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计划

燕昭王接见苏秦，苏秦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简单寒暄后，苏秦直奔主题。

苏秦：“大王想要灭齐？”

燕昭王：“我去！你属蛔虫的？！”

苏秦：“从目前的情况看，灭齐有两条路。第一，变法图强！变法是一定能使燕国变强的，但是不可取。首要原因是，需要变法能臣，您都等了十年了，还没等到；其次，变法的时间跨度太大，估计您这一代是看不到燕国超越齐国的那一天了。所以变法不可取！”

燕昭王：“那第二条路呢？”

苏秦：“第二条路：如果不能让燕国变强，那就让齐国变弱。此消彼长，一样可以灭齐！”

燕昭王：“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如何才能让齐国变弱呢？”

苏秦：“两个字——死间！”

所谓“死间”，就是不给间谍计划的执行人留活路。苏秦和商鞅的经历很相似，都是早年怀才不遇，投靠强国被瞧不起，改投弱国后被重用。为报燕昭王的知遇之恩，苏秦愿意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为了灭掉齐国、替燕复仇，他制订了一个牺牲自己的死间计划。

野史上说，苏秦之所以呕心沥血、拼尽性命地辅佐燕国，是因为他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燕王妃（在电视剧《芈月传》中，苏秦与虚构人物燕易后相爱，正是参考了这段野史），但这份爱注定只能烂在肚里。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飞鸟和鱼的距离。一个翱翔天际，一个深潜海底；我看不见你的心，因为它飘在空中；你看不到我的泪，因为它流在水里。爱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灭齐兴燕，苏秦只能默默地去实现她的心愿。哪怕踏碎这天地，哪怕最后死无全尸，只要能博你一笑，我苏秦，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当然，这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只停留在野史中。虽然我也愿意相信它是真的，但毕竟我这个不正经的作者在写一部正经的历史，所以我们姑且认为，苏秦的死间计划就是为了报答君上的知遇之恩吧。

神一样的对手

苏秦出发了，作为燕王的使臣，出使齐国。到了齐国后，苏秦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他碰到了一个极其强悍的对手。准确来讲，他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这个人就是大家熟悉的孟尝君田文。

田文，妫姓，田氏，名文，号孟尝君，“战国四公子”之一。他是齐威王田因齐之孙，靖郭君田婴之子，齐宣王田辟疆之侄。因袭其父爵于薛国（今山东省滕州市官桥镇），故又被称为薛公。之所以说他是苏秦极其强悍的对手，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有才。据说因为田文是五月初五生的，其父田婴又是个十分迷信的人，认为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不吉利，就命令生下田文的小妾把他掐死。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妾说什么也不愿意，于是把田文藏起来养大。终究纸包不住火，那么大一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蹦乱跳，除非瞎了，不然不可能发现不了。田婴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小妾和田文都绑起来要亲手灭了他们。正要动手，小田文突然问：“父亲为何要杀我？”

“因为皇历上说，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长到和门户一样高时，会害父杀母，所以你必须死！”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想问父亲：我等的命运是由上天决定，还是由门户决定？”

田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是由上天决定，那我害不害父母与门户何干？如果是由门户决定，那把门户提高不就行了？提高到我永远长不到的高度。”

田婴哑然。就这样，小田文用自己的智慧保住了他和母亲的性命。

第二，仁义。这一点也有故事佐证。田文以父辈的封地作经济支柱，广交朋友，据说有门客三千。孟尝君交朋友，从不看出身、才能，来者都是客，连鸡鸣狗盗之徒也照单全收，而且所有人待遇都一样，他自己也和门客同吃同住。

曾有一次，田文和一个门客共食。他在厅内设了一个屏，屏的另一边是记录他日常语录的记录员。门客见屏后有人影和灯光，以为田文表里不一，表面和自己一起吃糠咽菜，实际上自己在屏后藏了山珍海味，于是十分生气地站起身要走。田文赶忙站起来，拉开屏风，解释误会，而且拿出自己的饭菜和他的一比，完全一样。门客羞愧得无地自容，就伏剑自杀了。田文这样做，的确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他的大仁大义之名在列国间是受承认和尊重的，这一点苏秦就比不了。

第三，狠毒。你可能要问了，你刚才还说他仁义，怎么马上又说他狠毒了？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收买人心时的慷慨仁义与清除异己时的心狠手辣，正是一个政治家必须同时具备的两种特质。

