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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无选择的贼  作者:劳伦斯·布洛克

“实在太好了,”艾莉说,“真让人想不到,你破了这个案子。”

“没错,我的确破了这个案子。”

“真是厉害。”她伸了伸腿,换个姿势,再用身体压住。她现在穿的衣服跟撞倒花盆那天一样,宽松的白长裤,斜纹棉布衬衫。美丽的容颜也和那天一样,让人心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伯尼。”

“哦,我已经跟你说过关键在哪里了。在确定门的锁死装置被扣上之后,谜团就迎刃而解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弗兰克斯福德在出门之前把门锁好了,但他其实是在卧室里。确定这一点之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不是凶手有钥匙,就是弗兰克斯福德在里面把它锁上的。如果是弗兰克斯福德锁的,那我在公寓里的时候他就没有死,而有机会杀他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罗伦。”

“罗伦。如果罗伦是凶手,那他一定是为了钱,但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看到钱。可是,在这个事件里一定要有钱,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你在混进去之后,才想清楚了这一点?”

“我其实更早以前就已经想明白了。我是故意假装等雷在场的时候才知道,这样他才能比较理解我的推理。”

“你的运气真好,居然还能在地板上捡到那张百元钞票。”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其实,就算运气不好,我也想出应变的方法了。我的皮夹里也有一张百元钞票,就是我和达拉各分了的一张。我会在上面点一滴血作装饰,然后再把它放到蓝盒子里;就算我没有找到真的那一张,我也会用假的蒙混。我需要一点东西吸引雷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一直想着盒子里原来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而一张沾了血的钞票,应该有足够的戏剧效果,也许是因为心里有这个主意,我才会注意到罗伦没捡到的那一张。这样也好,我至少还能留下一张钞票,不至于血本无归。

艾莉跑到厨房想去倒咖啡。我伸了伸腿,跷到咖啡桌上。我的身体疲倦得要命,内心却极度兴奋。我想躺下来好好睡上六七天,但依照目前的计划,我还得保持六七天的清醒。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约一点半。罗伦和雷一走出达拉的公寓,我就打了电话给达拉。

按照先前说好的办法,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挂掉。没过几分钟,她就打了电话过来。我告诉她找到那个盒子了,照片和录音带在我手上。“你不用担心底片,”我说,“因为全都是拍立得照片。还有一件事,这照片不知是谁拍的,但这人对构图很有研究。”

“你看过了?”

“我总得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吧。我总不可能摸一下就知道那是什么吧。”

“我不是说你不该看,”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觉,好玩吗?”

“坦白说,有一点。”我说。

“我想也是,”她说,“带子你听了吗?”

“没有,我不打算听。我想让它成为我们之间永远也不要解开的谜。”

“哦,我们之间还会有未来吗?”

“我希望有。你的壁炉能用吗?还是只是装饰?”

“可以用。只是我和那个壁炉以前倒没有过什么联系。”

“我倒还没有想到这个,我只是想在走之前把照片和带子烧掉。别忘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有一半算是我的。我用光了所有的钱才把它们换回来,我希望它们能尽快消失。”

“这可能是很有意思的纪念品。”

“不行,”我说,“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跟在家里放一把装满子弹的枪有什么不同?好处小得看不见,危险却大得要命。我今晚就要它们消失。还有,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不会用这批东西来勒索你,这点请你放心。”

“哦,我信得过你,伯纳德。”

“那套警服,我想就放在这里好了,我不想带到城里去了。”

“这么说也对。”

“手铐和警棍还在我这里,它们的主人走得匆忙,而且可能也没有用了,所以我也放在你这里吧。”

“真好,要不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对,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我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会再和你联络,达拉。”

“那很好,”她说,“我会很高兴的。”

我查出了坎伯兰旅馆的电话号码,找到了韦斯利·布里尔,向他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跟他说这事已经完美地画上了句号。“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说,“这案子破了。我的冤屈也洗刷干净了。我完全没有提到你或是某位太太,请你不要担心。”

“我是有点担心。”他承认说,“你是怎么摆脱的?”

