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搭台，刀剑唱戏

乐毅，子姓，乐氏，名毅，字永霸，中山灵寿（今河北省灵寿县西北）人。他的祖辈是魏文侯手下的名将乐羊，就是那个攻打中山国、吃自己儿子肉的那个狠角儿。乐羊功成名就后，被封在灵寿，死后葬于灵寿，从此乐氏子孙便世代定居于此。中山国复国后，又被赵武灵王所灭，乐毅也就成了赵国人。

乐毅少年聪颖，不习五书，偏爱兵法，在赵国时就有人举荐他出来做官。本来以他的才能，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但赵国发生了“沙丘之乱”，赵武灵王在沙丘行宫被围困，最后活活饿死。一时间，赵国动乱不已，乐毅就离开赵国，到了魏国。

在魏国待了一段时间后，乐毅发现魏国早已不是魏文侯时代的强国了，现在的魏王并非明主。刚巧听说燕昭王招揽天下贤才，士争凑燕，乐毅觉得自己在燕国可能会大有作为，就趁出使燕国之机拜在燕昭王门下，被封为亚卿。从此，乐毅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那个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机会。

等了十几年，苏秦把齐国榨得剩不下多少国力了。不只是乐毅，就连燕昭王这样的外行都看出了战机，于是拜乐毅为上将军，统领五国联军，出兵伐齐。伐齐战役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只有两次，一次是济西之战，另一次是秦周之战。

公元前284年，乐毅攻打齐国，齐闵王急忙调军与联军对峙于济水之西。齐军因为连年征战，早就兵疲将乏，士气低落。齐军将领向齐闵王请示，希望大王能出一些政策激励士气。齐闵王听进去了，也这样做了，只是他激励士气的手段真可谓是猪队友的神助攻。他下令，如果战败，所有兵将灭全族、挖祖坟！真不知道齐闵王是怎么想的，你这不是还没开战，就把自己的士兵推到敌方阵营了吗？！所以战斗结果可想而知，齐军一击即溃，退守国都临淄。

这时候，联军内部出现了分歧。和燕国不同，秦、韩、赵、魏四国跟齐国没什么大仇，他们只是看不惯齐国独吞宋国，参战目的不过是在不过分消耗军力的情况下分一杯羹，顺便吃掉一些齐国的土地，因此并不赞成追击齐军。乐毅深谙各国的小九九，于是解散了联军，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乐毅自己率领燕军，乘胜追击溃败的齐军。但是，就连燕军内部对此都存在分歧。大部分将领觉得，追击并非明智之举。大将剧辛劝说乐毅道：“齐国大，燕国小，我们之所以能打败齐军，全靠联军的支持。现在联军已解散，我们应抓紧时间攻取燕齐边境的城池，以充实燕国领土，这才是看得见的利益，也是长久的利益。现在大军经过城池而不攻占，一味孤军深入，既无损于齐国，又无益于燕国，只会结下深怨，日后必定后悔。”

剧辛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乐毅不愧是名将，战略眼光十分独特，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战机。他对剧辛分析道：“齐王刚愎自用、政令暴戾，以致百姓怨愤。如果我们乘胜追击，齐国百姓必不会奋力抵抗。如果错过眼前的时机，等齐王痛改前非、体贴臣下、抚恤百姓时，再想攻打齐国就难了。”于是下令继续孤军深入。

接下来就是秦周之战。秦周是齐国都城临淄的最后一道门户，一旦被攻破，齐都就暴露于燕军眼前了。齐将达子召集逃散的齐军士兵，重整旗鼓，继续作战，企图挽回败局。达子请求齐闵王重赏齐军将士，以鼓舞士气。但齐闵王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死也不肯出钱，还把达子训斥了一顿。达子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最后以身殉国，临淄随后被攻破。

虽说乐毅麾下的燕军军纪严明，自入齐以来，从未拿过燕国百姓的一针一线，但攻破齐都后，也许是曾经的亡国灭家之仇涌上心头，激发了人性黑暗的一面，燕军开始暴露侵略者的本性。政策依然是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除了针线，其他全拿走！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几十年前燕国变成人间地狱的一幕，如今在齐国上演。也许，从未有战争是完全正义的。

如丧家之犬的齐闵王逃到卫国，迎接他的是美酒佳肴。卫君对其称臣，礼敬有加。然而此时齐闵王还没有长点儿心，仍是一副大国君主的派头，对卫君出言不逊，在卫人的围攻下逃奔邹国，随后又逃到鲁国。在邹、鲁两国的边境上，迎接齐闵王的是刀枪剑戟，最后他逃到了齐国的莒城。

