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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错误的告别 作者:迈克尔·康奈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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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佯装打电话,在公寓大楼锁着的入口处徘徊。实际上他在听女儿自一年前进入查普曼大学以来给他发的语音信息。 “爸爸,今天真是太激动人心了,我想谢谢你在升学路上为我提供的帮助。我很高兴这里离你不远,一小时就能见上面。不过路堵的时候也许得花上两小时。” 博斯笑了。他不知道这些语音信息能在手机上保留多久,但他希望一直能听见女儿声音中的这份愉悦。 看见门内有个男人正要出来,博斯算准时间,几乎和对方同时到达门口。他假装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口袋里取钥匙。 “很好,”他对着手机说,“我一样有这个感觉。” 门内的男人开门出来。博斯嘟哝了声“谢谢”走进门。他再一次保存下女儿发来的语音信息,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石头小道上的指路标志指引他走到要去的那幢楼,他在一楼找到了阿比盖尔·特恩布尔的公寓。走到门口时,博斯发现纱门后面的门开着。他听见公寓里传来人声。 “阿比盖尔,都好了吗?” 博斯没敲门,直接走到门边透过纱门往里瞧。顺着短短的一条走廊,他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客厅折叠桌后面的沙发上。老人一头棕色的头发,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看上去年老虚弱。一个年纪轻点的女人正一边收拾餐具,一边拿起桌上的一个盘子。博斯猜测是阿比盖尔要么早饭吃得晚了,要么早早地吃了午饭。 博斯决定等等,看看护理员打扫完以后是否会离开。公寓正对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个三层的喷泉,水落下的声音几乎完全盖住了公路上的车流声。特恩布尔多半是因为这个敞开着门。博斯坐在喷泉前面预制水泥砌的石凳上,把那沓出生证明放在身边。他一边等,一边查看手机里的信息。没到五分钟,公寓里又传来人声。 “阿比盖尔,要我把门留着吗?” 博斯听见一声含混不清的答复,看着护理员走出公寓,手里拿着隔热袋,里面还有更多的饭要去送。博斯认出这是个送餐服务慈善组织用的隔热袋,女儿高三时参加过那里的志愿服务。博斯心想,女儿也许还给特恩布尔老太太送过餐呢! 护理员沿着小道走向前门。博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纱门边上往里看。阿比盖尔·特恩布尔仍旧坐在沙发上。折叠桌已经被搬走了,刚才放折叠桌的地方放着一架两轮助步车。特恩布尔正瞪眼看着客厅对面某样东西,博斯看不见她在看什么,但似乎听见了电视里发出的窃窃私语声。 “特恩布尔女士?” 博斯生怕老人失聪,所以嚷得非常响。他的声音显然让特恩布尔吃了一惊,老人满脸害怕地看着纱门。 “对不起,”博斯飞快地说,“我没想吓你。我只是想知道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特恩布尔朝四周看了看,像是想知道需要时有没有人能帮上忙。 “你想干什么?”老太太问他。 “我是个警探,”博斯说,“我想就一个案子问你几个问题。” “我不明白,我不认识什么警探。” 博斯推了推纱门。门没锁。他把纱门打开一半,让老太太能清楚地看见他。他举起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警徽,对老人笑了笑。 “阿比盖尔,我正在进行一项调查,我想你能帮我。”他说。 刚刚送饭的护理员直接叫了她的名字,博斯觉得自己也可以试一试。特恩布尔没有回复,博斯看见她两只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能让我进来吗?”博斯问,“几分钟就好。” “没有谁会来看我,”她说,“我也没钱买什么东西。” 博斯慢慢走进过道。尽管他因为惊吓了老妇人感觉很糟糕,但还是一直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阿比盖尔,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向你兜售任何东西。” 博斯从过道走进狭小的客厅。电视开着,屏幕上播放着艾伦·德杰尼勒斯的脱口秀节目。客厅里只有沙发和角落里的一把厨房椅。客厅后面是个小厨房,厨房里放着台小冰箱。博斯把出生证明夹在胳膊底下,从证件包里拿出圣费尔南多警察局的警官证。老太不情愿地接过警官证审视起来。 “圣费尔南多吗?”她问,“是在哪儿?” “离这儿不是很远,”博斯说,“我——” “你在调查什么?” “我在找一个很久以前的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和我谈。我从未去过圣费尔南多。” 博斯指着墙边的那把椅子。 “能让我坐下吗?” “坐下吧。我仍然不知道能从我这里问出些什么。” 博斯拿起椅子,坐在老人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助步车。老太穿了件宽松的便服,上面绣了几朵褪了色的花。特恩布尔仍然在打量着他的警官证。 “这个名字怎么念?”她问。 “希罗尼穆斯,”博斯说,“我是以一位画家的名字命名的。” “我从没听说过那位画家。” “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很多。我在报纸上读到几年前一篇有关圣海伦收容院的报道。报道提到你在庆典上所做的演讲,就是你女儿去收容院寻亲,结果找到了你的那次演讲。” “那次演讲怎么了?” “我为一个男人工作——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他目前也在寻亲。