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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忌日尘与血 作者:发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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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25年前,母亲没有遇害的话,那么,现在我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1 “你再这样控制不住情绪,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去!” 老全把我从冉家拉了回来,带回村派出所以后,对我进行了态度激烈的批评。 “本来咱们就挺费劲的,软硬话劝了老半天,冉家人还是不答应挖坟。现在被你这么一闹,这下好,他们更不能答应了!” 这是老全第一次正面批评我,我突然心里一阵委屈,眼泪不停掉落下来。 “他们就是在故意包庇罪犯!就是在阻碍查案!”我哭着说,“我都等了25年了,我爸已经等不了先走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你等了25年,我们也查了25年呀!你感到委屈,我们就不难了吗?现在因为你的鲁莽,老冉已经知道你是受害者家属了。这下好了,他对我们的态度明显开始抗拒了。”老全说。 “我又没打他,我也没骂他,我只是跟他要个说法。” “好在你没动手,不然你想想,对方是一个75岁身体各方面都不好的老人,正愁没钱养老呢。你要是动手,非得沾上不可!” “看他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我真想跟他动手来着。我当时恨不得弄死他!”我说的是真的。 “那你就是杀人犯了。” 我沉默无语。 “你母亲的忌日快到啦吧?”老全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哎!”老全突然惆怅起来,“整整25年了。凶手到底是不是那个肝癌晚期死了十年的冉全柱,就看能不能顺利地挖坟了。” 我看着阴云密布的窗外,想起了我的母亲,当想到她时,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明天。”我说。 “什么?” “忌日,是明天。”我说。 老全和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墙上挂的那本手撕日历。今天是2016年5月22日,明天就是23日了。1991年5月23日这一天,我的母亲和弟弟不幸遇害,明天,就是他们25周年的忌日。 “留给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老全语气十分凝重地说,“希望派出去的老李那一队能有所突破。” “什么突破?” “老冉那边攻不下来,只能攻其他方向了。” “什么方向?” “前面我们暗中摸排的时候,村里有人反映,冉姓族人中,有个犯罪嫌疑人冉全柱的同辈远亲,他好像跟冉家最近闹不合。说是之前关系挺近的,家里的大事小情都会找他,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翻了。我也是希望歪打正着,派老李去试探一下。” “他都知道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冉全柱活着的时候,会把杀人的事情告诉他?”我不敢相信,但我还是这么问了。 “那倒不会。不过,我只要用他撬开老冉的防线即可。” “咋敲?” 老全竟然笑了。我不知道他这是胸有成竹的笑,还是束手无策的笑,现在我的心里很慌,完全没有头绪。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老李进屋了。 “还真让你怀疑着了!”老李依旧是嗓音洪亮。 “找到人了?”老全迫不及待地问。 “找着了。后面呢,给带回来了。” “叫什么?” “冉家兴。” “那还真是跟冉全柱是一辈的。” “算是族弟吧。但是血缘关系比较远。” “证实了吗?他参与了吗?”老全依旧是迫不及待。 “证实了。他呀,没准能成为咱们的突破口!” “怎么说?” “他不但参与了十年前冉全柱的葬礼,他还是主办人。” “呦,是嘛!” “要不我怎么说,老全你简直是神了。这最后的关头,还真让你找着突破老冉的方法了。” 门又开了,一个中年男性村民被刑警们带了进来,坐在老全的对面。 老全大量了一番,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叫全树海,我是锦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大队长。你叫什么名字?”老全语气刚毅地问。 “冉,冉家兴。” “有村民反映说,十年前冉全柱出殡的那天,你不但出席了,你还是主事的?” “是。” “冉高年那时候还硬朗,他家里也有三个儿子正壮年,凭什么让你一个远房亲戚来主事?” “冉全柱的名声在村里早都臭了。