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便利的便利店

不便的便利店  作者:金浩然

人生就是要不断解决问题。

仁景走在一条老旧到拖着行李箱便陷入窒碍难行的路上。行李箱发出哐啷一声,她也顺势停下脚步四处查看。今天她要解决的首要之务,是在寒冷的冬天找到住处。幸好住处已经订好,只是路痴如她,要在首尔老旧的社区巷弄中找到那个地址,绝非易事。她在南营站便打开地图软件并顺利抵达青坡教会,只是到了教会后方的小巷子,仁景的iPhone便自动关机了。凛冬已至!一到冬天,过于老旧的手机便会毫不留情地无预警罢工,这也使得找到住处的困难度大幅上升,仁景最后陷入连打电话问路都做不到的窘境。可恶……她必须省下骂人的力气,去找个能够帮忙自己的地方。

站在两条巷子之间的仁景,发现一间位在三岔路口的便利店,她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拖着行李箱走到店内。既然是便利商店,应该能给点方便吧?她将行李箱放在门边,抓起货架上的长方形巧克力。身后就是柜台,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工读生站在那看着仁景的一举一动。

结完帐后,仁景立刻拆开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口。补充完能量后,她才感觉到一路拖着行李箱的手不断发抖,脚也很不舒服。仁景意识到工读生一直盯着自己,便大口大口把手上的巧克力吃光。接着像是在嚼口香糖一样,反覆咀嚼嘴里的巧克力,同时还厚着脸皮问工读生,能不能借她打一通电话?

工读生答应借她电话,仁景用眼神道谢后便将行李箱放倒在地,打开来翻找东西。幸好在行李箱里找到手册,上头记录着她要拨打的电话号码。透过便利店的市内电话拨打该号码后,仁景很快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名女大学生的声音。仁景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并仔细说明她手机没电,现在是借用便利商店的电话联系对方。

“便利商店吗?是ALWAYS吗?”

仁景回答说是,对方便大笑说她就在对面公寓的三楼。仁景放下话筒往外看去,发现有人立刻打开公寓三楼的窗户,探出头来,朝着她挥手,那张脸上挂着跟熙秀老师十分相似的笑容。

去年秋天,仁景入住元州的朴景利土地文化馆。那是撰写《土地》这部作品的已故作家朴景利老师,为了后辈作家所建立的空间,里面还免费提供文字创作者与艺术家创作空间与三餐。仁景在去年成为作家,并申请入住该处。下定决心进驻土地文化馆的她,希望能在那里为自己的创作生涯划下句点。

她退掉位在大学路的租屋处,把私人物品全寄回老家,只带一个行李箱前去元州。土地文化馆坐落在元州市郊一个悠闲的森林村庄内,宛如一座文学作家的活动要塞。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来妨碍你的生活步调,是个能享受个人时间的好地方。创作者能够每天走在整顿完善的步道上,把想法当成棉被铺平、折叠以获取灵感,文学馆还会提供健康的餐点。在那里,每个人都像一颗遗世独立的行星,小心翼翼地绕着彼此转动、互相交换眼神,这样的日常让仁景感到无比新鲜。有些作家喜欢在午餐后打桌球。在平时,个性开朗豁达的仁景,肯定早就加入某个群体一起运动,但这次她决定花更多时间独处。因为当初要来这里的时候,她便决定如果在文化馆仍写不出东西,就要封笔。虽然也不是说花更多时间独处,就能写出好文章,只是仁景并不急躁。况且她老是写不出什么,即便真的写了点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上舞台。她必须想办法撑过这段日子,而那段每天自问能否继续从事戏剧创作的时间,随着秋天枫叶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沉。

入住文化馆约莫三星期后,熙秀老师主动跟仁景接触。她的年纪和仁景的小阿姨相仿,是一名中坚小说家,也是光州一所大学的文学教授。当时正是她的安息年,于是她跑遍国内外所有文化馆,最后选择土地文化馆作为终点。而在来到这里后,她不时留意起独自窝在写作室里的仁景。主动接触后才发现,仁景正在努力过完她剩余的作家生涯。

“为了封笔而来写作室,还真像小说的剧情。要是用戏剧分类来看,应该可以算是一种荒谬剧吧?”

