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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地狱之旅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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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勒布朗耸耸肩。 “他们一定是离开非洲了。” “不一定。” “就目前来看只有这一种可能。”法国人摇摇头,“而且我们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不是吗?” “如果他们要去那儿,为什么从非洲启程?从欧洲的任何一个地方出发都要更方便一些,不是吗?” “确实。但反过来考虑,也就意味着没人料想到他们会从那里启程。” “我仍旧认为事情远比这要复杂。”杰索普礼貌地坚持着,“除此之外,只有小型飞机才能在那个机场起飞,那么穿越地中海之前就必须着陆加油。加油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痕迹的。” “亲爱的 ,我们进行了最仔细的调查,到处都去看了……” “盖革计数器[盖革计数器,用于测量放射性]会帮我们发现线索的。就那么几架飞机,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放射性物质的痕迹,我们就能找到那架飞机了——” “如果您的属下成功使用了喷雾。老天啊!干什么都有那么多‘如果’……” “我们会找到线索的。”杰索普坚持着,“我认为……” “什么?” “我们一直认为他们是往北部飞,也就是地中海。但会不会他们是往南部飞呢?” “顺着来时的路飞吗?但他们这样能去哪儿?再往南就是阿特拉斯山脉了,然后就是沙漠地带。” 2 “您能发誓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办到吗?给我一个加油站,在美国的芝加哥?真的吗?” “我发誓,穆罕默德,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 “成功与否要看真主安拉的意志。” “那就让我们祈祷吧,你能不能在芝加哥拥有一个加油站,也要看真主安拉的意志了。为什么选芝加哥呢?” “我妻子的兄弟在美国芝加哥有个加油站。我为什么要待在全世界最落后的地区啊?这里确实有钱,我吃得饱穿得暖还不缺女人。但这里不够现代化。这里不是美国。” 彼得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张面色庄严的黑色脸庞。穿着白色长袍的穆罕默德看上去颇为肃穆,但人类的心中都会怀有奇怪的欲望。 “我不知道你这个想法是否明智。”他叹了口气,“但我会说话算话的。当然,如果我们被人发现的话……” 黝黑的脸上泛起笑容,露出了美丽洁白的牙齿。 “就死定了——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可能您还不至于,因为您还有价值。” “在这里,要弄死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对吗?” 穆罕默德耸耸肩,轻蔑地说:“处死?死亡也要看真主安拉的意志。” “你知道要做些什么吧?” “知道。天黑以后我要把您带到屋顶去,还要在您的屋子里放一套仆人穿的衣服,像我身上这样的。然后……再做其他事。” “没错。现在,你最好让我出电梯,可能会有人留意到我一直上上下下的,没准儿会起疑。” 3 舞会还在进行着。安迪·彼得斯正与詹森小姐共舞,他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当他们缓慢地转到希拉里身边时,彼得斯迎向希拉里的目光,并向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希拉里抿起嘴忍住笑意,迅速将目光转向别处。 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的另一侧,贝特顿正和托基尔·埃里克森聊着。她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奥利芙,能否赏脸跟我跳一曲?”莫奇森的声音响起。 “哦,当然了,西蒙。” “先道个歉,我跳得不太好。”他提醒道。 希拉里小心着尽量避免让莫奇森踩到脚。 “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运动。”莫奇森微微有些气喘,他的舞步很有活力,“你的连衣裙真是美极了,奥利芙。”他总会说些古典小说里才会有的台词。 “我很高兴你喜欢。”希拉里说。 “是从时装部挑的吗?” 希拉里本来想回敬他一句:“不然还能在哪儿?”但她只是应了声“是的”。 “我还是得说,你看,”莫奇森重重地跺着脚,喘着粗气说,“在这里,他们待我们不错。我前几天也跟比安卡说,这里的方方面面都比高福利国家还要好很多。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没有所得税,修理费维护费之类的也不用操心。所有麻烦事都替你解决了。我说,对女人来说,这里的生活多美好啊!” “比安卡也赞同,是吗?” “哦,她其实有些不安,不过最近她组建了几个委员会,还组织了一两次活动,辩论会和讲座,你知道的。她抱怨说你不怎么参加活动。” “很抱歉,这是我的问题,西蒙,我不是那种热心公共事务的人。” “是的,但你们这些姑娘应当想方设法找点乐趣。我不是仅指娱乐……” “去把时间占满?”希拉里应道。 “是的……我的意思是,现代女性需要去做一些事情。我非常理解,像你和比安卡这样的女性,来到这里确实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不过谢天谢地,你们都不是科学家!真的,那些女科学家!我知道我不该以偏概全,但她们大多让人忍无可忍!我对比安卡说:‘给奥利芙点时间,她会适应的。’适应这里确实需要花些时间。一开始人们总会有一种类似幽闭恐惧感。