘能不能快点杀了我啊。死了的话,多轻松呀’,所以我认为小彩也和我一样。其实说“想死”也并非不能理解,反正活着也只是痛苦。小彩既然这样说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没有跟松永说‘不要杀人了’。”

恭子也记得,当时松永曾经暗示过要杀死小彩。

她回忆道:“松永对绪方说:‘那家伙好像要开口了,必须得处理掉。’当时不在现场的只有小彩,所以我意识到‘那家伙’应该指的就是小彩。我觉得,‘开口’应该是指揭露绪方家人被杀的秘密,‘处理’就是‘杀死’的意思。我心里想:‘他们会要我协助肢解尸体。我可不想那样,太可怕了。’如果小彩被杀了的话,只有绪方一个人,所以我要不帮忙也都是不行的了。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松永还对绪方说:‘那家伙要死了,不用给她吃的了。’”

平成十年(一九九八)六月七日,在优贵被杀的三周后,松永决定杀死小彩。在厨房里,他对纯子和恭子下达指示:“你们从两边拉。现在就动手。”说完就走进了和室。

纯子准备好电线后去了浴室,想把小彩带出去,而小彩已经知道了一切,她默默地自己走到了厨房,仰面躺在优贵死去的地方。纯子和恭子在她的两肩旁蹲下,要把电线从她的脖子下方穿过去。那时,小彩特意稍稍抬起头,以便电线更容易地穿过去。

当电线的两端交叉缠绕在脖子上时,小彩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纯子用双手抓住电线,和恭子对视了一下,随后两人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拉紧了电线。细细的脖子一下子被勒紧了,但恭子的力气太小,小彩的头慢慢地被拉向了纯子那边。

“使劲拉!”

听到纯子的斥责,恭子涨红了脸,随即更拼命地拉着。小彩的头不再移动了。那个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拔河比赛。

纯子在证词的最后说道:

“我一边继续拉着电线,一边看着小彩的表情。我看见她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我没有停止。杀优贵的时候,松永让我使劲拉,所以我就拉得更用力了。小彩完全没有乱动乱闹,也没有大小便失禁。小彩本来就皮肤白皙,那个时候也是皮肤白皙,面容美丽。我们没有进行死亡确认。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已经勒得够久了,觉得应该没问题了。”

两个人放松了力气之后,电线从手上滑落。随即,她们把遗体抬进了浴室。虽然那不是松永的指示,但之前她们因为没有把优贵的遗体抬进浴室而遭到了训斥,所以不会再一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把遗体放在浴室后,纯子去向松永报告。松永点了点头,说了句“是嘛”,接着就下达了指示:“我现在要搬到V公寓去,你们去准备行李。”

纯子和恭子赶紧收拾好行李,松永和大儿子、二儿子、恭子一起搬进了V公寓。关于搬走的原因,纯子推测说:“当时天气很闷热,我想松永大概是预料到尸体在肢解过程中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吧。此外,他或许也多少有一些罪恶感,不愿意看到肢解过程。”

在松永的指示下,纯子一个人留在了M公寓。她立刻在厨房天花板上垂挂了帘子,设置隔板,在浴室窗户上贴上黑色塑料,取出之前保管着的工具,开始准备肢解作业。很快,恭子就回来帮忙肢解尸体。纯子给松永打电话报告说:“恭子刚刚到了。”

电话里,松永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纯子说:“正在肢解前的准备。”

松永命令道:“先不管那些,先把小彩的头割下来!”

接着又说:“总之,先要把头割下来!”

松永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这让纯子惊诧不已。在肢解过程中,先割头再放血是既定路线,并不需要松永来下达指示。纯子说:“我从中感觉到了别的意思,就是‘不要让她活过来’,仅从这一点来看,我感到松永心里似乎很害怕。”

另一个负责执行任务的恭子又给出了怎样的证词呢?

