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贯绫乃

Blue  作者:叶真中显

调查第十一天。


那个女人脸上散发着“战斗的感觉”。她用精致的妆容顽强抵抗着年龄和疲劳这两个大敌。

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她藏得不够好。只要稍微注意一下皮肤状态、眼角和头发,就会发现这些地方都隐隐流露着真实的年龄与疲态。有的人注意到这些,会故意扮年轻,或是涂抹厚重的妆容。但是这个人的战果显著,成功让自己看起来美丽大方。

而我呢——

绫乃想象着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不禁有点坐立不安。

调查本部成立后,可能因为过度疲劳,绫乃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老了一些。她当然早就接受了自己是“阿姨”的现实,但无法正视一天天走向“大妈”的变化。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做什么抵抗。现在她连BB霜都不涂,只用一点化妆水对付过去。

这位散发着“战斗感觉”的女性名叫犀川实加,出生于昭和五十年,今年过完生日就四十四岁了。她跟绫乃同年,不过两人都是第二次婴儿潮的世代,所以有很多同龄人。

她离过一次婚,有个女儿,这点也跟绫乃一样。不过,实加没有让出抚养权,一个人抚养着女儿——就像许多母亲那样。

“五年前的平成二十六年,我一离婚就搬到了这里。是不动产中介介绍的。选择这里是因为不需要支付礼金和押金,房租在这一段也算比较便宜。原本住的地方已经被丈夫——啊,被前夫擅自解约了,所以我当时很需要一个能跟孩子立刻入住的地方……”

东京都墨田区东墨田。这里位于天空树东边,直到最近还聚集着许多旧工厂和集体住宅,保留着昭和时期的市井气氛。但是,天空树项目确定之后,这里开始二次开发,旧楼和商铺全都消失,现在成了安静的住宅区。

矗立在这个城区一角的“白金御园”是一座无须礼金押金,也就是所谓“双零”的西式公寓。它的外表虽然好看,却是预制板组装,跟“白金”完全沾不上边。除了“双零”,这里还不需要担保人,入住非常简单。可是,只要房租晚交一天,就会被要求支付法定上限的利息,要是晚交一个月,管理公司就会过来换锁,强行赶人。

这种住房主要以非正式雇佣的年轻一代、单亲妈妈、单身高龄人士和外国人为顾客群体,这二十年来数量迅速增加。

做这种生意说不上多有良心,倒更像是乘人之危。

实加长叹了一声。

“我很想搬家,但是没有钱,孩子也开始上学了,让她转学实在太可怜——”

虽然实加说起话来磕磕巴巴,但她好像挺喜欢说话,没有问到的事情也能说得有来有去。

离婚的原因是丈夫出轨。

绫乃一边听着实加不知不觉变成抱怨的说辞,一边频频看向她背后充当书架的层柜。柜子下方摆着童书,上方则应该是实加看的成人书籍。

那里其实没几本书,绫乃却看到了四本自己也有的作品。《女性的品格》《让人生心动不已的整理魔法》《O型人的说明书》《在现有的环境中绽放》。这些都是最近十年的畅销书籍,所以会有重叠也不奇怪,只是她们的同步率太高了,这让绫乃更是坐立难安。

说到一半,实加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说了句类似辩解的话。

“啊,那个,我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真的很辛苦。孩子上小学后,我总算轻松了一些,但是又被选为家长委员会的干部。虽然这份工作的确很有价值……”

负责提问的小司连连应声,趁她的话告一段落的瞬间,提出了回归主旨的问题。

“那么,舟木小姐就是在犀川小姐之后入住这个地方的,对吧?”

她们查到,平成二十六年年末,舟木亚子离开受灾地的临时房屋,带着儿子小翼来到东京,住进“白金御园”一楼一〇五号房。

井上班今天也分头行动,对曾经接触过亚子和正田的人展开调查。

“是的。啊,严格来说,我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只是在门口看见,寻思又有人搬进来了。”

“大约是什么时候呢?”

