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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松永太的陈述被抹去的一家 作者:丰田正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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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们根据纯子和恭子的证词、检察官的调查信息以及对相关人员的采访,回顾了绪方一家的监禁杀人案。但是,必须说明的是,这个案件还存在一个“松永版本”。这是一个以完全不同的角度讲述的故事。 对于检察官和纯子所主张的控制绪方一家的说法,松永自始至终都断然否认。 他说:“我从未对饮食、睡眠或排泄加以限制,也没有对他们进行等级排列。为了确保共同生活顺利进行,我们有一套最低限度的规则,只要他们遵守规则,绪方家的人是可以自由生活的。 “我是曾经给绪方家的人通电,但那是一种管教,叫做‘秩序性通电’。意思就是,通电是为了让大家遵守规则,绝不是虐待性的行为。而且,次数很少,大部分是在四肢。通电之前,也一定会说明理由,得到对方同意之后,也就是说在对方知情并同意之后才会通电。而且,在他们死亡之前,我从没有对他们进行过密集的电击,那不是事实。” 尤其是针对纯子的通电,他执拗地强调这是一种“管教”。 “我承认我给纯子通过电,但不像纯子证词中说的那么残酷。对纯子来说,我就是严父一般的存在。这样做是为了让她遵守各类注意事项而略加惩戒,绝对不是虐待。纯子自己也是同意的。首先,我对纯子做家务的方式很不满意。最令我惊讶的是吃饭的时候,她竟然会把臭了的食物摆上餐桌,给孩子们吃。冰箱里的食物是由纯子负责管理的,但里面有好多东西都发霉了,而且还塞进去了很多已经臭了的食物。女人在购物前应该确认冰箱里的东西,像我妈妈和前妻那样,但纯子从来没有这样做。她会买下乱七八糟各种东西,把它们放到冰箱里。里面甚至还放了好多变黑了的绿叶蔬菜。我简直怀疑‘她是不是天生就跟冰箱命相不合啊’。也提醒过她好几十次,为此也给她通过电。但都没有得到改善。” 此类口供不胜枚举。每一个都引得大家笑作一团,法庭俨然成了一个剧院。 但是,无论松永如何喋喋不休地否认对纯子实施通电虐待,纯子还是在法庭上公开展示了作为物证的已经粘连在一起的右脚小趾和第四趾,以及烂掉一块肉的大脚趾。对于纯子展示的物证,松永如何作答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时,他很少见地用含糊的措辞回答道:“关于大脚趾的损伤,我承认是通电导致的,但脚趾粘连并不是通电造成的,原因我不清楚。” 以下是松永对这一系列事件供述的要点。我们从纯子汤布院逃亡的故事开始叙述,以便读者能充分体会到松永编故事的本事。 “平成九年(一九九七)三月左右,我们的生活已经入不敷出了。于是,我对纯子说:‘这一次,你一定要去赚钱了。’想让她从绪方家拿到钱。说完这话的第二个月,纯子就把她的二儿子留在静美的父母家,然后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 “我对纯子丢下二儿子并消失无踪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怒。作为一个母亲,她竟然如此不负责任。我给静美打了电话,才知道纯子去了汤布院。我马上请誉、静美和理惠子过来,找他们商量。我把纯子肢解清志尸体的事告诉了他们,并问他们:‘你们能允许纯子独自生活吗?那她不是又要去犯什么罪了吗?’ “誉和静美似乎是想,‘如果松永失去了对纯子的控制,她可能会引起更多的麻烦。但如果让纯子在松永的管理之下,那就可以放心地让她过逃亡生活了’。理惠子似乎很生气,她说:‘我代替姐姐成为绪方家的继承人,一直以来过着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要把这样麻烦的问题带给我们?’我想这就是他们三个人合作,计划把纯子带回来的原因。誉一家人都信任我,他们似乎认为‘这个男人虽然会做几件坏事,却是一个有节制的人,即便做坏事也是有限度的’。” 松永承认,是他让誉一家告诉纯子说自己自杀了,并在纯子回来之后集体动用私刑,把她弄了个半死。