记者们普遍认为:“这一次,她肯定会沉默寡言,什么都不说吧。”在杀害优贵的时候,她只是按住脚踝,而杀小彩的时候,她是负责勒脖子。很难想象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女,能够公开讲述那样的杀人场面。

但是,旁听者们再一次为恭子精神力量的强大震撼了。她没有丝毫犹豫,全盘承认了“勒住小彩的脖子是我和绪方一起干的”。

不过,恭子关于这一处的证词,和纯子的也有很大不同。首先,恭子说小彩是被松永和纯子通电电死的。

恭子说:“小彩被杀那天,我正收拾行李准备搬去V公寓。就在这时,从厨房传来了松永的声音:‘准备好电’我在搬着行李的时候,看到了给小彩通电的画面。小彩全身赤裸着躺在地上,手脚被绳子捆着。松永坐在小彩脚边的椅子上,绪方站在折叠挂帘的旁边。松永说‘把它夹在大腿上’,绪方就把夹子夹在了大腿的外侧和里侧。然后,松永通了电。小彩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叫出声,只是发出了类似于打嗝的‘嗝、嗝’声。小彩一直抽泣着。大约三十分钟后,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当我经过厨房时,看到小彩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动了。我心想‘她可能已经死了’。松永告诉绪方:‘因为你逃跑了,所以不得不杀死所有的人。’”

在小彩被杀害后,除纯子以外的其他人都从M公寓搬到了V公寓,关于恭子又返回M公寓这一点,两人的证词是一致的。但之后的内容就又出现了不同。

纯子说的“恭子立刻帮忙肢解尸体”,与恭子的说法不同。恭子本人说“是被迫帮忙勒小彩的”。也就是说,恭子承认自己勒了小彩的脖子,但勒的不是活着的小彩,而是已经被通电杀死之后的小彩的脖子。

恭子说:“出发去V公寓前,松永对绪方说:‘说不定小彩会复活,你盯着点。’然后,他又对我说:‘如果你也跑了,就杀了你全家。’如果我逃跑,不仅我自己会被杀,我的爷爷、奶奶也会被杀,我觉得我逃不掉。

“出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坐出租车,五分钟就到了V公寓。一到V公寓,松永就让我马上返回M公寓,我就跑着回去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被迫协助肢解尸体,我就很害怕,很厌恶。

“绪方打开门锁,我走进了房间。只有小彩尸体上方的灯泡亮着,光线昏暗。小彩还在被通电时的同一个地方,仰面躺在地上。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站在小彩右肩附近的绪方说‘你去那边’,我就站到了小彩的左边。然后她说‘拉那边’,让我去拉小彩脖子上的绳子。我太害怕了,以至于全身抖得厉害。但是,我知道反抗的话下场会很惨,所以就照做了。我如果不照做的话,就可能被杀,而且我也害怕被电击。

“我没有坐下,而是蹲在那儿,双手紧握着绳子。绪方对我说:‘用一只脚踩住小彩脸上的毛巾,不要让它掉下来。’然后我和绪方勒住了小彩的脖子。我不太记得勒了多长时间,但是感觉过了很久。勒的时候小彩没有动,也没有叫出声来。我看绪方松了力,我也跟着松了劲儿。绪方取下搭在小彩脸上的毛巾。小彩的表情像是睡着了。我感觉她的脸色要比平时苍白了一点。然后我们把小彩的尸体搬到了洗澡间,开始肢解。”

恭子和纯子的证词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那是完全不得而知的。

有旁听的人说:“恭子如果说自己勒的是活着的小彩,就等于是杀人了,所以她撒谎说自己勒住的是死了的小彩。”但实际上,我们所听到的恭子的证词是具体而逼真的,很难认为是虚构的。但同样,纯子的证词也不像是虚构的。应该是她们中的一个人出现了记忆混乱,很难辨别谁的证词更可信。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再三地提问:“你们记得没错吧?”两人都毫不动摇地说“没有记错”,都不曾更正自己的回答。

进入肢解作业的情形后,两人的证词再次吻合。

松永在肢解作业中从未回过M公寓,也没有看一眼小彩的遗体,但他频繁地打来电话。因为电话太过频繁,纯子和恭子便把手机挂在浴室的墙上。松永这边催促着纯子说:“总之快一点!”“再不快点,尸体就要腐烂了!”转过去又向恭子抱怨道:“我一个人照顾孩子太辛苦了!”或者是对着纯子大喊大叫:“为什么我必须得照顾孩子?他们是你的孩子!”松永显得焦躁不安,情绪很不稳定。