“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来到了自己的极限。我本来觉得已经跨越人生的难关,但现在觉得有点累。”

“休息吧。朴景利老师生前说过,即使这里的作家不写作只是在闲晃,那也都是一种创作行为,别去干涉他们。所以妳也放下那些该放下的杂念,好好专注在作品上吧。毕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书写,就只是普通的写字,而不是创作。”

“谢谢您。我从来没有正式学过创作的方法,教授您对我说的这番话,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别叫我教授,就叫老师吧,叫我熙秀老师。还有,散步的时候别一个人去,多找我一起去吧。”

第一次一起散步时,熙秀老师这番话安慰了仁景的心。后来的时间里,仁景也继续和熙秀老师一起散步。她们走向位在文化馆附近延世大学校区内的湖边步道,然后再从附近的林间小路走回来。快搬出文化馆之前,她们还一起去爬了雉岳山,两人都觉得对方是分开会觉得不捨的可靠伙伴。

即将搬离文化馆创作室前的一个星期,熙秀老师问仁景的下个目的地在哪,仁景说虽然在这里的期间没有从事太多创作,却有很好的收获,所以打算回去首尔重新找个地方继续创作,放弃写作的事就暂时保留。如果说这想法能够算是一种收获,那这一趟对仁景来说确实很值得。仁景决定,在首尔展开的梦想,就要在首尔结束。熙秀老师也同意她的决定。

“妳打算到哪里找工作室?”熙秀老师问。

仁景回答说考虑找间考试院的房间。毕竟手边没什么钱,意志力又不够坚定,似乎非得靠搬进考试院逼自己背水一战。仁景说打算在考试院住到冬天,如果还无法写出一部作品,那就直接回故乡釜山,从此不再留恋。

回釜山之后有很多事可做。她可以到老家店铺所在的南浦洞罐头市场工作,也可以去朋友店里上班。父母会劝她去相亲,如果跟对方合得来,那就结婚生个小孩。

“回老家除了写作之外,其他什么都能做。”

仁景有些难为情地笑着回答,熙秀老师则报以一个尴尬的微笑。

隔天,熙秀老师问她说,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找找考试院以外的地方。熙秀老师建议,她读大学的女儿会在放假期间回光州老家,到时淑明女大前门附近的公寓会空出来,不如就借用那里当工作室。看着仁景惊讶又有些迟疑的表情,熙秀老师赶紧接着说,反正女儿三月就会回去住了,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能借她,希望她能在那段时间里放心写作。明明是自己主动免费出借空间,但熙秀老师却说的像是拜托仁景来住一样,如此贴心的举动让仁景几乎要哭了出来。总是很勇敢自持的仁景,不太愿意在人前哭,这次却因为熙秀老师而忍不住哽咽了,最后仁景选择以开怀大笑代替感谢。

就这样,仁景再度获得一个有使用期限的工作室。说不定这里会是她创作生涯的最后一站,甚至很可能是她首尔生活、作家生活、戏剧人生的终点。总之,这个地点就位在龙山区青坡洞的某公寓三楼。

“妈妈说作家姊姊来的话,就带妳到附近走走……但怎么办?我等等就要搭男友的车回光州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借住期间我会好好维持清洁的。”

“哈哈,妳真的好酷,我妈就有点难说话……可能是因为妳以前当过演员吧,总觉得妳不像作家,很好沟通呢。”

“我已经不当演员了,现在的确是难沟通的作家没错。”

仁景皱起眉头,摆出固执的模样,熙秀老师的女儿见状立刻爆笑出声。好人果然就会养出一个好孩子,仁景想起在土地文化馆的最后一天,从熙秀老师那里听到的那番话。当时仁景说多亏了老师,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但……不知老师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这问题虽然问得有点多余,但仁景无论如何都想表达自己的感谢。

熙秀老师专心思考了一下,说:“巴布狄伦的外婆曾经告诉他,幸福不是在通往目标路途上的某样东西,而是那条路本身就是幸福。你所遇见的每个人,都在苦苦挣扎着与什么对抗,所以你必须亲切待人。”[出自巴布狄倫自傳《搖滾記》,大塊文化出版。]

她说,这次遇到仁景时,不知为何想起了巴布狄伦。这虽然充分解答了仁景的疑问,却让她不知该回什么才好,只能表示自己也是巴布狄伦的歌迷。

巴布狄伦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隔年,仁景便决定成为作家。就像歌手巴布狄伦跨界获得文学奖一样,演员郑仁景也跨界成为了剧作家。宛如吟游诗人的巴布狄伦,在仁景心目中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但是就在巴布狄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仁景却因为批判前辈的剧本而遭受攻击。仁景实在很难接受那番指责,他们说像她这样一个不会创作的演员,凭什么逾越本分装懂批评别人。于是她利用零碎时间撰写剧本,并在该年年底将剧本投稿到某报社的新春文艺奖,最后她如愿以偿地得奖了。

但接下来真正的问题才开始。仁景成为剧作家后,演员的工作便越来越少,她写的剧本也迟迟没有机会搬上舞台演出。有些导演不太喜欢用兼任剧作家的演员,也有些戏剧策划人员不把演员写的剧本当一回事。这让仁景感到焦虑,也觉得自己不受尊重。于是有段时间,她都做好只要有人敢惹她,绝对要给对方好看的心理准备,那期间她也真的爆发过几次,结果却导致她的名声一落千丈。