但是,他声称,誉一家后来往返于小仓和久留米之间的事,并非出于胁迫,而是他们主动做的。即使在公寓里,他们也是在非常和谐的氛围中讨论纯子的未来,并且在一起喝酒,相处得很亲近。 对于纯子在门司站逃跑一事,松永承认是恭子联系了他。然后,他去了小仓站把纯子带了回来。但是,对于后来的惩罚,他语气坚定地说: “誉和静美在当天就赶了过来,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狠狠揍了纯子一顿。纯子被誉殴打之后,吐了血,并最终晕倒。怎么说呢,像是为了逃避挨打而演的一出戏。我只是在看着,并没有参与殴打。” 换句话说,誉和静美才是施暴者,而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对于收取钱财的经过,他强调说,这件事是誉一家完全同意的,而且是非常顺利圆满地决定的。 “在汤布院和门司站那两件事之后,我彻底厌倦了纯子。我一再拜托誉一家,说:‘我已经没办法再照顾她了,请你们把她带回久留米吧。’但是,他们反复地拒绝说:‘虽然是很对不起您,但我们不能把她带回去。我答应了××先生(给理惠子和主也做媒的绪方家一方的人),我不会让纯子留在家里。’我告诉他们说,带着纯子一起逃跑是很费脑子的,也要花费很多钱。誉当即表示理解:‘我明白,我们会出钱的。’正因如此,我们才讨论了由我继续照顾纯子的条件。 “最后,我们一致决定,由誉一家替纯子负担孩子们的生活费。还有,为了能让纯子逃亡到诉讼失效的那一天,他们要为我的智慧和技巧支付相应的费用。誉一家担心纯子是个‘不定时炸弹’,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依靠我,帮助她从警察的通缉中逃脱,也防止她鲁莽行事。为此,他们不得不给我提供金钱。誉从农协借了三千万日元,以现金形式交给我,作为‘逃亡护送技术费’。我从来没有勒索过他,是誉他们心甘情愿要我‘照顾好纯子’的。” 他进一步地声称,誉一家之所以激烈抗议绪方的亲戚们,来到小仓居住,而不再返回久留米,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指示和诱导,全部是誉一家自发的行为。 “在绪方家的亲属会议上,当被问及‘是否给了松永三千万日元’时,据说静美拼命为我辩护,说‘松永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他的弟弟们为了财产不被夺走,以亲弟弟的名义给本家的田地设置了临时登记。 “誉一家对于那些亲戚只想着保护自己财产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慨。他们提出了强烈抗议,但临时登记还是没能被撤销。我绝对没有煽动他们去抗议,是他们主动提出了抗议。 “平成九年(一九九七)十一月,是通缉犯搜查强化月。搜查人员拜访了绪方家,并询问了刚好在家的静美。因此,誉他们就不再返回久留米,开始住在M公寓里。他们对自己的亲戚很失望,说:‘想和他们断绝关系。不愿在老家生活了。’这种情绪似乎非常地强烈。他们各自都主动辞去了工作。 “我们每晚都喝酒,一起讨论如何筹钱等问题。我给了他们很多建议,所以誉一家对我非常钦佩,也越来越依赖我。于是,我们在十二月十五日起草了一份协议书,内容是:‘我们一家把大女儿纯子交给松永太,直到刑事案件的诉讼时效到期。为此,我保证全家团结一致,援助纯子和松永太的逃亡计划。’ “那个时候,誉和静美一直希望我能和纯子结婚。作为逃亡所需费用,已经收到的三千万是不够用的,需要追加三千万作为以后七八年的‘逃亡护送技术费’。但誉跟我说:‘如果你和纯子结婚,你们就是夫妻了,也就不用付护送费了。’也就是说,他们想要通过结婚来逃避支付更多的钱。我想:‘真是个小气鬼啊,就像漫画里的一休和尚,真让人佩服啊!’ “但是,自从汤布院的事情发生以来,我就不相信纯子了。考虑到即使我们结了婚,我也无法保证纯子的行为,我起草了一份题为‘纯子行为连带保证书’的文件,请誉一家签字。他们立刻就答应了。” 需要补充的是,这份供述中出现的松永和绪方家之间的数份文件仍然存在,是在房屋搜查时被查收的,并被法院采纳作为证据。根据纯子的证词,誉是在被通电的情况下,被迫起草这些文件的。但是,松永声称这些文件都是在讨论并征求双方同意后起草的。事实上,这些文件中大多都有类似“在轻松的氛围中起草的”这样一句话。