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哈洛恒河猴实验:生存,需要关系的存在

不要挑战人性  作者:潘楷文


不要挑战人性

如果一个孩子,自打出生之后就离开父母,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集中式地“批量”培养,那么等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会成为怎样的人呢?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实验设想,却貌似无法实施,因为这种实验是反人类的,违反了基本的道德伦理。不过往往正是这样的实验才能反映出人性的本质与心理发展的规律。然而,历史上还真有一些莫名自信的政客干过这样荒谬的事情,冷战时期的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政府就制造过这样的人间悲剧。

人间悲剧——罗马尼亚的孤儿

1966年,为了提高人口数量,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政府颁布了一项法案,禁止孩子少于4个的40岁以下妇女(1986年改为45岁以下妇女)堕胎——这项法案持续了23年。在此期间,婴儿如同潮水般涌来,很多贫困家庭无法负担,以致大量的婴儿被送往孤儿院,而这就让孤儿院的护理人员非常头疼了,据说每个护理人员需要照顾10个到20个孩子,有的护理人员甚至要照顾40个孩子。

由于资源条件的限制,特别是孤儿院人手严重不足,护理人员只好用制度化的方式来管理婴儿:孩子们无论醒没醒,7点钟都必须起床;无论想不想吃、爱不爱吃,7点半都必须进食。每个护理人员只有30分钟的时间去喂10个到20个孩子,每个孩子都需要高效地完成进食。无论有没有大小便,8点必须换尿布,如果孩子在8点之后又弄脏了尿布,那不好意思,就只能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再次换尿布。最残酷的是,孩子们每天只有在护理人员给他们喂食和换尿布的时间,才有机会跟人接触,其他时间里,他们只能看着天花板、墙面或是他们的小床的栅栏。

1989年,齐奥塞斯库政权垮台,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儿科学和神经科学教授查尔斯·纳尔逊领导的团队在2000年发起了“布加勒斯特早期治愈计划”,对这些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进行了长达13年的追踪研究。研究人员发现,早年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基本都患有严重的心理创伤。无论是大脑发育、身体发育,还是社会适应能力,他们都远远落后于同龄儿童的平均水平。最让研究人员揪心的是,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安静。这种安静,是一种死寂:他们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好像灵魂被抽空一样——素、淡、寡,仿佛只剩下躯壳。纳尔逊将团队的研究称为无法重复的“零父母养育实验”。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孩子为什么会如此悲惨?我想,抛弃孩子们的父母固然需要对他们的悲惨命运负责任,但孤儿院毫无人性的管理制度才是罪魁祸首。心理学中的客体关系理论认为:人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就在寻找客体,也就是妈妈。如果缺少了与妈妈的关系,婴儿的大脑与心理发育就将停滞,甚至大脑会病变。当然,这只是一个理论假设,没有人敢用真实的实验来验证妈妈与孩子分离后,孩子会如何成长,因为这已突破了人类的道德底线。但历史上还真有人在猴子身上做了这项疯狂的实验,这个人就是著名心理学家哈里·哈洛。

偶然的发现,铸就了与猴子的缘分

哈利·哈洛,原名哈利·以色列,1905年生于美国艾奥瓦州的一个犹太人家庭。大学时,哈洛师从斯坦福大学的著名智商大师刘易斯·特曼。1930年,在特曼的帮助下,哈洛取得了威斯康星大学的教职。在威斯康星大学任教期间,哈洛与体形小巧、灵活敏捷的恒河猴结下了很深的缘分。刚开始,哈洛受导师特曼的影响,想以猴子为研究对象,主要开展以灵长类动物智商发展为主题的研究,并通过实验来界定恒河猴的智商的大致范围。恒河猴智商实验开展得很顺利,哈洛获得了大量实验数据,并发表了重磅文章,这让他在学校名声大噪,许多学生闻讯而来,陆续投入哈洛门下,校方也因此特别为他提供了实验场地。