齐闵王在莒城待下后，楚顷襄王派出的援军，在大将昭齿的率领下到达莒城。为了联络楚国以图东山再起，齐闵王任命昭齿为齐国流亡朝廷的新国相。但此时昭齿已然接受了乐毅提出的“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的计划，早就准备拿齐闵王当下酒菜了。待昭齿以齐国国相身份把淮北之地划给楚国以后，他终于露出了獠牙。齐闵王都死到临头了，还不明白借狼驱虎是多么愚蠢的做法。

昭齿找到齐闵王，接下来就是著名的“昭齿三问”。

一问：“天上下血雨，沾湿国人衣裳，大王可知？”

齐闵王：“不知。”

二问：“千乘和博昌两地之间地裂泉涌，大王可知？”

齐闵王：“不知。”

三问：“有人在宫门口哭泣，去寻找却不见人，走开又听见哭声，大王可知？”

齐闵王：“不知。”

昭齿笑了：“天下血雨，是上天在告诫大王；地裂涌泉，是大地在告诫大王；宫闻哭声，是人在告诫大王。天、地、人都告诫了大王，可您却不知悔改。今日昭齿就要为齐国百姓除掉你这个暴虐昏君！”

齐闵王的下场是悲惨的。据说他被昭齿抽筋后，悬吊在宗庙的梁柱上，哀号了两天两夜才气绝身亡。其实齐闵王不能算是昏君，因为昏君一般是只顾着自己玩，不管国家的死活，最后把自己和国家都玩完了。而齐闵王是有野心的，无论是攻打秦国，还是攻打宋国，都是为了壮大齐国，说明他不算昏庸无能，只是着了苏秦的道儿。

蝼蚁之力，扶大厦之将倾

在齐都大肆烧杀抢掠之后，乐毅整肃燕军纪律，再次发兵。燕国势如破竹，长驱直入，齐国大小城池望风而降。半年之内，燕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城，全部划为郡县，归属燕国，只有莒城和即墨没有收服。

燕国前所未有地强盛起来。乐毅认为，单靠武力是不行的，破其城而不能服其心，民心不服，就算一时占领整个齐国，也无法长久维持。所以他对莒城、即墨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官方的解释是这样的，但我认为，之所以最后两城围而不打，原因只有一个——打不下。燕军之前能所向披靡，主要因为齐都一破，其余城池都成了惊弓之鸟，乐毅攻打七十余城时，基本如过无人之境。

人遇到危险时会恐惧；恐惧时会逃跑；无路可逃时，恐惧会达到极点。物极必反，当人被逼到极点时，会做出两种表现，一是发疯，二是干死逼疯他的人。现在齐国几乎全部的军民都集中在莒城和即墨，而且无路可退，如果强攻，燕军必然损失惨重。况且燕军的实际战斗力，别人不知道，乐毅还不清楚吗？！所以，只能围困，围到城内弹尽粮绝、齐国人自己出来投降最好。

被围的城池里粮草虽然充足，吃上五年都没问题，但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按理说开城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但人算不如天算，齐国此时居然出了一个打野出身的将领，正是他，让乐毅最终功亏一篑。

这个打野出身的将领是谁呢？此人名叫田单，临淄人，田齐的远房宗室，任齐都临淄的市掾（管理市场的官员）。身为政府机关的一个小职员，田单没有吴起、苏秦那般的大理想，没有孙膑、庞涓那般的大谋略，没有李悝、商鞅那般的大才能，没有孔孟圣人那般的大智慧，只是怀揣着升职加薪的小期冀，希望一直岁月静好地过下去。如果你跟他说：“人如果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他一定会回你一句：“咸鱼本就是吃的，翻身有何用？为了煎得更熟吗？”

田单虽不是正儿八经的王子王孙，也不能出将入相，但毕竟是公务员，手捧铁饭碗，衣食无忧，用不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争军功。如果剧情照这样发展下去，小田同志应该可以愉快地混吃等死，但是突降的变故打破了这一切。这天，小田背上小包，一如往常地去上班。没想到街上一片狼藉，人们都在慌乱奔逃。难道是超市在疯狂打折？小田边寻思边走。到单位后，发现一个人也没有，难道今天是礼拜六？他走到外面，想看看其他单位有没有上班，谁知街上越来越乱，拖家带口奔逃的人越来越多。打听后才知道，是燕军要打来了！

