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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被遗弃的日子 作者:埃莱娜·费兰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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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蜥蜴的事情结束之后,本来夜里我就不怎么睡得着,现在更变成了一种折磨。我从哪里来,正在变成什么人。十八岁时,我是个任性的女孩,有着美丽的前途;二十岁时,我已经开始工作。二十二岁时,我和马里奥结婚了。我们离开了意大利,先是在加拿大,后来去了西班牙,还有希腊。二十八岁时我生了詹尼,在怀孕期间,写了一篇以那不勒斯为背景的小说,第二年,这篇小说很轻易就面世了。三十一岁时,我生了伊拉丽亚。现在我三十八岁,变得一无是处:没有工作,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锋芒,变得迟钝麻木,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两个孩子去学校上学,我躺在沙发上,起身又坐下看会儿电视。但任何电视节目都无法使我忘记自己。夜里,我在家里转悠,打开电视,有很多频道播的都是女人的视频,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在床上就像树枝上的黄鹡鸰,嗲声嗲气,做出淫荡的表情,除了字幕承诺的享受,还有可以拨打的电话号码。要么她们扭动着身体,用甜腻的声音哼唧。我看着这些女人,心想马里奥的婊子可能就是这个类型的女人,色情片的噩梦或梦想。在我们一起生活的十五年中,他暗地里渴望的就是这些,但我一直都没有明白。我首先很生自己的气,然后是生他的气,后来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像夜里电视上的那些女人,她们不断抚摸自己巨大的乳房,或舐舔着乳头,在虚假的快感中扭动着身体,她们悲哀的演出真让人想哭。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开始写作,一直写到黎明。刚开始,我想写完那本写了很多年的书,但后来我放弃了,觉得很不满意。在夜里,我给马里奥写了一封又一封信,虽然我不知道应该寄到哪里。我希望迟早有机会把信给他,我很希望他能读到这些信。我在寂静的屋子里写这些信,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在另一个房间睡觉的呼吸声,还有奥托在房间里转悠,担忧地发出哼唧声。在这些长长的信里,我尽量采用了一种平静、对话的语气。我对他说,我在仔细分析我们之间的关系,我需要他的帮助,想明白我哪里做错了。我承认,夫妻生活的矛盾有很多,我正在努力分析我们之间的所有矛盾,试图化解它们,从中走出来。最主要的,我唯一真正希望他做的,就是听我说话。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想法,配合我进行自我分析和解剖。他消失得无声无息,这是我受不了的事。他不应该就这样抽身而出,不再管我,他的安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他至少应该对我有一点点关注,是什么让他有了毅然离开我的勇气。我现在一个人几乎崩溃,通过放大镜,看着一年年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我觉得他回不回来和我们娘仨一起生活,这并不重要。其实我是在说谎。对我来说,最要紧的是另一件事,我迫切地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丢弃了十五年的爱情、温情,还有我们度过的激情时光?时间,时间,他占有了我生命的那么多时间,现在就那么任性地毁掉了。这是多么不公平的决定,这也是单方面的决定。他抛开了过去的生活,就像那是一只落在手上、让人讨厌的虫子。不仅仅是他的,我的过去都转眼化为乌有。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求他帮助我搞清楚: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有没有某种真实可言,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开始解体。总的来说,我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浪费掉了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一天又一天,或者它具有隐秘的意义,会让那段经历具有新的结果。我必须知道,特别迫切地想知道,我要得出结论。只有知道事情的原委,我才能振作起来,在没有他的情况下活下去。但现在,在突如其来的混乱生活中,我越来越憔悴、枯竭,像夏天海滩上一只空荡荡的贝壳。 我的手指都写肿了,握钢笔的地方开始疼痛,我的眼睛因为不断流泪变得模糊。我来到窗前,感受着风吹着公园里的树木,吹动着幽暗的夜色,隐没在树冠中的路灯散发着斑驳的光。在那漫长的时刻,我像卫兵一样守护着痛苦,只有一些死去的语言陪伴着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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