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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和肠子,到底谁指挥谁?肠子的小心思 作者:朱莉娅·恩德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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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海鞘。 它可以从它的角度来告诉我们大脑有多么重要。和人类一样,海鞘也属于脊索动物,它拥有一丁点大脑和差不多能算是脊髓的脊髓。通过脊髓,大脑能将指令下达到全身,也能反向从身体那里接收发回来的信息。比如说我们的大脑通过眼睛可以接收到街边的景象,同样地,海鞘的眼睛将信号传递给自己的脑袋,告诉它前方是否有鱼挡路。我们的皮肤传感器能把外界的温度信息传递给大脑,同样地,海鞘也能借助它的皮肤传感器将海水的温度传递给大脑。我们的味觉可以把信息传递给大脑,告诉大脑面前的食物是否可口,同样地,海鞘……反正就这个意思,你明白就好了。 这些信息引领着这只年轻的海鞘穿越浩渺的大海,寻找一个适宜居住的家园:最好能找一块安全的岩石,所处区域海水温度宜人,周围食物资源又丰富。一旦它找到这个理想居所,它就会定居下来,定居是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它都不搬了。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自己的大脑。虽然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为什么不呢?反正也不需要搬家了,就这么无知者无畏地生活呗。 丹尼尔·沃伯特(Daniel Wolpert)不仅是一位十分杰出的工程师和医学家,同时还是一名极为理解海鞘这种吃脑行为的科学家。他为海鞘找到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大意如下:大脑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行动服务。猛地一听,这理由也太不靠谱了吧!先别急呀,也许我们需要对靠不靠谱重新定义一下了。 行动算是我们生物完成的最不同凡响的一件事了。不行动的话,那我们根本不需要肌肉,也不需要神经,甚至可能连大脑也不需要了。正因为我们能够行动,才有了现在的人类文明。这里所说的行动不仅仅指跑步或者扔球,也包括脸部做出的各种表情、清晰地发出的每个音节说出的每句话,或者将一个计划付诸实现。为了行动起来,大脑协调着各项感官,不断积累着经验。我们的手在动、嘴在动、脚在动,我们既可以让手指精确地移动几毫米,也可以让我们的脚飞奔出几千米。世界因为我们而川流不息。要是我们变成了一棵树,那想动也动不了了,装个大脑又有什么用? 海鞘定居后就把脑子吃了,是因为它不用再动了,于是大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移动的话长个大脑简直比浮游生物长张嘴还没有意义。浮游生物靠嘴还能为全世界生态平衡尽一点绵薄之力,不行动光长个脑袋的话,请问除了浪费能量还能干吗? 我们人类对自己极其复杂的大脑备感骄傲。我们能发现自然界的基本规律,能思考哲学,能研究物理,能探讨宗教,大脑这些炫目的才能可以引发一系列复杂的行动。大脑的才华满溢让我们把它推上了高高在上的圣坛,突然之间,我们把生活的一切经历全部挂钩在了大脑上——舒适、喜悦、满意,这些全都是大脑的好;惊慌、恐惧、抑郁,这些也全是大脑的错。确实,研究哲理或者物理也就只能靠大脑,但是作为一个人,“人”代表的含义可不仅仅只是有大脑。 最能说明这点的就是我们的肠道。对,就是这个让你只能联想到臭屁和便便的器官引发了当今科学界新的思考:也许大脑并不是一人独尊地在领导着我们的身体。肠道不仅拥有数不胜数的神经,而且它还拥有很多种身体其他部位没有的特殊神经。肠道配备了各式各样的化学信息素、神经绝缘物质和不同的神经传导方式——如此齐全、复杂的装备,人体里唯一可以与之媲美的就只有大脑了。所以肠道的神经网络系统也被称为“肠脑”,或者“第二脑”。想想看,如果肠道真的只是负责运运食物、打打嗝、放放屁,那身体花这么大心思在这里配了一个这么庞大精良的神经系统,岂不是纯属吃饱了没事干?