田文残暴起来，超乎你的想象。据说他受邀出使赵国，途经一个县，那里的人听说大名鼎鼎的孟尝君要来，都想一睹真容，所以挤在城门口，那场面可媲美在机场等着见偶像的粉丝团。等田文来到城门口时，人们大失所望。现实中个子低、眼睛眯、头发稀的田文，实在和想象中美貌与智慧并存、英雄与侠义的化身的孟尝君差距太大。有个妹子忍不住说道：“大名鼎鼎的薛公原来是这样啊！本以为上场的是姚明，结果却是潘长江。”大家听后，哄堂大笑。

这话当然也传到了田文的耳朵里。恭维话听多了，他实在忍不了这样难听的实话，于是下令——杀！据说杀了几百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只是杀人还觉得不解气，又派人灭了整个县。

有这样一个人把持着齐国朝政，苏秦想要搞垮它谈何容易，所以在齐国混了五年，没有任何收获。燕昭王等不及了，你这一去就是五年，毫无音信，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等待啊？！于是他决定，不再等了，直接出兵攻打齐国！结果可想而知，土匪碰上特种兵，一击即溃。燕昭王这一不经大脑的行为，差点把苏秦害死，他最后还是靠三寸不烂之舌才勉强逃过一劫。

忽忽悠悠就瘸了

白白忙活了五年的苏秦回到燕国，蛰伏起来。不过，他并没有闲着，一直在隐秘的战线上战斗着，时刻关注着齐国的动静。等了八年，苏秦掐指一算，时间到了，出发吧。

让苏秦下定决心再去齐国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他的最大障碍——孟尝君田文被齐王赶走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第二，齐国和秦国这两个超级大国要结盟了。

齐、秦为何会结盟呢？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有一段时期，秦国、齐国和楚国这三大强国处于鼎立的状态。后来楚国被张仪坑了几回，加上几次大仗的惨败，就被打出了强国的行列，坠入了第二梯队。

但战国时期的局势瞬息万变，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赵国趁秦国跟楚国死磕的时机，关起门来搞建设。没几年，局势就变成了秦国、齐国和赵国三足鼎立。秦国不可能眼看着这个新上位的小弟嘚瑟，于是联合昔日的仇敌齐国一起对付赵国。

对于秦国抛出的橄榄枝，齐国接受得不那么爽快。当了那么多年死敌，现在总得给我一个合作的理由吧？

为了撩到齐国，秦国可是下了本钱，不过这个本钱不是城池、土地，也不是美女、财帛，而是一个称号——帝。过去最牛的称号是“王”。按理说这是一个专属性的称号，只有周天子才能使用，但自从“徐州相王”（魏惠王和齐威王在徐州会盟，互相承认对方为王）和“五国相王”（魏、韩、赵、燕、中山五国相互承认对方国君为王的事件，该事件标志着周天子权威的彻底消失）之后，诸侯几乎都称王了，慢慢地，“王”就变成了白菜价。而这次，秦昭襄王给了齐闵王一个诱惑力十足的结盟理由——东西称帝，诸王来朝。

什么意思呢？就是齐闵王在东面称“东帝”，秦昭襄王在西面称“西帝”。“帝”的称号来自华夏始祖黄帝，一旦称帝，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份高于其他诸侯，甚至高于周天子。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呢？举个例子吧：本来你是收破烂的，突然有一天，有人宣称你是英国王室后裔，意外不？惊喜不？刺激不？齐闵王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秦昭襄王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既没割地也没送宝，只是一个虚名就把他忽悠住了。

小国最怕的就是大国的联合。所以，苏秦这次出使齐国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瓦解齐秦联盟。为了一击命中，苏秦对齐闵王的心理研究了许久。他知道齐闵王在称帝一事上还是有点犹豫的。当年楚国国君自立为王，被其他诸侯国口诛笔伐，甚至被武力讨伐。虽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后吃到了肉，但也没少被螃蟹夹。不过，让齐闵王放弃称帝的念头也没那么容易，虽然是虚名，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张脸吗？！所以，苏秦在与齐闵王沟通时十分谨慎，也十分睿智。

苏秦：“大王想称帝，但又怕成为众矢之的。”