因为决定不再继续当演员,她也就离开大学路的剧场圈。结束演员生涯的前五年,她固定会在每年夏天重新上演的作品里担纲演出主角。那是一个名叫“闪亮”的准新娘角色,年约二十七岁,在结婚典礼前两天选择离家出走。这角色象徵了仁景的自我,更是她在这个圈子的代表作。但前年春天,制作人把她叫去,通知她以后无法继续合作。制作人说,仁景的生理年龄已经三十七岁,虽然一直都演得很好,但现在也是时候把闪亮这个角色,让给更年轻的后辈去发挥。谈到这里都还没问题,仁景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想到对方补充说,希望之后能够合作更成熟的角色。仁景听完只是嗤笑一声,便转身甩门离开。回到租屋处后,愤怒的心情仍无法平息。什么成熟的角色?是年纪大的人才能演出的角色吗?仁景大喊,什么成熟的角色,干脆找只狗去演吧!她下定决心,要写出一部成熟的作品。

那之后又过了两年,她完成的作品寥寥无几。电脑资料夹里那些剧本一点也不成熟,档案放到快要烂掉都还不曾有机会正式搬上舞台演出。仁景变得像是徘徊在大学路的幽灵,偶尔到前同事的剧团去帮忙,或是偶尔出席聚餐,听人家喊自己一声“编剧老师”。虽然因为作品意外得奖而当上剧作家,但写作训练不够,笔力不足以支撑她站稳脚步成为真正的编剧。为了培养写作能力,她不停创作,作品被退、被拒绝是家常便饭。终于,今年夏天她苦尽甘来,一位剧场圈前辈的剧团,愿意将她的出道作品搬上舞台演出。不过她的出道作不仅未能掀起话题,就连评价都十分惨淡,这样的结果让仁景感到十分凄凉。

她深信,人生就是不断解决问题,并持续挥洒自己的热情。只不过,她解决事情的能力,似乎快被眼前的困难给消磨殆尽。十年前,她下定决心成为演员,并带着一大笔租屋基金来到首尔,始终没能熬出头的她,后来只住得起便宜月租的房子,不过到如今连租屋基金也所剩无几。戏剧虽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但如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没有能让她立足的舞台,她所创造的舞台也迟迟没有开演,灵感已渐渐枯竭,写作能力则像老旧的手机电池,无法好好发挥作用。

入住这个特地为她空出来的房间,整理好行李之后,仁景坐到桌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实在无法想像待在这里的三个月,会如何改变她的人生。幸好这里离首尔车站很近,她决定若无法在三个月内完成作品,就要直接坐上回釜山的火车。这时敲门声响起,熙秀老师的女儿开心地说男友的车来了。

送走两人之后,仁景打算先睡一觉。她躺上床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再醒来已是午夜时分,看来她真的非常疲惫。不知是不是睡觉时冒了汗,她感觉身上的短袖T恤有些潮湿,肚子也非常饿。仁景想起自己决定不要乱动屋里的食物,于是速速穿上夹克走出公寓。

她在寒风中走进白天借用电话的那间便利店,随即听见一声低沉的问候。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柜台,让人立刻联想到剧场界专演大块头角色的演员,而他那副长相就像是演技派演员。这话的意思是,这类人看上去就是不靠外表而是凭实力定胜负。总之,这间便利店晚上应该不会遭小偷,仁景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往货架走去。

真是难买。仁景完全找不到喜欢的零食,鲜食区也非常贫乏。饭捲、三明治都不合她的胃口,便当也只剩下两个内容物非常空虚的选择。

空手而归似乎很可惜,于是她买了冷冻饺子和肉干,再走向冰箱挑啤酒。即便现在有四罐一万韩元的优惠活动,但她仍无法挑出四罐她喜欢的啤酒。仁景放弃凑满优惠,决定拿两罐海尼根去结帐。

“你们便当进得很少吗?”

“是为、为了……不要报废……”

柜台的中年男子被她的问题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如火如荼投入文字创作时,仁景会连做饭都嫌麻烦,也因此非常爱买便利商店便当。所以中年男子这番回答,对她来说真是个坏消息。虽然买了冷冻饺子,但她想起自己忘记确认公寓里是否有微波炉可用。仁景四处张望,完全没看见微波炉的影子。向中年男子一问,对方便以结结巴巴的语气道歉,说微波炉今天故障,现在送修了。

“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只是有点不方便。”

“总而言之……对,这是一间……不便利的便利商店。”

男子老实的回答让仁景笑了出来。怎么回事?居然这样嘲讽自己工作的地方?这名中年男子居然敢说自己工作的便利商店很不便利,那到底来这里之前他是在做什么的?仁景仔细观察对方的脸,看似坚毅的下巴、大大的鼻子、半睁的眼睛再加上大块头,让人联想到一头困倦的熊或疲惫不堪的猩猩。男子完全不知道仁景在想些什么,只顾着对着眼前这名正在观察自己的女子微笑。

“妳喜欢……山珍海味便当吗?”

