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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豆子芝麻茶 作者:杨本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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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天就亮了,趁妈妈睡着,我轻轻起来,关了空调,打开门,换下空气。我站在阳台上,这是一个大晴天,太阳破雾而出。阳光透过禾坪的大樟树,纷纷扬扬洒在阳台上,又透过纱窗门将白白的光直射进室内。 弟弟还没退休,哥哥一起床就来妈妈房里,见妈妈还没醒,赶紧轻轻地走了出去。等一会儿哥哥又回来了,妈妈已醒来,他问:“妈妈,今天好点吗?”妈妈只是无力地摇摇头。显然昨天去社港那一趟把妈妈弄得很累了。 第二天,哥哥走进来,妈妈立马说:“之骅,给哥哥泡碗茶,不要放豆子,多放些芝麻。”语气带着欢快。妈妈曾对我说:“我八十多岁还能给儿子泡碗豆子芝麻茶吃,证明我身体好,有能力。”那表情是多么自豪。如今只能让我替代她泡茶了。 早晨我喂妈妈吃稀饭,下饭的是我带来的榨菜。妈妈一直认为江西榨菜好吃,每次回家总要我带点榨菜。这纯属爱屋及乌,因为江西有她最爱的女儿。每每想起这些,我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脆弱,眼泪止不住要流出来。 妈妈是农历六月十一跌倒的,今天六月十八了。从跌倒那天算起今天是第八天了,日子过得好快啊。 我问妈妈:“感觉好点没有?” 妈妈脸带悲伤地轻微摇头。 “妈妈,没那么快好,你放心,你没好我就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了为止。” 妈妈终于受不了杉树皮绑在腿上,一日我早起,看到地上丢弃的杉树皮和绷带,妈妈晚上偷偷将杉树皮解开了。“妈妈,杉树皮绑在腿上很难过吧?” “我感觉断的地方根本无法绑,松松垮垮绑在腿上更碍事,我把它拆掉了。” “妈妈,吃了早饭再去请骨科医生来看,莫急。” 每餐吃饭时,我先问妈妈吃点什么,妈妈有时吃几口干饭,有时吃点稀饭。而我一日三餐都端着饭坐在妈妈身旁吃。妈妈看着我说:“多夹点菜,你回来了,应该把伙食搞好些。有菜吃吗?是我害了你,这样睡在床上不能动怎么办?洗个头、洗个澡都不方便。要知道你回来,我前两天洗头就好了,怕头发有油脂气味。” “要是妈妈跌倒那天我没去南京就好了,就可以和南南立马赶过来,多陪你几天。妈妈,你这样躺着是怎么洗头的呢?” “几个人把我横移在床边,把头伸在床边外面,端盆的端盆,倒水的倒水,洗头的洗头,比杀头猪还难。” “受了好大的罪吧?”我感觉喉咙堵住了,讲不出话来。 我每天给妈妈抹澡、抹脚,当我摸到那双变了形的解放脚时,脑子里一个小女孩裹脚的画面浮现出来。日月无情,我无法把那双稚嫩的小脚和这双变形的老人脚联系起来。妈妈幼时裹过脚,中途放开了,成了双半大脚,只能穿三十三码的鞋子。妈妈一直自己做鞋子穿,后来不能做了。我每次去商店都会看鞋子,有三十三码的就赶紧买下来,但也很难买到双合妈妈脚的鞋子。 妈妈说:“鞋子和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你给我买的,还要你怎样好?买不到合脚的鞋子只怪自己脚不好,还能怪你不成。”我笑道:“当然怪我,我要是个鞋匠就可以替妈妈做小一点的鞋子,谁叫我没本事没技术呢。” “我们这些人是没本事,活该受罪,连个电饭煲都发明不了。你们兄妹几个,没什么本事,只是会读书。可是又偏偏送不起。” “妈妈,我们就是读少了书,能发明电饭煲的人肯定读了蛮多书。要是我们上了大学肯定能发明电饭煲。” 我笑,妈妈也笑,那时的妈妈依然有精神和我絮叨。 那次回老家,侄子买来个电饭煲。妈妈跟着我去盛饭。看着香喷喷的白米饭,没一丝锅巴,妈妈摸着电饭煲说:“这电饭煲真好,不声不响就把饭煮熟了,还不结锅巴。我们这些人活该受苦,连个电饭煲都发明不了。” 类似这样的话妈妈讲过几次。围着灶台转了几十年,煮饭给她带来许多困扰,因为事情多,总是不小心将饭烧煳了。小时候,妈妈将黄黄的锅巴捏成饭团分给我们吃,吃在嘴里喷香。长大了,生活也好了,这锅巴饭团没人吃了,只得用来喂鸡。也有没鸡的时候,这锅巴便只能浪费,妈妈百般无奈。 妈妈晩上很安静,从来没哼过一声痛,她是心疼她的孩子,生怕影响我们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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