所以,这背后一定另有玄机。 对于现代研究中慢慢得以发现的一些结论,其实早在远古时代我们就已经感觉到了:英文里的“直觉”[英文中还常用gut一词来表示直觉。“gut”这个词本意是“肠,内脏”,在俚语中引申为“内心的感觉”。]一词直接翻译过来根本就是“肠子的感觉”,而很多描述感受的成语或者俚语也都和肚子有关。我们害怕时会吓得“屁滚尿流”,我们委屈时会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如果伤心了会“肝肠寸断”,如果担心谁就会“牵肠挂肚”,如果讨厌谁就会觉得“令人作呕”,如果觉得不放心就会“满腹狐疑”……可以说,人的七情六欲都是脑袋和肚子一起组成的,这可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而是越来越多地在实验室得到了证明。 肠子是如何影响大脑的? 科学家要对感觉进行研究,就必须首先找到一个可以测量的点。他们会给自杀倾向的严重程度打分,给恋爱中的人测量激素水平,或者给受恐惧折磨的人不同的药片测试效果。也许你会觉得这些测试听上去也太不浪漫了。这算什么呀,在法兰克福还有一个科学家专门让他的助理一边用牙刷在测试对象的生殖器上挠痒痒,一边对他进行全面的脑部扫描呢。只有通过诸如此类的实验,科学家才能了解身体每个部位对应的脑区域。每一个新的认知都可以帮助科学家把大脑地图画得更完整一些。 比如现在我们就已经知道,生殖器发射的信号抵达的大脑区域在头顶下方的位置;恐惧产生于大脑的正里面,差不多两耳连线中间的位置;负责组织语言的区域位于太阳穴上侧;道德感来自额头后方;等等。为了更好地理解大脑与肠道间的关系,首先要弄清楚它们之间沟通的路径:肚子里的信号是如何传达到大脑的?它们到了大脑里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肠道发出的信号可能会抵达大脑很多不同的区域,但不是全部。比如它们绝不会抵达位于后脑勺的视觉皮层,要不然我们就能看到肠道里发生的各种事了。但是它们可能会到达的区域有岛叶、边缘系统、前额叶皮质、杏仁核、海马体或者前扣带皮层。现在我要不顾神经学家的反对,用“人话”把刚才列举的区域再说一遍,它们分别是负责自我感知、感情处理、道德感、恐惧感、记忆和积极性的区域。当然,这不代表我们的道德感是由肠道决定的,但是肠道确实可能会对它产生一定影响。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影响到、影响力有多大、怎么个影响法,这些都只能在实验室里一点一点摸索咯。 “游泳的小白鼠”算是研究激励及抑郁症的实验里最让我感动的一个了。实验的时候,一只小白鼠被放进水池里,水池的水很深,它没法够到底,要是想上岸它就得不停地划水。通过这个实验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为了游上岸小白鼠究竟愿意坚持多久?这个问题其实也触及了生活里的一个根本性问题: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到底打算出多大力、到底能为此努力多久?这样东西可以是个具体的目标,比如说水池的边缘或者是大学毕业证,也可以是个抽象的目标,比如说满足感和幸福感。 有抑郁倾向的小白鼠坚持的时间都不长,总是还没扑腾两下就放弃了。相比起激励作用的脉冲信号,起阻碍作用的信号似乎更容易传送到这些小白鼠的大脑里,此外它们对压力的反应也更强烈。一般来说,这类小白鼠都很适合拿来试验新的抗抑郁药,如果它们服用以后游的时间变久了,那说明这个药应该还是有一定效用的。 爱尔兰科学家约翰·克莱恩(John Cryan)的研究团队在此实验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他们给一半的小白鼠喂食益生菌鼠李糖乳杆菌JB-1,这种益生菌出了名地可以养护肠道;而另一半的小白鼠则作为参照物正常喂养。在当时(2011年),这种通过改变小白鼠肠胃来改变行为的理论还很新奇。结果证明,服用了益生菌的那组不仅比参照组小白鼠游得更久、积极性更高,而且它们血液里测出的压力激素也有所下降。不仅如此,它们在记忆力和学习能力测验中都明显优于参照组。但是如果将小白鼠的迷走神经切断后再喂益生菌,它们的测试结果就变得和参照组毫无差别了。 迷走神经是连接肠道和大脑的高速直达通道,它穿过横膈膜、从肺和心脏间穿过、紧贴着食管向上穿过喉咙直抵大脑。