男子没头没脑的问题,吓了仁景一跳。

“那个最受欢迎……很快就卖完了……以后要帮妳……留一个吗?”

“不用,不必帮我留。”

仁景赶紧拿起自己买的商品离开便利商店。男子说出“请慢走”的低沉声音,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这还真是……不仅店内商品品项不全有够不方便,那个人更是让人感觉不自在。仁景决定以后只在下午来光顾,那个时段的店员是曾经借她电话的女工读生。

醒来一看,发现已是凌晨一点。该死,都不知道一天是怎么过去的。昨天凌晨吃了肉干、喝了啤酒之后,仁景便花了一整晚试图把房间改装成工作室。接着她出门,绕过淑明女大,越过小山丘前往附近的孝昌公园。绕着孝昌公园散步五圈,她感觉心情轻松不少,于是开始在社区里探险。记住一些不错的散步路线、菜市场、超市与餐厅之后,她便回家洗澡。虽然到了午餐时间她开始有点困,但还是忍住倦意查看起剧本徵稿竞赛的资讯、掌握剧场圈的动向。想创作就要有动机,最好是参与有期限的计划,但目前没看到合适的机会,只是她再次想起自己订下的期限。接近傍晚时分,她到早上散步时看中的餐厅吃了嫩豆腐锅。虽然想念土地文化馆健康又免费的餐点,但这里毕竟是首尔。为了省钱,她决定一天只能外食一次。

回到住处后,她看起美剧《绝命毒师》。仁景每次焦虑时,都会把这部影集当成药来服用。每次听到英文原剧名“Breaking Bad”,她总会自言自语低声唸出“冲破不幸”。虽然她后来才知道,剧情跟翻译片名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最一开始透过盗版接触这部戏时,“冲破不幸”的剧名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片中主角华特就是这样,他为了冲破人生的不幸,开始制造并贩卖毒品。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每当仁景对未来产生不确定性、感到忧郁时,总会找出这部作品来看。毕竟《绝命毒师》怎么看也不腻,且剧本有许多可学之处,甚至因为看过很多次,早已把剧情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即使看到睡着,也不会因为错过某些段落而觉得可惜。

凌晨一点,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提醒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应该去买点菜回来、应该调整日夜颠倒的作息、应该好好珍惜在这里的时间……总之,首要之务是安抚当下的饥饿感。

她穿上夹克想去便利店,却又想起那个令人不自在的大块头男子。正在想是否要找其他间便利店的她,最后决定与其在寒冷凌晨出外徘徊,不如忍受家门口便利店的不便利算了。

叮铃,店内静悄悄的。没看见那名男子,故障的微波炉似乎修好了,搁在窗边角落。商品选项依旧很少,看来是这间分店的销售成绩不起眼,所以就没有引进太多商品,但这样一定会导致客人越来越少,显然这间店已经陷入了恶性循环。仁景觉得这间店跟自己一样处境堪忧,内心突然涌起一阵酸苦,这份苦涩又更加重了饥饿感,令她快步往鲜食区走。

这次仍然只剩下两个内容物空虚的便当,好像昨天的商品没清掉一样,让仁景很不放心,但仔细一看,就能看见那两个便当下方还另外放了一个商品。仁景拿开压在上头的便当,将下面的便当拿出来。那个便当看起来相当美味,数一数竟有十二种高级小菜,真是令人垂涎三尺。仁景拿着便当往柜台走,但不知男子是否人在仓库,店内不见他的人影。凌晨放着店不顾跑哪去了?今天这间便利商店同样让人感觉很不便利呢。正当仁景不耐烦地四处张望,边想着该怎么办时,发现柜台上放着一张A4纸。上头用黑色麦克笔潦草写着:

不便的便利店

傻眼!仁景忍不住笑了出来。居然突然肚子痛……对啦,这也是有可能。但难道不是应该把这张纸贴在门口,然后把门锁上才对啊?留言放在柜台上,人跑开,这样到底有什么用啊?如果有谁知道店里没人,跑进来拿走商品跟现金怎么办?难道是因为觉得店就位在住宅区内,不用担心被偷?还是觉得被偷也无所谓?虽然店里有监视器,但这样子会让人兴起一股偷窃的念头,实在很不安全。仁景是个有话必说的人,看到这种情况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叮铃一声,男子带着解决完生理现象的轻松表情回到店内,一进门便立刻跟仁景对上眼。他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急忙往柜台走去。仁景让路给他,同时用不悦的眼神盯着他瞧。

“这个……好吃。”男子边结帐边说。

仔细一看,仁景挑选的便当就是昨天男子说的“山珍海味便当”。

“妳真会找……我还藏起来了说……”

“什么?”