田单急忙跑回家，发现全族都在准备逃跑，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虽然他很后知后觉，但还不算笨。他能想到现在城门口的情形，肯定挤成沙丁鱼罐头了，要是直接驾车冲出去，估计还没到城门口，车轱辘就被挤掉了，所以不能盲目瞎跑，要学会动脑子。想了一下，他告诉自己的族人，锯掉车上凸出去的那部分木头，然后在车轱辘、车轴等容易蹭到其他车的地方通通包上铁皮。

不知00后的读者有没有看过一部名叫《四驱兄弟》的动漫，我想80后、90后的小伙伴中肯定有人看过。这部动漫当年特别火，讲的是迷你四驱赛车的故事。其中几辆赛车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因为这几辆车前后都装上了锋利的铁齿轮，把其他赛车切成了两半。

田单的这个计策基本是同理。果然如他所料，城门处异常拥挤，大部分车都被挤报废了。田单家的车安然无恙，田家人顺利逃离都城，逃到即墨。没多久，乐毅的大军就到了临淄。没来得及逃跑的齐国人，都做了燕军的刀下鬼。田单刚逃到即墨没多久，乐毅的大军就打到了这里。即墨大夫出城与敌军死战，以身殉国。田单郁闷了，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呢，难道又要逃？还能逃到哪儿去呢？

燕军已经杀到家门口了，要么战，要么死，即墨没有别的选择。既然要战，就得有一个老大吧？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但是上一任车头刚被砍了头，谁还愿意接这要命的活儿呢？

既然没人愿意毛遂自荐，那就选举出来吧！于是，全城里科级以上干部在大礼堂集合，田单自然也得参加。走到门口，看到一张表，姓名、单位、学历都得填写，难道是签到表？选举还得打卡？这也太正规了吧？田单带着打酱油的心情填了表，然后……选举大会取消了，田单成了新任即墨市市长兼自卫队总司令。

多年以后，田单才知道，那不是签到表，而是报名表！太意外了，一切铁与血的回忆，竟然以这个无厘头的意外为起点。当田单功成名就后，被问起他被选为总司令时的心情时，他这样回答：“跟死了亲娘似的，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不管过程多么扯淡，结果总是要面对的。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田总司令经过详细分析后发现，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优势和劣势并存。

优势主要有两点。第一，粮多，够吃。即墨是齐国较大的城邑，地处富庶的胶东地区，靠山近海，土地肥沃，物产极为丰富。第二，城墙坚固，矿产丰富，滚木、礌石等战略物资绝对不会断货。

那么劣势是哪些呢？第一，同是将领，自己和乐毅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自己毕竟是打野出身，肯定干不过人家科班出身的啊！再者，自己虽身为总司令，却完全没有威信，而乐毅可是蜚声列国。可以说，乐毅的存在，是最大的不利因素。

第二，士兵怯战。你也许要问了，前面不是说人被逼急了会爆发吗？是的，人刚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会被激发出巨大的潜能，但过了那个兴奋点就偃旗息鼓了。即墨城被围了整整五年，之前敢拼命的人事后就会发现，还是活着好，而且越是活着就越想活，越想活就越害怕打仗。此时的齐国士兵已经对打仗没什么信心了，毕竟几万齐军都被灭了，现在即墨全城的兵，满打满算还不到七千，外加一个从没读过兵书的总司令，所以投降的思潮开始蔓延。

何谓“战略”？答案其实很简单，说到底就是扩大自己的优势，弥补自己的劣势，甚至变劣势为优势。如何弥补齐军的劣势呢？还没等田单思考，燕国就先给他来了个大大的助攻。

我不是战神

乐毅围困莒城和即墨五年，这五年对他来说是平淡无奇的，每天也就是眺望一下军情，然后看书、喝茶、遛狗。实在无聊了，一个鼻涕泡也能玩上半天。但外面的世界可是风云变幻了好几重，特别是燕国庙堂，人们都说乐毅有不臣之心。理由很简单，你乐毅能在半年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却在莒城和即墨磨磨唧唧长达五年，明显是消极怠工；你又手握燕国重兵，一旦反攻燕国，恐怕燕王之位就要易主了。

燕昭王虽然没有魏文侯那么贤明，但至少还能做到不轻信流言。他觉得乐毅就是在耍脾气，认为自己功高而无封赏才消极怠工的。于是，燕昭王封乐毅为昌国君。

裂土封侯，这奖励够大了吧？但乐毅依旧无动于衷。不是他不想打，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因为根据祖上名将乐羊的经验，千万别把穷寇逼急了，以免他做困兽之斗。攻城战最好的办法就是“围”！围到城里断水断粮，再一击而破。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不是装备，而是耐心。