考虑到实验设计,哈洛需要对恒河猴的幼猴单独进行实验,为此他将每只幼猴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而当幼猴们离开母猴并被单独关到笼子里时,它们往往会表现得极度害怕,并且非常具有攻击性,甚至会撕咬它们看见的一切东西。一天,一个实验助手在打扫笼子时,为了让幼猴在笼子里待得舒服些,随手在笼子底部铺上了一条毛巾。之后,一只幼猴被关进了这个笼子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只孤零零的幼猴非常喜欢铺在笼子底部的毛巾,甚至直接躺在毛巾上,用两只前臂紧紧贴住毛巾。当实验助手试着拿走毛巾时,那只幼猴便开始大发脾气,就像幼小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实验助手用奶瓶给它喂奶时,它一吃完奶,便将奶瓶丢在一边,然后抱起毛巾,决不允许毛巾离开自己。

这一偶然现象引起了哈洛的极大兴趣。他心想:为什么幼猴在离开母亲之后,就会这么喜欢那条普通的毛巾呢?难道是触摸毛巾时的感觉,跟触摸母猴毛发时的感觉很像,从而触发了幼猴的依恋?哈洛准备用严谨的动物实验来解决这个疑问,但这一想法遇到了当时的理论与观念上的阻力。

在20世纪上半叶,美国整个心理学界都笼罩在行为主义的铁幕之下,心理学界普遍排斥和否认情感与认知,认为行为是可以通过奖励或者惩罚来改变的。在1930年至1950年期间,全世界都流行冷酷无情的育儿主张。著名儿科医生斯波克建议母亲们定时喂奶。著名心理学家斯金纳用强化的观点来解释幼儿行为,认为如果想让孩子不哭,就不应该去抱他们,这样才不会强化哭泣这种行为。著名心理学家华生推崇这样的教养方式:“不要溺爱子女。睡前不用亲吻道晚安,如果非要道晚安,宁可向他们鞠躬,握手致意,再熄灯就寝。”因此,对孩子依恋母亲的现象,心理学界普遍以“满足欲望”的观点来解释。也就是说,我们喜爱母亲,是因为母亲给我们奶喝。著名心理学家赫尔与斯彭斯均认为,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满足欲望,食欲、性欲等,都是人类想要满足的主要欲望。这种观点在当时就是人们所认为的普遍“真理”。

就在今天的中国,许多家长在抱着同样的信念对待孩子:孩子期待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会被家长斥责为“贪吃”;孩子想与小伙伴多相处,多玩耍一会儿,会被家长斥责为“贪玩”;孩子因为完成过于繁重的课业疲乏而想多睡一会儿,会被家长斥责为“贪睡”。在这些家长的眼中,孩子是永远都喂不饱且充满欲望的“怪兽”,是“怪兽”就一定会贪,就一定要用暴力去驯服。而恰恰是这种信念催生出了类似“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变态教育理念,一批批孩子失去了童年的快乐,饱受家长的摧残,直到失去自我,失去创造力。

在这样的观念的统治之下,哈洛依然选择相信自己观察到的事实。尤其是幼猴在跟母猴分开之后那痛苦的嘶吼,以及对那条毛巾珍惜如生命般的守护,都给哈洛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于是,哈洛对当时美国教育界与心理学界普遍认可的“真理”产生了怀疑,他认为自己观察到的绝不仅仅是欲望这么简单,幼猴的行为的背后,一定还有更为深刻和根本的力量在推动。而且,恒河猴和人类基因的相似程度高达94%,如果我们能了解恒河猴的行为背后的动力,是不是就可以更加了解人类呢?

“铁丝网妈妈”与“绒布妈妈”

为了解释这一现象,并验证自己心中的假设,哈洛开始设计一项伟大而又残酷的实验。这项实验在心理学史上颇具争议,并经常被后人,尤其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们所诟病。但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后人如何诟病,都不能否认该实验对后世的人性观念,尤其是对儿童心理发展理论的巨大影响。