他的孩子出生在圣海伦收容院,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当时出生的男孩或女孩。” 特恩布尔像是不想再谈似的把身子靠回去,然后对博斯摇了摇脑袋。 “那里出生了好些孩子,”她说,“我前后在那里待了五十年,不可能记得所有的孩子。大多数孩子离开后都有了新的名字。” 博斯点点头。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个案子有点特别。我想你多半还记得那位母亲。她叫维比亚娜。维比亚娜·杜阿尔特。我说的是发生在你进入圣海伦收容院一年之后的事情。” 特恩布尔像是要避开痛苦似的合上眼睛。博斯立刻意识到老人认识并记得维比亚娜,他的时光之旅找到了终点。 “你一定认识她吧?”博斯问。 特恩布尔点了下头。 “我当时在场,”她说,“那是可怕的一天。” “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你为何想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博斯点点头。老人的问题很合理。 “记得你女儿到圣海伦收容院找到你的事情吗?你把它称为奇迹。我的这次调查也是如此。我为一个想找到自己孩子的男人工作,那个男人想找到他和维比亚娜生的孩子。” 博斯发现特恩布尔脸上腾起一股怒气,马上为自己的用词不慎后悔起来。 “那是两码事,”她说,“他不是被迫放弃孩子的。他遗弃了维比亚娜,遗弃了他的儿子。” 博斯想马上弥补自己的话所造成的伤害,但他注意到特恩布尔无意中透露生的是个男孩。 “阿比盖尔,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知道这个。但他同样是位想找到孩子的父亲。他老了,很快就将死去。他有许多遗产要留给后人。这弥补不了什么,当然弥补不了。但这个答复应该由我们来给,还是他儿子来给?我们难道连他儿子选择的权利都要剥夺掉吗?” 特恩布尔安静地寻思着博斯的话。 “我帮不了你,”想了一会儿以后她说,“我不知道被收养后那孩子究竟怎样了。” “可以的话,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博斯说,“我知道这件事很可怕,但我还是想请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说说维比儿子的事情。” 特恩布尔低头看着地板。博斯知道她在找寻记忆,准备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她伸出两只手抓住助步车,似乎在寻求某种支持。 “他生下来很纤弱,我是说那孩子,”特恩布尔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况,“出生时体重不足。收容院有条规定,五磅以下的孩子不能送出去。” “那他怎么样了?”博斯问。 “收养他的夫妻无法接他出去。体重不足的婴儿不给办理收养手续。他必须更重、更健康才能被收养。” “收养被延迟了吗?” “有时的确会发生延迟。他们告诉维比必须让婴儿增加些体重。她必须把婴儿留在房里,用她的奶来喂他。在婴儿变得重些、健康些之前持续给他喂奶。” “她喂了多久?” “一周。也许还要多几天。我知道维比获得了和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我们其他人都没这个待遇。但那周过后,孩子就得交出去。那对夫妻再次过来,办完了收养手续。他们把维比的孩子带走了。” 博斯点点头。事情从每个角度都开始变得更糟了。 “维比怎么样了?”他问。 “我当时在洗衣房工作,”她说,“那里工资不高,也没有干洗机。我们把所有洗好的衣服挂在厨房后面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后来那里盖了附楼。” “孩子被收养后的那天早晨,我拿床单到外面晾,看见有根晾衣绳不见了。” “维比亚娜。” “接着我就听说了。有个女孩告诉我的。维比上吊自杀了。她走进浴室,在一根淋浴管道上用晾衣绳自杀了。有人发现了她,但已经太迟了。她就这么死了。” 特恩布尔低头看着地板。讲述了这么可怕的故事以后,她似乎不愿和博斯有眼神交流。 博斯被这个故事弄得很不愉快,他感到一阵恶心。但他还需要更多信息。他要找到维比亚娜的儿子。 “没有后续了吗?”博斯问,“那个男孩就没回来过吗?” “走了以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回来。”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收养他的父母给他起的名字。” “维比亚娜叫他多米尼克。我不知道他还叫不叫这个名字。他们通常不会沿用以前的名字。我叫我女儿萨拉。回到我身边时她叫凯瑟琳。” 博斯拿出那沓出生证明。他确信早晨在屋后平台翻看出生证明时见过这个名字。他快速翻看这沓证明,查找多米尼克这个名字。找到那张出生证明以后,他看着证明上的婴儿全名和颁发日期。多米尼克·圣阿内洛出生于一九五一年一月三十一日,可十五天后才在记录办公室登记了。他知道这个延迟也许是婴儿体重不足继而收养被推后造成的。 博斯把出生证明拿给特恩布尔看。 “是他吗?”博斯问,“是这个多米尼克·圣阿内洛吗?” “我告诉过你,”特恩布尔说,“我只知道维比叫他的名字。” “这是唯一一张那个时段出生的名叫多米尼克的婴儿出生证明。维比生的孩子应该就是他。上面写着在家出生,在收容院生的孩子都是这么写的。” “我猜你找到想要找的了。” 博斯瞥了眼出生证明,在证明上种族的格子里写着“西班牙裔”。圣阿内洛家住在文图拉县的奥克斯纳德。收养多米尼克的父母名叫卢卡·圣阿内洛和奥德蕾·圣阿内洛,当时都是二十六岁。卢卡·圣阿内洛的职业被标注为设备销售员。 博斯注意到阿比盖尔·特恩布尔用双手紧握住助步车上的铝管。多亏她的帮忙,博斯相信自己找到了惠特尼·万斯失散已久的孩子,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高。博斯知道维比亚娜·杜阿尔特的事将在他心头压上很长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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