“昨天……妳要找好吃的便当……所以我就藏在下面了。”

现在是要怎样?难道我该感谢他吗?仁景不知究竟该如何接受男子这让人备感压力,又不知是何意图的好意。结完帐后,仁景拿着便当往微波炉走去。公寓里没有微波炉,她只能在这里加热。仁景拆开便当的塑胶包膜,将便当放入微波炉里加热,就在等待期间……她转过身去看了看男子。男子居然对她比赞,真是个让人很有压力的大叔耶。仁景大步走向男子。

“先生,你刚刚居然丢着店面,人就跑了出去,真的不可以这样。”

“因为,我很、很急……这里……这个……”

男子慌张地拿起A1纸给仁景看。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把公告放在这里。应该贴在门口,然后把门锁上才对。如果有青少年跑进来,看见店里没人就想偷东西的话怎么办?你知道破窗理论吗?如果放任社区里的破窗户不修,就会使窃盗跟犯罪案件增加。你这样放着店不管,会让那种意外的发生率提高。而且你好像是店里的员工,我想不会有老板喜欢员工这样做事吧?你应该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才对。”

仁景向来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再加上想跟这个给她莫名压力的男子划清界线,于是就这么放胆说了一顿。一般来说,男人都会很不喜欢这样的女生,对方应该是不会再对仁景示好了。不过男子默默听完仁景这番话,竟是羞愧地低下头。

“那个……您说的没错……但我能不能……说说我的想法呢?”

“请说。”

“我有肠躁症……所以……肚子一痛起来就忍不住……刚才……我本来想把……这个贴在门上,努力忍着到处找胶带……就在那时,呃,有点……漏出来了……所以……没有成功贴在门上……只好放在这里……连门都没锁就冲出去了……到厕所脱下裤子之后立刻……”

“够了!”

总之就是不小心大了一点出来,急忙冲去厕所才没能锁门,但这真的太倒胃口了,仁景实在是听不下去。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他身上确实有屎的味道,真的是让人感觉又脏又不舒服。

“我知道了,你下次注意点。”

仁景转身走回微波炉旁拿出便当,本想带着便当快速离开店内,没想到男子又再次低头大声说:

“今天突然肚子痛……真的很抱歉。”

“好了啦!我是来买饭的,不要再说屎尿话题了!”

你肚子痛?我才是给你气到头痛!正要推门出去的仁景转过头,对着男子大吼一声。真的是让人忍无可忍。我,可是大学路暴怒大姊郑仁景!

看着仁景大发脾气的男子,一脸惊讶地愣在原地,然后才结结巴巴连忙道歉。那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也让人很受不了!仁景推开门离开便利店,暗自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再来这里”。

入住熙秀老师提供的青坡洞公寓已经一个星期,创作进度仍然停滞不前。她决定放弃在土地文化馆写到一半的题材,试着用一直在她脑中盘旋的其他设定发展新故事。比起太过抽象的剧本,她更想写贴近现实的故事,但又不想写明显商业化的作品。她想写人的生活空间,以及角色在那个空间里受折磨的传统戏码;或是一出让观众感觉能够融入,能将自己投射在演员身上的作品;再不然就是一出在观赏中会一直感到有趣、紧张,离开剧场后还能反覆咀嚼剧中涵义的作品。

整天坐在桌前战战兢兢地创作,让仁景益发心烦难耐。天气越来越冷,她为了省钱而减少外食,开始在家做点东西来吃。每到晚上,她会坐到窗边,一边喝茶一边观察下班的人潮,为自己一天的工作画下句点。

她发现最近每到晚上十一点左右,便利店户外座位区会有一名中年男子在那里独自喝烧酒、吃泡面。不知是不是因为由上往下看的关系,男子的头顶似乎有些稀疏。穿着单薄西装配大衣的男子,将饭团泡在芝麻泡面里,像在吃汤饭一样埋头吃几口后再喝下一大杯烧酒。虽然天气很冷,但这样小酌一杯再回家似乎能带给他不少快乐。仁景一边观察那名男子,一边想像那名男子的故事。实在很好奇这名上班族男子的冬夜户外独饮,究竟藏了多少职场的喜怒哀乐。

不过,今天便利店那名壮硕的男店员,竟然坐在上班族男子对面!而且他还拿着一个大纸杯,不知道在喝什么。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咖啡,比较像是洋酒。天啊,他居然在上班时间喝酒?是因为这样,跟我说话时才结结巴巴吗?是因为喝到微醺的关系吗?虽然不关我的事,但这家伙真是个很会搞花样的店员耶。当男子再次把杯子斟满时,仁景才发现他倒的不是酒。看那个宝特瓶的形状,难道是天空麦茶?还是十七茶?看起来也有点像枳椇茶,这剧情走向是怎么回事啊?仁景开始全神贯注观察两人的互动。

兼职男和上班族男子就这样,一边分享着淡褐色的饮料一边聊天,突然上班族男子愤怒地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去。兼职男耸了耸肩,将桌子收拾干净后回到店内。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好奇得不得了!好奇心有如快要喷发的青春痘一样,痒得让人受不了,于是仁景穿上大衣冲出公寓。

“你认识刚才的那个上班族吗?”