但是,特意那样强调的话,反而显得不自然。 关于绪方一家六口被杀害一事,让我们总结一下松永的供述。 首先,当被问及是否承认他们相继死亡的事实时,松永承认了。但他同时坚称:“事实上,他们的死亡跟我没有关系。”他同样承认了尸体被肢解的事实,但他斩钉截铁地说:“在肢解誉的过程中,我虽然扮演了导演的角色,但在肢解其他五人的过程中,我根本就没有参与。” 关于绪方一家六口的死亡,他给人们呈现了这样一个故事:“绪方家的人互不和睦,彼此憎恨,把对方当作障碍,最终演变为互相残杀。”据他所说,他们中的罪魁祸首是纯子和主也。 据纯子本人说,在她逃跑未遂之后,便已然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她被排在了最后一位,不被允许自由发言。但是,松永声称,从那个时候开始,纯子对誉一家和松永就表现得非常傲慢,而这也为后来的一连串事件埋下了伏笔。 “那个时候,纯子似乎对把她当成累赘的誉一家越来越不满。她有时候会傲慢地说:‘如果我和松永分手,最麻烦的应该是你们吧。我和松永在一起生活,是为了你们哦。’有时候还会故意找茬,或是拳打脚踢、施加暴力。就我所见,纯子从来没有叫过誉‘爸爸’,而是直呼其名‘誉’。誉一开始也说‘不许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但她依然如故,誉也只好放弃了。她也对静美直呼其名,看到一个没洗的碗,也会怒不可遏地说:‘你这家伙,不会给我好好洗吗!’理惠子迟到的时候,她也会生气地说:‘你这家伙,怎么迟到了!’我还看到纯子在公寓的和室里打主也的脸,还说:‘你是我的亲戚,让我打一下没事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让我大吃一惊。即使是对我,纯子也趾高气扬地说:‘正因为我从汤布院回来,你才能从我爸妈那里搞到钱哟。’” 松永还说,在誉他们渐渐筹不到钱之后,纯子就越发蛮横无理起来。 关于誉死亡时的情景,纯子说的是,松永说小彩找不到橙子醋后的态度不好,因此他生了气,并把誉叫回来通电。但是,松永是这样说的: “因为小彩睡觉尿床了,我很生气,就用手机打电话把誉一家叫了回来。理惠子在电话里坦率地向我道了歉,所以我的愤怒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平息了。而纯子则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事而对誉一家不满的。誉要求从‘逃亡护送技术费’,也就是那三千万日元中支付公寓的押金和租金,纯子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非得我们付钱呢。’我觉得这个要求是可以接受的,便说:‘你们的事,还是你来说吧。我不管了。’当誉一家回来的时候,纯子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滔滔不绝地抱怨。誉则反唇相讥道:‘到处都借不到钱,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在厨房里,一边喝啤酒,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凌晨五点左右,我来到和室,看到纯子一边给誉的乳头通电,一边说:‘为什么必须由我们付钱!’紧接着,誉就向左前方倒下了。纯子还接着说:‘你居然睡着了!’并再一次给他通了电。 “我厉声说道:‘快住手!’我开始担心已经昏倒了的誉,便让他仰面躺着,给他嘴对着嘴做人工呼吸。主也给他做了心脏按摩,纯子、静美和理惠子给他的手脚做了按摩。但是,誉最终没有醒过来。 “孩子们因为在附近的旅馆里,所以没有人看到誉的死亡现场。但是,理惠子跟我说:‘我不能跟小彩隐瞒我父亲的死亡,也想让小彩看看遗体,让她做最后的告别。’所以我只把小彩一人从旅馆里带了出来。 “之后,大家一起讨论了如何处理誉的尸体的问题。主也建议将尸体埋在山上,但我不同意,我说‘动物会把尸体啃得乱七八糟,那样他将无法往生成佛’。而且,‘就这样放着的话会生蛆,还是无法往生。现在已经是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如果想让誉成佛,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里肢解尸体。