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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唐探案录之长安风云 作者:陈舜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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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房里那老头儿怎么样了?”贺望东问老鸨。 “刚开始一个劲儿地敲打着门,这会儿倒是没什么动静了,估计是累了。” “我去看看。” “我带您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把钥匙给我就行。” 堆房面向院子,背靠厨房。贺望东打开堆房的门。一道光线照进屋子,将原先的黑暗驱散。 申舒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椅子扔在堆房里已久,只剩三条腿。他坐着,但并没有靠在椅背上。申舒酒醒了大半,眼睛仍有些惺忪,对于贺望东的到来,他没有丝毫反应。 “你怎么样了?”贺望东问道。 “我……我怎么在这里?”申舒问道。 “你喝醉了,在大厅闹了半天。”贺望东不知道他是真记不得醉酒砸场的事,还是在装糊涂。 “这……”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不禁低下了头。 “老鸨说她还是第一次见你撒酒疯。”为了不挡住从门外照进来的光,贺望东走到申舒的一旁说道。 “是啊!” “方才金吾卫的官老爷也在场,听老板娘说你是个老实人,就只叫人把你关这儿,没送去武侯铺……你赔了盘子钱,也就没什么事了。” “那就多谢了。” “不用谢我。我不过是来给你开门的。”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找老鸨,一来向她道歉,二来问问她赔偿的事……” “不急。咱们随便聊聊,待你心平气和了再去也不迟。”贺望东说着把钥匙放进怀里。 申舒正要起身,听贺望东这么一说,又轻轻坐回到椅子上。贺望东则在一个坏了的石臼边上坐下。 “怎么会突然闹起来呢?”贺望东这话既像在问申舒,又像在自言自语。 申舒歪着脑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当年也是一流的工匠,老鸨却让你去修屋顶,确实是对你不敬……” 老头儿咳嗽了一声,挠挠头道:“不是这样的。” 贺望东却没有理会,顾自说道:“说起来也是无巧不成书。把你关进这里的那个金吾卫差老爷,他叔叔就是二十多年前负责调查斜谷命案的人……就是郑庄被杀那件事。” 申舒的情绪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他在努力克制,但这些变化都被贺望东一一看在眼里。 “人心实在微妙得很。”贺望东突然转换了话题,“有些东西藏在内心深处,自己以为已经淡忘了,却会在某一天、某个瞬间突然苏醒……今天的事,想必也是如此吧!” “你想说什么?”申舒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 “脓包得用针刺破,将脓水悉数挤出,方能痊愈。你现在刚刚挤出了一点点儿。” “脓包?”申舒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不错。我来就是帮你将心中的脓水全部挤出来的,一开始会有些痛,忍过去就好了。” 见申舒沉默不语,贺望东接着说:“据说,那个叫郑庄的人品行恶劣,被人杀掉后,大家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官府也就没有再追查,杀人犯都没有落网。” “是吗?”申舒歪了歪脑袋,道,“我怎么觉得官府查得相当仔细……我都被关了两天,这个问话那个问话,没完没了。很多人都憎恶郑庄,但最憎恨他的确实是我。当初官府找不出证据,破不了案,都把我当犯人一样审。” “那只是你这么觉得。我查看了当年的案卷,当时办这件案子,可是相当草率啊。”贺望东一面用手指划着石臼一面说道。 “那同样也只是你这么觉得。” 贺望东不理会申舒的反驳,继续道:“最后人们都觉得是鬼魂杀人……不过想必真正的犯人心中也难免压抑吧。” “我当时也觉得是鬼魂干的……” “你也信?” “那个房子建造得相当严实,门闩就有这么粗。”申舒说着,用两个手比画出一个五寸见方的圈。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这门闩确实够粗。他又补充道:“我听说当时人们进去的时候,那门闩还牢牢地插在铁环上。” “是啊,听说窗户也上着锁,还用木棍顶住了呢!”贺望东也附和道。 “可不是嘛!” “不过,我能做到。” “什么意思?” “我是说,即便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可以离开那个屋子。”贺望东相当笃定,但语气却很温和。 申舒一时有些失措,呆呆地看着贺望东,半晌才摇头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不是玩笑。”