实验是这样的:哈洛事先准备了铁丝、铁丝剪、厚纸圆筒、通电的线圈、钢钉、绒布等材料。他首先用铁丝缠绕出了一只成年母猴的外形轮廓,这只“铁丝网猴子”拥有四四方方的躯干,腹部上方有一对形似乳房的物体,尖端嵌着钢制的乳头,上头穿了小洞,可以将通往奶瓶的小导管放进来,并让奶水流出。作为对比,哈洛给厚纸圆筒套上绒布,做出另一只触感柔软的“绒布猴子”。受厚纸筒的形状所限,只能给“绒布猴子”设置一个“乳房”,位置在胸口中央。随后,哈洛把一群刚出生不久的幼年恒河猴与它们的妈妈分开,再逐个放进笼子里。每个笼子里放着两只代理“母猴”:一只是由铁丝缠绕而成的“铁丝网妈妈”,幼猴可以在“铁丝网妈妈”这里源源不断地获取奶水;另一只是用绒布做的“绒布妈妈”,在“绒布妈妈”的“乳房”处是吸不到奶的,但“绒布妈妈”笑容可掬。

实验助手的实验记录显示,那些母猴发现幼猴不见了,一边尖叫,一边以头撞击笼子,表现得极度愤怒焦虑;而那些幼猴在各自被丢进封闭的笼子之后,由于看不见妈妈和同伴,就不停发出“吱吱”的刺耳叫声。它们害怕极了,好几个小时都安静不下来,整个实验室笼罩在幼猴此起彼伏的恐怖叫声中。焦躁恐惧的幼猴蜷缩成一团,尾巴高高抬起,露出屁股,稀软的粪便不断从肛门流出,喷得笼子里到处都是。臭味弥漫,久久不散。

几天之后,幼猴由于始终见不到妈妈,便非常自觉地爬到“绒布妈妈”的怀里,趴在它胸前,用纤细的爪子抚摩它的脸,轻咬它的身体,或者在它的腹部和背部蹭来蹭去,一蹭就是几个小时。由于在“绒布妈妈”的“乳房”处吸不到奶水,幼猴就小心翼翼地来到“铁丝网妈妈”的身边,试探性地去吸“铁丝网妈妈”的“乳房”,一吸,发现有奶水,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但很有意思的是,幼猴一吃饱,便马上跳回“绒布妈妈”的怀抱,并一直待在“绒布妈妈”的怀抱里,不肯离开半步。

哈洛详细统计了幼猴花在吸奶和拥抱上的时间,并将结果绘成图表。看着这张图表,哈洛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实验数据将彻底颠覆行为主义理论的人性观,这将是历史性的时刻。哈洛由此确认,爱源于接触,而非食物。母亲总有一天不再分泌乳汁,孩子依然爱着母亲,因为他们感受到爱,保有被爱的记忆,只是形态改变了。每一次亲子互动,都源自幼时感受到的温柔抚触。哈洛写道:“只有奶水,人类绝对活不久。”他还写道:“肢体接触是影响感情或爱的重要因素,这点并不让人意外。我们没想到的是肢体接触可以完全凌驾于吸奶的生理需求之上。两者之悬殊,让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幼猴吸奶只是为了维持与母猴之间频繁的亲密接触。”

纵使虐我千百遍,你依然是我的全世界

为了进一步完善实验,哈洛与合作伙伴在做了“绒布妈妈”与“铁丝网妈妈”的实验之后,又做了一项实验,增加了面部特征这一重要变量。因为发展心理学的一系列实验研究表明,刚出生的婴儿对妈妈的面部有着强烈的关注。

一开始,哈洛打算用两个自行车车灯来充当假母猴的眼睛,但又觉得不够真实。后来,他干脆要求实验助手制作一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猴子面具。哈洛把这些以假乱真的猴子面具给“绒布妈妈”们戴上,乍一看,这些“绒布妈妈”的确逼真了许多。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幼猴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些戴了面具的“绒布妈妈”。它们看见戴了面具的“绒布妈妈”时,会表现得相当害怕,不停尖叫,跑到笼子一角,身体剧烈抖动,紧抓裸露在外的生殖器。当研究人员把“绒布妈妈”的面具慢慢转到后面时,幼猴才肯再次接触“绒布妈妈”,并开始玩耍。而且,研究人员一把面具转过来,幼猴就马上把面具拨回去,甚至直接把面具扯掉,让“绒布妈妈”恢复原先无脸的模样。幼猴显然比较喜欢最初看到的“绒布妈妈”的模样,或许是“绒布妈妈”的形象已经深深刻在了幼猴的脑海里,永不可磨灭。