在一项人体实验中科学家发现,用不同的频率去刺激迷走神经可以让实验对象产生不同的感受,可以是舒适也可以是恐惧。基于这个实验,自2010年起欧洲批准了一个新的抗抑郁症疗法,主要就是通过刺激迷走神经来调节患者的心情。如果大脑是中央指挥部的话,肠道就像是它在地方的外派专员,而迷走神经的作用就像是连接总指挥和地方专员的电话专线。 大脑需要足够的信息才能对身体的动向做出一个全面的判断。没有任何一个器官比大脑的保安配置级别还要高的了:四周有坚硬的脑壳护体,又被厚厚的脑膜包裹着,每一滴流经大脑的血液都要经过双重过滤。它独自高高在上坐在皇宫里,与世隔绝。而肠道则位于基层一线,它认得上一顿饭里的每一个小分子,拦截漂荡在血液里的激素,和免疫细胞聊天问好,偷听肠道细菌窃窃私语。它把每天搜集来的情报上报大脑,不然独自坐在皇宫、与世隔绝的大脑可不知道它的子民每天都在忙什么。 肠道要搜集如此大量而繁杂的信息,光靠着庞大的神经系统还不够,还需要广撒网。肠道巨大的表面积让它当之无愧成为了全身最大的感觉器官,它要是称第二,眼睛、耳朵、鼻子、皮肤都不敢称第一。从眼睛、耳朵、鼻子、皮肤收集到的信息会抵达主观意识层,我们利用这些信息对周边环境做出相应的反应。如果身体是一辆车的话,这些器官就像是车里的停车辅助系统。而肠道就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后台系统,它感知着身体的内部世界,运行在潜意识层。 肠道和大脑的合作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了,它们共同设计构建了小婴儿大部分的感官世界。不管是吃饱的满足、饿肚子的失落、一肚子胀气的折磨,还是爸爸妈妈喂奶、换尿布、轻轻拍打小肚子时的舒服和疼爱,这些都构成了婴儿刚开始对“自我”的认知,而和这个认知关联最紧密的就是肠道和大脑。随着小婴儿渐渐长大,他也会慢慢学着利用其他的感官来感受世界,再也不会因为饭菜太难吃而扯开嗓子大哭大闹了。但是其他感官的加强并不意味着大脑与肠道的连接消失了,不但没有消失,这个连接反而变得更加紧密,更加默契。如果肠道出了问题,会暗暗地导致我们情绪低落,而一个健康、营养充足的肠道则会悄然地改善我们的情绪。 2013年,在拿小白鼠做实验后的两年,首个肠道养护和大脑健康的人体实验结果终于也出炉了。本来在设计实验的时候,研究人员预想的结果是在人身上看不出明显效果。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不仅让他们自己大吃一惊,也轰动了整个科学界:在服用特定比例的复合益生菌4周后,研究人员在实验对象部分的大脑区域观测到了明显的变化,这个变化在处理感觉和疼痛的区域尤为突出。 压力、抑郁和容易受刺激的肠道 并不是肚子里发生的每件事情肠道都会上报给大脑。像是今天吃的饭里有颗没嚼烂的豌豆,这种屁大的事儿是不会动用迷走神经这条领导专线的,肠道自己就解决了,别忘了它也有个自己的大脑——肠脑。只有肠脑认为重要的事儿,必须汇报给大脑不可了,这时候大脑才会进来插手。 而大脑也不会马上把每一条信息都传达给主观意识。如果迷走神经想把信息上传到大脑中那些超级重要的核心区域,就得先通过门卫这一关。这个门卫就是丘脑。比方说,眼睛反复告诉了丘脑20次:卧室里挂着的一直是同一条窗帘。丘脑选择了把这条信息挡在门外,因为这对我们的知觉真的无关痛痒,所以即使看见了窗帘,我们也压根不会注意到窗帘,脑子压根就不会往窗帘上想。但是假设眼睛汇报给丘脑,房间里换了新的窗帘,丘脑这次就会把这条信息放行,“新窗帘”这个想法就会出现在我们的意识里。 像吞了一颗没嚼烂的豌豆这种事是既不可能通过肠道这关,也不可能通过大脑的门卫这关的,因为这件事太稀松平常了,但要是特殊事件那就另当别论了。比如当肠道发现这顿饭酒精含量出奇地高,通报就会被传达到大脑的“呕吐中枢”;当肚子胀气的时候,“疼痛中枢”就会被激活;当遭遇病原体的时候,“不舒服”的信号就会被传递给大脑。这些刺激信号之所以都能够传递到大脑,是因为肠道自己把门的和给大脑看门的都认为这条信息极为重要。当然这不仅限于负面的信息,也有好的信号,比如酒足饭饱后让我们坐在沙发上心满意足、昏昏欲睡的信号。其实肚子传上来的不少信号是会到达意识层面的,就是说我们会明确地感受到肚子传递的信息;但是另一些信号是在大脑的潜意识区域进行加工处理的,所以我们一般很难把它和肠道联想在一起。 