“嗯,最开始碰见应该是……一月左右吧,没错……平成二十七年的一月。”

实加看着斜上方,仿佛在搜索记忆。

“啊,对了,那天我孩子得了流感,不能送她上托儿所,所以我只能请假在家照顾她。毕竟不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嘛。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赚钱,真的很头痛。”

实加说,丈夫离婚后拒绝支付抚养费。

她有一份派遣工作,在一家公司当后勤,而且利用每周三天的夜间延长托儿服务,在小酒馆打陪酒的零工。两边都是算时薪的工作,只要有突发情况需要请假,收入就会相应减少。

“那天我趁孩子睡熟了,赶紧到便利店去买东西,正好碰到舟木小姐带着翼君走过去。于是我就想,这里又住进一家人,还带着跟我家差不多大的孩子。”

“你们没有很快开始聊天,渐渐熟悉,对吧?”

“其实后来也不是很熟……不过是的,应该有一年多没说上话。顶多是见到的时候互相点头打招呼而已。舟木小姐经常穿一身运动服,有点不良分子的感觉。我有点害怕那种人。”

“白金御园”一共两层,每层各五户。里面住的大多是单身人士和外国人,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联系。

实加和亚子也当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彼此姓名的邻居。不过实加认为,亚子应该跟自己一样,都是单身母亲。

“不过那个人后来肚子突然变大了,我很吃惊。接着,就能看见她跟男人在一起。”

“那名男性就是舟木小姐的恋人正田先生,是吧?你是从平成二十八年前后开始见到他的吗?”

“是的。当时我还想,这两人会不会结婚呢?”

平成二十八年二月,亚子生下了正田的孩子小渚。此前不久,正田辞去“西丘制果”的工作,住进了亚子的出租屋——这些都跟之前获得的信息一致。

“舟木小姐生下小渚之后,你才开始跟她有交流,是吗?”

“是的,那时应该已经四月了。一个星期天,我正坐在一群妈妈带孩子玩的公园里,看见她走过来了。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就打了声招呼说:‘啊,你好。’然后树林小姐,哦,就是其中一个孩子妈妈,她走到婴儿车旁边对舟木小姐说:‘刚生的吗?好可爱呀。’接着,我们一边看孩子玩,一边有了点对话。”

实加那天才知道亚子和两个孩子的姓名,以及长子小翼与自己女儿同年,亚子带着小翼从宫城县受灾地来到东京,目前正与小渚的父亲正田同居,但是没有入籍的事情。

以此为契机,亚子会不时出现在公园,跟周围的妈妈聊天。

“其实舟木小姐没有提交小女儿小渚的出生证明,这你知道吗?”

其他班已经查清,亚子在龟户的妇产医院生下了小渚。她之前没有在那家医院定期产检,属于“天降产妇”。由于胎儿臀位,很难顺产,便采取了剖腹产的方法。手术痕迹应该就是那时形成的。妇产医院填好了出生证明交给亚子,但她没有提交给政府。

“啊,真的吗?我不知道。哦,不过也对啊。舟木小姐开始到公园来,过了一段时间,有人问她:‘三个月的产检怎么样?’

舟木小姐当时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应该是没去做过产检。我们问她区政府没给你发通知吗?她说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就再往下问,发现她搬家时没有把居民卡迁过来。我们听了都很吃惊。因为这样下去,不仅做不了产检,连翼君上小学都很麻烦,就劝她赶紧迁过来。最后舟木小姐就说:‘下次去弄。’我也不清楚,好像没有居民卡,就无法提交出生证明吧?”