其实，我们并不难理解燕昭王急于灭齐的心情。不是他不够耐心，而是他没有时间了。公元前279年，燕昭王薨逝。他的前半生在家国被侵的屈辱中度过，后半生在报仇雪恨的执念中度过，所以总结起来，燕昭王一生最主要的两件事就是——报仇和准备报仇。遗憾的是，他没有等到齐国被全灭的那一天。但他作为一代贤君，被后世所称赞，这辈子也算值了。

重用乐毅的燕昭王走了，与乐毅不和的燕惠王即位。这对田单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派人潜入燕国，到处散播谣言：“乐毅的野心可是不小！只因先王对他恩重如山，他不忍背叛，所以才故意慢慢攻打莒城和即墨。现在先王薨逝，用不了多久，燕国和齐国都要姓乐了！”这样以讹传讹，等谣言传到燕惠王耳朵里，都能编成一本小说了。

燕惠王听到谣言后，对乐毅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因为他直接全信了。他可不是他老爹燕昭王，更不是魏文侯。当年乐毅的祖先乐羊攻打中山国，围了三年，朝中弹劾他的奏章满天飞，但魏文侯最后还是把这些奏章全部封存起来，直到乐羊攻下中山、奏凯回国。乐毅以为自己可以复制祖先的成功，但他在燕惠王还是太子时，就与人家结下梁子了。

对于乐毅，那时的燕惠王看不惯却又干不掉，现在媳妇熬成婆了，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他。燕惠王派骑劫接替乐毅，命乐毅回国受封，说得倒是好听：乐毅啊，快回来吧，大王我要和你卡拉OK。乐毅又不傻：卡拉OK？我回去卡拉，你就把我KO了，说什么也不能回去！于是，乐毅逃亡到赵国。

乐毅出逃，最开心的是谁？田单呗！他的最大障碍排除了，接下来就该针对齐国的第二个劣势下药了。既然士兵对打仗没什么信心，那我就给你们创造点信心。

在某个早上，驻扎在即墨城外的燕军一觉醒来，本想装一把文艺青年，仰头四十五度看天，可谁知一抬头，蒙圈了——遮天蔽日的，时不时有夹杂着固体的半液体从天上掉下来砸到脸上。那是什么鸟玩意？没错，那就是鸟！附近山上的鸟成群结队地往即墨城里飞。估计除了养鸡场的人，其他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禽类。

惊呆的不只是燕军士兵，即墨城的军民们也看傻了。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是鸟不拉屎星球袭击地球了？正在大家蒙圈的时候，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百鸟朝即墨，大吉之兆啊！天佑我大齐！天佑我即墨！”话音刚落，就有人跪下拜起来。那个时候的老百姓是很迷信的，赶忙跟着跪下来拜。

成百上千的鸟，最终聚集在即墨城的政府大院，田单市长和市政府的全体工作人员都在做一件事——撒谷子喂鸟。田单玩了一个心理游戏：既然大家不服我，那老天爷你总不能不服吧？现在“百鸟朝即墨”就是在告诉大家，煎饼会有的，大葱也会有的，只要跟着我田单干，有好处肯定少不了你们的！这种心理游戏，陈胜、吴广玩过，汉高祖刘邦玩过，宋太祖赵匡胤玩过，总之，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因为这一招很管用，谁用谁知道。

只彰显天命肯定不够，还要提高城中士气，于是当天下午，田单就召开了即墨城全体会议。他开坛作法，准备召唤神龙：“昨夜，上天在梦中告诉我，今天会有‘百鸟朝即墨’的异象出现，这一预言已经应验。上天还告诉我，他已派遣一名军师下凡来扭转战局，这名军师就转世在你们中间！”

上天派来的军师？会是谁呢？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时，田单冲到人群中，一把抱住一个哥们儿：“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天派给我们的军师！”

这哥们儿先是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努力挣脱：“大哥，你几个意思啊？！我不是什么军师，我是出来相亲的……”

田单一把捂住他的嘴，耳语道：“兄弟，你帮我这回，还相啥亲啊？！以后即墨城的美女随你挑！”

这哥们儿还算伶俐，马上闭嘴了。

我们肯定觉得“天降军师”的说法太扯，但当时的老百姓都相信了，即墨城顿时士气大增。异象有了，士气有了，现在还缺点杀气。怎样才能激发齐国人的杀气呢？愤怒和仇恨是最佳的导火索，因为这些情绪可以激发人的潜在力量。幸运的是，此时燕军的将领已不再是身经百战的乐毅，而是智商经常不在线的半吊子将军骑劫。只需一点火星，导火索就能点着了。