不光是村民看不起他,就连他们自己家的人,也不太想认他。” “那还给他办葬礼?!” “什么葬礼呀,不过就是草草埋了。” “怎么是草草埋了呢?按照冉高年的说法,他是花了大钱,风光大葬的。” “那他是怕丢人吧,实际上没花啥钱。” “你可不许欺骗警方!” “警察同志,你自己又不是没看见。他们家穷成什么样子了,哪有钱风光大葬呀!” 老全点了点头,又问:“那葬礼当日,你还记得,他们家都谁出席了?” “谁都没来。就是我带了几个帮忙的埋了。” “冉高年没有出席吗?” “没有。” “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能确定吗?” “能确定,没有!” 老李感到诧异,插话道:“哎呀?那就怪了。父亲没有出席儿子的葬礼,不能理解。而且居然没有举办像样的葬礼,草草掩埋,这些跟我们当地的风俗不符呀!” “我真没骗你们,我说的都是实话!” 老全却笑了:“冉高年跟我们说,葬礼他花了十万。” 冉家兴笑了:“十万?他家有这钱那还不给他治病?!” 我感觉冉家兴说得也是,要是有钱风光大葬,为什么不先给他治病呢。 “当时下葬的情形,你跟我们说说。”老全看来已经心里有谱了。 冉家兴回忆道:“出殡那天早上,连我在内一共四个人,都是村里的人,我们去棚子里把尸体拉走了。是用牛车拉的,然后就挖了坑给埋掉了。” “没有任何丧葬仪式?” “没有。” “那当时埋的时候,你给他尸体穿了寿衣吗?打有棺材什么的吗?” “没有寿衣,也没有棺材。什么都没有。” “怎么埋的?埋哪了?” “就是用平板车把他拉到村子的西北角,拉到那儿以后,他的衣服也没动,没有换新衣服,啥都没换。挖了个墓坑,把他放里边了。啥仪式也没做,就给埋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全都大吃一惊。 “坟地是买的吧?” “买啥买。那地方原来是堆大粪的,荒地。” “那棚子里的东西呢,是谁收走的?” “也是我们。也没有啥东西,床单用来裹尸体了。” “最后一个问题,墓碑呢,做了吗?” “没有。就一个光秃秃的土包,啥碑都没立。” 老全问完,示意老李将人带走。等老李再回来,老全早已想好了下一步对策。 “你也听到了,冉全柱死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丧葬仪式,可以说,没有花费什么丧葬费用。”老全对老李说。 “这就是草草处理了。人都没去,随便挖个坑就给埋了。比暴尸在那儿不管稍微强点儿,但也有限。” “走吧!” “去哪里?” “老冉家。” “嘿,这下好了。这回咱们再去,底气可就硬多了!” 老全看了我一眼,脸上,漏出了希望的曙光。 2 再次去到冉家之前,老全他们在冉家兴的带领下,先去看了埋葬冉全柱住的地方。 我跟在队伍的后面,走在骑去不平的村外土路上。这是冉家村西北角的一处山林地,早年村子里没有采取火葬的时候,有一些老人的坟地就在这片慌林子里面。今年此地更是无人问津,所以成了垃圾丢弃场。所以一到这里,臭气熏天,让人作呕。 冉家兴给警方指了指埋葬冉全柱的地点,那是一个稍微凸起的小土包,完全看不出是个坟地。 25年过去了,警方一直苦苦追踪的这个重点嫌疑人,就这样被草草地埋在了村外的两个大粪坑的中间。 老全看着那微微凸起的坟墓,嘴里念念有词。 我走近一些,听见他好像在说:“冉全柱呀,冉全柱,25年了,你让我们好找哇!” 我的眼睛有一些湿润了,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可是天空也在落泪。 “天马上就要黑了,今天挖坟不太可能了。老魏呀,叫你的人着手准备吧,咱们明天一早就开挖。”老全说。 老魏叫人开始勘查地形。 老全对老李说:“走吧,咱们再去会老冉。” 大部队火速赶回了村里,并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之前,赶到了冉高年家。 老全和老李进屋的时候,屋里只有冉高年和他的小儿子俩人。 “我们刚从你大儿子的坟地过来。”老全心有成竹,不再给老冉机会。 听到这句,冉高年的气场马上弱了三分。 老李也用警告的语气提醒道:“老冉,我们之前跟你好好商量,是看你年岁大了,从人情关怀角度出发,充分考虑到你的感受。没想到你不但不配合我们警方办案,还提出苛刻条件难为我们。今天我们再来,可不是来跟你商量来了,我希望你心里有点数。” 老冉低头不语,他的儿子也不敢吱声。 老全问道:“冉全柱埋的时候你怎么埋的?你给他弄棺材了没有?” 果然,冉高年的态度配合了许多:“没有,没有棺材。” “你给他办事了没有?” “没有办事。” “啥事都没办?” “啥事都没办。” “啥都没有办,一分钱不花,那你还提出来要钱?” 老冉语塞,无言以对。 “老冉,你张口就十万块钱,你当我们警方是什么?”老全不客气地质问道。 老冉更加羞愧,继续沉默着。 老全得理不饶人,继续向老冉责问:“作为我们来说,我们也不愿意扒坟。你老冉觉得扒坟晦气,跟我们要十万块钱,我们民警赶几百里路过来扒坟,是福气?” 老李插话道:“要不是为了给死者家属一个说法,你老冉倒给我十万,我都不愿意挖你们家的坟。” “我们是要对死者家属负责。人家的家人,一位年轻的母亲,一个年仅四岁的儿子,都被害死了,得给人家一个答案。”老全更正道。 