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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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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银龙湖畔的风裹挟着晚稻成熟的味道,无拘无束地扬洒秋天的色彩,广袤的稻田翻滚金色的波浪,蛙鸣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好似欢庆丰收的歌唱。 沉浸在爱河之中的贺苏杭很快就把不愉快甩在了脑后,她挽起雷天虹的胳膊漫步,是小鸟依人的模样,是热恋情人的表情。用她的话讲,女人是为情而生为情而活的,女人一旦拥有了真爱,从里到外都会亮堂起来的,就连看乌云的眼光,也会多出几分明媚,多出几分绚烂。至于捧不捧得金杯,当不当得副台长,那都是别人给罩在头上的光环,有它五八,没它四十,工作还得照常,日子还得照过,而爱情则是可遇不可求的精灵,是需要用心呵护用情滋养的。有了雷天虹,她就有了未来,就有了美好,她要把雷天虹打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她在心里许下这个诺言时,竟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雷天虹本以为竞争副台长的事刺伤了贺苏杭的自尊,便安慰道:“我理解你受的委屈,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品格决定行为,我相信你是最棒的,挺过去吧,前边还会是一片艳阳天。” 贺苏杭含泪一笑,笑得甜蜜,笑得幸福,她深情地看着雷天虹,满眼都是爱:“有你的日子真好!我再也用不着独来独往。凡事都得自己撑着,酸甜苦辣咸都得自己咽到肚子里。现在不同了,大事小情都有你为我撑着,情感有了归宿,灵魂有了家园,我算是实实在在地有了依靠,别提心里有多么满足。我真的好希望未来的日子里能和你手牵手一起走过,直到永远;哪怕到了九十岁一百岁,我们俩照样相亲相爱,照样拥有浪漫情怀,照样享受生命给你我带来的愉悦。” 雷天虹示意贺苏杭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贺苏杭抬起头时,看到了雷天虹那双火辣辣的眼睛,直烤得她浑身酥软,直烤得她荡气回肠,直烤得她升腾出渴望。激情的释放是从拥抱切人的,她被他宽阔的胸怀容纳了,是一种天地合一的姿态,被融化的快感袭遍周身的每一根汗毛,唇与唇的火热接吻发出的呻吟,好似鸦片勾扯出来的急不可待的欲望,势不可挡,顿觉天旋地转。 农用拖拉机的声音由远而近。贺苏杭挣脱雷天虹的怀抱,迅速整好衣衫,理好乱发,有一种被检阅的被动感,脸上泛着红光,白里透着红润,粉嘟嘟白嫩嫩的脸庞,是天然去雕饰的美丽,是沉鱼落雁的美丽,是羞花闭月的美丽。拖拉机手是个有着褐色皮肤的健壮小伙子,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始终盯着贺苏杭,是似曾相识的表情,是惊奇惊喜的表情。直到拖拉机突突的声音远去,贺苏杭才舒了一口气,软绵绵地靠在雷天虹的肩头,是羞羞答答的娇容。 “你也不会问一问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怕我打你的坏主意啊?”雷天虹问。 贺苏杭含情脉脉,笑而不答。 雷天虹的大手厚而软,无论抚摸她哪里,都会有一种电流通过的畅快,他的右臂是绕过她的后腰死死地将她搂在怀里的,她丰满而高耸的乳房被他揉捏得有了山崩地裂的欲望,每一根血脉都是奔腾的河流,汹涌澎湃,随时都会一泻千里。她沉醉在被他征服的快感中不能自拔,微闭双眼,呼吸急促:“天虹,做你的女人真好。我爱你!”泪珠儿顺着她的眼角慢慢滑落,是激动不已的讯号,是山呼海应的讯号。雷天虹伏下脸亲吻她的秀发,吻她的脖颈,吻她的香唇,直吻得满天彩虹,直吻得满天繁星,直吻得她浑身战栗。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私有财产,永远属于我一个人。你愿意吗?”雷天虹喃喃地说。 “我今生今世就是为你而生的,本该完完全全属于你,只不过走了一些弯路,现在是物归原主。”贺苏杭的脸紧贴在雷天虹结实的胸膛。 “我是问你愿意吗?”雷天虹轻轻地咬着贺苏杭的耳朵。 “我愿意。”贺苏杭是郑重其事的表情,是向世间宣誓的表情。 “那好,我也向你承诺:在今后的岁月里,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无论是富有,还是贫穷;也无论是仕途通达,还是失意落魄,我都会是你可以将命相托的挚友,你的靠山,你的后盾,你的避风避雨的港湾。我保证说到做到,绝不放空炮。” 雷天虹的语调不高,语速也不快,但字字句句都是掷地有声的宣言,把贺苏杭感动得热血沸腾,亲他,吻他,咬他,直到筋疲力尽,瘫软在他的怀里。她在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她和宋南方也曾经爱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的,到后来是一场空,她的知心爱人移情别恋,成了别人的老公,留给她的是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隐痛!跟雷天虹在一起,是换天换地换胎换骨的不同,每一次融合都仿佛是开天辟地的壮举,每一次触摸都是不可名状的新鲜刺激。她爱他的壮举,爱他的刺激,甚至爱他急促时不均匀的呼吸。 “你还没回答我呢,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雷天虹问。 “不想问为什么。只要是你的动意,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的。”贺苏杭的声音揉进了蜜意的浓情,揉进了女人对男人无条件的顺从。 “我特喜欢你乖顺起来的小女人样子。”雷天虹在贺苏杭的额头深情地一吻,他说:“这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很少有人打扰,是谈话的好地方,是能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好地方。” 他说话的样子已不像刚才谈情说爱时放松了,而是紧绷起神经,给人以有重要信息发布的架势。 “干吗,蛮吓人的表情,我不喜欢。”贺苏杭刮了一下雷天虹的鼻头。 “我有三件事跟你谈,而且都很重要,希望引起你的高度重视。行吗?”雷天虹盯着贺苏杭的脸。 “只要是你讲的,我都会重视的。”贺苏杭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雷天虹清了清嗓子:“第一,竞争副台长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变被动为主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可以不厌其烦地去找市领导,推销自己,展示自己,让他们充分了解你的品格、才华、为人、敬业精神、办事能力,从而好好地加深他们对你的好印象。目前,你已经具备了良好的基础,只是再加把劲的问题。”他发觉贺苏杭面露难色,又说:“咱不会去跑官要官,更不会去买官,但为了体现你更大的价值,必须得获得更大的施展才华的平台。依我看,对你来讲最好的平台就是管业务的副台长平台。这只是第一步。按你的条件,你还应该有更大的进步空间。” 贺苏杭摇了摇头:“你饶了我吧,现在我的工作平台就蛮好的,不用去削尖脑袋挤独木桥吧。你应该观察到了,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就有了倾之不尽的工作热情和创造力,好节目接连不断,观众反应好评如潮。我们荣台都讲,又见到了我往日工作起来不要命的样子,他非常满意,也非常为我高兴呢。其实,功劳应属你的一半,是你给了我热情,是你给了我激情,是你给了我动力。这一切都源于我爱你。” 雷天虹也摇了摇头:“我完完全全是为你考虑的。现在的状况是不进就意味着退,你这么高的知名度,工作又这么出色,不如你的人都进步了,你心里能真正平衡吗?即使是你平衡了,我还不平衡呢。说得实在一点,这也是个面子问题,是虚荣心的需要,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应该再继续努力吧?” 贺苏杭沉默了片刻,发觉雷天虹满眼的期待,就说:“也好,我再试试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经过努力仍达不到目的,你可别怪我啊。”她看雷天虹笑了,又说:“你这个人蛮有意思的,别的男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太逞能,太钻营。你可倒好,千方百计鼓动你的女人当官。