当然没有那回事。不过去提交出生证明时,工作人员肯定会要求迁移居民卡。恐怕亚子不想这么做,所以才没去。

她害怕借钱给她的那些人找上门来,因此没有向政府提交任何资料。

“除了居民卡这件事,舟木小姐一看就是那种邋遢随便的人。她才二十四五岁,在那群妈妈里面属于特别年轻的,但就算再年轻也不能那样啊——大家都这样说。”

那些妈妈所谓“不能那样”,就是实加觉得有点像“不良分子”的装束。除此之外,还有总让孩子穿着松垮肮脏的衣服,在家完全不做饭,只给孩子吃方便食品和面包,以及一直不入正田的户籍等等。

“而且她还夸耀自己以前在酒馆当陪酒女,朝讨厌的客人脸上泼酒然后辞职的事情。我觉得也不太好。”

实加听到的故事是:亚子来到东京后,马上在锦系町找到了带托儿所的酒馆工作,可是才干了四个月,就跟客人闹矛盾辞职了。

“据说是因为那个客人一边对她动手动脚,一边教育她‘你也是个母亲,为了孩子要好好干’,她听了就‘特别窝火,于是豁出去了’。其实我也干陪酒的工作,心里很清楚,客人基本上都这样啊。可能我们工作的地方客户层次不一样吧,但我也经常被客人说教。比如‘为什么要离婚’‘在这种店里工作,孩子不会感到羞耻吗’,这些特别过分的也很常见。当然,性骚扰也不会少。不过客人到店里花钱就是为了开心,我们的工作就是默默忍耐,巧妙安排,让客人玩得开心啊。那个人是一点忍耐力都没有,而且她的性格也如实体现在了日常生活中,搞得其他人跟她在一起都很有压力。趁她不在的时候,妈妈们都会议论:‘那个人当母亲没问题吧?’‘要是我孩子将来变成舟木小姐那样,就真是噩梦成真了。’”

“大家会感到压力?”小司反问。

小司还没结婚,所以可能不了解。在一群母亲组成的小团体中,只要存在一个邋遢的母亲,就会给其他人造成压力。

实加的战斗方式肯定不只是化妆。她跟女儿生活的这个房间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尽管在做晚上陪酒的兼职,她的生活也一丝不苟,早晚都会尽量亲手制作饭菜。甚至在生活与工作的间隙,接受了家长委员会的工作。

对这个人来说,亚子恐怕是难以忽视的压力。

实加点点头。

“是的,大家都很烦躁,包括我在内。而且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让我们特别反感的事情。”

“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前年吧,平成二十九年的夏天。我孩子和翼君再过一年都要上小学了。记得那时我跟妈妈们讨论要买什么样的书包,可是舟木小姐好像不太想谈论孩子上小学的话题,显得心不在焉。当时孩子们都在沙池里玩——”

小翼玩过沙子,没有洗手就走向躺在婴儿车里的小渚,亚子顿时暴怒。

——臭小子,滚开!小渚沾到细菌了怎么办!

亚子不仅怒骂,还当着所有母亲的面打了小翼的头。小翼哭了她也不安慰,而是命令他去洗手,然后带到婴儿车前,要求小翼对不到一岁、可能都听不懂别人说话的小渚说“对不起”。

就是这件事招致了实加和其他母亲的“反感”。

其中一位母亲实在看不下去,就对亚子说:“你这样有点过分了。”亚子闻言气愤地说:“这就是我家的教育。”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了公园。

“那件事之后,大家都说别再跟舟木小姐来往了,下次她来公园也不要理她了。不过,有的孩子已经跟翼君玩得很好,有的孩子很喜欢可爱的婴儿小渚……那些孩子的母亲就对孩子说:‘舟木阿姨他们来自核电站事故的受灾地,如果跟翼君和小渚玩,会被感染辐射哦。’”

绫乃讽刺地想,你对这种行为就没有反感吗?实加应该没有察觉她的想法,但还是慌忙补充道:“啊,我是觉得那有点歧视,其实也很过分。然后呢……有一天,舟木小姐可能发现自己被孤立了,也可能听到别人议论,就走到公园来,对妈妈们说了一句:‘你们这帮人够可以的。’然后就离开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那个公园。”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前年冬天,临近年尾的时候。”

实加跟她住在同一座出租房里,偶尔也会碰到,但彼此都不说话,连点头打招呼都不会。不过,她女儿跟小翼同年,一想到两个孩子可能会上同一所学校,她就感到心情沉重。

然而到了去年春天,她没有在小学的开学典礼上见到亚子和小翼。学校名册上也没有两人的名字。因为正好在同一时期,她没在出租房周边看到过亚子和小翼,便猜测母子俩可能搬走了。

