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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  作者:东野圭吾

第二周星期一的第二节课停课,加贺去了剑道场。像他这样的四年级学生五月就已退出社团了,因此现在的活动都是以三年级学生为主。T大剑道社因为加贺和波香等人的活跃表现,最近在剑道界崭露头角,无论什么时候走到社团活动场,都能听见一片精力饱满的呐喊声,充满活力。加贺到的时候,已经有五男二女七个队员开始训练了。六个人正在练习,另一个则坐在一旁休息。看到加贺来了,休息的那人大声向他打了个招呼,起身走近。此人姓森田,是三年级学生,剑道社主将。“真早啊,学长。”森田挠着小平头说。

“看样子大家都挺有干劲嘛!”

“干劲总算是有了,可是没有实力也不行。”

“我们可不是假把式。”

“啊,我失言了。”

加贺脱了鞋,大步走进社团活动室,森田挠着头跟在后面。一在比自己年长的人面前就挠头,这是森田的老毛病了。“有其他大四的人来吗?”

“最近很少……”

“哦。”加贺想,大家都被毕业牵着忙不过来,自己是因为有比赛才另当别论,其他人即使稍有时间也不太可能来练剑道。

在活动室换过衣服,加贺跟森田对练了一下。他还记得前天秋川说的“放松的能力”,有意识地按这个方法试了试,却很难掌握要领,抓不住感觉。加贺在面罩后几度咂舌:这里面的道理太难领悟了。

出过一身汗后,两人取下面罩休息,两个二年级的女队员马上送来运动饮料。加贺向她们问道:“女生那边大四的也不常来了吗?”

其中一个叫滨岛直美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嗯,大家都很忙,只有金井学姐还会来。”

“波香?就算她会来,县里的锦标赛之后也就不再来了吧。”

“是的……呃,那次比赛结束后我还在这儿见过她两三次,不过她来了也没练剑。”

“锦标赛过去一周后,”另一个名叫须藤千枝子的矮个子队员仰视着直美说道,“她不是问过我们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奇怪的问题?”加贺低头看着千枝子问道。

“就是履历表的事……”

“啊,那个啊!”直美嘭地敲了一下饮料罐,“她问我们有没有队员履历表之类的东西。”

“波香问这个?”

“嗯。但是我们都没见过那东西,也不记得入社的时候让填过。我就这样照实对学姐说了。她笑了笑说‘说来还真是这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可她究竟想干什么?加贺思忖着,回想起波香那带着阴霾的眼神。“然后波香就走了吗?”

千枝子摇了摇头。“我们说没有履历表,她就向我们要了份社团的花名册,后来……很快就还回来了。我问她还要不要用,她说已经找地方复印了一份。”

“社团花名册?”

那份花名册登记着从第一批至今所有队员的名字、住址、电话号码、出生地和毕业高中的信息。加贺和波香等人是第十九批队员。可时至今日,波香为什么还要用那份花名册?加贺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该不是拿去编通讯录了吧?”千枝子笑着说。大二学生应该将近二十岁了,千枝子的笑容却像个高二学生一样洋溢着孩子气。

“可能吧。”加贺搪塞了一句,从她们面前走开了。他想起波香从高中到现在从没给自己寄过信或贺卡之类的东西。

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加贺动身去了社会学院社会系的研究室。社会学院所在地和理工学院不同,是一座五层钢筋混凝土建筑。大楼墙上既没有难看的斑块也没有裂缝,装饰着许多玻璃,造型充满现代感,一眼看去像座写字楼。

这里也是T大里唯一使用电梯的地方。加贺进入大楼的时候,三个学生正站在电梯前等待。加贺从他们旁边穿过,一步两阶地跑上了一旁的楼梯。他实在不喜欢运转迟钝、反应缓慢的电梯。

一打开研究室的门,里面充满迷雾。原来是各种牌子的香烟产生的烟雾在房间里交错混杂,达到了饱和的状态。烟雾的中心是个一心想做广告文案撰稿人的女生,她的长发毫无光泽,也没化妆,架着一副镜框浑圆的眼镜。她总是吐出“表现力”“同一性”之类让加贺摸不着头脑的词。

三个男生围着她坐在一起。对这些热衷各种小道消息的人,加贺向来敬而远之。他们好像也瞧不起“落伍者”,从不主动接近加贺。

加贺推门进来的时候,他们当即停止了谈话,朝他看了看,马上又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女生的说话声和几个男生歇斯底里的反驳或赞同声直冲加贺的耳根。加贺极力无视这些,走到自己的位子上。

毕业论文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加贺打算将武士道、茶道和花道融合进社会心理学,写出一篇论文来。当他将这个打算告诉沙都子时,沙都子笑道:“这可真像出三题相声。”加贺问她三题相声是什么,沙都子解释,就是观众出三个话题,由演员即兴编出的一段小相声。“果真贴切。”对着论文发愁的加贺苦笑道。

他刚写了两行,门又被打开了。几个人热烈的讨论声像是被按了开关似的戛然而止。看到是助教丸山走了进来,他们又肆无忌惮地口沫横飞起来。

丸山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年龄和加贺等人相差不多,看上去还更年轻。平日里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有传言说他专给教授拍马屁,加贺觉得事实没准就是这样。

丸山一语不发地走到加贺桌旁,忽然说了句“警察来了”,声音比平时高出许多,连一直说话的那几个学生也看了过来。丸山慌慌张张地推了一下那副大得和脸不成比例的眼镜。“警察局来了人,说是要见你……”

终于来了!加贺轻轻咬着牙。“在什么地方?”