你是晓得的,台里已经正式将吴世祖上报到市委组织部了,市里也对他进行了考察,虽说不是板上钉钉他就是副台长,也离形成事实八九不离十的。这个时候你让我继续努力,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雷天虹不这么认为,他说:“一来,现在上面任用干部变数太多,任命书打印好说不算数还不算数呢,他吴世祖还没有上任就职,就一定是未知数;二来,大河电视台领导班子整体老化,暂时缺编补一个干部指数,也不能说明将来就不需要补上更多的指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相信你现在的努力一定不会白费的,你是在给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在市领导那里挂个长期号,只能对自己的进步有利。这也是主动进取的具体表现。” “好吧,我听你的,明天就去见张书记。”贺苏杭把去见张书记的思路概述了一遍,没看见雷天虹点头,就问:“哪里有不对吗?” “很好,只是不能局限在张书记一个人,还要有更多领导的接触,你很聪明,应该懂得如何做吧。”雷天虹把注意事项说得很细,从谈话艺术,到语言风格,从说话分量,到重点词语,几乎面面俱到。 “行啊,你这么头头是道,为什么不自己也去竞争一把领导职务呢?”贺苏杭说。 “我天生不是当官的料,见了领导就不会说话了。当当你的参谋还算马马虎虎,咱两个中间能有一个上去就行了。”雷天虹说。 贺苏杭正想问第二件事,只见雷天虹眉头一锁,他说:“我仔细观察过,你是挺能善解人意的,也是挺宽宏大量的,可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你的生身父母呢?他们也都挺不容易,当初抛弃你,自然有他们天大的难处,你应该体谅他们。我劝你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这样跟他们僵持下去,对谁都不好,对你的身心的伤害会更大。”他说罢,便把贺苏杭搂在怀里,给她温暖,给她温存,给她爱抚。 雷天虹的话打动了贺苏杭,她表面上一言不发,心底却掀起了波澜。这一段时间,尽管没有谁逼着她承认自己的生身父母,但她已经试着慢慢地在心里接受他们。平时,她会有意从网上了解江南大学的情况,了解花香凝的情况,收集有关花香凝的报道,为花香凝的成就高兴。她也会密切关注沈岁亭的近况,观摩“苏杭庄园”工地。只是不敢和沈岁亭照面,是那半场婚礼的阴影太浓,也更怕雷天虹得知内情。所以,每当“沈岁亭”三个字跳人她的脑海,她都会免不了有一种恐慌感,都会心悸好一阵子的。于是,她没等雷天虹再说什么,便说:“我是想原谅他们的,但需要时间,需要过程。” “我希望这个过程不要太长的时间。”雷天虹说。 “我会尽快的。”贺苏杭说。 第三件事雷天虹迟迟没有开口。 人们常说: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心灵是相通的。一点不假。 “我晓得你要讲海威的事。你要求我怎么做,才能够放心。你干脆说好了。”贺苏杭是一种听命于人的姿态,也是一种急于表示清白的姿态。 “我说了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雷天虹表情滑稽地耸了耸肩膀,胸前遭到了贺苏杭的拳击,两个人笑在一起,抱在一起,吻在一起。 “臭小子,你可真够坏的。”贺苏杭推开雷天虹,说他鬼点子不少,她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错了,我才不要你是我的对手,我只要你是我的知心爱人。”雷天虹收敛了笑容,他说:“维系两个相亲相爱的人发展下去的前提条件是:彼此忠诚。既不能有心的背叛,也不能有身的背叛,更不能有心与身的同时背叛。一切言行既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向对方负责。缺一不可。” “我发誓:完全按你讲的做。”贺苏杭举起的右手被雷天虹扳了下来,他说:“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稍停片刻,他又说:“我的情敌就是海威。他如果敢向你发起攻势,我一定不会客气。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哟。” 贺苏杭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她把头靠在雷天虹的怀里,轻声说:“你不了解海威,他不会的。” 雷天虹的手机连续响到第三遍,他才通过耳麦跟对方通话,是讲不明说不透的感觉,吞吞吐吐的。