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没等申舒说完话,贺望东便起身,一边说一边做出相应的动作。 “进入他家里,这个比较容易,拉一下门铃,或者敲敲门,就会有人来开门。” 贺望东走到申舒旁边,咔嚓!他做出一个把刀插在他背上的动作,继续说道:“郑庄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接着杀人者……” 他走到窗边,关上半开的小窗户,又走到门口,道:“若我将这门关上,屋子里怕是太黑,我就不关了。你就当这门是关着的吧,就像郑庄住的屋子一样,关得严严实实的。现在,要离开屋子,只有一条路……” 贺望东慢慢抬起头,指着屋顶道:“就是那里。” “不可能。”申舒一口否定了。 “为何?” “这个堆房建造简单,连个天花板都没有,想要出去自然容易,可那个房子的天花板,可是用上等的厚木板做的……” “那些板子是拼成的,取一块下来就可以了。”贺望东走到柱子旁,敏捷地爬了上去,在房梁上做了一个取板子的动作。 掬水楼的堆房粗糙简单,连骨架都还在外头露着,大梁上边还有顶着房顶的系梁,也都露在外面。大梁和系梁之间连着一根支柱。 贺望东一只手抓住系梁,另一只手拍了拍屋顶,脸朝下问道:“这上面铺着的是瓦片吧?” 申舒没有作声,大概是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打开天花板,揭开屋顶板,还要把瓦片放好……虽然不容易,但并不是不可能。”贺望东说着屈身下来。 申舒依旧沉默不语。 “普通人当然很难做到,但若是对房屋建造了如指掌的人,应该不是难题。带点儿小工具,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贺望东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申舒目不转睛地盯着贺望东,但其实他什么也没看。 “凶手取下一块木板,钻到顶棚后,再将木板钉好,将整个房间伪装成密室……难怪人们会觉得连个蚂蚁都休想进出。至于怎么拆、怎么装,我是外行,不过你应该很清楚……”贺望东的语调相当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久远而平常的事。 良久的沉默,之后,申舒苦笑道:“郑庄就是个败类,他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只怪我当初没有听夫人的话立马搬走,才让郑庄那个禽兽有了可乘之机……夫人走了以后,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日日想,夜夜想……” 贺望东不作声,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看着他将心中的脓水一点一点挤出。 “郑庄上头有人护着,谁都不敢吱声……我就想,当官的靠不住,就靠自己……我不能让夫人白白死去……” “所以你亲手杀了他?” “我以前给郑庄住的那个房子翻新过瓦片……那天夜里起风了,我借着风声和夜色爬上屋顶,把瓦片揭开一个人可以通过的口子。郑庄这个人傲慢无礼,为了显摆自己,总喜欢最后一个去工地……他的宿舍挨着一片林子,我就躲在林子里等着……瞅着他开门的刹那就把他杀了……” “接下来就是布置现场?” “没错……” “你杀了郑庄,为申夫人报了仇,但同时也开始逃避这个事实。” “我是杀人凶手啊……你说得对,当年官府确实是有意放我一马……” “这案子在官府的档案上悬着,也在你心头悬着。这就是你心中的症结所在。你不敢承认自己杀了郑庄,你觉得当时自己一定是鬼使神差……你拼命回避和否认这件事,心中积郁多年……” “是啊……唉,倒不如当年将我捉拿归案,给我个痛快!这二十年,我常常梦到夫人,她还是那么温柔美丽……还有那天杀郑庄的情景……”说到这里,申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贺望东道,“你是来捉拿我的吗?那就来吧!事到如今,我不会再隐瞒什么。” “我又不是官差,捉拿你做什么。” “那你翻出这陈年旧案……” 贺望东道:“事到如今,我只劝你放下,无论是恨、悔,还是思念,都通通放下吧!” “放下……”申舒不禁湿了眼眶。 “斜谷的房子已经化为灰烬,该放下的都放下吧!” 半晌,贺望东道:“走吧,现在去问问老鸨你砸坏了多少盘子。放心吧,这里没有贵重的瓷器,不会让你赔光家底的。” 老鸨倒是好说话,连连说不用赔。不过贺望东还是让她列了清单,申舒当面付了钱。贺望东回到二楼小凯的房间,从窗户目送申舒远去。 “都解决了?”小凯抱着琵琶问道。 “算是吧。他赔了钱,砸场的事情就能真正放下了……” “他说了为什么突然大吵大闹吗?” “他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爬上屋顶的样子……这二十年来,他极力掩埋着有些事,可一旦被人戳到,就容易失去理智……今天他将脓水挤出,只待日后伤口愈合……希望他能把旧事都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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