纯子和我知道怎么做,所以不要紧。’我把话一说完,大家都举双手赞成。于是,以主也为主,我们开始了肢解作业,一周左右就结束了。” 在这段口供中,松永说他在誉死亡之前把孩子们转移到了旅馆。换句话说,他可能是想说,“恭子也跟着搬走了,所以没有目击到死亡现场”。但是,这个供述其实很容易被推翻。恭子本人在法庭上作证说,“转移到旅馆,是在肢解作业开始之前”,并详细讲述了松永对纯子下达通电指示的场景。 此外,松永声称自己没有杀害誉的动机。理由如下:“一直到他去世,我都把他看作一棵‘摇钱树’。确实,由于之前的临时登记,已经不能拿绪方家的土地作抵押来借钱了,但还是有办法从高利贷那儿借到钱的,我正计划着让誉多跑几趟高利贷。此外,因为誉有高压气体和锅炉的从业资格证,所以我也考虑成立一个公司,这样就可以向工商会和国民金融公库借钱。誉也说了,‘如果我去恳求的话,可以从同和资金那儿借到钱’,所以我也在考虑采取这个办法。” 但这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一个辩解罢了。如前所述,静美已经从高利贷借了最高额度的钱,松永应该知道,作为静美配偶的誉是借不到钱的了。开公司获得融资的说法也是不切实际的。作为一家中小企业的前老板,松永应该深刻体会到融资审查的严格性。很明显,对松永而言,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么,松永实际上有杀害誉的主观意图吗? 当松永指示纯子给誉的乳头通电时,他应该知道那里离心脏很近,很危险。而且依据常理判断,把它用在身体病弱的老人身上会更危险。但是,如果就此认定,松永是估计到了誉的死亡而让纯子通电,从而有计划地杀死他,那也是不合理的。关于誉,纯子也否认了松永和自己有杀人意图。就算对纯子和恭子的证词内容进行了翻来覆去的调查,也找不到可以推翻这一说法的材料。因此,如果仅限于誉的死亡,那么松永所主张的“并非故意”这一说法,也许并不能称之为谎言。 松永的供述转到静美一案。 与纯子所讲的一样,他也说静美开始发出类似于“啊”“呜”这样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声称这不是他虐待的结果。 “我以为这是痴呆的前兆。据说,静美的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所以这应该是遗传的原因吧。为了防止外面的人听到奇怪的声音,我请静美搬到了浴室,然后大家一起讨论了接下来拿静美怎么办的问题。” 但是,他所说的讨论内容与纯子的证词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在纯子等人的陈述中,他们想把静美送进精神病院,但松永反对这个想法,理由是担心静美会乱说话,而且要花钱。但是,松永本人的解释与此不同。他说: “虽然有人提议说送到精神病院,但纯子和主也强烈反对:‘如果让她住院,可能会把爸爸的事告诉医生、护士和前来探望的人。’我想:‘静美也参与了肢解尸体,不可能告诉别人’‘就算是告诉了别人,因为静美精神有问题,谁也不会相信的’。况且,在誉死亡的整个过程中,我本人并没有给他通电,我是不怕让静美住院的。但最终,纯子和主也还是一直表示反对,说‘她也许会说出来。那样一来就全完了’。” 松永双唇张合之间,竟然就把自己说的话变成了纯子和主也的台词。 对于“一个小时之内拿出结论”“要做就快点做”“借给你钱也可以”等等纯子口供中被迫杀人的事,他自然予以否认。他说自己当时在V公寓读书,大约一个小时后回到M公寓,那时候才第一次听到静美被杀的消息。 “到达M公寓的时候,理惠子出现在玄关,她哭着说:‘主也杀了妈妈,是勒死的。’我当时吓坏了,问主也:‘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是我杀了她。我认为我必须这样做。’纯子也说:‘是主也杀了她。’我心想,静美被主也杀了的事看来是真的,于是生气地说:‘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啊!怎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 他还斩钉截铁地说,别说参与肢解了,自己连静美的尸体都没看到。 另外,和誉死亡的时候一样,他表示自己没有杀人动机,原因是静美还有利用价值。