田单派间谍在燕军中散布谣言说，齐国人最害怕自己的同伴受辱，如果燕军把齐军俘虏的鼻子割了，即墨城内的齐军一定会因为恐惧而投降。这么扯的谣言，骑劫还真信了，他真的把齐军俘虏的鼻子割了，并挂在旗杆上。间谍又散布谣言说，齐国人十分重视孝道，如果把即墨城外齐国百姓的祖坟扒了，齐国人一定会悲痛欲绝、无心应战，即墨城就不攻自破了。这个谣言就更扯了，古人可是把祖宗坟茔看得相当重的。改朝换代时，新王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一般会象征性地保护前朝王族的陵墓。而骑劫本着“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的精神，真把人家祖坟给扒了，齐国人还不跟他玩命！这下，即墨军民同仇敌忾，个个咬牙切齿，都要出去和燕军拼个你死我活，杀敌报仇的情绪涨到顶点。

田单知道此时即墨军民都已怀有死战的决心，可以发动攻势了，但他偏偏选择投降了。即墨已经被围五年多了，按理说已经箭尽粮绝，现在投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为了让骑劫相信他投降的诚意，田单下令收集即墨城中的金银珠宝，这是即墨人最后的家当了。骑劫以为胜利在望，飘飘然不知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想那乐毅英名盖世，却围了五年都没攻下即墨城，而我刚接手没多久就拿下了，原来我是这般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于是举行庆功宴，一连数日狂欢痛饮，燕军军心逐渐松懈下来。

终于到决战时刻了！田单决定把装神弄鬼的招数进行到底。他暗中收集了一千多头牛。这些牛的牛角上被绑了刺刀，牛尾上被绑了浸透油脂的芦苇，牛毛被烫成大波浪卷，牛身上被涂得和敦煌壁画似的，还被披上红绸，一副震撼视觉的杀马特造型。此外，田单选了五千名死士，命他们头戴鸡毛，身涂油彩，整得跟印第安人似的。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燕军还在喝酒，迷迷糊糊中看到远处有一群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排山倒海地冲过来，轰隆声中还伴有凄惨的叫声。一千多头武装牛，尾巴上的芦苇被点燃了，疼痛受惊，疯狂地向燕军营地奔去。在那个没有坦克的年代，这算是重武器了。燕军被这些突然狂奔而来的怪物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抱头鼠窜。火牛横冲直撞，被撞的燕军士兵死的死、伤的伤。牛尾上的火又烧着了帐篷，燕军营地一片火海。跟在牛群后面的五千死士乘胜追击。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连对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都没搞明白的齐军只顾着逃跑，哪里还顾得上反击？田单率军一路追击，最后燕军全军覆灭，骑劫被斩杀。

被燕军攻占的齐国七十余城，听说田单得胜，纷纷起兵反燕，田单几乎功于一役地收复了这些城池。当他凯旋回到临淄时，立即恭迎齐襄王返都，齐国复国。田单因功被封为安平君。

被你砍得奄奄一息的仇人，居然靠着最后一口气挺过来了，看到这种事情后是何心情，试问燕惠王即可。正如莎士比亚在《鲁克丽丝受辱记》中写的那样：“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双倍凄惨；眼前有食物却挨饿，会饿得十倍焦烦；看到了敷伤口的膏药，伤口更疼痛不堪；能宽慰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顶点。”

燕惠王这时才想起乐毅，他召乐毅重回燕国，再创一举攻陷七十余城的奇迹。但乐毅已经心寒，不愿回去，于是写下了著名的《报燕惠王书》，该书作为忠义之疏，在历史上与《出师表》齐名。几年后，乐毅在赵国善终，结局比苏秦要好。约一千年后，唐肃宗将其作为“十哲”之一供奉于武成王庙内。同时代被列入“十哲”的，还有战神级别的吴起和白起。

还有那位打野出身的名将田单，他的人生经历真的很传奇：国难之中，巧用智慧逃到即墨；作为一个一本兵书都没读过的小公务员，竟然跨专业地缔造了那些熟读兵书的将领们一辈子都不敢奢想的丰功伟绩；最后功成名就，位极人臣。

这样的奇迹是如何创造的呢？以前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一直认为田单的成功只是一个意外，直到我看到下面这句话。

有时，不是因为困难重重我们才胆怯，而是因为我们胆怯，所以才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