仁景冲入店内,这个没头没脑的质问,让大块头男子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他是常客。”

“他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喜欢‘呛呛呛’。”

“‘呛呛呛’?”

“芝麻泡面……还有鲔鱼饭捲,跟真露烧酒……他只吃这个组合。”

“简称……‘呛呛呛’?”

“对,‘呛呛呛’。”

“刚才他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他好像生气了……”

“那个……我要他别再喝酒……喝点别的……他可能不喜欢吧。”

“你劝他改喝什么?”

“这个。”

男子一派轻松地拿起放在一旁的宝特瓶,是玉米须茶。

“为什么……是这个?”

“这个可以代替酒……我也是喝这个……就不会想喝酒了。”

仁景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兼职男比想像中的还奇怪。现在仁景反而不觉得有压力,而是开始对这个人产生兴趣了。居然要常客别喝酒,改喝玉米须茶……而且“呛呛呛”又是什么?感觉可以当组合商品卖耶。仁景开始对这名有着独特思考方式的荒唐男子感到好奇。

“先生,你原本是做什么的啊?”

“妳是……为了问这个而来的吗?”

哎呀,嫌我不消费是吗?仁景点点头,转身往货架走去,拿起芝麻泡面、鲔鱼饭捲和真露烧酒,顺道又拿了一瓶玉米须茶放在柜台上。结帐时,仁景再度询问,但男子只是歪了歪头,并没有回答问题。

“先生,你原本是流氓之类的吗?”

“不、不是。”

“还是坐过牢之类的,现在是更生人吗?”

“我不是……那样的人。”

“还是太太陪孩子出国念书,只身留在本地赚钱的候鸟爸爸?”

“也不是。”

“啊,荣退!荣誉退休对吧?最近很多人自愿退休,就是提早荣退,对吧?”

男子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将装着商品的塑胶袋递给仁景。仁景没有接过袋子,只是死盯着男子,眼神中透露出发誓要揭露男子真实身分的决心。

“那你之前到底是干么的?我真的很好奇啦,拜托跟我说。”

“街友。”

“什么?首尔车站的街友吗?”

“……对。”

“在那之前呢?”

“在、在那之前……不知道。我喝太多酒,失忆了。”

“酒精性失忆啊……的确有可能会这样。那你当街友当了多久啊?”

“这我也……不记得。”

“那你怎么来这里工作的?怎么会有机会来这里工作?”

“因为……老板说天气很冷,要我别待在首尔车站……来这里避寒……我就来了。”

“哇!天啊!”

仁景不自觉地惊叫出声,上下打量这名曾经是街友的男子。她再度询问对方是否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男子告诉她说自己的记忆很模糊,实在想不太起来。仁景说要多跟人对话才能刺激记忆,便提议以后两人可以约每天凌晨花点时间聊天。男子虽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勉强答应说好。最后仁景问了这名男子的名字,得到答案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便利商店。

“我叫独孤,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姓什么。”仁景一边吃着“呛呛呛”组合一边複述刚才听到的话。竟然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角色,感觉连酒都变甜了呢。“呛呛呛”这个宵夜组合,或说是独饮组合也非常新鲜。玉米须茶虽然有点不搭,但受酒精性失忆所苦的男子,为了戒酒而喝点其他饮料来代替,这点确实很有意义。仁景决定继续观察这名男子。

仁景决定善用自己日夜颠倒的作息。她凌晨起床,像上班一样到便利店吃山珍海味便当,并跟独孤聊天。她发现独孤比想像中聪明,而且也很善于察言观色。聊了几天后,仁景干脆拿着笔记本去,把跟独孤对话的大纲记录下来。这个意外的取材,让仁景有了能够提笔创作的勇气。

看起来独孤不仅有酒精性失忆,更有精神创伤,所以才会导致他丧失过去的部分记忆。成为剧作家之后,仁景读过许多心理学书籍,也非常关注情感上的创伤。许多人都曾在情感上受过巨大创伤,这些人未来面临的课题,就是必须带着伤,继续守护某些事物。过去的独孤选择闭上眼睛、转身不去面对创伤,但现在的他正逐渐恢复,并透过与人交流,一点一滴获得面对创伤的勇气。

鼓起勇气面对创伤、战胜创伤的渴望与为此付出的努力,将成为人成长的动力,使一个人真正活出自我、变得更加出色。在戏剧创作中若想凸显某个角色,只需要将角色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让观众看见角色在关键时刻所做的选择。独孤得到便利商店老板的帮助,脱离街友生活并重新融入社会,同时也努力面对自身的创伤,这样的经历能将独孤打造成极具魅力的戏剧角色。

“可以确定的是……我原本过的不是这种生活。我没什么可以跟人分享的往事,没有多少温暖的回忆。”

“温暖的回忆……是指什么呢?”