贺苏杭有意回避,独自朝越野吉普车走去,“发廊”的字眼是随风飘过来的,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吴世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些天他完全处于焦虑状态。 虽说市里来人对他任职前的程序搞得正正规规,测评结果也颇为满意,本应顺理成章地接到正式任命的,却从上面传来消息,说领导们对他的任职争议较大,只能暂放一放,缓一缓再说。无疑是给他当头一棒!“放一放,缓一缓”就意味着中途搁浅一波三折,就意味着凶多吉少出师不利。他首先怀疑是贺苏杭在市领导面前讲了他的坏话,而且是致命的坏话。 他突然有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懊恼,“大河杯”搞得太露骨,完全归于自己急于求成。现在来看,有没有“大河杯” 的金杯都无关紧要,有了反倒弄巧成拙,给人留下把柄,给人留下口实,给人留下攻击的弱点。他的懊恼上升到了自虐,香烟燃尽了还捏在手里,烧得生疼,烧得龇牙咧嘴:“娘的,这叫什么破事嘛!”他到底将香烟蒂掐灭了。烟缸里的烟蒂少说也有一包烟的量,长短不一,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就像他没有宁静的心灵。 接下来的电话是市里一位知情的好朋友小李打来的,他是胡书记的秘书。吴世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市领导对他有较大争议。小李说,主要是“大河杯”金奖名不副实,有人反映你沽名钓誉,弄虚作假,说是品质问题。他没有听到吴世祖吱声,又提醒道:“世祖老兄得尽快找有关领导澄清事实,以免误了大事。” “小李,别人不了解我的为人,你应该算是最了解我的吧?我是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你应该对我有个公正的评价,就请你多在领导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关键时刻你若能动动嘴,强似我跑断腿啊。”吴世祖说得很是恳切,小李答应多在领导面前替他美言。吴世祖说了些感谢不尽的话,又说:“咱兄弟俩也不是外人,你能不能给我透透实底,是不是贺苏杭在领导面前使坏了?” “我不太清楚。”小李稍犹豫了一下,他说:“不过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对于你任职一事,市里几个领导的意见分歧不小,尤其是张书记和胡书记,他俩平时就不是多默契,现在更是各持己见,一个倾向贺苏杭,说她人品端正,工作踏实,素质较高;一个认为你是难得的人才,不予重用,会是组织的损失。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把对你极为不利的帖子发到互联网上,弄得胡书记大为恼火。” 吴世祖试着问:“胡书记是对我大为恼火呢,还是对有人搞事儿大为恼火啊?” “你能分得清吗?”小李反问。没有听到吴世祖回话,小李又说:“我还可以给你透点实情,胡书记这个人的脾气很大,能力也很强。一般情况下,只要他坚持的事情,最终都会有个说法的。胡书记对你很器重,你不会不知道见了胡书记该讲些什么吧?” “明白,明白。”吴世祖有些异样的语调说:“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究竟是用我还是用苏杭的问题已经复杂化了,也可以说是张书记和胡书记谁说了算的问题。” “这话可不是我讲的啊。”小李在电话里又跟吴世祖闲聊了一会儿,说得很投机,谈得很明朗。吴世祖放好电话时,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冲动,他决定尽快找胡书记为自己平反昭雪。 吴世祖接下来又接听了令他兴奋不已的电话,马野被放了回来,没有任何问题,是一身轻松回来的。在关键时刻,吴世祖仿佛又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相信,凭马野的智慧和阅历,替他摆平眼前的“事儿”不该是问题。撂下电话,他得意洋洋地哼起京剧曲调:“天助我也!” 在新闻中心门口,吴世祖和荣毅碰面了。荣毅问吴世祖急匆匆地去干什么?吴世祖说是去市里接受领导批评。荣毅问是“大河杯”金奖的事吗?吴世祖的脸上立即可以拧得出水来,干摇头不说话。他太了解荣毅的脾性,你越是不言语,荣毅就越容易单刀直入,一语中的,省去环节,节省时间。