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阿里巴巴以它不愿意的方式，持续成为媒体头条。除了暂缓上市、反垄断处罚、被几大金融部门约谈、因“二选一”被立案调查等负面新闻之外，还有各种谣言齐飞。

而与此同时，其他各大互联网公司也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被看见”。大家不约而同地按下了静音键，能不发声就尽量不发声。

随着监管部门的各项调查以及态度不断明确，似乎靴子在不断落地。

很多人问我：靴子落地后，阿里巴巴的未来会怎样？这些不断明确的政策，对其他所有互联网公司，意味着一个短期挑战的结束，还是一个长期变化的开始？

要回答这些问题，并不容易。因为这涉及一组对立统一的、深刻的经济学、社会学概念：公平和效率。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效率

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效率？

举个例子。老王和小张都是玉石匠人，他们在品质不同的玉石上雕刻，使其成为价值不等的艺术品，然后卖钱。

我们知道，同一个匠人，用通体晶莹剔透的宝玉雕刻出来的成品，比用满是裂纹、斑点的碎石雕刻出来的成品更值钱。

我们也知道，同一块玉石，真正的艺术大师雕刻出的成品，比年轻的新手学徒雕刻出的成品更值钱。

玉石品质和匠人手艺，是乘数关系。用公式表示，就是：

成品价值=玉石品质×匠人手艺

假设现在有两块玉石，一块是碎石，品质是3；一块是宝玉，品质是9。小张的手艺是2，老王的手艺是8，请问应该让谁来雕刻哪一块玉石？

让老王雕刻宝玉？好。我们算一下这个方案的成品总价值，也就是两人的总收入。

9（宝玉）×8（老王）+3（碎石）×2（小张）
      =72（老王的收入）+6（小张的收入）
      =78（两人总收入）

总收入是78。不错。但对这个结果，小张非常不满意：“差距太大了吧？凭什么老王拿72，我拿6？这不公平。我不服气。我也要雕宝玉！”

那么，让小张雕刻宝玉？好。我们也来算一下这个方案的成品总价值，两人的总收入。

3（碎石）×8（老王）+9（宝玉）×2（小张）
      =24（老王的收入）+18（小张的收入）
      =42（两人总收入）

果然，小张的收入上涨了12，甚至接近老王的收入。但代价是，两人的总收入下降了36！这算得上是断崖式下跌！

那么请问，你会把宝玉给老王，还是给小张？

这个选择的本质，是选择公平，还是选择效率。

现在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什么是公平？

公平，是指收入分配追求相对平等。

把宝玉给小张，收入相对平等了。老王能力强，收入24。小张能力差，收入少点，但也有18。24和18，差不了太多。这就是公平。

但是，这样的公平，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效率。小张虽然满意了，但社会总财富从78跌到了42。经济发展被严重拖慢了。

什么是效率？

效率，是指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产出。

把宝玉给老王，能获得最大的产出。为什么？因为老王的能力可以把宝玉的价值发挥到极致，整体收入因此从42暴增到78。把资源给用得最好的人，社会财富实现了最大化。

而最优化资源配置，提升总体效率，这正是经济学研究的目的。

这也是为什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著名经济学家科斯说：“资源，总会落到用得最好的人手里。”

但是，这样的效率，在一定程度上牺牲了公平。社会总财富是最大化了，但小张“被平均了”。小张的财富增加速度远低于老王，这使得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效率的红利，没有公平地降临。

现在你大概就明白了，为什么我要给你讲老王和小张的故事。

因为今天的互联网巨头，就是“老王”。它们带来了效率，但也“消灭你与你无关”地把“小张”甩在了身后。

而线下的小卖家、出租车司机、高速公路上的收费员、你们家门口的菜贩、不会用移动支付的老人，就是“小张”。他们也热烈盼望着社会的进步，但总觉得自己被社会抛弃了。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支持“老王”，还是支持“小张”呢？