可是,到了夏天。

西日本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暴雨灾害,其后,日本周边又出现了持续不断的高气压,使得平成三十年的夏天打破了往年的酷暑纪录。在那样一个日子里,实加听见楼下传来骂声和哭声,一听就知道是亚子和小翼。同时还有一个男人的骂声,应该是亚子的恋人正田。

“我吓了一跳,寻思他们原来没搬走啊。可是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掺和。但是第二天,我又听见了声音……于是开始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发生在公园的事情,小翼好像没有入学的事情,还有突然传来的哭声。这些足够让实加怀疑那个家里发生了虐待。

事实上,那个时期应该已经存在虐待的现象。正田去年七月开始通过社交软件“Twice”贩卖小翼的色情照片,而且在第一批照片上已经能看到小翼身上的瘀伤。

实加联系了区政府,表示身边可能有人在虐待儿童。

区政府马上委托民生委员家访,但是一直见不到人。好不容易见到了,他们却拒绝对话,表示“无话可说”“别对我们的家事指手画脚”。

区政府认为需要对此事做出响应,包括进一步确认虐待事实,便派出了生活课的职员再次家访。亚子再次坚持拒绝对话,最后正田还走出来威吓道:“跟你们有啥关系!”

区政府职员没有退缩,暗示他可以联系警察强行进入,慢慢说服了他们。最后,亚子和正田妥协,约定改天带孩子到儿童救助中心面谈。

然而,他们没有履行约定。因为那家人失踪了。

这件事发生在去年九月。根据小翼的证词,他们后来过了大约半年的流浪生活,直到今年三月才住进某处的合租房。

“有时我也会想,舟木小姐这次的遭遇,会不会也是因为那时我打了电话……”

实加有点内疚地看着她们。

“应该不是的。”小司可能说出了她想听的话,只见实加松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是啊,应该是那些人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那四个字久久萦绕在绫乃耳边。


当天夜里。

绫乃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敲了一下放在枕边充电的手机屏幕。

小司家离调查本部有点远,所以睡在警署的休息室里。而绫乃的住处离警署不到五百米,所以只要无须通宵加班,她就能回家睡觉。

她睡觉时总会用小音量播放音乐,最近很少播放某张专辑或某些曲子,而是听Spotify上的歌单。

她应该是半年前开始使用Spotify。当时警署的年轻女文员向她推荐,最开始还能免费试用,于是她就下载了应用。用过一次之后,绫乃发现这个应用很方便,就让它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并且买了付费会员,现在每个月都要支付九百八十日元。

那上面网罗了平成初年,也就是绫乃青春期的流行歌曲,还能看到全世界人发布在上面的歌单。另外,它还能根据用户听歌的偏好自动选曲,生成歌单。

刚开始用它时,绫乃有种发现新世界的感觉,还忍不住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发现新曲的吗?

在绫乃眼中,音乐是通过杂志、电视或者租碟店邂逅的东西。她虽然也会买CD,但多数都是租来听,高中以前听的是磁带,长大以后也会拷贝到MD里听。现在她甚至遗忘了MD这种东西,不过她当上警察那年,的确用冬季奖金买了带MD的小型音响。当时她听了不少音乐。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绫乃不再主动去听音乐,待在家里和走在路上,也不再因为没有音乐而感觉少了点什么。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了?结婚后?还是深陷在育儿的烦恼中,顾不上想别的事情那段时间?她感觉,音乐远离自己的速度,跟CD租碟店和MD退出人们视野的速度一样快。

在同事碰巧向她推荐Spotify之前,绫乃已经彻底失去了发现新曲的热情。

温柔的女声在安静的钢琴曲中响起。

孤独的难眠之夜,

放凉了滚烫的牛奶,自斟自饮。

这是应用替她挑选的陌生曲子。虽然不知道歌手和曲名,但听起来很舒服。她很喜欢这个声音和旋律。虽然不是很懂AI和大数据这种技术性的东西,不过应用程序总是会选到她喜欢的曲子,将其加入歌单。