果真让吴世祖猜中了,荣毅看到吴世祖痛苦的表情,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下反倒让吴世祖糊涂了,是什么意思呢?荣毅是肯定他受了委屈,一切都会过去的;还是确定他搞了名堂,一切都会过去了。正当他进一步分析荣毅话中含意时,却听到荣毅说:“不该啊,到头来受损失的还是自己。”吴世祖更摸不清大头小尾了,还是去见胡书记要紧,他径直去了市委。 巴日丹凑过来问:“荣台说什么呢,谁不该啊?” 恰好贺苏杭也朝这边走来,容光焕发的样子,满面红润。 满脸喜悦,微笑是由内而外的表情,得体的旗袍是典雅的美丽,是东方女性特有的妩媚。她是刚从大型晚会的排练现场下来,歌唱祖国的旋律还在耳畔回荡,祖国的美好就是她的美好。所以,她是怀揣美好走来的。 “还挺高兴的。”荣毅看着贺苏杭这样说。 “为什么不高兴?”巴日丹斜眼看了一眼荣毅,又跟贺苏杭说:“这么早就不排练了,不会影响演出质量吧。” “荣台给我下达的任务太多,也太艰巨,哪一项不完成出色也不行。好在没让荣台失望。”贺苏杭的微笑很纯很真,是没有任何城府的样子,她发觉荣毅好像有话要说,就问荣台有什么吩咐。荣毅瞅了一眼巴日丹,正赶上巴日丹将目光迎过来,他立即将目光转向贺苏杭。 “荣台,明人不讲暗话。你不会有话要背着我说吧?”巴日丹的话是有火药味的,她不等荣毅开口,便开门见山地问:“荣台是不是怀疑向市领导反映‘大河杯’有猫腻的情况报告出自苏杭的手啊?” 贺苏杭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收紧了,她看到了荣毅严肃的表情,只听荣毅说:“反映情况也对,但不能夸大其词。更不能为了获得领导的好感,故意诋毁别人的成绩吧?《百态人生》也好,《黄金时间》也罢,都是大河电视台的招牌栏目,哪个捧得金杯,不都是大河电视台的光荣?有什么意见,有什么看法,不能消化在内部啊?家丑不可外扬,就连最普通的老百姓都懂得的,可偏偏我们这些文化人非要把事情弄大,弄得上上下下沸沸扬扬。有人竟然还将帖子发到网上,广而告之。我真搞不懂,这种做法会对谁有益处?”他看到的是贺苏杭茫然小解的表情,接着是贺苏杭委屈的表情。 “既然荣台动这么大气,我也不妨实话实说了。”巴日丹把为什么搞情况反映的理由列举了一二三,又说:“向市领导反映实情是我做的,在网上发帖子也是我做的,苏杭毫不知情。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荣台一定要批评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贺苏杭头也不回地去了她的办公室。 荣毅气呼呼地去了他的办公室。 巴日丹转身拨通了马欢的手机,说非常想他,想立即见到他。马欢说10分钟后在彩电中心正门等她,不见不散。 不大一会儿,马欢开着白色宝马停在约定的位置。巴日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见到马欢就止不住地流泪,马欢问谁欺负她了,问谁敢欺负她,他是扎着架子要跟人拼命的样子。 巴日丹怕他惹事,搪塞说是想他想的。马欢把白色宝马开得飞快,直奔巴日丹住处。男人的征服欲是从驾车途中开始膨胀的,一进屋,他便将巴日丹拦腰抱起,冲进卧室就将巴日丹撂在床上,就势来了个猛虎补食,亲吻的动作夹杂粗话,密实坚硬的胡茬子在巴日丹胸前蹭来蹭去,吸吮过程是伴着陶醉声的……一阵急风暴雨过后,他是凯旋来的英雄等待加冕的姿态,欣然接受巴日丹送给他的余韵和柔情。他的酣畅,他的淋漓,自始至终伴随着呻吟的共鸣。 巴日丹本想倾诉心中郁闷的,可怎么看马欢都不是倾诉对象。她索性什么都不说,找出相同款式相同颜色内衣内裤给马欢换上,拿起脏了的衣物到卫生间去洗,有洗衣机不用,她偏用手洗。马欢说她吃饱撑的,她也说是撑的。洗衣粉融化渗透到衣服上需要浸泡的过程,她在卫生间干等,也不愿到外边跟马欢交流。马欢见半天没有动静,便过来问她跟谁怄气。她说跟她自己。马欢将烟雾吐在她的脸上,戏弄她耍逗她,想让她开心,想看到她的笑脸。她不予理会,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只顾蹲下去洗衣服。马欢倚在门框上观察她,却怎么也找不出她往日狂野的独特味道了。他爱她的不就是她那与众不同的狂野嘛,岁月无情啊,改造人是不容商量的。 “哎,你知道吗,我都快找不到那个巴日丹的影子了。”马欢吐着烟圈说。 “哪个巴日丹?”巴日丹说话时是低着头的。 “那个不管在哪里,也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勾起我欲望的巴日丹,是那个狂野的巴日丹。”