他说:“如果让她住院的话,一天就能拿到一万五千日元的住院补助金”“如果是痴呆,就能拿到残疾人手册,怎么说也会有养老金入账”“如果病死了,人寿保险金也到手了”……他再次强调了他和静美的男女关系,甚至讲述了一个可以说亵渎死者的丑恶故事。他说: “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和静美曾是情人关系,那个时候我还很爱她。在我开始逃亡生活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但当静美开始出入M公寓时,我们又开始保持肉体上的关系。后来誉跟了过来,我们就暂时中断了关系。誉死后,纯子他们出门去买肢解用具,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静美主动诱惑我,说她很孤独,因此在时隔很久之后,我们又一次发生了关系。我想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成为我的得力助手,给我干活儿也会很利索。 “因此我绝不可能有杀死静美的念头,或是作出杀害她的指示。但纯子有杀静美的动机。她一直担心自己杀害誉的事情被静美知道,而且纯子和静美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她发现了我和静美的男女关系,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对她怀恨在心。此外,主也同样觉得发疯的静美很碍事,所以伙同纯子把她勒死了。纯子说理惠子也参与其中,但她那么伤心地哭着说‘妈妈被杀了’,所以我觉得理惠子不可能参与其中。” 那么,对于理惠子的死,他又是如何解释的呢? 从目前为止的陈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松永一直在强调他和理惠子也保持着特殊关系。他应该是想说他根本没有杀害理惠子的意图吧。首先,松永从理惠子和主也的夫妻关系开始谈起,说他们的夫妻关系很糟糕,而自己又是如何如何进行干预的。 “他们双方都来找我商量。这边,理惠子抱怨说:‘我其实不想嫁给主也。但姐姐已经离家出走,我别无选择,只能嫁给他。’那一边,主也说:‘理惠子明明以前堕过胎,却向我隐瞒。我们结婚后,她还在一家酒吧工作,和客人一起去酒店,甚至和公司的同事发生了关系。就连之前谈好的土地所有权更名的事,我也被绪方他们家给骗了。’两个人都真心想要离婚。在酒桌上,主也还对理惠子实施过暴力。他经常说‘我受够了这一切’。” 松永的故事是这样的:随着夫妻关系的不和,主也的暴力也越来越严重,最终,主也勒死了理惠子。 根据纯子的证词,理惠子被害当天,松永暗示纯子说:“现在我要到那边(M公寓)去。你应该知道我说去那边是什么意思吧。”也就是说,松永暗示纯子杀了理惠子。一到M公寓,他就告诉纯子、主也和小彩说:“在我起床之前,要把事情处理完。” 对此,松永说:“我到M公寓去是因为想和恭子上床。”但是到了之后就困了,“在和室的床上睡着了”。又说:“那天理惠子去博多还高利贷的钱,顺便买来了辣渍鳕鱼籽。我就把鳕鱼籽作下酒菜,喝了很多的烧酒,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酩酊大醉了。大约三个小时后,我睡醒了,这才知道理惠子被杀了。” 松永说:“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主也叫住了我:‘小太,等一下,等一下。’主也向我坦言:‘事实上,我刚刚在浴室里勒死了理惠子。’我生气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主也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她。’纯子一口咬定说:‘主也杀了理惠子,我是过去阻止了的。’但纯子不在的时候,我向主也询问了详情。据说是纯子把理惠子锁在了浴室里,然后敦促主也杀了她,她说:‘如果让理惠子就这样活着,理惠子和松永就会暗中勾搭成奸。’ “后来,主也请求我:‘能不能让我把理惠子的尸体肢解掉。’我拒绝了,说在这里不行。但是他一个劲儿地恳求,我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让他‘那就快点做吧’。