“像现在跟小姐妳这样的人……随意聊天之类的……”

“你跟吃‘呛呛呛’组合的客人关系应该不错吧?”

“对啊……在便利店接触客人……就会跟人变得亲近。就算不是真心,只是假装亲切,也会真的变亲切。”

“这段话不错耶,我可以写出来吗?”

仁景一边把刚才独孤说的话抄在笔记本上一边问。

“妳已经在写了啊……写在笔记本上……”

“不是,我是说写在我的作品里,我说过我是编剧吧?”

“对、对耶,妳说妳在写剧本对吧?那我也……会出现吗?”

“还不知道会用在哪里,现在只是做一些类似灵感笔记的东西……但我能确定,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几乎要放弃了,多亏你我才能继续写下去。”

“居然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那既然如此……妳有没有要买些什么?”

“欸,我看你以前应该是做生意的吧?”

仁景噗哧笑了出来,最后带走了四罐啤酒和三明治。独孤为她结帐时,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媲美刚卖掉一辆汽车的业务。取材对象与创作者相互帮助,这感觉还不坏。

接近年底,仁景的手机开始接连被许多问候讯息轰炸。她直接忽视群组简讯,而几通未接来电里头,也没几个是她想回电的名字。打开久违的Facebook,发现讨人厌的家伙多过于让她好奇近况的好友。仁景必须承认,这越来越贫瘠的人际关系,其实是她自找的。彷彿知道她此刻正感到寂寞似的,手机顿时响了起来,萤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仁景有些迟疑。

来电者是Q戏院的金代表,他就是在两年前说仁景已经有年纪了,不适合再演二十多岁角色的那位制作人,同时也是让仁景自主结束演员生涯的主因。他曾经是让仁景得以养活自己的主要推手,但过去两年来,双方完全没有联系。

仁景离开书桌,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不知该不该接起电话的心,就像手机的来电震动一样抖个不停。等来电震动停下,仁景与金代表的缘分应该就彻底断了。叽咿咿咿─叽咿咿咿─这时,仁景想起几天前的自己,当时她还没认识独孤。独孤说,人必须面对创伤,这也让仁景觉得,是该好好面对自己的过去了。叽咿咿咿─叽咿咿咿─她按下了通话键。

金代表一派轻松地说年底到了,刚好想起她,问她过得好不好。难道你去年底就不好奇我过得好不好?仁景问。金代表则狡猾地回说,感觉去年即使打了,仁景也不会接电话,现在都过了两年,觉得仁景应该也消气了,所以才决定打电话给她。听他这么一说,仁景才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疙瘩。她直言不讳地说金代表应该不是个打电话只为问候对方的人,不知道这回主动联络是不是有什么事。金代表先调侃了一下,说她依然是个急性子,然后才接着说手上有一本已经买了版权,要改编成舞台剧的小说,想邀请她来改编剧本。改编啊……这很可能是她最后的创作,实在不想以改编作品收尾。金代表没等她回答便接着说:

“如果妳想考虑一下,就先读读这本小说吧。是今年夏天出版的书,不会很难读,内容很有趣。对话很多,故事本身就很适合改编成戏剧,这件事不难。”

“不,我不要读,读了好像就会想接手。”

“我们好久没联络,我又是来邀请妳合作的……妳这样一口回绝我很难过。”

“金代表,其实我可能要封笔了,所以我的最后一部作品希望能是原创作品。”

“喂,郑仁景!妳之前不当演员,现在连编剧也不干了……妳当真要离开剧场界吗?为什么老是把最后挂在嘴边啊?”

“我不当演员都是因为你的决定啊!”

“所以我现在给妳编剧的工作啊。”

“总之我是认真的,我已经花了四个月在构思最后的作品。”

“那妳有什么不错的想法吗?还是只是在说大话而已?”