如果肠子一直处于受刺激的状态,那可能会导致肠道到大脑的连线负担重重,这些在脑部扫描图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研究者曾经做过一个相关的试验,他们在试验对象的肠子里放了一个小球,然后一边对小球充气一边扫描他们大脑活动的状态。没有肠道问题的人,扫描出来的脑图也很正常,从脑图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而激燥性大肠症患者的脑图则能看到明显的异常,他们肠胃中的小球激活了大脑中控制负面情绪的区域,这同时也显示了,小球的刺激可以通过肠道和大脑的两道屏障。因此虽然激燥性大肠症组和正常组的试验内容一样,但正常组没什么感觉,而激燥性大肠症组却心情不好。 激燥性大肠症患者常常会感觉肚子那里受压迫,或者一直咕噜咕噜响,而且容易拉肚子或者便秘。不仅如此,和一般人相比,他们感到恐惧或沮丧的时候要频繁得多。像肠子里的小球那样类似的试验都说明,一旦肠道的屏障变弱,或者大脑对肠道的信息过分关注时,肠子的状态会直接影响到大脑,结果就是导致不舒适感和负面的情绪。 导致激燥性大肠症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肠子里面持续有低水平的炎症状态(微炎症状态),或者是肠道菌群不够健康,再或者是某种食物不耐受(尤其是患者自己不知道,一直还在吃这种食物的情况下)。激燥性大肠症的诊断比较困难,因为从肠镜结果来看,患者的肠道内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虽然最近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有所突破,但是有的医生仍然会把激燥性大肠症患者误认为是患者自己多疑多虑臆想出来的结果。 如果不是激燥性大肠症而是其他的慢性肠道疾病,像克隆氏症或溃疡性结肠炎,在急性发作期的时候肠道里是有明显的伤口的。与激燥性大肠症不同,这些患者的不适感主要是由于大脑对应的区域不停地接收到来自肠道的信号,而这些信号主要来自他们受损的肠黏膜。虽然这些患者肠道和大脑间通路的屏障还是起作用的,但是他们中也有很高比例的人会有抑郁和恐惧的倾向。 目前世界上有几支非常优秀的科研团队正致力于研究如何强化肠道和大脑间的屏障。这项研究不仅对那些肠道疾病患者很有意义,它对普通人也有着重大意义。肠道和大脑之间交流的信息中,压力很可能是它们之间最大的激燥信息。当大脑有棘手的问题时(比如时间紧迫或者愤怒),它需要借一些额外的能量去着手解决这些问题,而肠道就是它的首选对象。大脑会派出交感神经通知肠道,身体现在处于一个紧急状态,需要从它那里调用点能量,特事特办,必须无条件服从。肠道就会极为配合地削减消化用的能量,减少生产黏液,大幅降低肠胃系统的血液循环。 这种紧急措施只是权宜之计。要是大脑一天到晚不停地给肠道下这种紧急命令的话,肠道即使有再好的脾气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为了避免没完没了的“紧急状况”,肠道开始向大脑传输“不妙”的信号。这时种种压力后遗症就出现了:筋疲力尽,没有胃口,浑身不舒服,或者拉肚子,等等。就像情绪波动引发的呕吐一样,这些后遗症的背后是肠道为了给大脑提供能量,而尽量减少需要消化的体积,从而节省下能量。 但是跟情绪性呕吐不同的是,情绪失控只是一时的,而压力可以是长期的,要是肠道长期这样牺牲自己自然会变得不健康。肠壁会由于血液供给不足和黏液保护膜减少而变得脆弱,这会导致栖居在肠壁里的免疫细胞们释放出大量的化学信息素,这又会导致肠脑变得越来越敏感,同时肠道自己的信息过滤屏障变得弱不禁风。压力就意味着身体要透支一部分能量——千万注意不要透支太多,要知道“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此外,微生物学家还提出了一个理论:压力是不卫生的。压力状态下肠道里可以存活下来的菌群和正常情况下是不一样的。压力可以改变肚子里的生态环境,可以在这种动荡的环境里完美适应、迅速繁衍的菌群,大多数时候都能把你的情绪胃口一起倒没了。别忘了造成这样糟糕的微生态环境的罪魁祸首是你自己,而最后你自己也成了肠道细菌的牺牲品。要想把环境再改善回来是需要花时间的,这就意味着即使过了压力爆发期,肠道依然可以持续性地败坏掉你的心情。 