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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在诱因面前,我们总有选择成为可怕的自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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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有选择权。那诱因和我们对诱因的反应之间也有选择吗?答案就没那么明显了。诱因和反应这两个词暗示了一个连续的行为,没有犹豫、反思、选择的空间。真的是这样吗?我们就这么容易被诱导吗?诱因到底是怎样影响我们的?在诱因和行为之间,是否还有其他选择,如果有的话,是什么? 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博士学位时,有一种分析儿童不良行为的经典行为分析理论,叫作情绪ABC理论,其中包括诱发事件(antecedent)、行为(behavior)和后果(consequence)。 诱发事件是指激发一种行为的事件,该行为又导致了后果。举一个常见的例子:一个学生没做课堂作业,却在画画。老师要求他完成作业(这个要求是诱发事件),这个学生的反应是大发脾气(行为),最后老师做出响应,把他送到了校长办公室(后果)。这件事用情绪ABC理论分析就是:老师的要求导致学生发脾气,再导致孩子见校长。几次之后,老师得出结论:这个学生的行为是为了逃避课堂作业。 在查尔斯·杜希格的呕心之作《习惯的力量》中,他运用情绪ABC理论来培养好习惯或改正坏习惯。不同于诱发事件、行为和后果,他使用暗示(cue)、行为(routine)和奖赏(reward)来描述习惯回路的三个部分。例如,抽烟就是一个习惯回路,其中包括压力(暗示)、尼古丁刺激(行为)、暂时的心理慰藉(奖赏)。人们在努力戒烟的时候,体重常常会增加,这是因为他们用食物代替了尼古丁。他们这种做法保持暗示和奖赏,只改变了中间的行为。但是他们这样做也不怎么好,做三十个俯卧撑,或者其他任何体育锻炼,或许比多吃东西更有效。 杜希格提供了一个简练、生动的例子,描述了习惯中的暗示—行为—奖赏回路,他还告诉我们应该如何使用它改掉坏习惯。一个叫曼蒂的研究生喜欢咬指甲,经常习惯性地不停地咬指甲,直到咬出血。她想要戒掉这种习惯。治疗师了解到,每当曼蒂感到手指有些不舒服时,她就会把手指放进嘴里。她在无聊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就是暗示:她手指上的不舒服是由无聊引起的,咬指甲是她克服无聊的行为。这种身体刺激,特别是她快速把十个指甲挨个咬掉的满足感,就是她得到的奖赏。她渴望这种奖赏,结果养成了这种习惯。 治疗师建议曼蒂随身携带一张小卡片,每次她感到手指不舒服时,就在卡片上做一个记号。一周以后,她向治疗师汇报说,她在卡片上做了28个记号,现在,她明白这就是她把手指送到嘴边的暗示了,她已经准备好改变自己的行为了。治疗师教给她一种“竞争反应”:遇到这种情况,就把手插在衣兜里或者紧握一支笔,尽一切可能阻止手指进入嘴里。最后,曼蒂学会了蹭胳膊或者用手指敲桌子,代替咬指甲给自己身体上的满足。暗示和奖赏依然如故,但是行为发生了改变。一个月以后,曼蒂完全不再咬指甲了。她用一种好习惯代替了一种坏习惯。 我不想再过多讨论杜希格习惯回路中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不论我们用什么名字称呼它们,是诱发事件与后果,还是暗示与奖赏;是刺激与反应,还是目标与效果,或者诱因与后果。我想改变的是中间部分:行为。习惯回路乍听起来好像意味着我们只需要留意身边的暗示,然后就能自动反应,做出恰当的行为。 对个人习惯来说确实如此。但是在我们改变人际行为的时候,就平添了一层他人的复杂性。我们对诱因做出的反应不可能总是自动的、习惯的、不假思索的,作为有感情的人类,我们必然会考虑他人对我们行为的反应。手指甲不在乎我们咬它还是留它,杯中酒不在乎我们喝它还是洒它,香烟不在乎我们对它的渴望。但是在生活中,人们非常在乎我们是屈服于第一冲动(例如粗鲁、残忍、愤怒),还是遏制这种冲动,做出更好的选择。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光靠习惯是指导不了我们的行为的。我们必须学会根据不同的情况调整自身的行为,而不只是按习惯做事,因为光靠习惯的风险太大了。如果我屈服于自己对尼古丁的渴望就点上一支烟,那就会伤害我自己;如果我对孩子大发雷霆,那就会伤害我的孩子。 关于改变成年人的行为,我对诱发事件、行为和后果的顺序进行了修改,在其中插入了察觉(awareness),甚至可以说是警觉(mindfulness),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我的修订版顺序是这样子的: 我单列出了三个非常短暂的时刻:先是冲动,然后是察觉,最后是选择,其中包括了从诱因到我们最终行动之间的关键过程。这个过程如此短暂,以至于我们有时候无法把它们从“行为”中分离出来。但是经验和常识告诉我们,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有些时候,我们会遵从本能。例如,听到身后有撞击声会立即低头保护自己。那些更机灵、警觉的人,听到声音后不会撒腿就跑。他们会观察周围环境,看看后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万一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呢?同样的诱因,不同的反应,其中一个自动而仓促(说白了就是本能),另一个则经历了暂停、反思、筛选。我们不是原始的海蛞蝓,用针一扎就会紧张乱动。我们能认真思考,也能把任何冲动搁置片刻,然后选择顺从或忽略它。我们做出的选择,并非不假思索出于习惯,而是我们智慧和投入的证明。换句话说,我们付出了心力。 2007年,我曾作为周末版电视节目《今日秀》的嘉宾,接受莱斯特·赫特的采访。在上台之前有人提醒嘉宾说,在摄像机前时间过得很快,六分钟好像六十秒一样飞速。此言不假。我接受的采访很顺利。