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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  作者:东野圭吾

和从这儿离开时一样,雪铁龙安静地停在了T大门口。加贺手中拿着道奇队的运动服外套,从右侧下了车。

“下次一起吃饭。”车窗里传来了亮子的声音。

加贺朝着车内的人影说:“比起高级餐馆,我更喜欢大众餐厅。”

“还好你现在说了。”

雪铁龙飞驰而去,排出的尾气猛烈地吹向加贺的裤脚,那气味夹杂着灰尘让加贺忍不住皱紧眉头。

加贺披上外套,朝车站的反方向走去。沿着学校围墙走一百米左右,马路对面可以看到一片小树林,仔细看还能发现一座朱漆剥落的鸟居[类似中国牌坊的日式建筑,常设于通向神社的大道上或神社周围木栅栏处,代表神社入口。]。

再往前走,便到了一处矮房子聚集区。这些聚落就像是闹市大杂院的缩水版。加贺每次来这里,都会想起小时候玩的“大富翁”游戏。在游戏中,每个人都要在各自买下的土地上建房子,充当房子的是小指大小的袖珍模型。

加贺朝第二幢房子走去。这是一幢由形制相同的四间屋子并排组成的建筑。加贺敲响了最左边那间屋子的门。“若生勇”三个字用油性笔规规矩矩地写在门的右上方。

没人应声,门锁便直接打开了。若生勇一见到加贺便说:“加贺你这小子……沙都子发火了,说你是怎么回事,让你去约人,自己却不来了。”

“我就猜她会这么说,这不来了。我进屋喽。”加贺反手关上门,在三分之一叠大小的玄关里脱了球鞋。

若生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四叠半大小的地方,大到桌子、冰箱、衣柜,小到再零碎不过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深绿色地毯上没有一丝面包屑,单身汉房间里特有的臭火腿味在这儿也闻不着。

加贺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大致环视了一下房间,说:“华江时不时地会来这儿吧。”

据加贺所知,若生没有特别严重的洁癖,而且这样的布置也绝不是一个男生能做到的。

若生在椅子上坐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算是吧……呵呵。”

“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她一定会是贤妻良母。”

“说起这个,前些日子我去见过她父母。正好那时候祥子出事了,就没跟大家说。”

“哦?”加贺抬头望着若生,“都快成了啊,结果如何?”

“说是两三年以后再说这事,不过他们对我的印象好像还挺好的。他们说我们太年轻了,可既然喜欢上了也没办法……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若生说着害羞起来,抚摸着下巴,“不过,我已经把工作找好了,这点起的作用最大吧。”

“不至于吧。”

“她爸在银行工作,对各家公司的情况一清二楚。要是我去了家没名气的公司,他肯定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

“那你的压力很大啊。”

“也不能这么说。”若生停顿了一下,“对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活页本,“该说说沙都子说的事了,这才是正题。”他把活页本摊开放到加贺面前,上面有一个四方形的手绘图案,看样子是今天听沙都子说话时匆匆画下的。“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吗?”若生问道。

加贺只扫了一眼。“以今天你们要谈的东西来看,这是白鹭庄吧?”

若生点点头。“沙都子今天说的全在这幅简图上,还是从头说吧。首先,藤堂在出事当晚十点过后给祥子打过电话,那时祥子的房间已经上了锁,叫也没人应。由此可以推测,当时祥子已经自杀了。嗯……这个就说到这儿。在这之后十一点左右,波香回到公寓,敲了祥子的门。到此为止你都知道吧?”

“嗯。”

“那个时候波香还转了门把手,但是转不动,也就是说门已经上锁了。”

“是。”

“第二天沙都子去的时候门还是锁着的。她向管理员要了万能钥匙,进去之后发现祥子已经死了。”

“这我也知道。”

“嗯,这些是我们都知道的,问题就在下面一桩事上。事实上,那天晚上找过祥子的不光只有波香。在波香回来之前,祥子隔壁的一个大三女生也去找了她。据那个女生说,她去那儿的时候,房门根本就没锁,她还打开了。还有,她去的时候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而我们先前知道的是,祥子的尸体被发现时,房间里的日光灯开着。”

“……”

“大吃一惊吧?”

“等等!”加贺从抱紧的双臂中抽出左手,按了按眼角。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经常会做的动作。“那么,事情可能是这样,”加贺松开左手,睁开眼看着若生,“那个女生去的时候,祥子还没自杀,或者说是准备自杀,而波香去的时候,祥子已经自杀了。”

“那个女生和波香敲门的时间间隔不过十五分钟,都是在管理员确认祥子的房门已经上锁之后。人已经自杀了,房门的锁怎么还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呢?而且灯也是一会儿灭一会儿亮。”

“呼……”加贺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抬眼看了看若生房里的日光灯。它由两根螺旋状的灯管组成,灯头已经发黑。

“所以……你想说的是,”加贺沉重地说,“祥子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了……”

“沙都子是这么认为的。”

“祥子她……”加贺脑中浮现出祥子无忧无虑的笑颜,但不知为何,并不是祥子最近的容颜,而是高中时代那张浑圆的脸。

“加贺,你这样真好,什么烦恼的事都没有。”他忽然想起那时候祥子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直到读中学前,她一直住在大阪,说话带着圆润的关西腔。