来自肚子的感觉,尤其是那些让人心有余悸的经历,让大脑学会在下次行动前先思考一番,比如下次是不是真的还打算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做演讲,比如下次是不是还打算一口气吃下那么多的红辣椒。同样地,这个感觉也会在肠脑里储存下来,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肠脑会在潜意识里给出自己的意见,这大概就是我们平时所谓的“直觉”吧。可惜这些都是负面的经验,要是生活中美好的经验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储存下来的话,那还真是应了一句谚语: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噢不,是肠子。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假说吸引了不同领域科学家研究论证,那就是肠子不仅能影响我们的情绪、在我们下决定的时候参与一定的决策工作,甚至它还可能影响到我们日常的行为举止。斯蒂芬·柯林斯(Stephen Collins)的研究团队在这个领域绝对是先锋,他们用两组不同种群的小白鼠做了一个实验:这两个种群的小白鼠在先天行为模式上有很大差异,BALB/c型小鼠胆子小些也害羞一些,而NIH-SWISS型小鼠则胆子大也更热衷于探险。 研究人员先是给两种小鼠喂了三种抗生素的混合物,这些抗生素只作用于肠道,能消灭原先住在那里的各种菌群。紧接着,科学家又给两组小鼠分别注入了对方鼠种身上典型的肠道菌群。有趣的事发生了。在接下去的行为模式测试中,两组小鼠的表现完全颠倒了:BALB/c型小鼠变得勇敢起来,而NIH-SWISS型小鼠反倒变得畏首畏尾了。这个试验证明,至少对于小鼠来说,肠道是可以影响到行为模式的。至于这个命题在人类身上是否依然成立还有待论证,因为我们目前对于人体的肠道菌群、肠脑以及肠道和大脑的连接通路知道得还太少。 虽然关于肠道的各方面专业研究还在持续进行,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利用已经有的知识,从身边的小事着手一点一滴地来改善健康。就拿最平常的一日三餐来说,吃饭时不要有负担,不要火急火燎,不要三心二意,而是应该轻轻松松地享受食物。这点对小朋友来说尤其重要,因为他们的肠脑和大脑是同步发育的。吃饭的时候不要在电视机前蹦来蹦去,家长也不要给太大压力,不要动不动就斥责“不吃完饭就别离开饭桌”。当然这些问题成年人也同样应该注意,越早改变坏习惯对身体就越好。任何一种紧张情绪或者压力都会激活阻碍消化的神经,这不但会使吸收的效果大打折扣,也会减缓消化工作,让肠子背上沉重的负担。 利用已有的肠道知识我们也可以举一反三,看看它们在生活里都能怎样被运用起来。市面上有卖一种旅途中防晕车晕船的口香糖,它的效果主要是通过麻痹肠道内神经来实现的。神奇的是,吃了这个口香糖,不但恶心的感觉没有了,而且经常恐惧担心的情绪也会随之消失。那是不是说,即使没有恶心的感觉,如果是肠道引起的心情低落、担心、害怕或者其他什么负面情绪,只要嚼了这个口香糖就可以暂时麻痹掉焦虑的肠子?同理,酒精在抵达脑神经前会首先抵达肠神经,所以“喝一杯酒放松一下”,有多少放松的是脑神经,而又有多少放松的是肠神经呢?超市里卖的各种酸奶琳琅满目,它们里面含的究竟是罗伊氏乳杆菌(Lactobacillus reuteri)还是动物双歧杆菌(Bifidobacterium animalis)呢?哪种又对身体更好?这些你都可以留意起来,然后自己拿自己当小白鼠测试一下。(不过一支中国的研究团队已经在实验室中证明,罗伊氏乳杆菌可以抑制肠道中的疼痛传感器。) 目前,植物乳杆菌(Lactobacillus plantrum)和比菲德氏菌(Bifidobacterium infantis)已经应用于帮助激燥性大肠症患者减轻疼痛。对抗经常性的腹痛,简单地服用一些治疗拉肚子、便秘或者解除痉挛的药物虽然可以暂时缓解突发的症状,但是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作为进一步治疗,患者可以尝试忌口不耐受的食物,或者重建肠道菌群。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我只能掏出最后的大招了——修复神经屏障。 可惜到目前为止被证实有效的修复神经屏障疗法真是少之又少,而催眠疗法正是其中的一种。真正好的心理疗法就相当于给神经做了一次复健体操。