老冉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怜悯只情,他动情了,老全可以断定。 “我们已经来了两次了,我也很同情你老人家的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富裕,生活挺不容易的,我是很同情你的。但是这个事情同情没有用,必须要有一个答案。今天这个坟,我们是必须要起坟,我们必须要提取史家周的DNA,我们必须要认定这个案件到底是不是冉全柱干的。” 老全说完,老李补充道:“做好一个刑警,其实是很难的。我们一方面要为受害人和家属伸张正义,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考虑犯罪嫌疑人家属的心理感受。很难做,但是我们必须要去做。” 老冉默默地点头,表示理解。 老全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继续说道:“我们要给25年前的受害人……必须得给人家一个答案。人家死了25年了,总要给人家一个答案,给人家家属,给天下老百姓一个答案。” 老冉终于放弃了抵抗,脸上漏出了舒缓了表情:“你叫我怎么配合你,我就怎么配合,好不好?一定配合好!” 以上对谈情形,是后来小安对我描述的,我并没有再获得进入冉家的机会。 老全他们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冉家大门外的吉普车里。车窗外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而且,有几滴雨水已经降落下来,落在了车窗玻璃上面。 也许是母亲的在天之灵再次显灵,也许是老全他们苦苦查了25年的决心,经过一番斗智斗勇,他们终于击败了冉老汉的无理要求,得以挖坟检验。 3 2016年5月23日早上,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酝酿了多日的春雨终于下了,有种畅快之感。 在冉家村的村外,冉全柱的坟地周围,早已聚集了大量的警务人员以及部分围观的村民。 冉家的人依旧没有人到场。也许是他们不想在村民面前丢人,也许是害怕面对冉全柱死去之后再被加上一条罪名。也或许,是老冉早就放弃了这个儿子。 魏法医今天显得格外激动,但是看得出,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指挥着他的学生们小心地把坟地挖开,老全派安小峰带上鞋套和手套前来帮他,但是魏法医只允许小安干一些传递工具的事情。 我在老全的陪同下,距离坟头十米左右的警戒带外,紧张地看着法医们的工作。 挖了几米深以后,土坑里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搪瓷缸。 我和老全一头雾水。幸好身边的村民冉家兴给我们做了解释。 “拿着这个搪瓷缸,意思是到地底下有饭吃。”他说。 原来,这个搪瓷缸是冉全柱病危之际的用品,据说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但用这个东西喝水,还拿它吃饭。 魏法医小心翼翼地将搪瓷缸收好,又命人继续挖。 挖着挖着,很快又挖出来一个手电筒。 我和老全默契地向冉家兴投去了疑问的眼光。 “拿着这个手电筒,意思是说,到了底下好走路。”他解释道。 这也许是冉家兴当初对冉全柱的美好愿望,他希望这个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仍能走对正确的路,不要再误入歧途。 挖到手电筒之后,很快,就挖到了被床单包裹的尸体。果然,尸体没有棺木的保护,腐烂得特别快,已经仅剩部分骸骨。 看到骨头,老魏的工作就开始了。也许是期待这一刻太久了,老魏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果断地把提取工作交给了他的大徒弟,他在坟旁充当助手。 一开始,雨还是很小的,淅淅沥沥地没有几滴。当老魏的学生提取完检材之后,雨居然大了起来。 老全见此情景,忍不住对老李说:“今天是齐淑敏母子25周年的忌日,冥冥之中,感觉是种天意。” 老李望向我,我此时却出奇的平静。 昨晚我失眠了,因为得知今天要挖坟的消息。刚才,我看着民警们一锹一锹地将冉全柱的坟地挖开,我本以为我的心情会很复杂,但是我居然没有。其实,我本以为我会唾弃他的坟墓,但是,今天我的心却一直很平静。 中午,DNA提取工作结束,我们回到了村派出所等消息。法医将检材急速送回市里,希望用最快的速度做出鉴定。 我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看着天空缓慢移动着的云朵。云朵不停地下着小雨,就像是母亲和弟弟的哭泣。看到这样的雨,我预感到母亲的案子,破了。 果然,数小时以后,也就是下午的时候,老李的手机响了,本市法医部门向他汇报了DNA检验结果。结果显示,冉全柱正是25年前强奸并杀害我母亲和弟弟的凶手。 4 2016年8月11日,在锦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全树海的带领下,办案人员们将鉴定书送到了我的手中。 