关于肢解用具的处理,松永也下达了比以往更详细的指示。为了不让别人捡到后拿来用,他们把桶的把手卸下扔掉,把锅踩扁,还故意在扔掉的工具上淋上酱油。

至此,服部清志、绪方誉、绪方静美、绪方理惠子、绪方主也、绪方优贵、绪方彩等共七人的杀害和肢解作业,完全结束。

之后,松永他们五人继续在M公寓和V公寓之间辗转生活。但是,从誉他们那里榨取的资金,早晚也会耗尽。于是松永开始着手寻找新的金主,第二年的夏天,他把目标锁定在一个有双胞胎男孩的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身上。她因与丈夫不和而苦恼,正在考虑离婚。这一点与第四位金主宫田贵子完全相同。于是松永故技重施,再一次探听出她的烦恼,并逼她离婚,和自己住在一起。就连让她离家出走,住进他新租的公寓里的这些手法,也和贵子那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不知为什么,松永竟然没有对这名女子实施通电等虐待,而仅仅是骗她的钱。松永把纯子介绍给她,作为她的“避难所”,供她躲避丈夫,并以此为由索要钱财。那个女人在筹不到钱之后,就去粉红沙龙工作,继续付钱给纯子。

纯子对她说,“你丈夫雇佣的侦探正在找孩子”“你丈夫的目标是孩子,所以你至少应该把孩子藏起来”“如果你每月向我支付儿童抚养费,我可以照顾你的孩子。那样你就可以安心工作了”,等等。该女子相信了纯子的话,在小仓北区租了一间公寓,让孩子们藏在那里。松永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和他们住在一起,由恭子来照顾他们。据检方的调查,在两年半左右的时间里,借助纯子之手,他们从该女性手里诈骗的金额高达三千三百多万日元。

但是,这种生活也走到了尽头。

恭子在初中毕业后,一直被迫专职做家务和当保姆。平成十四年(二〇〇二)一月,恭子遭到松永的严重暴力虐待之后,逃到了祖父母家。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她确信“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杀掉”。这就是在第一章开头描述的、恭子的第一次逃亡。

平日里,一有什么事的话,松永都要恐吓恭子:“把我养你的钱还给我!”恭子一直以为,只要还了钱就能得到解脱。因此,她请姑姑给她办了存折,然后把存折和印章一起放进了V公寓的信箱里,并留下了“我会把钱放在存折里,这样做实在对不起”的亲笔字条。她是真的打算每个月给松永汇款。

但是,如前所述,松永将恭子从祖父母家带了回去。然后,松永把恭子关了起来,又对她进行了残忍的虐待。他强迫恭子写下一份“相关事实的说明”,内容是“我杀害了爸爸清志”,并威胁她说“如果你再逃跑,我就把这份说明交给你的祖父母”,甚至肆无忌惮地胁迫道,“下次再跑的话,我就把你送到你爸爸身边去。这很简单的哟”“就算你跑了,我也会派侦探去找你,或者叫黑社会来帮忙找。一找到,就把你杀了”“你把孩子们扔下自己一个人跑了,警察会以保护责任人遗弃罪逮捕你”。

还有,松永听雅子说恭子曾把一个字条交给了祖母,之后便对她进行了一次“通电审讯”,并让她写了一份“血书”。他给了恭子一把小刀,让她切开自己右手的食指,用血写下“我再也不会逃跑了”,并用血署名。松永将那份血指印贴在了衣柜的推拉门上。

虐待仍在继续。松永递给她一把尖嘴钳子,命令她在五分钟内拔掉右脚的拇指趾甲。恭子用钳子捏住自己拇指的趾甲尖,慢慢地向上拉,想把它拔下来,但因为疼痛难忍,就犹豫了一下,哭丧着脸哀求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但是,松永说:“你不拔的话,我就来给你拔。你只剩下一分钟的时间喽。”恭子屏住呼吸,咬紧牙关,一口气把钳子使劲地向上一拉,把趾甲拔了出来。拇指一阵剧痛,一股寒意从拇指窜到腰部,鲜血从趾甲被拔下的地方流了出来。恭子看到周围满是鲜血,放声地大哭了起来。当纯子问“要不要治疗一下”时,松永却说“那样就行了”。不仅如此,松永还命令纯子用晾衣绳去勒恭子的脖子。