它可以让神经放松,然后再教会神经怎样在正常状态下去工作。当然,脑神经可比肌肉要复杂得多,所以给脑神经的复健练习可不能像肌肉的复健练习那样那么循规蹈矩。作为教练,催眠师的常用道具是神游或者联想力,而通过这些催眠练习疼痛信号应该可以减缓,对某些特定刺激的感知方式也可以得以调整。 肌肉训练时练习得多的部位就会变强壮,神经也是一样,频繁使用一个神经的话,它就可以被强化。做这些训练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找个专业可靠的催眠师。电视里演的那些催眠术都是骗人的把戏,与电视里的相反,做真正的催眠练习时患者必须神智清醒,因为所有的练习都要依靠患者自己掌控。在这里我要推荐一下海德堡的米尔顿·艾瑞克森(Milton Erickson)学院,那里培养出来的专业催眠师都很值得信赖。 实践证明,催眠疗法对于激燥性大肠症患者非常有效。接受了治疗以后,很多患者都明显减少了用药剂量,有的甚至可以完全停止服药。尤其是对小朋友而言,一般性的药物治疗只能将疼痛感平均降低至40%,而催眠疗法则可以降低到10%,后者的效果远胜于前者。和萨尔布吕肯(Saarbrücken)高校的综合诊所一样,现在有的医院已经可以向患者提供一些特别针对肠胃问题的综合治疗方案,萨尔布吕肯医学院附属医院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患者除了患有肠道疾病外,还有严重的焦虑和抑郁症状,医生通常会建议服用抗抑郁药,但很少会解释为什么这个药管用。原因很简单,因为医生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药物的原理还没研究出来呢。其实是科学家先发现了这类药物可以让心情变好,然后才开始着手研究这后面隐藏的药理,时至今日,科学家也没能找到清晰合理的解释。几十年来科学家的猜测都集中在血清素上,它被称为“幸福荷尔蒙”,科学家猜测吃了抗抑郁药可以增加体内的血清素。但是最近科学家在抑郁症的研究中又有了些新的发现:在服用了抗抑郁类药物后,神经变得更具可塑性。 所谓的可塑性就是指神经自我改变的能力。青春期的时候大脑之所以会觉得如此迷茫,是因为这时候神经的可塑性实在是太强了——凡事无定数,一切皆有可能,周围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诱惑。青春期差不多到25岁才彻底结束,从这时起神经会稳定下来,开始根据之前学习到的经验模式工作。那些实践证明可行的事,神经会继续这么做,而那些令人不快的经验教训,神经就会注意绕道避行。所以青春期那些无缘无故的愤怒和大笑都会一去不复返,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墙上各种偶像的海报。 虽然神经不再那么容易重新塑型,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这也倒是件好事,稳定的神经让情绪和思想也开始稳定下来。当然也有少数例外,比如神经固定在了消极的思维定式上:“我根本就是一无是处。”“我真是一败涂地,永远都不会成功。”……与之类似的是,焦虑紧张的肠子也可以把这种信号根深蒂固地留在头脑里。抗抑郁药可以提高神经的可塑性,这样就有机会改变这些消极的思维定式,要是能同时进行心理疗法辅助治疗,就会减低“溜溜球”(病情反复)的风险,疗效会更为明显。 市面上常见的抗抑郁药物,比如百忧解(一种治疗精神抑郁的药物),都有一定的副作用,而恰恰是这些副作用透露给了我们另一些有关血清素(“幸福荷尔蒙”)的重要信息。服过这种药的1/4的人都领教过这些药物的副作用:恶心,腹泻,长期服药还会引起便秘。这些副作用背后的根本原因在于,肠脑的神经受体和大脑完全“雷同”,所以抗抑郁药总是自动地同时作用于肠脑和大脑。美国科学家迈克尔·格尔森(Michael Gershon)把这个想法又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自问道:是不是这些抗抑郁药物可以作用在肠脑上但不一定能抵达每个人的大脑?而那些药效没法抵达大脑的人会不会深受其害? 这个想法是有一定的理论依据的,因为人体内自身的血清素中有95%最终是由肠道细胞生成的。血清素可以帮助神经增加肌肉收缩,同时它也是神经间传递信息最重要的一种介质。如果肠道里血清素的作用被改变了,大脑可能就会从肠道中接收到全然不同的信息。