其实早在5月23日我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但那个时候是C市的法医部门通过电话预先告知专案组的,也是从那天起,母亲的案子算是正式破掉了。 今天的正式鉴定书是公安部门正规流程走下来的,是具有法律依据和权威公信力的正式文件,作为公安机关给我们家的说法,由专案组组长亲自带队,亲自送到了我的家中,尤其显得隆重。 父亲走后,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光顾我在市郊的小屋,大家的脸上都漏出了亲切的笑容,这让数月没有出门见人的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待我的唯一温暖。 我从老全的手里接过鉴定书,忍不住热泪盈眶。我感到手里的这张纸的重量可不轻,也来之不易。 我等着这张纸等了整整25年。 “这么长时间了,我们那时的辛苦现在终于有了回报。现在案子破掉了,我的心情非常高兴。”老全说。 我擦掉眼泪,但依旧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这么一代一代,一茬一茬的民警、刑警、包括技术人员,都可以说没有忘掉这个案件。我真的,谢谢你们!” 魏法医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着我:“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工夫,能把这么长时间的案子破掉,这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你应该感到欣慰,不要哭了。” 我试图忍住泪水,但是根本做不到,我勉强说道:“我家的案子,多亏你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没有你们的工作,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老全指着我手里的鉴定书说:“你手上的这份鉴定书,就是最终DNA检验的鉴定书。在这份鉴定书当中,非常明确地写着,齐淑敏体内的凶手精斑与冉全柱尸骨DNA的吻合度达到了99.999999%。从技术上讲,已经可以完全认定冉全柱就是这起案件的真凶。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对你宣布,经过25年的坚持不懈,锦绣市公安机关最终将这个悬案画上了句号。” 听到老全这么宣布,我的热泪再次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倾斜而出。此刻我感受到了积累数年的委屈和压抑,在这一刻彻底地释放了出来。 人已入土,沉冤莫白。 二十五年,生死两隔。 如今沉冤得血,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亲切的脸,感受到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我将永远记住在这个案子里付出过青春的人们,永不忘记。因为,是他们给了我重生的勇气,我不再想要自杀,我打算迎接新生活。 作为迎接新生的第一件事,老全他们走后,我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又把我多日不骑的自行车擦拭了一遍。因为我要去看我的儿子,并且,我还获准了可以带着儿子去给我的父母上坟。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杜帅家的小区,他和他妈早已带着鑫鑫等在了小区里。我并没有过多寒暄,但我的脸上始终带着欣慰的笑容。接上鑫鑫,我将他抱上后座,便朝乡下骑去。 来到父亲和母亲以及弟弟的坟前,我和鑫鑫给他们烧纸,我还给他们看了鉴定书,我告诉他们,案子破了,让他们安心。 鑫鑫好像长大了,很懂事,一直对我的奇怪行程十分配合。他还主动给他的九泉之下的亲人们磕了三个头,这些我都没有教他,他居然都会了。 上完坟,我骑着自行车带着鑫鑫回了城,回到我住的地方。今天不知道怎么,我的动力特别足,精力无限。我特地给鑫鑫包了饺子。 当我将煮熟的饺子端到鑫鑫的面前时,他惊讶地看着我,问道:“妈妈,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吃饺子?” “因为你姥姥,还有你舅舅。” “那我也不吃。” “怎么了?” “妈妈不吃,鑫鑫也不吃。” “可现在案子破了,妈妈可以吃了。你看,妈妈特地包了饺子,从今天起,妈妈可以吃饺子了,你也吃吧!” 我夹了一个饺子,放心嘴里,在鑫鑫的面前大口咀嚼起来。 “真好吃!”我说。 鑫鑫见我没有撒谎,也伸出主动抓起一只饺子放心了嘴里。 是的,我想我没有撒谎,从今天起,我想我会继续吃饺子的。 吃过饭,我特地又煮了一些,放进餐盒里。我骑着自行车带着鑫鑫,还有那盒饺子,来到了刑警队,老全的办公室。 一见老全,我先让鑫鑫给他跪下磕头。 鑫鑫照做,老全一时慌乱,赶紧将鑫鑫扶起,抱在怀里。我把饺子递给老全,让他趁热吃。我告诉他,这是我自己包的,我和鑫鑫也吃了。 他看着那盒饺子,看着面带笑容的我,他的脸上漏出了欣慰的笑容。 