“我运气好。喂,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他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我们又聊了两三分钟,两人都觉得应该有时间就聚在一起喝杯酒,不过最好别约在潘多拉。接着我们又说了会儿闲话。然后我查到了罗德尼的电话打过去,响到第十五声的时候,接线小姐接过电话,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罗德尼——他还在圣路易——我打过去,他却还没有进旅馆,我想戏还没演完吧。

我换回自己的衣服,把警服放进达拉的衣橱。达拉在衣橱里放了一些很好玩的衣物,有些我还在拍立得照片上见过,但我没有时间好好看。我在客厅里翻了翻照片,抽出其中的一张,剩下的全部往火炉里一放,点着火让它们烧起来,然后又放下录音带。它先闷烧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把灰烬搅了搅,打开空调,然后离开了。

我叫了辆出租车坐到贝休恩街。指引司机开到那里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下了车,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四楼一片黑暗。我在大门前看看四楼的电铃,按钮上并没有名字,而按了门铃也没有人回应。我用老办法打开大门,爬到四楼。

四楼的锁很好开。我进去之后,只待了一会儿。大约十分钟之后,我把门关好锁上,爬到楼上罗德尼的房间,艾莉正在里面等我。

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啜着加了威士忌的咖啡,聊着这段曲折的经历。“你现在已经证明你的清白了吗?”她说,“是不是这样?警察是不是根本不会找你问话了?”

“他们迟早还是会想找我去问话的。”我说,“主要是看雷最后决定怎么做。他要罗伦这辈子别再做警察了,在牢里蹲上一段时间;但是,他也会想避免挑起全面的调查,更不会想在庭上跟人作口舌之争。我想他们会在这两者之间找到折中的,用某种杀人罪起诉罗伦。但是,如果他在牢里的时间超过一年,我会很惊讶的。”

“可是他杀了人啊。”

“在法庭上很难证明这一点,否则你得揪出执迷不悟的小偷、收受贿赂的警察、贪赃枉法的地方检察官,还有无数腐败政客。这样事情才能说明白。你可以说,整个体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遮盖这件事情。更何况罗伦手上还有五万美元,可以叫别人闭嘴。”

“五万——哦,钱啊。那笔钱现在到哪里去了?”

“这问题问得好。我想这笔钱应该是迈克·迪巴斯的。但是,他怎么才能出面要回这笔钱?我想不会有人肯让罗伦保留这笔钱,不过雷也别想独吞,总要吐出来一部分。真希望我也能分一杯羹。我不贪心,只要能把我的投入补上就可以了。你知道,这次的事情真让我破费不少。一千美元的预付款我给了雷;迪巴斯的手下到我那儿去,把屋子弄得面目全非,造成了好几千的损失;到最后,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连五千美元的私房钱都赔了进去。这样加起来,我的赤字真是吓死人了。”

“那五千美元不能要一点回来吗?”

“想都别想。警察才不会把钱还给小偷呢。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唯一连闻一闻这笔钱都没份的人。我得赶紧干一票才行,我现在已经破产了。”

“哦,伯尼,想想你上次去偷东西,结果惹出这场风波。”

“上次是接受人家的委托去偷东西,这次我要做自由工作者。”

“唉,你真是积习难改。”

“这句话说得很好,我就是这样,叫我转性是白费工夫。”

她把咖啡杯放回桌上,身体蜷得更紧了,秀气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实在想不到,”她说,“盒子里面竟然是空的。”

“除了那张百元钞票。”

“在你把钞票放进去之前,里面不是空的吗?”

“是啊。”

“不知道照片到哪里去了。”

“也许根本没有照片,”我试探性地说,“也许他只是口头威胁桑多瓦尔太太,并没有把照片拿给她看。因为,拍照片还需要第三者在场,是不是?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找到第三个人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他曾经把照片拿给她看。”

“我的印象里是这个样子。但也有可能是他把盒子拿给桑多瓦尔太太看,顺口跟她说盒子里面有证据,让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有照片,产生这个印象。这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我想是的。”

“所以可能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和录音带。就算有,现在也无从查起了,反正它们已经不见了。”

“跑到哪儿去了?”

