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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布鲁特斯的心脏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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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佐山和新堂并排坐在新干线“光”号的禁烟车厢里,目的地是名古屋。 “尸体接力,确实是个奇特的点子。如果说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也就能理解为什么要特意将尸体从大阪运到东京了。” 新堂打开公路地图,用红铅笔在厚木服务区上画了个圈。 “不过,这个奇特的点子也已经不新鲜了。” 佐山将手臂放在扶手上撑着脸。“如果从大阪运到厚木,尸体接力没有多少价值。我对相关人员又进行了一次排查,没发现可疑对象。” “唯一有嫌疑的人是当天去了名古屋的末永吧。” “不错。但末永有不在场证据,而且完美得难以置信。虽说还是要见一下证人,恐怕推翻不了。” “您提出要去名古屋不就是因为怀疑末永吗,还发函要求爱知县警方配合?” “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因为光就尸体接力而言,用排除法,最后也就剩这么一个人了。所以,说不定最后还不得不放弃尸体接力这个想法。不过,我对末永那天凑巧去了名古屋还真有些怀疑。而且,昨天我去见他,他很提防我。好吧,就算我陪你出趟差吧。” 新堂的所谓出差,是去走访仁科直树的老家,直树十五岁前一直在他母亲的娘家生活。 “说起来那条蓝色羊毛毯发现得真及时,头儿也就不能完全否定您的尸体接力的想法了。” “比我想象的收获要大。” 昨晚新的鉴定报告出来了。报告显示,在仁科直树的上衣里发现了一些蓝色羊毛纤维。此前已经在桥本车的后备厢里发现了同样的物质,这就证明了用蓝羊毛毯裹着的尸体是由桥本的车运送的。谷口勉强同意这次出差,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发现。 抵达名古屋后,佐山先去了车站旁边的中村警局。和局长打过招呼后便找到了姓宫田的警察。宫田是接受委托后帮佐山调查的人。他身材瘦小,一脸和气。 “关于租车的事,我在名古屋车站周围的租车店进行了调查,没有叫末永拓也的客人租过车。” 宫田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果然如此。”佐山点头道,“对那七个人您调查过了吗?” “调查了。这不是很难的事。我只询问了他们本人,可以吗?” “没问题。”佐山说,“有什么结果?” “七个人中六人有车。两人是丰田MK2,其余的是丰田Carina ED……都是好车啊。但六个人都否认了,没有人案发当天借车给别人。” “是吗……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佐山点头道了谢。 出了中村警局后,新堂问佐山: “那七个人是怎么回事?” “末永拓也高中和大学时代的同学。我要来了毕业生名单,列了一个现在住在名古屋的人员表。” “您认为末永有可能向过去的朋友借车?” “是的。尸体运到厚木,他还必须回名古屋,所以他一定要在名古屋借到车才行。” “他好像没有去店里租车。” “好像是这样。原本就对租车没抱什么希望。” 这个案子的凶手,不可能选择会留下证据的手段,佐山想。 “他不可能在东京借了车后出差当天开到名古屋来吗?”新堂问。“那天早晨他和对方公司东京办事处的人在一起,搭乘新干线。” “那有没有可能在那之前先将车开到名古屋来了呢?” “那么长的时间,谁会借给他?” “不能用自己的车吗?末永也有车吧?” “他有车。丰田MR2,两人座的,很小,后备厢刚刚能放进一个高尔夫球袋。” 佐山叹了一口气,新堂刚好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两人随后去了名古屋中心酒店。他们询问了前台服务员,对当天末永住宿的情况进行了确认。酒店的记录和末永的供述没有矛盾。就连末永委托前台早晨七点的叫醒服务都清楚地记录在案。