齐闵王：“是啊……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苏秦：“大王可以称帝，但最好打一个时间差。就是在秦王称帝的时候，我们先等等，看看天下诸侯的反应。如果诸侯都认可，那您再称帝；如果天下群起而攻之，那我们就联合诸侯攻秦。到时候师出有名，必定一举破秦！”

齐闵王：“听了先生这番话，我突然想起潘长江见到姚明时说的话——高，实在是高！”

你以为苏秦给齐闵王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其实不然。苏秦在齐国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个核心——瓦解齐秦联盟。齐国出尔反尔，没有称帝，已使秦国怀恨在心，两国联盟已经出现裂痕，只需再来一斧子，就可彻底击碎。

一次，齐闵王问苏秦：“如何可让齐国更加富庶？”

苏秦心里乐得不行，他知道机会来了：“伐宋！”

齐闵王眼睛一亮，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宋国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地方，至于是何原因，他没有说，他在等苏秦说出来。

苏秦自然懂领导的意思：“第一，宋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邻齐、魏、楚三国，是兵家必争之地。第二，宋国富庶，尤其是陶邑，有‘天下大都会’之称。第三，宋王偃（宋康王，宋国最后一任国君）为人暴虐骄纵、嗜酒好色，杀戮劝谏他的大臣，诸侯皆称他为‘桀宋’，齐灭宋乃是替天行道。”

有此三点原因，足够使齐国出兵伐宋了。既然师出有名，这么大一块肥肉放在嘴边那么久，齐闵王都没敢动，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贼着这块肥肉的，不只是一只狼，秦国、魏国、楚国都想分一杯羹。齐国一旦攻宋，必然被其他几国群殴。

齐闵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苏秦早就挖好了坑，等着齐闵王往里跳：“这个问题好解决，四个字——合纵攻秦！”

齐闵王呆住了。之前称帝一事已经得罪了秦国，现在又合纵攻秦，那就彻底摊牌了。苏秦看出了齐闵王的犹豫，接着说：“大王如果要攻打宋国，一定会被秦国阻挠，而且其他几国可能会插手。联合他国合纵攻秦，并许诺让他们从中获利，这样既可以牵制秦国，又可使他国不干涉我们攻宋。”

齐闵王一听，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忽悠忽悠就瘸了。但是另一个问题来了，诸侯各怀鬼胎，追求的利益不同，如何才能把这些鱼龙混杂的松散个体结成一个利益同盟呢？

苏秦微微一笑：“游说之学乃是纵横家的精要之学。接下来，就要看我的专业技能了！”

局中局中局

苏秦炮制了一个赵、魏、楚、燕、韩“五国攻秦”的计划。他首先去了燕国，表面上是去游说，实际上是去汇报工作。燕昭王听了苏秦的计策，十分满意，表示全力支持。公元前288年，齐国开始攻宋，燕国成了齐国的第一个盟友。

第一站，当然是很顺利，毕竟是自己的娘家嘛！第二站，苏秦选择了魏国，因为他选中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苏秦的老对头——孟尝君田文。苏秦为何会选择这个老对头当自己的盟友呢？因为田文跟秦国有过节。

田文曾去秦国当国相，没干多久，有人就向秦王进言：“孟尝君本事虽大，但其父田婴是齐国国相，他自己又曾蒙受齐国大恩，来秦国不过是为了虚名，并不会真心侍秦。将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先齐后秦，甚至会窃邦盗国，不可不防！”秦王一听，不寒而栗，于是撤掉了田文的相国职务，将他软禁起来，甚至想要杀掉他。

田文为了保命，绞尽脑汁想办法。听说秦王有一个宠妾非常爱美，她很想要一件白狐貂。这件东西天下只此一件，价值连城，在田文来秦时将其送给秦王了。这可怎么办呢？田文的一个门客此时发挥作用了。这个门客有一项特殊技能——披上狗皮扮成狗，可在宫廷里随意出入。他将貂皮大衣偷出来送给秦王的宠妾。

宠妾得到貂皮大衣后非常高兴，立马跟秦王说好话，让他放了田文。果然，龙卷风的威力都比不过枕边风，宠妾一句话，秦王立马放了田文。得到命令后，田文带着门客快马加鞭地赶往函谷关，生怕秦王变了主意。但是函谷关有规定，只有听到鸡叫才开城门。这次轮到田文的另一个门客发挥作用了，他别的不会，就会学鸡叫。他一叫，公鸡们都跟着叫起来。城门打开，田文逃走。等秦军追兵赶来时，田文早已跑远。这就是“鸡鸣狗盗”的故事。