所以尽管有的人生活中一切正常,但还是会突然陷入严重的抑郁情绪,也许这个时候应该是他们的肠子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脑袋。 如果你备受恐惧或者抑郁折磨,别忘了检查一下,这个感觉是不是你的肚子给你的,尤其是当你压力过大或者可能对某种食物不耐受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件事的原因或者责任都在于大脑或者生活中遭遇的种种,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人”代表的含义可不仅仅只有大脑…… “自我”意识从何而来? 闷闷不乐或是兴高采烈,惴惴不安或者是安然自得,所有这些感觉都不只是单纯地在脑子里发生的。人是有手有脚、有生殖器官、有心和肺、有肠子有胃的动物。过分地强调大脑的重要性让我们经常都忘了,所谓“人”可不只有大脑。肠道研究近来的频繁突破让科学家们开始重新思考一个问题,真的只是“我思,故我在”吗? 之前说过,肠子的信息能传递到大脑不同的区域,其中最有意思的区域之一就是岛叶。本时代最具天才的科学家之一巴德·克雷格(Bud Craig)就花费了超过20年时间来专门研究岛叶。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只干了一件事,就是用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给各条神经染色,然后追踪它们在大脑中游走的行迹。终于有一天他迈出了实验室,用一小时的时间介绍了他的假说:岛叶就是我们产生“自我”意识的地方。 他的论述分为三大部分,我现在一个一个来讲。 第一部分:岛叶能从全身获得各种感觉信息,其中每个信息如同一个像素,岛叶负责把这些零散的像素拼成一幅完整的图像——感觉的地图。比如当你坐在一把椅子上的时候,感觉到与椅子接触的那部分屁股被压扁了,还感觉到又冷又饿。所有这些感觉在岛叶里拼凑出了一个画面:一个饥寒交迫的自己坐在一把硬邦邦的椅子上。这个画面虽然不算很美妙,但也还不算太糟。 第二部分:根据丹尼尔·沃伯特的说法,我们大脑的任务就是行动,无论是像海鞘那样找一个适合定居的岩石,还是像人类这样寻找更美好的生活。每一个行动的背后总是有目的的,岛叶绘出的感觉地图可以帮助大脑有计划地安排行动。岛叶描述的“我”正挨饿又受冻地坐在那里,大脑的其他区域就会相应地被激活——是时候去做点什么了。于是“我”还是坐在那里但开始瑟瑟发抖,或者索性站起来,到冰箱里去找吃的。行动的最高目标就是把我们带回一个健康的平衡状态,比如从寒冷到温暖,比如从难过到开心,比如从疲劳到活力再现。 第三部分:大脑也只是身体众多器官之一。当岛叶给身体勾画图像的时候,大脑当然也会被包括进去。尤其是大脑几个区域在完成这幅感觉地图的时候值得特别关注,比如负责社会性情感、道德伦理和逻辑的区域。负责社会性情感的脑区讨厌看到自己与伴侣发生争吵,负责逻辑的区域则会对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谜语提出质疑。岛叶为了勾画出一个更有实用价值的“自我”状态图,很可能也借鉴了对周围环境的认知和以往的经验教训。于是,冷就不再是单纯的冷了,而是一个代入特定环境、有前因后果的感知:“奇怪,房间里暖气明明开着,我怎么还是觉得冷呢?是不是发烧了?”或者是“好吧,温度突然一下降了那么多,我还是加件衣服吧。”同样是觉得冷,但是人类能对这个感觉做出的复杂反应是其他动物无法企及的。 岛叶采集到的信息量越大,我们就越能做出明智的举动。可是岛叶是怎么分辨信息来源的可靠性和重要性的呢?也许它已经对各个器官论资排辈了一下,谁提供的信息对健康平衡最重要,谁的话语权肯定就越大。考虑到综合能力,大脑和肠子在这个话语权排行榜上即使不是独占鳌头,也肯定是名列前茅的。 岛叶先勾画出一个身体感觉的全貌图,大脑再把它加以润色丰富。根据巴德·克雷格的理论,大约每40秒钟就会诞生一幅这样复杂的图片,这些图片连在一起就是一部电影——一部关于“我”的电影,一部关于生活的电影。 在这部电影里,大脑的贡献当然占很大比例,但并非全部。也许,笛卡儿(Rene Descartes)的名言应该修改一下才更准确:“我感觉,然后我思,故我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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