“刚、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在学校大门口的警卫室……”

“大门是吧?”加贺说着站起身,拿着运动服快步走出研究室。他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讨论的声音。“听说英文系有个女生……”这帮人不光对信息化社会热心,对这些庸俗的传闻也是饶有兴味。加贺回头瞪了一眼,那些懦弱的学生立刻把头缩了回去,闭上了嘴。

从社会学院到大门有两百米左右,加贺拿着衣服一路小跑,不到两分钟就来到了警卫室。里面的刑警刚点了一支烟,见他进来,慌忙将还有好长一段的香烟扔进了旁边的烟灰缸。

这个一身灰色西装的刑警姓佐山,加贺猜应该就是沙都子说的那个家伙。“我想找个地方跟你慢慢谈。”佐山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加贺猜他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加贺说完,佐山露齿一笑。加贺看着他,想起了沙都子常说的他那“很干净的笑容”。

“摇头小丑,对吗?”

“您知道?”

“刚才我和若生已经在那儿见过一面了。”

“原来如此。”

“在你们的地盘打听消息,不是上策啊。”

“还有别人在?”

“还有两位美女,一直想从我这里获取情报。”

“她们成功了吗?”

“她们用各种问题向我发起猛攻……总之不要去那家店了,省点时间,顺便吃顿饭怎样?”

“好啊。”两人意见取得一致,走出了警卫室。


他们最终选择了T大前站旁一家名叫“北京屋”的中餐馆。餐馆橱窗里的饭菜模型已经积满了灰尘,里面却顾客众多。两人找了最里面的一张空桌,面对面坐了下来。

“油炸仔鸡套餐。”加贺向端水过来的女店员说道。佐山对她说:“我也来一份吧。”

加贺喝了口水,佐山等着他把玻璃杯放下,慢腾腾地掏了掏西服内兜。加贺以为他是拿记事本,没想到拿出的是一包七星牌香烟,烟盒已经在路上被压得皱皱巴巴,从里面抽出的烟也是弯弯曲曲的。

“你和若生高中就认识吧?”佐山叼着那支折弯了的香烟,说话时烟也跟着一上一下,“那时候你是剑道选手,他是网球选手,你们一块儿参加了全国高中运动会,对吧?”

“也只是参加了而已。”

若生连这个都对他说了,加贺想,脑中浮现出若生那张温和的脸。他面对陌生人的提问不怀有任何戒备,这也算是个优点。

“藤堂也是一样吧。”佐山换了种语气说。

这时加贺已经明白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了,抢先说:“祥子也是。”

佐山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只有两颗黑眼珠在不安地转着,过了一会儿嘴角才慢慢放松下来。“很好。牧村祥子的案件,我们有必要重新调查一下。”

“重新调查……也就是说不能简单定性为自杀?”

“看样子你们之间也有各种臆测。但现在我们警方也无法断言什么,像是隔靴搔痒,确实让人有些焦躁……”

“请切入正题吧。”加贺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你都知道的那些我就不讲了,没关系吧?首先,第一个问题,牧村小姐死的那晚,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晚上八点以后,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这么快就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是你让我切入正题的。”佐山若无其事地说。

“那个星期二嘛,我在剑道社训练,应该练到了九点左右,练完就马上回家了。这个您向我们哪个队员证实都行。有一个学弟跟我回家同路,就一起走了,他在中途下的车,您不妨问他。”加贺说出了学弟的名字,佐山取出记事本,大致记了一下。

套餐送了过来。由于顾客群主要是学生,饭菜的分量非常足,佐山瞬间瞪大了眼睛,但立刻又把视线移向加贺。“牧村小姐是怎样一个女孩?”

“是个好女孩。我可以先吃吗?”

“请吧。这个好女孩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绝不会有人要谋杀她。”加贺张口咬下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鸡肉。听到“谋杀”二字,佐山丝毫未变脸色。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一定很有人缘吧。”

“是啊。”这是事实,加贺认为没有必要隐瞒。

“她的男朋友只有藤堂一个?”

“您觉得她是因为男人争风吃醋而被杀的吗?对不起,就我们所知,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第三者。”

“就没有听到一丁点传言吗?”

“我不怎么关心这种事。”

“她和藤堂的关系怎么样?到她死前相处得还好吗?”

“这个,我一个旁人无从知晓。”

佐山吐出一口烟,看着加贺一块接一块地吃着,却无心动筷。“当初认为是自杀的时候,谁都提供不出她自杀的线索。就算现在认定是他杀,情况也还是一样吗?”

加贺握着筷子的手停下了。“他杀?还没有认定是他杀吧?”

“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他杀吗?”

“我听说了那件事,祥子隔壁那个女生说的事。”

“怎么样?”

“也不好说。沙都子她们在竭力找线索,但人的记忆力并不可靠,或许只是被她们胡乱附会成推理游戏的素材罢了。”

“你还真冷淡啊。”

“是吗?”

“鉴于以后少不了靠你们全力相助,我就给你们透露一条信息吧。”说完,佐山终于伸手拿起一次性筷子掰开。筷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们发现,牧村小姐手腕下的那个盥洗池边,有血迹被抹掉的痕迹。本以为是她自己抹掉的,但细想却很奇怪,一个一心要自杀的人,难道还会在乎自己溅出来的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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