“别开玩笑了,我也有迷茫的时候。”当时加贺这样回答。

她一脸沉思地摇摇头。“可是你还有剑道啊,我却一无所有,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上大学。”她带着几分特有的文静气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此,祥子总是被各种事困扰着。平时大家一块儿到了咖啡厅,祥子总是迟迟决定不了点什么好。加贺记得,沙都子和波香曾把她称为“迷途少女”。她这种犹豫困惑一直持续到大学,当初报考T大也是因为抵不住身边女性朋友的力邀。但就是这个笑着说“自己是个什么也决定不了的幼稚女生”的祥子,深受大家的喜爱,她是藤堂的女友,也是大家的偶像。

这样的祥子却被人杀了。

“对于凶手是谁有什么头绪吗?”加贺本想压低嗓音,但音量还是抬高了一点。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从未接触过“杀人”这个词,现在却不得不去面对它。即便冷静如加贺,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不可能有啊。所以沙都子才把大家叫到一起,打算从大家身上找找线索。”

“要揽侦探的活儿啊。她还真是好强。”

“她可是拼了。而且虽然她嘴上没说,看得出来心里还是很依赖你。”

“是吗……”

“无论如何,被杀的可是我们的好友啊。这件事我一定会全力相助的。”

加贺闭上了眼睛,眼睑下浮现出在摇头小丑的一角,沙都子冷静地对大家说话的样子。无论是多么刺激的话题,她都能很冷静地说出来,这是她高中就练就的本事。

“那……现在,说到底还是没什么线索?”

“用沙都子的话来说,就是‘完全没有’。”

“藤堂的状态如何?”

“他一直就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也没什么起伏。他说,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一样没有头绪。”

“真是个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就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开始,试着往下推理。按照沙都子的推理,管理员去敲门时,祥子已经被杀了,而那时凶手也在房间里。”

“大三女生来的时候门锁开着,这要怎么解释?”

“出于某种原因,凶手需要把锁打开。比如那时凶手正要逃跑,却听到了那个女生叫祥子,于是又慌忙躲了起来。对凶手来说那是最提心吊胆的时候了。女生走后,凶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不会被人发现,便逃走了。波香去敲门是在凶手溜走之后。这些是沙都子的推测。”

“或许是这样吧。”加贺边听边点头,伸手拿起了放在眼前的活页本,“所以,问题核心就在这张图上?”(图1、图2)

毕业
图1 白鹭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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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白鹭庄二层

若生歪了歪头说:“对,要解开这些谜团,这张图是关键。”

若生拿起一支摘下了笔帽、露出橡皮的自动铅笔,开始说明。

“我也没去过白鹭庄,对那里并不了解,但今天听沙都子讲了,知道了大概的轮廓,暂且先这样说一下吧。细节你去问沙都子就行。”

“好。”加贺盯着若生的手答道。

“首先,这是白鹭庄的入口,进门左手边有个值班室,里面有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经常坐在那里看电视或看杂志,进出这个公寓的人都必须经过她的严格检查。值班室的正前方是楼梯,经过值班室就会看到走廊。走廊两侧各有四个房间,加起来八个,其中有一间是和值班室连着的。上楼是二层,和一层一样也有一条走廊和八个房间。祥子就住二楼右侧从里数第二间。波香住祥子对门,而刚才提到的那个三年级女生住祥子左边隔壁,也就是最里面那间。”

若生在图上逐个加上了“值班室”“祥子”“波香”的字样。或许是太过用力了,自动铅笔的笔芯断了好几回。

“最里面还有一处楼梯,和楼下的走廊相连,下了楼梯就是后门,这扇门平时锁着,但是从内侧谁都能轻易打开。旁边是一间储藏室,如果没有钥匙是进不去的。这儿和这儿都是厕所,当然,是女厕所。大概的情况就是如此。”若生看着加贺的脸,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加贺目光落在了图纸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总而言之,”他严肃地说,“不管是谁杀了祥子,都不可能从这里逃脱,是吧?”

“以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加贺食指指着图上标着“祥子”的那个房间说:“第一个谜团是如何出入祥子的房间。凶手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出去应该没有问题。”若生轻轻摇着拿铅笔的手,“白鹭庄里房间的锁都是半自动式的,在内侧按下把手中间的按钮,之后关门时,门就会锁上。”

“这样凶手只要进了房间就行了。进房间也一定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祥子为凶手打开门就行了。”

“果然你也觉得凶手跟祥子认识,沙都子也这么认为。”

“如果凶手是强行闯入的,祥子至少会尖叫一声吧。所以可能是她的熟人,趁机让她喝下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但是……加贺陷入了沉思,虽说这样能够轻易地推理下去,到下一步就要碰壁了。“问题在于第二个谜团。”加贺低吟道。

若生也是一脸阴沉。“凶手是怎么进入公寓楼的,然后又是怎么出来的。这才是难解的地方。”

“从正门进去的……不行吧?”

“那儿的管理员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这你也知道。沙都子问了管理员,那天晚上除了房客,确实没有别人从正门进入。”

“发现祥子尸体时,公寓后门的确锁着吗?”

“锁着的,有很多人做证。”

“后门的钥匙是由管理员保管吗?”

“对,要是里面的房客有钥匙,准保都会从后门进出。”

“嗯。”加贺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张图上,他又像刚进门时那样抱起双臂,用小而清晰的声音说,“只有一个简单的推论。”

若生看着加贺的眼睛。“你的意思是,如果凶手就是里面的房客,就不存在问题了?”

“这当然有可能。就算凶手是从外面来的,只要公寓内有共犯,实施犯罪便很容易。凶手从后门逃出去,共犯再为其锁上后门就行了。但如果这个外来的凶手没有共犯,那就可能是……”

“是什么?”

“密室杀人。”加贺沉思着吐出这句话。

若生慢慢点着头说:“以现在这个情形来看,也只能这样认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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