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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沉默的病人 作者:亚历克斯·麦克利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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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有很多病人。他们像平常一样,聚在自己的小圈子里,闲扯、争论、抽烟;还有一些人抱在一起,跺脚取暖。 艾丽西亚抽出一支烟,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叼在嘴里。我替她点烟。火把烟点着时,产生轻微的咝咝声,发出红色的微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同时看着我的眼睛。她似乎陶醉了。“你不来一口?这样是不是不合适?不能与病人一起抽烟?” 我以为她在跟我开玩笑。不过她说得没错。没有明文规定工作人员不准与病人一起抽烟,但如果工作人员想抽烟,往往都躲在房子后面的消防通道里偷偷地抽。他们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当着病人的面抽。站在院子里和她一起抽烟似乎越轨了。也许这只是我的想象,但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我觉得克里斯蒂安正从窗户里窥视着我们。我想起了他说的话:“边缘性人格障碍的人总是有一股诱惑力。”我看着艾丽西亚的眼睛。它们并没有诱惑力,甚至连友好都谈不上。在这双眼睛背后,是一个充满睿智的大脑,不过它刚刚苏醒过来。艾丽西亚·贝伦森,她的力量不可小觑。现在我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克里斯蒂安觉得有必要给她服用镇静剂的原因。他是不是怕她做出些什么举动——或者说出什么话来?我自己对她也惧怕三分,还谈不上恐惧——只是有所警惕,有些担心。我知道我必须步步谨慎。 “当然抽。”我说,“我也来一支。” 我用嘴叼着烟,把它点燃。我们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继续保持着目光接触,彼此之间只有几英寸的距离。我感觉到一种青少年时期奇妙的尴尬,这才把目光移开。我用手指着院子,想掩饰这种尴尬。 “我们边走边聊?” 艾丽西亚点点头:“好吧。” 我们开始绕着墙,顺着院子的边缘走。其他病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艾丽西亚似乎毫不在意。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她们。我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最后,她说:“你还想让我继续说吗?” “想说,你就说吧……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是的,准备好了。” “你们进了房子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人说……他说他想喝一杯酒。所以我给了他一杯啤酒,就是加布里耶尔常喝的那种。我不喝啤酒。屋子里也没有其他酒。” “后来呢?” “他说话了。” “说什么了?” “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她突然又沉默了。我耐着性子等待,然后提醒了她一下。 “我们继续说吧,”我说,“你们在厨房里。你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不……我根本就记不得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常有的事。不同于扭打或者逃跑这两种通常的反应。我们遭到攻击的时候,还会出现第三种普遍的反应——我们会动弹不得。” “我没有。” “没有?” “没有。”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做好了准备。我准备……准备跟他拼了。准备——把他杀了。” “我明白了。你当时打算怎么做?” “加布里耶尔的那支枪。我知道我必须拿到那支枪。” “它在厨房?你把它放在那里了?你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是的,”她点点头说,“在窗户边上的橱柜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了一道长长的烟雾,“我跟他说我要喝水,假装去拿只杯子,走向厨房——就这几步路,我却走了很长时间。我走到橱柜前,手不停地发抖……我把橱柜打开……” “怎么样?” “橱柜里是空的。那支枪不见了。接着我听见他说:‘杯子在你右边的橱柜里。’我转过身,枪在那儿呢——在他手上。他用枪指着我,哈哈笑起来。” “然后呢?” “然后?”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想,那把枪是我最后的逃跑机会,现在——现在他要杀我了。” “你认为他会杀你?” “我知道他会。” “那他为什么迟疑不决呢?”我问,“为什么他不当机立断,在闯进你们房子的时候就杀了你?” 艾丽西亚没有回答。我看了她一眼。我感到很惊讶,她的嘴角竟然挂着微笑。 “我小时候,”她说,“莉迪亚姑妈有一只小猫。一只虎斑猫。我不大喜欢它。它很野,有时候会用爪子挠我。它一点也不温驯——而且很残酷。” “动物的行为难道不是出于本能?它们怎么会残酷呢?” 艾丽西亚的目光咄咄逼人:“动物有时候是很残酷的。那只小猫就是。有时候它从野外抓回一些猎物——它能抓住老鼠或小鸟。很多时候,那些猎物都是半死不活的。受伤了,但还活着。它就这么留着它们,逗它们玩儿。”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成了这个人的猎物?他和你玩起了虐待游戏,对吗?” 艾丽西亚把吸剩的烟头丢在地上,然后在上面踩了一脚。 “再给我一支。” 我把那包烟递给她。她抽出一支,自己把它点燃。抽了几口之后,她继续说:“加布里耶尔晚上8点才能回来。还有两个小时。我不断看那只挂钟。‘怎么回事?’那人问,‘难道你就不想花点时间和我在一起?’他用枪轻轻地抚弄我的肌肤。在我的手臂上下来回弄着。”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哆嗦,“我说加布里耶尔随时都可能回来。他说:‘那又怎么样?他会来救你?’” “那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不断地看着那只钟……接着我的电话响了,是加布里耶尔。那人让我接。他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后来呢?加布里耶尔说什么啦?” “他说……他说拍摄不顺利,简直是噩梦,所以让我先吃饭,不用等他。他最早也要10点才能回来。我挂上电话。‘我丈夫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我说,‘再过几分钟他就到家了。趁他还没回来,现在你该走了。’那人笑笑。‘我听到他说要到10点才能回来,’他说,‘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把绳子给我拿来,’他说,‘或者胶带纸之类的东西。我要把你绑起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我知道已经希望渺茫。我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艾丽西亚停住不说了,只是用眼睛看着我。我可以看出她眼睛里痛苦的神色。我想我是不是把她逼得太厉害了。 “也许我们应该歇一会儿。” “不,我要说完。我必须说完它。” 她继续往下说,而且语速也加快了:“我没有绳子,于是他拿了我悬挂画布的线。他让我走进起居室,自己从饭桌边上拖来一张高靠背椅,让我坐下,然后用线把我的脚踝绑在椅子上。我觉得线勒得很紧。‘求求你,’我说,‘求求你——’可是他根本就不听。他把我的手腕反绑在背后。当时我心想,他肯定会杀了我。我希望……我真希望他把我给杀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其激烈程度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 “因为他所做的事比这更糟糕。” 当时我以为她要哭了。我突然想抱着她,把她揽入怀中,亲吻她,消除她的顾虑,保证她的安全,但是我控制住了自己。我把烟在红砖墙上揉灭。 “我觉得你需要有人来照顾,”我说,“我觉得自己就想来照顾你,艾丽西亚。”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这不是我想从你那儿得到的。” “那你要得到什么?” 她没有回答。她转身走进治疗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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