田文并没有因为自己制造了这样一则典故而高兴。这是一段屈辱的经历，田文这个人是很记仇的，所以他和秦国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田文和秦国有仇，对苏秦的“五国攻秦”计划来说是有好处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是，跟田文有过节的可不只有秦国，还有这次合纵的倡导者齐闵王。当年就是齐闵王罢了田文的国相一职，还把他赶出齐国。苏秦担心田文记仇，魏王又对田文言听计从，万一影响了大局，那就功败垂成了。于是，苏秦写信给齐闵王，告诉他要想促成“五国攻秦”、为攻打宋国争取机会，就必须有田文的支持，您得和田文化干戈为玉帛，还得放放血、拉拢他，不然啥都是白想。齐闵王一听有道理，于是亲自修书一封给田文，内容大致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等齐国攻下宋国后，会将其中一块非常繁华的地方赐予田文。

田文看了齐闵王的亲笔信，感受到了字里行间那浓浓的情谊，细品一下，还有崭新的人民币散发的清香，所以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苏秦的想法。这么一来，第二站也算完美结束了。

第三站，苏秦来到赵国。此时赵国的国君是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年龄太小，朝政把持在权臣李兑的手里。这个李兑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困死了赵武灵王的人。赵武灵王是开创胡服骑射的一代贤君。还记得我前面说的战国三大铁军不？一个是魏国的武卒，一个是秦国的锐士，还有一个就是赵国的胡服铁骑。赵武灵王这样牛的人物都死在李兑手中，可以想象这是多么不省油的灯了吧？

有的史书记载苏秦早就和李兑相识，在苏秦穷困潦倒之时，曾受过李兑的帮助。李兑了解苏秦，知道他不是善茬儿，就拖着不肯见他。但苏秦更清楚李兑想要什么、怎么搞定他。既然李兑不肯见他，他就派人去找李兑。李兑很是不耐烦，想敷衍几句就把使者打发走，没想到人家上来就直击痒点。

使者：“苏秦说他瞧不起您！”

李兑：“啥玩意？！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不打死你！”

使者：“不是我说的，是苏大人说的。他说之前还是很敬重您的，觉得您有远见、办事果断，现在却为了蝇头小利而放弃大义，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所以现在苏先生非常瞧不起您。”

李兑：“你们苏大人到底几个意思啊？！”

使者：“苏先生就让我传话这么多，其他的没说。”

李兑：“我最恨说话说一半了，你去把他叫过来！”

苏秦乐呵呵地来见李兑，他知道鱼已经上钩了。李兑还没开口问，苏秦就直接说：“现在有两条路，不知大人如何选择。”

李兑：“哪两条路？”

苏秦：“齐国准备攻打宋国，需要‘五国攻秦’来牵制秦国。如果赵国愿意帮忙，等我们攻下宋国，愿意把宋国最富庶之地——陶邑送给赵国。”

李兑眼前一亮，显然是动心了，但还是尽量表现得平静：“那第二条路呢？”

苏秦：“您疏远在下，就是疏远齐国。我能组织‘五国攻秦’，就能组织‘五国攻赵’。赵国一旦国破，如果大家知道是因为大人您的一个错误决策才导致亡国之祸，您觉得您在赵国还能立足吗？这就是我说您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的意思。”

李兑：“你是在威胁我吗？”

苏秦：“呵呵，对呀！”

李兑：“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但是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经过一轮轮游说，几个国家的老大都拜倒在苏秦的嘴皮子之下。赵、魏、楚、燕、韩五国攻秦，这盘大棋要开局了。

你是谁，为了谁

虽然李兑同意了苏秦的计划，但苏秦的气场太强了，他的实力让李兑深感不安；加之赵国庙堂中还有一部分亲秦派，一听说苏秦是来游说攻秦的，自然不愿意放过他。结果，苏秦被扣留在赵国。

之后的日子里，苏秦一直在死和等死之间徘徊。燕昭王和齐闵王都做了大量外交工作，全力营救苏秦。苏秦在被关押长达一年后重见天日。这段经历，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差点就去陪阎王爷打麻将了。也是第一次，他真正明白了那个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身配六国相印不重要，荣华富贵也不重要，为自己活才最重要！