但这种感觉会消失的,会消失的……” “你的意思是……人可以适应一切?” “嗯,虽然有些人会困难一些。最近汤姆看起来就不太好。今晚老汤姆在哪儿呢?哦,我看到他了,在跟托基尔聊天呢。真是难舍难分啊,这两个人。” “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这么难舍难分。我的意思是,我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年轻的托基尔似乎被您的丈夫吸引住了,到哪儿都跟着他。” “我也发现了。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哦,他总有一些奇怪的理论想与人讨论,我想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而且他的英文说得不怎么好,您知道的。但是汤姆能认真地听,还会努力去理解。” 一曲结束。安迪·彼得斯走了过来,邀请希拉里跳下一曲。 “我看到你遭了不少罪。脚被踩得不轻吧?”他说。 “哦,我可是灵活得很。” “你留意到我的行动了吧?” “跟詹森小姐跳舞吗?” “是的。我想我能毫不谦虚地说,我放下了诱饵,而那个诱饵肯定能有所收获。只要稍微用点手段,那些相貌平平、目光短浅的姑娘就会上钩。” “你让她认为你迷上她了。” “是这样的。那个姑娘,奥利芙,好好利用,会有很大用处。她清楚这里所有的安排。比如明天会举办一场聚会,参加者都是重要人士。博士、政府官员,以及一两位富有的赞助人。” “安迪……你是想说这是一次机会?” “不、不,我相信到时会加强安保的,所以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经历了这次聚会,我们就知道这里的聚会都是怎么安排举办的了。那么,下一次再有聚会……就可以做点什么了。只要我掌控了詹森,就能从她那里得到多方面的情报。” “那些将要来这里的人,对这里的情况知道多少?” “据我所知,关于我们——我的意思是这个组织,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来视察一下,看看医学实验室。这个地方故意修得犹如一个大迷宫,这样一来,来这里的人就无从知晓其中的实情。我猜测,有道隔墙把我们这个部分隔离了。” “这简直难以想象。” “是的。所以人们总觉得一半时间像在梦中。这里还有一件不真实的事情,那就是没有孩子。谢天谢地,这里没有孩子。你肯定也很感谢上苍,你没有孩子。” 彼得斯意识到希拉里的身体挺直了。 “哦……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他带她走出舞池,找到两把椅子。 “我很抱歉,”他重复道,“我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没什么……不,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我有过一个孩子……但她死了,就是这样。” “你有过孩子?”他十分惊讶,“你和贝特顿不是刚结婚六个月吗?” 奥利芙脸红了,她迅速应道:“是的,没错。但是我……之前结过婚。我跟第一任丈夫离婚了。” “啊,我明白了。这正是这个地方最糟的,没人知道你来这里之前的经历,于是人们总会讲错话、做错事。我竟对你一无所知,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也对你一无所知。你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你的家在哪里……” “我成长于一个纯粹的科学家庭。你可以说,我是在试管里长大的。周围没人想别的事。但我不是家里最聪明的,家里另有天才。” “谁呢?” “一个小女孩。她很聪明,本来可能成为第二个居里夫人,开拓出新的视野。” “她……怎么了?” 他简短地说:“被杀了。” 希拉里猜想可能是战时发生的悲剧。她温柔地说:“你很在意她?” “我从没那么在意过一个人。”他猛然起身,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现在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这里,现在。看看那个挪威朋友,不看眼睛,你会以为他整个人是木头做的。还有他那僵硬地点头的样子,就好像有人在他背后扯着线一般。” “那是因为他又瘦又高。” “也没有那么高。跟我差不多,五英尺十一英寸或六英尺,不会再多了。” “身高具有欺骗性。” “是的,就像护照上的描述一样。比如埃里克森,六英尺高,金发,蓝色眼睛,长脸,举止古板,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唇。就算再加上护照上不会注明的说话时用词精准但过于学究气,你仍旧不知道托基尔·埃里克森到底长什么样。你怎么了?” “没事。” 她注视着站在屋子另一侧的埃里克森。刚才的描述说的就像是鲍里斯·克莱德尔!跟她在杰索普那里听到的形容词一模一样。这就是她看到托基尔·埃里克森时总是感到紧张不安的原因吗?有没有可能…… 她突然打断彼得斯,说:“我们都认为他是埃里克森,但他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彼得斯惊呆了。 “别的什么人?谁?” “我的意思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假扮成埃里克森,为了来到这里?” 彼得斯思考着。 “我觉得不会……不,我认为这没有可能。要伪装,那个人必须是位科学家……而且埃里克森是个名人。” “但这里的人似乎都没见过他。或者,他就是埃里克森,但他也扮成别的什么人。” “你的意思是埃里克森过着双重生活?我想这倒是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嗯。”希拉里说,“确实,这不太可能。” 埃里克森当然不是鲍里斯·格莱德尔。但为什么奥利芙·贝特顿那么坚定地想提醒汤姆提防鲍里斯呢?是不是因为她知道鲍里斯会通过某种方式来到这个组织?假如跑去伦敦自称为鲍里斯的男子并不是真的鲍里斯呢?假如他就是托基尔·埃里克森呢?两人外形相符,而且自从他来到组织,就对汤姆十分在意。