在做了增加面部特征这个变量的实验之后,哈洛和合作伙伴又进一步改造了“绒布妈妈”。这个改造相当残忍。哈洛在“绒布妈妈”的身上安装了机关,只要幼猴待在“绒布妈妈”的怀抱里,就会触发机关,“绒布妈妈”的怀里便会射出钉子,或喷出冰冷的水柱。而实验结果令在场所有人震惊:那些幼猴即使在“绒布妈妈”的怀抱里被突然射出来的钉子扎得吱哇乱叫,或者被冰冷的水柱冲得踉踉跄跄,瑟瑟发抖,也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冲回“绒布妈妈”的怀抱。即使被“绒布妈妈”弄得遍体鳞伤,它们依然不离不弃,坚决要跟“绒布妈妈”在一起。

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着实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碎。这一现象让哈洛更加坚定了对当时的心理学理论,尤其是行为主义理论的局限性的认识,因为当现实和理论相矛盾时,那一定是理论错了。哈洛做的这一系列实验揭示了一个让人心酸的事实:对包括我们人类在内的灵长类动物而言,孩子对妈妈的爱与依恋是毫无条件的,即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妈妈,在孩子的眼中,也始终是自己最爱的人。

其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发生过这种让人揪心的案例。2018年12月22日,一段虐童视频在网上流传。视频中记录,深圳的一个小女孩多次遭到一对成年男女扇耳光、棍打、摔打在地和撕扯头发等暴力行为。更令人心痛的是,娇弱的小女孩每次承受完狂风暴雨般的虐待后,都会安静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遍遍被打倒,又一次次默默爬起来,自己整理好被扯乱的头发,不哭不闹。通过视频,我能感受到小女孩的心已经死了,虽然她已经完全将自己的情感隔离出来,但她不会离开这个家,因为这里还有她所爱的人——她的爸爸妈妈。

自闭、自残,完全丧失了爱的能力

随着被用于实验的幼猴逐渐长大,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哈洛发现,与“绒布妈妈”共同生活的幼猴,成长得很不顺利。如果将这些猴子移出笼子,让它们与其他猴子共处,这些猴子就会做出极度反群体的行为。例如,在“绒布妈妈”身边长大的母猴不仅会攻击正常的公猴,而且因为不知道正确的性交姿势而丧失生育能力。有些猴子甚至出现类似自闭的症状,如不停摇晃,做出啃咬等自残行为。那些有自残行为的猴子的手臂上到处都是溃烂的伤口,血流不止。有只猴子甚至咬掉了自己的整只手臂。总体来看,在“绒布妈妈”身边长大的猴子都极具攻击性,根本不合群,而且普遍有自残行为,无法适应猴群的生活,甚至无法完成交配行为,因而无法繁殖。尤其是那些被“绒布妈妈”伤害过的猴子,长大之后的情况更糟糕,它们做出攻击行为的频率更高,更凶残,对同伴或者自己下手更狠。

哈洛此时才发现,情况比预期的要糟糕。那么,为什么这些幼猴长大后会做出如此多的攻击性行为呢?这些攻击性行为会遗传下去吗?于是,哈洛脑中浮现出新的疑问与想法,他想让这些母猴生育后代,不知道这些幼时失去母亲的猴子,会成为怎样的母亲?但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得做实验,而实验的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先让这些在“绒布妈妈”身边长大的母猴怀孕。然而,这些母猴根本就无法完成交配行为,而且极具攻击性,公猴根本无法靠近它们。哈洛曾试着将交配经验丰富的公猴放进笼子中与母猴待在一起,结果母猴死命抵抗,还抓伤公猴的脸。

无奈之下,哈洛又一次突发奇想,他发明了在心理学史上臭名昭著的装置——“交配架”。这个架子可以将母猴的身体固定住,并将母猴的头往下压,这样公猴便能骑到母猴身上。当时的场面这里就不说了,可以说非常残暴,整个实验室都回荡着母猴撕心裂肺的号叫声。结果,在“交配架”的辅助下,有20只母猴受孕产下幼猴。然而,这些在“交配架”上受孕的母猴,有些直接将自己产下的幼猴杀死,有些则对幼猴漠不关心,只有少部分母猴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养育行为明显迟钝,算不上合格的妈妈。