绫乃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回想今天一天的事情。

绫乃和小司对犀川实加等曾经与亚子有过交流的母亲朋友,以及“白金御园”周边的住户展开了问询调查。

亚子来到东京后,生活在东墨田的三年又八个月的情况已经大致查清。

亚子辞去实加提到的陪酒工作后,又换了好几份兼职,持续时间最长的就是便利店工作。

反观正田,他离开“西丘制果”后,一直都在做一天一结的工地工作。

她们估算,两人的年收入加起来有二百多万,作为抚养两个孩子的家庭,这样的收入实在太少了。换言之,他们远远处在贫困线之下。根据实施家访的民生委员描述,光在门口就能看到他们家中满是垃圾,生活十分邋遢。

但是,也有很多人经常看到亚子和正田两人,有时还带着孩子,在东墨田一带亲密地散步或是购物。她们还在附近的便利店打听到,去年春天开始,亚子经常在深夜到店里买东西。实加提到那段时间没见到母子俩,以为他们搬家了。那可能是因为亚子不想碰到熟人,刻意避免白天外出。

阳光下的社会排斥她,不见天日的密室暴力吸引了她。

很难确定他们何时开始虐待小翼。至少在受灾地的临时住宅居住时,还不存在虐待现象。跟正田交往并为他生下一个孩子,这有可能是诱因之一,但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人做出判断。

他们依旧没有任何有关合租房的线索,也找不到在“Twice”上把两人叫出去的春山。

调查的涂色板已经涂满了大半,这两处成了最后的空白。

我正在调查杀人案——

绫乃自言自语道。

舟木亚子和正田大贵是杀人案的被害者,凶手正逍遥法外。

我的工作是找到那个凶手,所以不需要思考与之毫无关系的事情——

不仅是现在,即使在调查中,她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可是,脑子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其他想法。

调查过程中,“泥沼”出现了很多次。她甚至感觉自己一直陷在泥沼中。

另外,她还经常发生记忆闪回。女儿会出现在眼前,顶着跟小翼一样空白的表情。有时,那甚至不再是记忆。女儿的幻影赤身裸体,全身布满可怕的瘀伤。女儿含着泪水,面无表情地完全静止。宛如那些照片。

不对,不对,不对。我没有对她施加这样的暴力,更不会脱光她的衣服拍照。完全不对。这不是我干的。我跟那女人不一样。我跟舟木亚子不一样——

无论重复多少次,她还是会把自己重叠到舟木亚子身上。

泥沼深处传来话语。那是蜘蛛的话语。

——你们都一样。因为你无法爱一个应该爱的人。因为你甚至希望女儿死去。你们都是母性残缺的不完整的人,而你只是碰巧比那个女人好一点而已。

话语就像蛛丝,缠上她的四肢,把绫乃拖入“泥沼”。

一直都是这种状态。

只要稍微松懈,她就会忍不住痛哭尖叫。每一天,绫乃都抱着这样的心情,参与到调查工作中。

是因为这样吗?

绫乃感到水滴滑过脸颊,她意识到自己哭了。

最近每天都会这样。她回到家中,躺到床上,一整天勉强控制的情绪就会决堤,让她泪流不止。

她独自躺在空旷的公寓房间里,缩进被窝,安静地听着音乐,不住哭泣。

一些温柔,要在伤害过后才发现。

唯有擦肩而过之后,才能互相理解。

第一次听到的陌生歌手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今天也糊弄过去了吗——

绫乃已经注意到跟她组队的小司有时会担心地看着她,还好几次问她“你没事吧”。

就算她看不透绫乃的内心,应该也有所察觉。

从立场来说,小司是小队长。可是绫乃身为前辈,不希望小司看到如此不争气的自己。她希望自己能比小司更冷静。

不只是小司,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哭哭啼啼。

其实,她甚至很讨厌独自哭泣。

尽管如此,她还是停不下来。

人心无法像应用程序那样,准确地挑选感情。

绫乃不住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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