马欢蹲在巴日丹的对面,紧盯着巴日丹的脸,越发觉得她快成半个淑女了。 巴日丹停下手中的活儿跟马欢对视了一会儿,问道:“你还会像爱以前的那个巴日丹那样爱现在的我吗?” “屁话,你是我老婆,我不爱你让谁捡便宜啊。”马欢随口骂了一句粗话,其用意是想让巴日丹知道他的一如既往,却看到了巴日丹眼中甩出的轻蔑和不屑。他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站起身来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巴日丹问。 “我去不给我眼色看的地方。”马欢说。 “人家不是不开心嘛。”巴日丹甩着手上的水站在门口,示意马欢将毛巾帮她取下来。马欢把毛巾递给她,火气挺足地说:“你不开心,我还不开心呢。我哥平白无故地遭人算计,让什么破纪委的弄走折腾得不轻,能怎么样?不照样得怎么弄走的怎么给送回来吗!我哥的委屈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算拉倒了。” “马野放回来了?”巴日丹觉得不大可能,马野的问题明摆着,哪能说没事就没事啊。 “怎么,我哥回来了你不开心吗?”马欢把眼一瞪,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我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可以把委屈吞到肚子里,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可不挺!别拿我当成吃素的,谁跟我哥过不去,我就让谁没有好日子过。”他一拳击在门上,恶狠狠地说:“娘的,我的拳头也是长眼的。” “疑神疑鬼,神经不正常,你以为你哥是什么好东西呢。” 巴日丹又甩了马欢一眼,刚把手按在水盆里洗衣服,冷不丁地被马欢一把揪住衣服领拉了起来,她还没有站稳脚跟,就遭遇了马欢的拳脚。她骂了马欢是十足的畜生,提上裤子就无情。 “反了你的,你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也就算了,竟然也不把我哥放眼里。打你?这可是你自找的。”马欢说罢,扬长而去。 巴日丹缩在湿乎乎的地板上,静静地听着马欢远去的脚步声,她是木然的表情,是雕塑的表情。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乔智的电话。 乔智是在家接听巴日丹电话的,上官银珠和上官金珠都在场,乔智并没有要背着她们的意思,是大大方方地跟巴日丹对 话的。 没说几句,就传来了巴日丹的抽泣声。巴日丹说很后悔在网上发帖子,本想为“大河杯”的事给贺苏杭出口恶气的,没想到不仅帮不了她,反而害了她,弄得上上下下议论纷纷。我再说是我干的,可有人就是要往贺苏杭身上扯,说贺苏杭想当副台长想疯了,不择手段地制造对别人不利的舆论,好让她往上爬。还说最毒是女人心,别看贺苏杭见谁都一面笑,谁会看透她的内心有多么狠。什么孬话都往贺苏杭头上砸,这叫什么事嘛,我简直后悔死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话你都是听谁讲的?”乔智问。 “网上看到的。你上网看一看,搞不好又有了新的内容呢。”巴日丹又抽泣起来。 乔智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叫巴日丹冷静冷静,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再不可以针尖对麦芒了。网上发帖子回击的事也绝不能再干了,必须淡化处理。不然,会让贺苏杭的局面更加难堪,事情的态势也会更加复杂化。 上官银珠在一旁直点头,鼓励乔智说下去。 乔智说,采取必要的方式将“大河杯”评比内幕揭穿,本身没有错;向市里领导反映真实情况也应该。但不能言辞过于激烈,不然不仅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反而让市领导对《黄金时间》栏目组有看法,更麻烦的是对贺苏杭的看法不好。这样,贺苏杭想进步的巨大压力就会是我们这些最要好的朋友给造成的。 话筒里又传来了巴日丹的抽泣声。乔智觉得不大对劲,凭他对巴日丹的了解,巴日丹可不是哭起来没头的女人,一定另有原因。他不问还好,一问反倒让巴日丹的抽泣变成了放声痛哭。他耐着性子让巴日丹哭个痛快,上官银珠和上官金珠都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巴日丹很感激乔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愿意听她倾诉。