“已经化成灰了。我是这么想的。”

“还真悬哪。”

“我想也是。”

“你就这样没事了?这是我最不敢相信的一点,警察从此不会再找你了?”

“哦,他们还是有几个罪名可以起诉我,”我说,“但我和雷谈过,他向我保证说会把所有人摆平,绝对听不到一点反弹的声音。他们可以告我拒捕、非法侵入民宅,不过他们对这种罪不会有兴趣的,更何况要定我的罪,他们还得费上好一番手脚呢。他们已经决定要把这件事掩盖起来了,哪里会需要我的证词。”

“这么说也有理。”

“是啊。”我搂住她,手指在她的肩头游走,“一切都天衣无缝,甚至没有牵涉到你,你与此事完全没有关系。”

沉默让人感到压抑,她的身体在我的手中变得僵硬起来。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另外一只取出我在四楼找到的册子。我早就做好了记号,这时就翻到了那一页。

我念道:“我在四年前离婚,找了个工作,却不是很投入。然后我就辞职了,偶尔画画、加工珠宝,最近迷上了着色玻璃——不是大家都在做的那种,是我自己的创意,是不拘形式的三维雕刻形态。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到底做得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说,也许这只是我的嗜好。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讨厌了,因为我不想要什么嗜好。我要全力以赴地工作,但还没有找到适当的,至少我不认为找到了。”

“可恶,”她说,“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个剧本的?”

“在你的公寓里。”

“这更可恶。”

“就在下面,四楼,其实还挺方便的。我上来之前到你住的地方看了看。我以为你的猫——就是以斯帖和哈曼——会饿,所以想去喂,结果却找不到。”

“是以斯帖和末底改。”

“你根本没有猫,有必要争论它们叫什么名字吗?”我拍了拍那本装订成册的剧本。“《两盏是水路》。”我说,“咱们俩共同的朋友流荡在外,就是为了演这出戏。我刚刚念的这段台词,恰巧是一个叫露丝·海托华的角色该说的。”

“谁告诉你的?”

“韦斯利知道哪出剧里有个角色叫露丝·海托华。但是这个问题我应该一见到他就问的。我告诉他你叫露丝·海托华,他一定觉得很好笑。他可能认为这只是巧合,而你很快就转移话题,说出了你真正的名字。前一天晚上,我们进到彼得·艾伦·马丁的办公室,我胡诌了两句打油诗,说什么一盏是陆路,两盏是水路,露丝·海托华在海的另一边等你,就是保罗·列维尔的那个典故。你却非常激动。你一定觉得我识破了玄机,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幸好你那天上午已经跟我说了你的真实姓名。”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对不对?”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只是太入戏,一时无法自拔而已。”

“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事情就这么简单。”

“应该复杂得多。没错,你是个演员,所以很容易就融入一个角色之中。我应该更早就看出这点的。昨天你追查布里尔的下落,多么娴熟。你知道该打电话到哪里去——先是第九频道,然后是好莱坞的影视艺术学院和SAG。我连SAG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自然而然会出现的生理现象[英文中单词Sag也有“下垂”、“松驰”的意思。],但你在和他们说话时却一直在用你们这一行的行话。

“在你们这一行里,多得是三流演员和剧场迷。表面上,弗兰克斯福德是个制作人兼房地产商,但他其实是用很卑鄙的方法在赚钱。我的演员朋友罗德尼曾经说过,租这套公寓很划算,因为房东对演员很好。达拉·桑多瓦尔太太的兴趣也是剧场,弗兰克斯福德就是利用这点勾引她的,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想到布里尔,叫他来雇用我。你是个女演员,所以你认识罗德尼。”

“这没错。”

“这只不过是个开头而已,你也是这样认识弗兰克斯福德的。弗兰克斯福德介绍你和达拉认识。但是,你没在城里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一直到我们混进布里尔的房间,你才听到了她的名字,也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时,你终于明白我们讲了半天的桑多瓦尔太太就是达拉。于是你赶紧推说你先前有约,不能到她住的地方去了。因为她认识你,你当然不能再假装是踢翻花盆的可爱俏女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我摸摸她的头发,冲她笑了笑,“蓝盒子并不是空的。”