二十五年了,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由青年小伙子,变成了老人,这感觉很奇妙。相信他看我也会有一样的感受吧。由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个离异的中年妇女。 从刑警队出来,鑫鑫问我:“妈妈,他是谁?为什么要给他磕头?” “因为他们抓到了杀死你姥姥还有舅舅的凶手,用了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是多久?” “是能够让你长到我这个岁数的时间。” 鑫鑫充满疑惑地看着我,并不能十分懂我的意思。他现在也许对时间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就跟当年在麦子地里横冲直撞的我一样,带着悲伤,转眼就长大了。 希望鑫鑫能够带着快乐,慢慢地长大。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将儿子送回前夫家。 站在门口,我刚巧看到前婆婆正在训骂她的新儿媳,李海云已经没有了年轻女孩的朝气,嫣然一副家庭妇女的颓废。屋子里的一家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争吵了起来,我的前夫正在帮他的母亲责骂媳妇,这情形跟当年我的状况一模一样。想不到李海云这么快就感受到了我当年的待遇,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不过我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只当是看到了正常的人间烟火。 我站在门口,嘱咐鑫鑫回屋写作业。前夫见我不进来,停止了争吵,朝我走来。 “进屋坐会吧。”他客气地说。 我看了看一脸怨气的李海云,摇了摇头。 前婆婆指着餐桌,热情地对我说:“进屋来一起吃饭吧?” 我朝餐桌看了一眼,真巧,也是饺子。那几盘饺子看样子已经煮好很久了,都在忙着争吵,居然还没有人吃。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第二天,我又骑着自行车回了乡下。 来到我的叔叔婶子家,一进家门,我便面朝他们跪地磕头。 “对不起,叔叔,婶子。”我说。 婶子试图扶起我,但是我依旧跪地不起。 “我今天来,是正是跟你们道歉的。为我,也为我的父母。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家欠了你们的。”我说。 “说这个干吗,过去这么多年了。”叔叔说。 “一家人,别说这个。”婶子说。 但是我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我说:“当时父亲的手术费,我知道是叔叔你帮忙交的。” 是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不过,我没有告诉父亲。我相信父亲也是知道的吧。 说完我想说的话,我才站了起来。叔叔婶子询问我的现在的生活状况,他们听了之后劝我留下来,继续在二道岗村,跟他们一起生活。他们说,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们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但是,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虽然我现在孑然一身,待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是,我仍旧拒绝了他们。 办完事,我依旧骑着我那辆自行车回城。我再次行驶在了母亲当年进城走的那条小路上。道路两边,依旧是熟悉的麦地。 25年前,母亲就骑着自行车走在这条路上,她是出门。 25年后,我仍在走在这条路上,我是回家。 突然,很想念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弟弟。他们三个现在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了,唯独扔下了我。我倒不是气他们,我是羡慕他们,他们都有人爱着,也有人想念着。我呢?我好想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没有目的,没有想法,虽然我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我仍旧没有找到人生的目标。 我现在就只有眼前的目标,那就是我要回家去。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如果25年前,母亲没有遇害的话,那么,现在我的人生,会不一样吗? ---2018年5月23日截稿于北京, 并以此书祭奠天堂里的那对儿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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