再分配的智慧

1978年，中国开始改革开放。

当你理解了“公平”和“效率”这组对立统一的概念之后，就会恍然大悟，为什么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会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让谁先富起来？让老王先富起来。

为什么要让老王先富起来？因为科斯说了，要追求效率，就要把最好的资源给用得最好的人。这个“用得最好的人”，就是手艺卓群的老王。老王手艺好，又拿到了宝玉，创造财富的效率就会最大化。

所以，20世纪80年代，在改革开放初期，整个中国都在强调“效率优先”。因为效率优先，老王被激励，才能带来整体经济的高速增长。

可是，老王先富起来，就必须以小张穷下去为代价吗？

当然不是。这就涉及“再分配”的智慧。

商业是社会财富的初次分配。老王拿得多，小张拿得少，就是初次分配的结果。那什么是再分配？就是把初次分配中一部分老王们创造的财富，通过税收、费率等方式收上来，再分给小张们。

你一定对个人所得税很熟悉。你的收入越高，个人所得税的税率就越高。这个累进增高的个人所得税制度，就是以削峰填谷的方法，把经济增长的整体红利，相对平等地“再分配”给更多人。

怎么再分配？失业救济、再就业培训、减免低收入人群的税费、提供更多便宜的社会服务，甚至现金补助等，都是再分配的方式，通过这些方式可以把部分社会财富分给小张，以求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所以，大家逐渐形成一套共识：初次分配负责效率，再分配负责公平。

初次分配、再分配，各司其职。在初次分配时支持老王，在再分配时支持小张。

但是，虽然有再分配，但是效率优先在初次分配中累积的不公平依然越来越多，贫富差距依然越来越大。这种不公平的累积，导致老王越来越桀骜，小张越来越不满。

怎么办？

摸着石头过河，进行调整。

20世纪90年代，“效率优先”被调整为“效率优先，兼顾公平”。

中共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更加注重公平”。

中共十七大提出，“把提高效率同促进社会公平结合起来”。

中共十八大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

中共十九大提出，“促进收入分配更合理、更有序”。

其中，尤其要注意的是这句：“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再分配更加注重公平。”

这意味着初次分配也不能只支持老王了，也要“处理好效率和公平的关系”。

老王，感谢你，但是，不能再让你拿走所有的宝玉了，也要分给小张几块。这样，小张才能更早地、更优先地分得经济增长的红利。

不可忽视的“效率与公平的均衡”

你看到了吗？那只“公平与效率”之钟上的钟摆，正在从极致“效率优先”的那一侧，缓缓地向“公平”这一侧回摆，逐渐指向“效率与公平的均衡”。

这只钟太大了，大到你很难看到。这根指针摆动得太慢了，慢到你很难注意到。

但是，这也许是所有互联网公司都必须看到、必须理解的。这只钟正在准点报时，现在的时刻是：在初次分配时，也要寻求“效率与公平的均衡”。

2020年12月16日至18日，2020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因为2021年是“十四五”的开局之年，所以这次会议备受关注。会议讨论了很多内容，并最终确定了2021年经济工作的八项重点任务。

这八项任务，每一项都很重要。而其中第六项，引起了热烈的讨论，那就是“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

为什么？因为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伤害了初次分配中“效率和公平的均衡”。

在效率的高速公路上，互联网公司一路狂奔，超速驾驶。而这些政策，正是交警根据公平的限速牌开出的罚单。

小提示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对阿里巴巴的各种调查的结束，并不是一个短期挑战的结束，而是一个长期变化的开始。

在这个长期变化中，公平是下一个时代的红利。

但是，当公平变得前所未有地重要时，也并不意味着效率就会被抛弃。开出严厉的罚单，并不意味着要拆除高速公路。

互联网公司们应该做的，是在效率的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时，多留意那些公平的限速牌。

怎么留意？

也许，成立“促进公平部”或者“帮扶小张部”，帮助老人们享受互联网的便利，帮助小贩们成为团长，帮助农民们提高收入，是所有想抓住“公平红利”的老王们必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