“哦。”

我掏出皮夹,拿出刚刚保留下来的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递给艾莉。她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发抖,身子很快转过去。

“那是达拉,”我说,“左边的那个——另外一个是你。”

“天哪。”

“我把其他的照片都烧了。还有录音带。你用不着再隐瞒什么了,艾莉,我知道你和弗兰克斯福德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不清楚你是因为剧场的缘故,还是因为向他租房子才认识他的。这幢楼是他的,没错吧?弗兰克斯福德就是传说中对演员好得不得了的好心房东,对不对?”

“对,他是在这幢公寓里碰到我的,不过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幢楼是他的。”

“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勾引你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很确定你和达拉在一起做过什么事情。有一天晚上,你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家里——就是他被杀的那天晚上。”

“你胡说。”

“我当然没有。你听我说,为什么弗兰克斯福德会把自己锁在家里?艾莉,雷·基希曼相信我的解释,但我不相信。我编这个故事是唬弄他的。你那时是跟他在一起的。你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不过这绝对不是因为弗兰克斯福德要你为他的植物浇水。你经常和他睡在一起,他就索性给了你一套钥匙。

“你那天晚上和他睡在一起。所以你才会觉得奇怪,说他死的时候为什么穿的是睡袍。你还说,你以为他死的时候是没穿衣服的。因为你离开他的时候,他身上根本没有穿衣服。”我喝了一口咖啡,“我猜我在搜那张书桌的时候,你可能就在公寓里,一听到声音就躲进衣橱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了。你就这么藏着不动,直到我跑出屋外,那两个警察在后面追我,四下无人时你才离开命案现场。我想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你不可能认识我,更不可能知道我躲在罗德尼的公寓里。可这个解释好像还是有漏洞。目前我只能确定,你离开弗兰克斯福德的时候他身上是没有衣服的。但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倒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你和罗德尼住在同一幢公寓,而我却挑上了他的房间躲藏。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你一定打了电话给罗德尼,向他借房间,从别的邻居那里拿来了钥匙。但我还是要问,你怎么会认识我的?”

“可恶!”

“我把你保护得很好,艾莉。警察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没有理由找你。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大部分都知道了。”

“我想知道其余的部分。”

“为什么?”她的身子离我远了一点,头转到另外一边,“这有什么区别?我回去过我的日子,你过你的生活。我现在就可以走。里面还有一壶咖啡和一整瓶威士忌,你今晚应该可以过得很好。”

“我想知道来龙去脉,艾莉,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带着绿意的蓝眼睛中射出挑衅的光芒。然后,她说:“大部分的过程,你都已经猜出来了。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真的。那天傍晚我是在公寓里面,这点你知道了。他晚上要参加一个首演活动,叫我和他一起去。”

“桑多瓦尔太太也会到那里去啊。”

“这倒没什么关系。我经常见到她,事实上,在弗兰克斯福德给我们拍那张合照之前我还和她说过一两次话,我只是不知道她姓什么而已。我认识好几百个这种只知道名字的人。”

“继续。”

“我到他那里去,跟他上床了。他是个下三烂,伯尼,喜欢操纵别人。我不想跟他上床,到了后来,我也不想跟达拉上床。他是……如果我会杀人的话,一定会杀了他。我尽力做了最好的事情,任他在那里自生自灭。”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我们在床上,他好像心脏病发作还是怎么了,突然喘不过气来,倒在床上。我想他死了,真可怕,但我也感到一阵轻松。”

“但他没死,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我试过他的脉搏,发现心脏还在跳,他也在缓缓地呼吸。我知道应该打电话叫救护车来。没过一会儿,我就发现我其实是想他死。他在呼吸、心脏在跳,我甚至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我想杀死他,趁他昏迷不醒的时候用枕头闷死他,但我做不到。”

“所以你把他丢在那里不管了?”

“对,我只是……把他丢在那里没管而已。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衣橱里还有好几件我的衣服和别的东西,我把它们放进购物袋,整理好就走了。我想,他是生是死,碰运气吧。我不想叫救护车,把一切留给了命运。”

“你到哪里去了?”