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出了酒店,佐山说,“假如真的制造了不在场证据,他肯定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 “那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差不多吧。不过还是得去。” 他们接着要去的地方是千种区的名西工机。 在名古屋地下街吃完午饭后,两人坐上了地铁。在千种站下地铁后,坐了五分钟出租车便抵达名西工机。出租车司机一听说公司名字便明白了,名西工机在当地应该算是著名企业吧。 在门口自报家门后,两人被带到了产品展示厅的接待室。墙边排列着的估计就是公司引以为傲的产品,但佐山对这些机器的运作和用途一无所知。逻辑测量记录仪是什么机器?一窍不通。 五分钟后对方来人了,一个身着藏青色西服、四十开外、体形偏瘦的男人。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营业科长奥村丰”。佐山在之前的电话中已经了解到,就是这个人一直和末永在一起。 “你是来调查MM公司案子的吧?关于末永先生的事,已有好几个人来问过了。他是嫌疑人吗?” 奥村的问题相当直接。佐山急忙摆了摆手,同时露出了笑容。 “不是这么回事。那天正巧他不在公司,所以一遍又一遍地来确认。” “原来如此,电视剧里警察破案好像也是这样的。” 奥村似乎非常满足。 佐山直接进入正题。他首先确认了末永的不在场证据。与酒店提供的情况一样,和末永的供述也没有矛盾。晚上十点之前奥村一直和末永在一起。 “晚饭吃到十点才结束,不觉得有些晚吗?”新堂说。 “是有些晚了。我们原本想早点结束,但末永先生提了很多问题,所以才拖长了。” “末永先生提了很多问题?” 说着,新堂看了佐山一眼。意思是末永不会是故意的吧。 “吃饭的时候末永没有很留意时间吗,比如说经常看手表、有些坐立不安之类的?”佐山问。 “这倒没注意。”奥村流露出回忆当时情景的表情,“吃完饭后我想带他见识古屋的夜生活,但被他坚决地拒绝了,这一点我印象很深。他说想尽快整理出材料,我也就没有太强求。不过,当时我觉得整理那些材料也不需要花很多时间。” “哦?也就是说吃完晚饭后末永先生就匆忙返回酒店了?” 虽说有些刻意,但十点以后他能做什么呢? “我想他也是找个借口不和我们去喝酒吧。要是喝了酒,生意上就不太好直截了当回绝我们了。其实,这也是我们的目的。不过,本次的事情,我觉得MM公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买我们的产品,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公司的实力。” “这种事经常有吗?”新堂问。 “有啊。在建立新的贸易关系前是必须的。不过,这次末永先生的考察说起来也太主动了,花了两天时间呢。说实话,我们压根没想过对方会这么主动。” 说着,奥村的眼睛眯了起来。 花了两天时间…… 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难道不是出于末永个人的打算吗?也可能自己想过头了,佐山心想。 离开名西工机回到名古屋,两人又换乘名古屋铁道公司的火车去丰桥。这次出差原本就是为了去仁科直树的老家。本次列车是全车指定席的特快,坐得很舒适。 “尸体接力的想法可能真的不成立。”佐山揉着肩膀说。 “但很可疑啊,末永,”新堂说,“那家伙去名古屋出差好像是伪装的。” “我也有同感,像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 “是啊,不在场证据。怎么想那家伙都没有时间杀仁科。” 新堂十指相扣,指关节“嘎巴嘎巴”地掰出响声来。这是他侦查遇到困难时焦躁不安的习惯动作。 “我在想一件事……”佐山开口道。 “嗯?”新堂将脸转向佐山。 “末永有没有可能也是凶手的同伙?” “啊?” “我的意思是假设有一个主犯,末永也好桥本也罢都只是帮着运尸体的同伙?” “请等等。您的意思是,杀仁科的另有其人,末永只是将尸体运到了厚木,厚木之后是桥本……” “是这个意思。不过,在名古屋的末永不可能为了装运尸体去大阪。应该是主犯在大阪杀了仁科,然后将尸体运到了名古屋。大阪、名古屋、厚木、东京——尸体的接力是由三个人来完成的。” 