这样的虐待持续了大约有二十天。终于,恭子第二次逃跑成功。一连串的案件得以暴露在青天之下。

如果恭子没有试图第二次逃跑,或者再次失败,她就会像她的父亲清志和绪方家的其他成员一样,被持续虐待直至形同废人,最终逃不掉被杀害和被肢解的下场。纯子也一定会遵从松永的指示,继续执行她的任务。

假如恭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这起史无前例的连环监禁杀人案,也必将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完美犯罪”。因此,恭子成功逃脱,并在公开审判中出庭作证,就有了极其重要的意义。意义之大,是多少笔墨、多少口舌也都难以表述的。

当恭子被问到希望被告受到怎样的惩罚时,她加重了语气,坚决地说:

“爸爸的仇人,我一定要报仇雪恨。对让我们承受如此痛苦的仇人,报仇的方法就是让松永、绪方两人均被判处死刑。”

纯子,直到逃亡生涯的最后一刻,还坚持着对松永的绝对服从,再也没有像在汤布院时那样试图逃跑。从杀害小彩到被捕的这四年左右的时间里,纯子在想些什么呢?

她内心的幽暗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她本人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纯子接受检察官的询问,作出了回答。问答如下:

“你为什么在小彩被杀后,还继续与松永一起行动?”

“为什么……也没有可逃的地方,也没有要去的地方……没有考虑得太多。”

“有没有想过要自首?”

“是的,想过。”

“那为什么不自首?”

“因为我考虑到了松永和恭子他们。当时,我认为松永的罪行很轻,因为实施犯罪的人是我。但包括清志的案子在内,如果我自首的话,松永就会被警察带走,就会给他带来麻烦,恭子也会遭受世人的白眼与歧视。”

“如果没有被逮捕,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活着,是因为怀着和孩子们一起自杀的念头,所以应该是会和孩子们一起死去吧。松永无数次对我说,‘因为你逃到了汤布院,我不得不杀了你们所有人’‘我被卷进去了。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因为有你和孩子们,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就恭子和我两个人的话,我就可以假扮成服部清志,好好地活下去’。松永甚至还和我说过‘他们是你的孩子,你来处理吧。处理完后你再自杀吧’之类的话。我一直认为,那样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就是靠着那样的念头活着,过着那样的生活。”

“但是,你并没有带着孩子一起自杀。原因是什么?”

“孩子们不听我的话,所以我想我也无法把他们带出去。松永一直向孩子们灌输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母亲。他甚至对他们说,‘这个女人打算杀了我’‘如果爸爸被杀,你们要去找隔壁的姐姐求助,跟她说这个女人叫绪方纯子,正在被警方通缉’。”

“你的孩子们现在生活在福利院里,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这对他们来说挺好的,他们的人格不会再被扭曲了。一想到小彩和优贵的事,我的内心就非常难受,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回顾你和松永在一起生活的这二十年,你有什么感受?”

“我觉得是受到了松永的影响,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当纯子被问及“是否后悔”的时候,她突然沉默了,用平静的、略带哀伤的语气说:“后悔这个词,难以表达我对受害者的心情。但是,当我回忆自己的人生时,我也有过从逆境中学习的经历。我想我能看见处于极端情况下的人的善良,也能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中感受到家人之间的温情。就连松永,也并非什么都没有给予过我。”最后,她斩钉截铁地说:

“仅就自己的人生而言,我没有任何的后悔。”

这句话,是不是在她即将面临死刑、在顿悟的状态下说出来的呢?当一个人接受了死亡的时候,会感到平静,同时,也将接受过去。纯子恐怕也是如此吧。当她下定决心,要严肃对待任何刑罚的时候,内心应该多少会有一丝安宁吧。在拘留所的单人牢房里,在日复一日回忆过去的历程中,她从充满阴暗的人生记忆中,隐约看见一些积极的因素,例如“从逆境中学习的经历”“在极端环境中感受到家人之间的温情”“松永所给予我的”。而且,在她的心中,应该是一天比一天地更加确信那些积极性的因素。

我不知道“这些因素”具体指的是什么。她在法庭上也没有被询问过此类问题,所以我想避免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但不管是什么,“这些因素”肯定会帮助纯子在她悲惨的过去中找到救赎,并反过来支撑着她,让她接受过去。

当然,纯子也应该知道,她的遗言是不会被受害者或受害者的家属所理解的,他们反而会因为她的“装模作样”而感到愤怒。但是,就她现如今的心境而言,那些话绝对不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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