我心里十分厌恶,不愿与绪方家再有瓜葛,所以从没有去看过理惠子的尸体。” 并且,他还解释了理惠子的利用价值,否认了自己有杀人动机。 他说:“理惠子是个美人,所以我一直想让她在高级俱乐部工作。而且,她也没有债务,就想让她去借大量的高利贷。理惠子要是死了,小彩和优贵就会被留下来,那么问题是由谁来照顾他们呢?而且,我和理惠子已经有男女关系了,一直以来我都非常珍惜她。所以我不可能想杀死理惠子,我也绝不会指示或诱导他们这样做。” 松永所谓高级俱乐部之类的话暂且不说。理惠子当时已经失业了,根本不可能借到钱。此处,又是松永在自掘坟墓。 接下来,是关于主也一案的供述。 据纯子说,理惠子死后,对主也的通电和饮食限制变得愈加苛刻,以至于他非常虚弱,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但是,松永对这一说法予以全盘否认。 他说:“我从未对他施加过严格的饮食限制,而且主也开始在M公寓生活后,也是可以自由外出的。他经常去玩弹子机和老虎机,有时候还带着孩子们出去玩。我几乎不在外面吃饭,但主也经常在外面的家庭式餐馆或拉面馆吃饭。因此,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满意,但即使是在M公寓,他也一直在很好地吃饭。” 松永说,在他去大分县中津市见情人时,主也的精神状态很不错,非常痛快地接受了开车的任务,甚至是以一种去郊游的心情带着纯子和纯子的二儿子出了门。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主也开心地说:‘我在等小太的时候吃了炸猪排、乌冬面和冰激凌。点了好多好多,真是吃撑了,吃撑了。’回到公寓后,他喝了啤酒,然后上床睡觉了。但很快,他的健康状况开始急转直下。 松永说:“睡醒之后去洗手间时,我看到他在洗脸台那儿呕吐,吐得像瀑布一样激烈。因为滴到了地板上,我觉得很脏,就请主也到浴室里去。我问:‘要不要带你去医院?’他回答说:‘不用不用,已经不怎么疼了。’我给了他一些我自己的肠胃药,他吃完后,恶心的感觉似乎好了一些。 “但后来,他又开始喊起头疼来。我有点来气,说‘差不多得了啊’‘肯定就是宿醉啦,头痛的话应该喝一些可以缓解宿醉的酒’,于是推荐他喝点啤酒。主也拒绝了,说‘已经喝不动了’。但是,他的头痛似乎很快止住了,在浴室里睡起觉来。小彩和他睡在一起,我指示她:‘你爸爸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马上告诉我。’之后,我又继续睡了。 “下午三点左右,小彩说‘爸爸没有呼吸了’,纯子就去浴室看了看。她回来后,告诉我‘主也已经死了’,还说他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我吃了一惊,心想应该是饮食过量导致病情恶化,因而猝死的吧。我认为这是绪方家的事,不想掺和进去,所以就没有去看尸体。尸体的肢解,是由纯子和小彩完成的,我完全没有参与。” 一个活得好好的人,竟然在大吃大喝后猝死。这也真是个离奇的故事。关于主也猝死的原因,松永作了这样的解释: “他原本就超重,又大吃大喝,导致肝脏有毛病。平成九年(一九九七)七月,他被诊断出患有慢性肝炎,去了医院治疗。尽管医生警告他禁止饮酒,但他从来没有停过,几乎每天晚上都跟我们一起喝很多的酒。一个晚上,我们四个人大概喝了有五十瓶啤酒、两瓶葡萄酒和两瓶烧酒。主也正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才导致突然死于某种内脏疾病。” 需要补充的是,主也的病历已被法院采纳为证据,证明其慢性肝炎等病情属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可以说他比之前作出了更为成功的辩解。但是,还远远不可能借此推翻纯子那令人胆寒的证词。 优贵、小彩的案件大概是最令松永头疼的了。纯子和恭子的证词之间虽然多少有些不同,但在“接受了松永下达的杀人指示”这一点上,二者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松永并没有气馁。正如搜查员所说的,“那家伙相信自己能挺过去”,松永表现出了这种“信念”。 首先,他从纯子的精神状态开始讲起,说她的精神越来越糟糕。 