佐山突然发现新堂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苦笑起来。 “我知道这有点太出人意料了,所以没跟别人说过。而且也没有任何证据。大概是我觉得末永实在可疑,硬是把他列为凶手,无意中就胡思乱想起来。” “不不,不一定是胡思乱想。”新堂注视着佐山,“很有意思,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想法。这样一来,就剩主犯是谁的问题了。” “不错,必须找到主犯。” 此时,新堂又“嘎巴”一声掰了一下手指。 “康子,会不会是雨宫康子?” “我也想过。”佐山说。康子死了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但是,我觉得这个任务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太困难了,何况人的身体很沉。” “这倒是。”新堂嘀咕了一句,“说起来康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还是个谜。也许那个男人是主犯。” “很有可能。” 佐山重重点了点头。 “我们来整理一下直树老家的情况吧,准确地说是他母亲娘家的情况。” “好吧。请稍等一下。” 新堂从西服口袋里掏出笔记本,打开夹着浮签的一页。“直树外公家姓光井,他母亲叫芙美子。芙美子的父亲及其兄弟几个一起经营了一家工厂,叫光井制作所。” “是做什么的?” “金属加工。主要客户是MM重工在静冈县的车间。” “哦……” 这里也出现了MM重工,佐山直了直身子。 “说是主要客户,实际上几乎都是MM重工照顾他们的业务。不过,由于同行之间的竞争过于激烈,经营状况不尽如人意。但有一个时期光井制作所突然重整旗鼓了。” “不用说得那么戏剧性,不就是光井芙美子嫁到仁科家了吗?” “说得不错。芙美子是静冈县车间的业务员,当时轮番在各个岗位上实习的仁科敏树对她一见钟情,有点像灰姑娘和水晶鞋的故事。他们结婚后,MM重工给光井制作所的订单激增。光井一家十分欣喜,对车间进行了扩建。” “说得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想象着中年男子们欢天喜地的样子,佐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不过,两人甜蜜的生活只持续了一年多,芙美子带着直树回了娘家,不久就离婚了。” “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仁科敏树花心。这太司空见惯了。离婚一事很快就定下来了,但为孩子发生了争执。芙美子说既不要赔偿金也不要抚养费,孩子由她抚养。结果是芙美子如愿以偿获得了孩子的抚养权,而且也得到了一些赔偿金和抚养费。” “问题不是很圆满解决了吗?” “事情还没完呢。” 新堂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咳了一声。“离婚两年后,光井制作所倒闭了。理由不说也明白,MM重工的订单没有了。应该是仁科敏树下了命令吧。用于扩大车间生产规模的借款要了工厂的命,这真让人啼笑皆非啊。” “嗯,小企业的悲哀……” 仁科敏树对离异妻子的娘家进行报复,这样的男人也真够阴险的,佐山想。也许是当时他过于年轻,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吧。 从名古屋到丰桥花了五十分钟时间。丰桥站里有名古屋铁道和日本铁道两家公司的站台,比较大。 两人在车站前叫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仁科直树母亲娘家的地址。“是凑町吧,很近。”出租车司机热情地答道。 司机说得不错,仅几分钟时间便抵达了凑町。只要认识路,走过来大概也不算远。佐山和新堂在方便的地方下了车,顺着门牌寻找。 “好像是这儿。” 两人停在木结构住宅前面,新堂看着门牌说。一栋很小的两层楼建筑,越过栅栏可以见到三叠大的庭院。说是庭院,看上去并没人打理,已经长满了杂草。 佐山看了一下门牌,上面写着的姓不是光井。 “直树被收养后去了东京,几年后芙美子的父母也去世了,房子也就卖给了别人。”新堂说。 “也就是说实际上直树没有娘家可以回?” “可以这么说。不过,光井芙美子妹妹的婆家就在前面,听说最近直树去过几次。” “嗯,应该是直树的小姨吧。” “她叫波江,夫家姓山中。” 走了两三分钟路,眼前便出现了“山中制材”的招牌。一栋二层楼建筑,水泥墙上有裂缝,看上去很旧。建筑物旁边有一间小车库,停着一辆有点脏的客货两用车和一辆小吨位货车。那辆小货车看上去很久没人开过。 “这里过去是办公室。附近应该有栋最近新建的房子……” 再向前走了几步,一栋贴着墙砖的崭新建筑物出现在眼前。“山中制材KK”[KK为Kabushiki kaisha的简称,意为株式会社]的招牌也在闪闪发光。这里和光井家不同,看上去生意兴旺。 四层楼建筑旁边还有一栋像是最近才建好的住宅,门牌上写着“山中次雄”。 “真气派,有一百坪。不,应该更大。太大了,不好估计。” 新堂不断叹着气,按下了门铃。 山中波江身材瘦高,虽说应该已经年过五旬,但皮肤年轻得看不出有这个年纪。她身着大红对襟毛衣,却一点不显花哨。 她了解了警察的来意后,毫不犹豫地将两人让进了客厅。随后,她让保姆去叫自己的丈夫。 “我姐姐是光井家的牺牲品。”她对警察说,“姐姐并不爱仁科先生,是我父亲和伯父们逼她结婚的。她说在仁科家的日子就像噩梦。也许她的这种心情被仁科先生察觉了,他的心也立刻离开了我姐姐。” “很快就离婚了吧?” 说着,佐山伸手取过纸杯,花茶的香气扑鼻而来。 “决定离婚之前,姐姐带着直树回到娘家,她不想被仁科先生夺走孩子。仁科在我姐姐生下男孩的瞬间,就计划着怎么把姐姐一个人赶回光井家。” “是不是有了继承人他就不要你姐姐了?” 听了佐山的说法,波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简直像明治时代。” “不过,从结果上来说,直树还是由芙美子来抚养吧?” “是的。那时闹得不可开交。一边是来自仁科家的威胁,一边是自家的亲人都来要求将直树还给仁科家……但姐姐并没有向他们投降。” 接着,她又说:“我姐姐真的很勇敢。” “但最后的结果是光井制作所陷入了绝境。” 波江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时真的走投无路了。每天都有债主来讨债……那些亲戚一个个都怪罪我姐姐。姐姐从仁科家得到的赔偿金很快就用完了。” “真残忍。”佐山叹着气说道。 “那以后怎么生活呢?” “姐姐又开始外出工作了。她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家,生活上也还算过得去吧。直树的抚养费每月也按时汇到账户上。那个时候我家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也没能力帮助她。” 波江说到这里时,客厅的门开了,一个胖胖的男人走了进来。应该是波江的丈夫。大概是干了力气活的缘故,这个季节他的额头上仍冒着汗。 他作了自我介绍后,就谈起了直树。 “很老实的孩子,有时太内向了。他经常来我家玩,我家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儿子。这里可能是唯一让他觉得能够身心放松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真嗓音,山中的嗓门非常大。 “不知直树先生是怎么对待仁科家的?”佐山问。 “当然是恨着仁科家。”山中回答,“芙美子姐姐尽管不怎么说,但经常半真半假地对亲戚们撒气,有时也在直树面前抱怨几句。这对直树一定也会有影响。” 直树的童年时代可想而知,腐朽的家族、精疲力竭的母亲…… “也不都是暗淡的事。”波江在一旁补充道,“去了东京的家之后,直树有时也来我家玩。上大学后,还帮我们干活。” “哦?帮忙干活?” “帮我们送送货什么的。”山中说,“我们有一辆几乎不用的客货两用车,那都成了直树的私家车了。” “是吗。我想起来了,”新堂插嘴道,“我们来这里的途中经过一栋老建筑的车库,看见里面有两辆车。” “就是那辆车。”山中露出了白牙,“之前来我家时他还经常当自己的私家车用。但是……现在真的没用了。” 旁边,他的夫人在强忍着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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