于是他抽时间回了趟老家，渴望在家里能获得久违的温暖。为了试探家人的反应，他故意换上破衣烂衫。当看到这般狼狈的苏秦时，大家还是过去那般模样，嫂子还是那个嫂子，妻子还是那个妻子，父母还是那对父母，邻居还是那些邻居，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嘲笑与冷漠。

苏秦失望了，原来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值得我眷恋的。这时，当地的官吏纷纷来苏秦家拜访，诸侯各自派使者送来礼物，车辆马匹、行李物资排出去很长的一条路。苏秦身配六国相印的事不胫而走，家里人、乡里乡亲都惊呆了。嫂子跪在地上，不敢看苏秦；妻子贤良温顺地为他捶背揉肩；邻居七嘴八舌地巴结奉承他。看着人们前倨后恭的表现，苏秦笑着流泪了：“原来天堂和地狱，只有一步之遥。”

当一个人心死的时候，就变得无所畏惧了。本来还有点怕死的苏秦，现在觉得自己无牵无挂了。不，也许还有需要坚守或守护的东西——对燕昭王知遇之恩的报答，以及那份深入骨髓却不能言明的爱。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灭齐！

留给苏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齐闵王对他太好了，让他位极人臣；而燕昭王越来越不信任他。再者，他在齐国待久了，但凡留点心的人就会发现，他的每一次提议几乎都对燕国有利。这样一来，苏秦间谍的身份就要暴露了。现在闹得自己两边不是人，两边都有人想杀他，苏秦不得不一面写信向燕昭王表明忠心，一面加快行动速度。

首先要做的就是破坏自己千辛万苦达成的赵、魏、楚、燕、韩五国同盟。公元前286年，在苏秦的鼓动下，齐国发动了第三次攻宋战争，彻底吞并了宋国。然而，之前许诺给五国的利益全都打了水漂。五国怒了，哥儿几个玩了命地帮你制衡秦国，你倒好，自己吃独食！于是，联合攻秦的队伍掉头变成了联合伐齐。公元前284年，秦、韩、赵、魏、燕五国于赵国会盟，“绝交于齐”。联军推举乐毅为统帅（注意这个名字，后面会有他的故事），出兵讨伐齐国。

此时，齐国军队大部分还在宋国境内，就算匆忙赶回去，也没什么战斗力了。也许因为燕昭王报仇心切，忘记了苏秦；也或许因为苏秦本就是一枚弃子，所以从伐齐的战争开始，燕昭王就再也没有提过苏秦。但不管怎样，苏秦的使命完成了。联军在乐毅的带领下，势如破竹，连下齐国七十余城。

忙碌了半生的苏秦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终于可以休息了。不，也许还不能，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当了大半辈子间谍，每天都在欺骗与面具中度过，说谎说得筋疲力尽……当齐国朝堂在为战争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苏秦稳步走上大殿，走到齐闵王的王座之下，说出了他人生最后时刻最想说的话——其实，我是一个间谍！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震撼了齐国朝堂。

齐闵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苏秦平静地答道：“我说，我是一个间谍。齐国现在的局面，全是拜我所赐！”

齐闵王望着大殿上站着的这个人，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沉默了半晌，齐闵王才挤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苏秦，燕国间者。”

“寡人对你不好吗？！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对你来说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何如此不忠？！”

“我一直都忠，只是我自始至终忠于的，只有燕国！大王您对我很好，怪只怪造化弄人、相见恨晚。苏秦用此生报答燕王的知遇之恩，用来世再报答您的恩情！”

说完，苏秦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知道，他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最终，苏秦以一种最悲惨的方式离开了人世——车裂！这种最残酷的刑罚终结了商鞅，现在又给苏秦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苏秦的一生，是悲哀的。年轻时怀才不遇，屡屡碰壁。妻不以其为夫，嫂不以其为叔，父母不以其为子。被重用后，又在列国间奔波，每天都在主演战国版《潜伏》，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然而他又是幸运的，配六国相印，结五国联盟，诸侯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成功地使弱小的燕国几乎灭掉强大的齐国。作为一个卧底，他是成功的，无论是为了信仰，还是为了爱情。

关于苏秦，史书记载得很乱很杂，而且褒贬不一。有的说他是纵横家的杰出代表，有的说他是朝燕暮齐的小人。我不想做太多评价，只想再借用食指的一首诗作为他的故事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