他说:“在主也死后,纯子每天晚上都大量地饮酒,忽而情绪低落,忽而又开怀大笑,而且对谁都会随意地发火,还说‘要不要去爸爸妈妈那里呢’,暗示自己会自杀,精神上一直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她因为担心优贵和小彩会留在这里,还说过要把他们都送到福利院去,也曾对我说过‘他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用担心’之类的话。我觉得,两个孩子的去留问题是绪方家的事儿,因此我对纯子的话并不热心,只是说‘不要给我添麻烦’。” 据松永所说,不久之后,纯子突然告诉他,说自己杀了优贵。 他说:“平成十年(一九九八)五月十七日下午六点半左右,为了收拾肢解主也尸体之后的残局,纯子带着优贵和小彩从V公寓搬去了M公寓。但在大约两个小时后,纯子打电话给我说:‘优贵在和小彩泡澡的时候,在浴缸里淹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我吓了一跳,问她有没有做人工呼吸,她回答说:‘不行了,不行了,已经死了。’我让她把优贵的尸体放在洗澡间里,然后赶紧回来。过后,我问纯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坦白地说:‘之前我说谎了,是我和小彩把他勒死了。’我惊呆了,愤愤地说:‘你干了件多么可怕的事啊!’纯子哭了起来,说:‘我看优贵实在是太可怜了……’” 松永说,他接下来是这样考虑的: “我心想,这要是被恭子知道了,那就麻烦了。誉是意外死亡,主也是病死的,静美和理惠子是被主也勒死的。所以,就算是恭子告诉了别人,那也不能算是纯子的罪。但是,这次的主犯毫无疑问是纯子,而且她是带着主观杀人意图的,要是被恭子知道了,告诉了别人,那可就麻烦了。我自己什么都没参与,倒不会有什么麻烦。但纯子是我孩子们的母亲,要是她进了监狱,孩子们就会无依无靠。 “纯子也不想被恭子抓住把柄,就求我给她出主意。我告诉她‘我可以给你出主意,但我不想让自己变成坏人,最终还是由你来决定’。我刚说完,她就表示听懂了我的意思,说‘我知道,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于是,我提出了‘设置模拟杀害现场’的建议。 “也就是说,像清志那次一样,让恭子误认为自己参与了杀人行动,让她感到内疚。我想,这样一来,恭子就不会把事情告诉任何人了,因此我策划了一场伪装行动。 “这个计划是让小彩去勒优贵尸体的脖子,然后中途去把正在睡觉的恭子叫起来,说‘你也来帮忙’,命令她去摁住优贵的脚。之所以让小彩勒优贵的脖子,是因为我觉得即使恭子告诉别人,谁也不会相信明明有大人在场,怎么会让一个孩子来杀人呢。恭子睡醒之后有一个习惯,就是会发呆,大概会有个四十分钟吧。如果刚睡醒就叫她按腿的话,应该不会发现优贵已经死了的事实。就这样,伪装工作按照剧本的设计成功实施了,恭子对自己参与杀害优贵一事深信不疑。” 松永在供词中巧妙地运用了纯子和恭子证词中的不同之处。对于勒住优贵脖子的执行人,纯子说是“我和小彩”,恭子说是“小彩一个人”,而他则根据两者的说法编了这样一个故事,甚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说到底他给恭子下达指示只不过是一场表演而已,让她按住尸体的腿并不等于就是下达杀人指示。 关于杀害小彩一事,松永说是纯子突然告诉他的。他说: “优贵的尸体肢解差不多一周就结束了,现在只剩下小彩一人。六月七日下午六点半左右,纯子说‘我们过去打扫一下卫生’,就带着小彩去了M公寓。M公寓里只有恭子一人。大约两小时之后,纯子和恭子回来了。我没看到小彩,于是问她:‘小彩怎么了?’恭子低着头沉默不语,纯子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坦白道:‘本来没想杀小彩,可最后还是和恭子把她给勒死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便吃惊地追问经过。纯子不停地找着借口,说什么:‘本来没想杀的。但我对小彩生了气,一怒之下勒了她的脖子,结果真就给勒死了。’至于说纯子具体是为什么生气,我忘了问了。 “一开始,纯子是想用绳子勒住小彩的脖子来虐待她的,但她将绳子与小彩的下颌平齐,从脖子后面沿着下颌线向上拉,这样就把她给勒死了。我拿纯子作试验,向她展示了相同的勒人方式,严厉地说:‘这和上吊是一样的,人的颈动脉和呼吸道会被堵住。