什么说大话!仁景大口喝下放在窗边的玉米须茶,然后高声地说:

“我已经构思好了!只要写出来就好了。”

“是吗?那妳讲给我听听。”

“先把想法说出来很容易失败,你不知道吗?就这样啦。”

“喂,妳很吊人胃口耶。郑编剧,快告诉我啦,可以的话就不要弄什么改编,先做妳那个剧本。”

虽然是为了拒绝改编剧本而说自己正在写原创剧,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内容。她只是採访了一个在便利店工作的奇怪男子,找到一些灵感而已。仁景一边烦恼该怎么搪塞过去,一边看着下方的便利商店。

“一说要做妳这个剧本,妳又不怎么想做了是吗?那就先把原创剧本放一边,来做我的改编剧本吧。这部戏已经找好投资了,我可以立刻给妳签约金──”

“便利店,是个便利店的故事。”

“便利店?”

“故事背景在便利店,是有各式各样的人进出的便利商店,主角是负责便利店大夜班的神祕兼职人员。”

“嗯……”

“这名大夜班员工是个中年男子,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因为他有酒精性失忆。客人们擅自推测这名中年男子的真实身分。猜他可能是流氓、更生人、脱北者、荣退人员,甚至可能是外星人!但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自顾自地推荐陌生的商品给客人……但……神奇的是客人买了这名男子推荐的商品后,烦恼都能一一获得解决。”

“这……是《深夜食堂》吧。”

“《深夜食堂》?当然,那是一部好作品,但我的设定是便利店!而且这个主角不做菜。《深夜食堂》没有挖掘主角的过去,但我的故事主要核心,就是挖掘这名大夜班男子的真实身分。他回想过去的场景会交替出现,男子最后会了解他为何必须在便利店工作的原因,他必须在便利店里彻夜等待着什么。”

“应该是在等物流来吧?”

“唉唷,别破坏气氛啦,我是想设定成《等待果陀》那种感觉。就跟剧中的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样,这名大夜班人员跟喝醉的常客每晚都会聊天。主角台词会很多喔,里面还会有‘呛呛呛’。”

“‘呛呛呛’?是什么游戏吗?”

“你不知道啦,就是一个商品组合,简单说就是芝麻泡面配鲔鱼饭捲跟真露烧酒。”

“听起来不错耶,感觉能有置入,也可以让观众直接吃。”

“没错。可以让观众参与,就送他们这个套餐组合,让他们拍照上传到IG,这样就能拿到置入赞助啦。总之,‘呛呛呛’是店员推荐给常客的组合,这名常客吃了这个组合后,就能感觉自己一天的疲惫获得了疗癒。这两人就负责主要的台词。然后社区里有个难搞的女作家,那女人是个讨厌的奥客。因为是作家,所以都在晚上工作,总是会遇到这名大夜班男子,因缘际会下两人开始分享自己的故事……”

“总觉得……那人就是妳?”

“不是!这个女作家很讨厌这间便利店。大夜班店员看起来不正派,商品又少到让她感觉很不方便。但冬天很冷,半夜又不能跑太远买东西吃,虽然不便还是只能继续光顾这间店……真是不便利到了极点。”

“郑作家。”

“怎样?”

“请跟我合作这个剧本吧。”

“真的吗?我都还没开始写耶。”

“妳都写好啦,就在妳的脑子里。我们明年来演吧。我敢保证,那不会是妳的最后一部作品。这部作品上演后,妳肯定会再写下一部作品。”

“……你真的这样想吗?”

“嗯。”

“怎么回事?我现在已经是没有退路了……金代表你这样随便答应我,真是太奇怪了。我一个字都还没开始写耶。”

“明天想个剧名然后来找我吧,本来就是要签了约,才能开始写剧本啊。”

“金代表。”

“干么?”

“真的谢谢你。”

“我不是笨蛋,妳确实有点东西啊。我从声音里也听得出妳的热切……感觉妳会写得很好。”

“我本来就写得很好。”

“人真的是不能随便乱夸。所以要叫什么名字?”

“名字?”

“这部戏的名字。”

“嗯……是便利店,但是很不便利……所以……就是不便利的便利店。”

结束与金代表的电话,仁景立刻打开电脑里的文书软件,飞快打起字来。写下剧名后空两行,她终于开始写起可能是封笔前的最后一部作品。她不间断地打着字,无论写的是什么,都需要靠打字来将内容输出。既然是长时间苦恼思索的结果、既然已经有了只要稍微戳一下,就能给出很多反馈的想法,那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化身为打字员,认真敲打键盘完成作家应尽的本分。如果思考的速度快到手指跟不上,那就表示你走在正确的路上了。仁景像在演戏一样,一边唸一边将台词输入电脑。她的左右手彷彿在彼此对话,她的脑子就像释放封印已久的写作能力一样,不断写着故事。从傍晚开始创作,时间已不知不觉过了午夜,寒冷的冬夜越深,她文字的密度就越高。

那个凌晨,社区里唯二亮着灯的地方只有独孤所在的便利商店,以及她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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