与妈妈的亲密关系,是形成健全人格的基础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些猴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际上,哈洛用实验说明了这样一个普遍真理:灵长类动物的成长需要妈妈的滋养。哪怕是“铁丝网妈妈”,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因为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不存在关系。虽然这项实验无法在人类身上重复,但它依然能说明这样的事实: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关系,因为在关系中,我们才能敞开自己的心扉,并认识和淬炼自己的内心。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婴儿就在本能的推动下与妈妈的乳房建立关系。婴儿感到饥饿时,一哭,妈妈的乳房就会出现,然后婴儿就会向妈妈的乳房发起“攻击”,去嘬住乳房,去吮吸乳汁,有些婴儿甚至会把妈妈咬痛。这就是婴儿与世界建立的第一个关系,并且是用“攻击”的方式构建的。如果这时候妈妈能够以温情和接纳的态度欢迎婴儿的攻击性,婴儿的生命力就被妈妈点亮了,婴儿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安全的,他就会进一步发展自己的生命力,走向更大的外部世界。但如果妈妈不接纳婴儿的攻击性,甚至反过来攻击婴儿,婴儿就会产生强烈的负疚感,会认为这个世界不欢迎他,他的生命力会就此消退。

大量的临床案例显示,许多患有精神疾病或严重的人格障碍的人,其患病原因都是在婴儿时期与妈妈的关系出了大问题。曾有一位女性来访者让我印象极为深刻。她非常怕黑,晚上必须开着灯睡觉,绝对不能关灯,否则她会觉得自己要死掉。在咨询的过程中我问她,怕黑,究竟怕的是什么?她说她怕鬼。我就请她安静下来,想象一下天黑了,把房间的灯关掉时的场景。想到一半,她说她害怕极了。我请她放松下来,慢慢地把灯关掉。随后,她汗如雨下,说她看见了鬼。我进一步让她放松,告诉她让这种恐惧的感觉在身体中流动,不要去对抗这种恐惧。后来她逐渐平静下来。我又让她去看看这个鬼到底是谁,长什么样?这个问题让她一下愣住了,她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个鬼,只是很害怕,想躲起来。当她鼓起勇气,专注地去看她心中的鬼时,她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因为这个鬼,就长成她的妈妈的样子。

实际上,这位女性出生后不久,她的爸爸妈妈就外出打工了,基本上一年才能回一次家。自打她记事起,爸爸妈妈就不在她身边,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而爷爷奶奶白天要忙农活,晚上又要做衣服贴补家用,根本没时间管她。一到晚上,她就自己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害怕极了。因为没有妈妈的陪伴,她在潜意识中非常恨她的妈妈,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恐惧与愤怒具象化成了鬼。我想,如果哈洛的实验中的猴子会说话,它们应该也会讲述类似的体验。

婴儿早期的心灵状态,都是混沌的、脆弱的、未分化的,婴儿需要在和妈妈等抚养者的互动中,逐渐发展出清晰的、坚韧的、复杂的心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切记心理学家哈洛残酷的恒河猴实验所得出的结论:情感互动胜于饮食照料。只关注后者而疏于前者的父母,和“铁丝网妈妈”没什么两样。这个结论可以不断引申,母子关系、夫妻关系、雇佣关系……任何关系,如果只有物质满足,而缺乏情感互动,那这种关系的质量就没有什么好称道的。

回到开头的问题:如果一个孩子,自打出生之后就离开父母,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集中式地“批量”培养,那么等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他会成为怎样的人呢?答案就是,这个孩子大概率存活不下去;即使能够存活下去,也大概率会成为人格不健全、心理不健康的人,并且很难适应社会。因此,抚养者既不能离开孩子,也不能机械化地抚养孩子,还是要用爱跟孩子互动,去看见孩子,去倾听孩子,让孩子活在充满爱的关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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