“回家,就是下面的公寓。”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确定,七点或七点半吧。”

“那么早?”

“一定是那么早。我们那时还没穿好衣服,可我们必须在八点半赶到剧院参加首演。”

我想了想。“好吧,”我说,“他大概是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全身赤裸地倒在床上的,大概稍晚一点的时候恢复了知觉。他站起来,找了件睡袍套在身上。他在找你,你却不见了。那笔钱呢?”

“什么钱?”

“罗伦发现的五万美元啊。”

“我不知道有这笔钱。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连钱的影子也没看到。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笔钱,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

“你出门之前是不是锁了门?”

她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不想让任何人进来救他。他不是我杀的,但我可以让他死得容易点。我是不是很坏?伯尼,我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笔钱可能早就在他手里。”我说,“对了,他发现你不见了,又发现你在衣橱里的东西也不见了,就想知道迪巴斯给他或是请他转交的五万美元是不是也被你拿走了。不知道,反正他到他藏钱的地方,一把将钱抓了出来,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头晕,于是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钱。这时,他觉得更不舒服了,想站起来,身体却往侧面倒下,撞翻了一盏灯,发出很响的声音,或许还痛苦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倒回床上。九点我进入公寓,这一切可能刚发生不久,我在翻他抽屉的时候,他又陷入了昏迷。当罗伦进到他房间,开始捡散落在房间里的百元钞票时,弗兰克斯福德大概又恢复成那种正常的睡眠状态。他被罗伦吵醒了,睁开眼睛,罗伦情急之下,用警棍朝他的脑袋敲了下去。弗兰克斯福德那天晚上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雷和我在街上疯狂追逐的时候,罗伦又走了进去,用烟灰缸结果了他的性命。”

“天哪。”

“但是,你怎么又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公寓里?”

“我看见你进来的。”

“什么?你不可能跟踪我坐的出租车,而且你也没有理由跟踪啊,是不是?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对了,你可以从窗口看到我,你房间的窗户是朝着大街的。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在上城见过你,伯尼。”

“什么?”

“我又回上城去了。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他起来。如果他死了——那好,他死了就死了吧。但是,如果他没死,我总得帮帮他吧。我坐出租车回到上城,看可不可以做点什么。下了出租车之后,我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公寓前面走过来走过去,想鼓起勇气进去。我有钥匙,当然,门卫也会放我进去,因为他认识我。但是如果弗兰克斯福德没死,又发现我私自逃跑,他会气疯的,而如果他已经死了,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间公寓里去。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你看到我走进公寓?但你不认识我啊。”

“认识你是后来的事情。我看到你冲出公寓,跑得飞快,差点撞到我。你闪了一下,然后就在街角消失了,一两分钟后一个警察跟着冲出来。门卫告诉我说你是个贼,刚才在弗兰克斯福德的公寓里行窃。”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另外一个警察也冲了下来。他们说弗兰克斯福德死了,是你杀了他。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又回到这里,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我想警方迟早会发现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越想越紧张,只好站在窗口,看警察什么时候会过来。结果我却看到你走了进来,我想这次死定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上我的,但我相信你是跟踪我,上门来追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跟踪你?”

“我怎么知道?但是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理由走进这幢公寓?我站在门边,抖得像秋天的树叶,听着你的脚步声慢慢上楼。你走到四楼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了。你走上五楼,我还以为你弄错了地址,过一会儿就会下来。但你一直没有下来,我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我自己爬上楼,隔着两个房间就只听到这个房间有声音,我想一定是你,因为罗德尼根本不在纽约,房间里不会有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倒了一杯酒,强迫自己入睡。第二天早上,我买了报纸,想知道事情后来怎样了,你又是谁。”

“然后,你打电话给罗德尼,向他借钥匙?”