事实上,我太陶醉其中了,当听到莱斯特感谢我前来参加节目时,我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是主持人暗示节目结束的惯用说法。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六项内容没有说呢。莱斯特的话诱发我产生了一股冲动:“不,让我们继续吧!”事实上,这句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但这是在全国性的电视台,有400万人在看节目呢。我感到很紧张,警觉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所做的每一个动作。在那句傻话即将蹦出我嘴边的一刹那,我暂停下来,反思这样做的后果。我真的想要告诉《今日秀》的主持人,我还不想结束采访吗?我真的想要成为赖在台上不走的嘉宾吗?最后,我抓住莱斯特的暗示,回答道:“感谢你们的邀请。” 我敢肯定,所有人在节目最后几秒钟,都会看到一名嘉宾像自动导航一般的行为。他按照惯例与主持人相互表示感谢,手势也很程式化,既没有什么特色,也不引人注目。观众不会想到,从莱斯特·赫特的提示到我做出最终选择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里经历了怎样的快速思考。虽然这看起来像是背台词,像是很随意或者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但事实上,哪怕是被感谢参加节目这样的事情,我也权衡了自己的选择。 抑制你的第一冲动 只要留心我们就会发现,任何人登上全国性电视节目时都会更加警觉。这就是诱因的工作方式:我们越警觉,诱因就越难激发鲁莽行动,即使是在最日常、最容易冲动的情况下,也是如此。我们与其按照本能行动,不如放慢速度三思而后行,做出更加深思熟虑的选择。 在重大时刻,我们已经这样做了。当我们第一次与公司CEO开会时,我们会高度警觉,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每一个问题都当成诱因。在他征询意见的时候,我们不会把第一想法脱口而出。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地雷阵,迈错一步就有可能产生严重后果。我们像外交官一样字斟句酌,甚至提前准备如何应答。不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屈服于冲动和本能,而是会思考、选择,然后再做出反应。 但矛盾的是,这些充满压力、冲动、高风险及潜在灾难的重大时刻,其实并不难掌控。人们只要知道这是表演时间,他们就会做好登台表演的准备。 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小瞬间,诱发了我们大多数过分的消极反应。例如,咖啡店门前的减速带、第二个问你为何依然单身的表哥、遛狗不清理狗屎的邻居、进屋不摘墨镜就和你聊天的同事、提前到场的客人、在邻座大声放音乐的乘客、飞机上哭闹的婴儿、总是调侃你糗事的朋友、站在电梯左侧挡路的人,等等。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琐事。它们每天都在发生,永远也不会停止,且总能激起我们的怒火。 有些人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判断力,害怕与他人对峙,或许是有其他更紧急的事情要做,但是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总有人能化解这些冲动,忽视这些诱因带来的烦恼。诱因如同扣动手枪的扳机,只要枪里没有子弹,那就没什么关系。 另一方面,有些人很容易被诱发,总是难以抗拒自己的本能。他们一定要大声说话,这样就造成了某些不文明的现象。这些小小的烦恼可能会让我们对丰富多彩的生活产生一些困惑,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变成《宋飞正传》里那些惹人生气的角色。 更为危险的情况,是我们与家人好友之间琐碎的诱发时刻。在他们面前,我们感觉自己可以随意说话做事。他们了解我们,他们会原谅我们,所以不必伪装,我们可以冲动地表达真实的自己。正是因为这样,在最亲密的人际关系中,我们与对方因为种种诱因冲突不断,我们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大喊大叫,和他们吵架然后摔门而去,然后甚至几个月、几年、几十年都互不搭理,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在与陌生人的交流中。 例如,你十几岁的女儿借你的车开,两小时后打电话告诉你车被偷了。她去便利店买零食的时候把车钥匙落在了车上。因为这个愚蠢的错误(忘拔钥匙),一个小概率事件(车被偷)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作为家长,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你的女儿没有受到伤害。她没有人身危险或法律风险,她是受害者。最坏也只是你的财产受到了损失。你的第一冲动是什么? 你可以暴跳如雷,说出“我早告诉过你……”或者“你总是这样……”,也就是在强调:父母懂得最多,你女儿没她自己想得那么聪明。你也可以安慰她,问她“需要搭便车回家吗?”你有选择。 我这里没有完美答案。这通电话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诱发时刻,尽管它很简短、意外,从大局看,是一件小事。损失已经造成,从现在起,不是说大话让孩子开心,你如何回应至关重要。这个不幸的遭遇会给你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造成更多伤害,还是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会屈服于表达轻蔑的自然冲动,还是深吸一口气做出更明智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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