她很确定,埃里克森是一位危险人物,你不知道他那迷离的浅色眼眸中藏着什么…… 希拉里哆嗦了一下。 “奥利芙……你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看,副院长好像有事要宣布。” 尼尔森博士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站在大厅的讲台上,通过扩音器开始讲话。 “朋友们,同事们,明天你们要去侧面的安全厅,请于上午十一点之前集合。我们会点名。这次紧急状况将持续二十四小时,带来的不便,我深表歉意。通知已经张贴在布告栏中了。” 他露出微笑。音乐继续。 “我要继续去追求詹森小姐了。”彼得斯说,“我看到她正表情急切地倚着柱子。我想搞清楚安全厅的构造。” 他离开了。希拉里坐下来陷入深思。我是个耽于幻想的傻瓜吗?托基尔·埃里克森?鲍里斯·克莱德尔? 4 大家在大演讲室里集合,点名。没人缺席。接着排成队出发了。 跟往常一样,要穿过曲折如迷宫般的走廊。希拉里走在彼得斯旁边,知道他手里攥着个小型指南针。通过它,他可以判断出方向。 “不管用。”他压低声音失望地说,“不过可能只是这次没用,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用的。”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打开的门,大家暂且停住了脚步。 彼得斯拿出烟盒,但马上被范·海德姆提醒说:“请不要吸烟。之前已经通知过各位了。” “抱歉,先生。” 彼得斯把烟盒攥在手里。接着众人再次出发。 “就像羊群。”希拉里厌恶地说。 “打起精神来。”彼得斯嘟囔道,“咩,咩,羊群里有一头黑羊,正想着什么鬼把戏。” 希拉里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笑了起来。 “女宿舍在右边。”詹森小姐说。 她领着女人们走向那边。 男人们排队走向左侧。 宿舍很宽敞,很干净,就像医院里的病房一样。床靠墙排列,床之间有塑料帘子隔着,每张床旁边都有个床头柜。 “这里的设施很简单,”詹森小姐说,“但应有尽有。浴室在穿过房间的左侧、集体活动室在走廊那头。” 集体活动室就像机场候机室一样简陋。一侧有个吧台和零食台,另一侧是一排书架。 这一天过得不错。一部手提放映机放映了两部电影。 日光灯很亮,让人忘记了屋子里没有窗户。傍晚时又换了一套灯具——适宜夜晚的柔和灯光。 “真高明,”彼得斯赞赏地说,“这里的一切都在帮助人们缓解幽闭恐惧症。” 我们是如此无助,希拉里想。就在某处,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一群从外面来的人,我们却没有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寻求帮助。如往常一样,一切都无情却妥帖得安排好了。 彼得斯跟詹森小姐坐在一起。希拉里建议和莫奇森夫妇一起打桥牌,但汤姆·贝特顿拒绝了,他说他集中不了注意力。最终巴伦博士参加了。 奇怪的是,希拉里发觉自己打牌打得很开心。打完第三局时已经十一点半了,她和巴伦博士是赢家。 “真开心。”她说,看了看表,“很晚了。我想那些贵宾该离开了吧,还是说他们要在这儿过夜?” “不太清楚。”西蒙·莫奇森说,“我想有一两位专科医生是要过夜的。不过最晚明天中午他们就会离开。” “那时我们才能回去吗?” “是的。差不多那个时候吧。这破事打乱了我的作息。” “但这里还不错啊。”比安卡赞赏地说。 她和希拉里站起来,跟两个男人道了晚安。希拉里退了一步,让比安卡先进灯光昏暗的宿舍。接着她正要进屋时,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脸仆人。 他声音很低却语调急切,说的是法语。 “夫人,请您过来 。” “过来?去哪儿?” “请您跟我来。” 希拉里迟疑了一下。 比安卡已经进宿舍了。集体活动室里还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她再次感到胳膊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夫人,请跟我来。” 他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过头,向她招手。希拉里怀着一丝疑惑跟上了他。 她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衣服要比大多数当地仆人的华贵。他的袍子上有金线绣的大量纹饰。 他带着她穿过活动室角落的一扇小门,接着又沿着那条必经的白色走廊走。她觉得这条路不是早晨来时走的那条,但也很难说,因为这里的路看上去都差不多。她曾试图提个问题,但向导不耐烦地摇摇头,急匆匆地往前赶。 最终,他停在走廊尽头,按了墙上的一个按钮。一扇滑动门开了,里面有个小电梯。他示意她进去,然后跟着也进去了。电梯向上升。 希拉里尖叫道:“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男人黑色的眼眸里带着责备的神色。 “去见我的主人,夫人。对您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誉。” “你的意思是去见院长?” 电梯停下了。他拉开门,让她出去。接着他们又走过一条走廊,来到一扇门前。向导敲敲门,有人从里面开了门。门里又是一个穿白色长袍的仆人,长袍上绣着金线,黑脸上毫无表情。 这个男人带着希拉里穿过铺有红地毯的狭小前厅,拉开内侧的门帘。希拉里走了进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中式内室,陈设有低矮的沙发、咖啡桌,墙上挂着两张美丽的壁毯。矮小的沙发椅上坐着的人让她大为震惊。身材矮小、皮肤发黄、皱纹满脸、年迈不堪——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阿里斯提德先生略带笑意的眼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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