“我还发现他认识你。我说我碰到一个叫伯尼·罗登巴尔的人,问他是不是跟我提过这个人。他说有可能,只是不记得跟我提过。他说他和你玩过几次扑克牌。我想,这就是你会挑上这间公寓的缘故吧。”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上来看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杀人了。我想你在进到公寓之前,他可能就已经死了。他死了,是因为我没有替他安排医疗抢救,所以他的死是我的错。但是,报纸上又提到了烟灰缸,我想他还是你杀的。然后,我就见到你了,而且立刻就喜欢上了你,可能陷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我和你交往的同时,还是要演戏。一开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因为如果弗兰克斯福德真是你杀的,而我又不想被你牵连的话,最好不要告诉你真名,不要让你知道我是谁、到哪里可以找到我。这样,警察如果抓到你,就不会把我扯进去了。”

“你告诉我你真实的姓名,是因为怕我抓到你的破绽?”

她摇摇头。“不是的,我就是不想听你叫我露丝。我就是很讨厌听到。我们上了床,在那种时候你一直叫我露丝,我实在无法接受。我想,反正你迟早会知道我叫什么,但在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人不是你杀的。事实上,我一开始就很确定——”

“又是你那个很准的直觉吗?我知道这件事多少跟你有些牵连。艾莉,没有人的直觉那么准的。你一直那么投入,一定有别的理由。”

“你迟早会知道我的名字的,除非哪一天我在你面前永远消失,但我不想。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那么快。”

“对。”

“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们有一次差点就走到我的家了,我掩饰得还可以吧,是不是?”

“后来我还是琢磨出这里面的蹊跷了。”

“我想是吧。”她的目光瞄向近处某个地方,我想我也是吧。沉默逐渐升起,笼罩了我们好一会儿。最后,她开口了。

“怎么样?”她说,“事情的结局还算圆满吧?”

“还可以,不过我的个人财务状况除外。对,你没事了,达拉没事了,而我也不是杀人嫌犯,从这方面来看,这事解决得算是相当漂亮了。”

“你会恨我吧?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

“恨你?”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有点吃惊,“我为什么要恨你?最初你来这里是出于好奇,想确定我是不是来杀你的,这没错,但后来你帮了我很多忙。一开始你的确没说实话,但谁会为了交朋友而冒生命危险呢?”

“伯尼——”

“不,我是说真的,我并不怪你。一开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不是凶手,更何况那时大家都认为人是我杀的。有所保留没什么不对。后来你帮我那么多忙。如果没有你,我绝对不可能查清真相的;没有你,我说不定连试都不会试。我会去找个律师,请他去和雷打交道,谈出个我能接受的条件,然后我就去自首。我又不是笨蛋,怎么会恨你?”

“哦。”

“说实话吧,”我说,“我其实有些喜欢你。我觉得你有点古怪,但谁又没有一点呢?”

“你知道我和弗兰克斯福德的关系。”

“那又怎样?”

“你看过照片了。”

“那又怎样?”

“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不舒服。”

“那是哪种不舒服?”

“我的身体有点发烫。”

“哦,我明白了。”

“是啊。”

“哦。”

我托高她的下巴,热吻了很久。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挨着我的肩膀,说她不明白事情到了后来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好笑。“以后会怎么样?”她问。

“世界照常运转,宝贝,你做你的女演员,我做我的小偷。人是不会变的。我们俩的职业都有点不那么体面,但我想我们都会继续做下去的。我们会经常碰面,看看我们以后会怎么发展。”

“这我喜欢。”

我也会再和桑多瓦尔太太碰面,我还要想个法子在不引起达拉疑心的前提下,把她丈夫珍藏的硬币偷个精光。我也得回去把我的房间收拾好,虽然我的邻居现在都知道我是干哪行的,但他们说不定也知道我只在东区作案,那边有钱的浑蛋反正也罪有应得。他们可能不会在乎我是个做贼的。我还是会玩玩扑克牌,偶尔看看棒球,必要的时候出门干活。这样过日子当然不是最好,但谁的生活十全十美?我们是不完美的生物,在不完美的世界过着不完美的生活,只要尽力也就行了。

我把这番道理跟艾莉说了说,但多少保留了一点。我们靠在一起,起初很舒服、很温馨、很安逸,但到了后来,好像就多了点什么。

“我们上床吧。”她说。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首先,我要确定门已经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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