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的呀。’纯子听到后非常地沮丧。” 对于小彩的死因,纯子和恭子的证词完全不同。纯子说小彩是被电线勒死的,而恭子说小彩是被绑着躺在地上,然后被通电致死的。本料想松永会利用这些差异,编织出一个精致的故事情节,但不知为什么,松永最终编造的故事却很潦草,只是说“纯子在虐待小彩时失控了”。 同样,他也谈到了被害人的利用价值,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他说:“优贵和小彩并不是累赘。我想和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保持密切的联系。因为他们是‘金蛋’,是非常珍贵的‘摇钱树’。 “优贵是绪方家五十年来第一个出生的男孩,是重要的继承人。我想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听说他的奶奶很疼爱他,所以考虑在抚养他一段时间之后,就把他送回主也的父母家,然后就可以借着这几年的抚养费等各种名义,向他们要四百万到一千万左右的钱。而且,优贵对纯子的罪行一无所知,所以我不担心他会告诉别人。 “小彩是很重要的。她努力地帮我打扫卫生,做饭。而且,经过我的管教,她非常明白什么话不能说,所以我也不担心小彩会跟其他人说什么。她很漂亮,很聪明,也很能干,所以我想让她今后从事那种古典的风俗业,也就是舞伎。我考虑着五年后,把她交给京都的艺伎养成机构,让她接受严格的训练,如此一来,她就会在这个行业出类拔萃。如果小彩成为一流的艺伎,那么肯定会给我带来数以千万的钱。” 最后的所谓舞伎的那段话,会不会是松永想发挥他特有的服务精神,试图让无聊的旁听者们发笑呢?事实上,松永在看到他的故事受到大家欢迎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格外愉悦,说得也越来越起劲。这样的被告,可真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应该指出的是,每次笑声平息之后,总会听到旁听席上的各个地方都有叹息的声音。大笑过后,旁听者们突然冷静下来,被拉回到了现实中:“这个‘快活的男人’的本来面目,不正是那个用穷凶极恶的手段夺走七条生命的暴徒吗?”自己居然被那种人逗笑了,是多么荒谬、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一想到这儿,旁听席上便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叹息之声。 最后,当法官问松永对绪方一家的感受时,他板着脸坚定地说: “我表示哀悼,但我也觉得很麻烦,因为他们是在我住的地方被杀死的!” 以上是对松永版本事件经过的简要记录,由松永供述,并有利于松永。他的有些故事,听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但纯子明确地表示,松永很擅长通过夸大琐碎的事件,或者把不同时期的事件拼凑起来,编造对自己有利的故事。事实上,松永的证词充满了各种矛盾,在审判过程中来回更改证词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对于欺诈、虐待、极度混乱的性关系等反社会行为的指控,松永都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甚至对于诉讼时效已过的毁坏和遗弃尸体案件,他也承认了七宗之中的两宗。但另一方面,他绝不承认杀人。也就是说,松永的故事是为了逃避连环杀人的罪名而勉强编造的。他非常清楚,承认了杀人就不能免除死刑,所以才用尽一切办法避免承认杀人。 另外,在松永的故事中,绪方家的人被描绘成轻易就会犯罪的穷凶极恶的人。但我们不能忘记,在遇到松永之前,他们都是老老实实地生活在九州偏远地区的普通人。至少在松永给纯子打电话,让她看高中毕业纪念册之前,他们从未卷进任何与犯罪相关的纠纷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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