她说乔智是她今生今世最纯洁最高尚的异性朋友,拥有乔智这样的异性朋友是她一生当中最值得庆幸的事。她说非常羡慕上官银珠,也只有上官银珠配做乔智的妻子。她说人生的缘分是老天爷给分配好的,是谁的幸福就是谁的幸福,即便是能从别人手里抢夺过来,也是毫无价值的。 “你和马欢又闹矛盾了吗?”乔智问。 “不是闹,而是与生俱来的不和。”巴日丹说起马欢,反倒冷静了许多。 “巴日丹,你要是听我劝呢,我就送给你一句话,你愿意听吗?”乔智说。 “什么话?”巴日丹问。 “别再和马欢扯也扯不清了,先不说道德范畴的问题,就从你们两个都是自然人的角度看,你们俩也的确不合适。你说呢?”乔智说。 “谢谢你听我哕嗦了半天。”巴日丹并没有正面回答乔智的问题,便将电话挂断了,只有她心里清楚,要跟马欢扯得清关系,恐怕这辈子都难了。 乔智合上手机,发觉上官金珠独自抹泪,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找不出恰当的词语去安慰上官金珠,急得用目光向妻子上官银珠求助。 “唉,真是女人的悲哀。”上官银珠一语双关,既是指巴日丹,也是指姐姐上官金珠。一个马欢搅得两个女人魂不守舍,甘心情愿地为他哭为他笑为他搭进青春年华,究竟图的是什么? “女人一辈子图的就是一个情字。这不正是你长篇小说《独来独往》的主题嘛。”乔智紧挨着上官银珠坐下,是心心相印的状态,他颇为感慨地说:“人世间的夫妻如果都能像你我这样相亲相爱无风无痕的,恐怕你的小说早就该草草收笔了,还用得着洋洋洒洒四五十万言啊。” “生活是生活,小说是小说。当然,大凡文学作品都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小说也是如此。我情愿跟你过无风无痕的平静生活,也不愿钻进波澜壮阔的小说故事里成为主人公。” 上官银珠拉起乔智的手,就拉住了稳定的婚姻生活。 “女人常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事实上女人还要死的活的去找男人,女人离开男人活着是毫无意义的。尽管男人花心,但只要花够了还知道疼老婆疼孩子,知道顾家回家,就还是好男人。”上官金珠说这番话时,像是对自己说的,更像是对丈夫马欢说的。 楚美娟心里空落落的,星期天一大早就唉声叹气,大女儿苏杭好多天没有来过家了,也很少有电话打来。楚美娟憋了一肚子的苦水,吐又没处吐,倒又没处倒,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够她难受的。知妻莫如夫,贺青山说她纯粹是自己瞎想的,自己给自己添堵,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楚美娟不服气,大女儿苏杭不来家是事实,不来电话也是事实,明摆着疏远这个家,疏远养她的父母。怎么能是瞎想呢?锅里的煎蛋烧糊了,随着油烟散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楚美娟端起热锅就放在水龙头下,烧红的铁锅被冷水一激,刺耳的响声和着烟雾在屋里弥漫开来。贺青山在一旁直摇头,不忍心看着老伴的情绪这么低落,他接过铁锅放在炉灶上,说他煎蛋也是有两下子的,保证皮黄里嫩,一个赛一个。楚美娟依了老伴,趁老伴煎蛋的功夫,她把准备好的豆浆牛奶炸馒头片上了餐桌。 苏越、苏宁、苏庆、来克远个个精精神神的,早餐的气氛却有些压抑,谁都猜出妈的心事,比着给妈寻开心。楚美娟说,苏杭再忙也不能不要这个家啊!一肚子的委屈终于开了个口子。口子一开,想堵就不那么容易了,表现的方式就是无休无止的抹泪,谁劝也没用,谁劝也劝不下。 “不是我说你,都是你自己把问题复杂化了。”贺青山对老伴说:“不是吗?你是看着你养大的女儿有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心里不平衡,生怕人家夺走你的爱。” “谁讲的?”楚美娟的火给点着了,她说:“才不是呢!苏杭有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不平衡的。我是想苏杭了。”她身子一软,泪水跟着就流淌开了。 “想她就叫她来家啊,或者去看她,都不难办嘛。”贺青山说。 楚美娟不说话了。她是去过白色木格窗那边的,郝阿婆说苏杭工作忙得很,人也瘦了不少。她心疼了,要郝阿婆照顾好苏杭和妮妮的生活。郝阿婆说一定照顾好,请她放心。她原打算等苏杭回去见见面再走的,不知怎么搞的有些心慌意乱,越想见苏杭,心跳得就越厉害,她意识到母女之间有些隔了。这个“隔”是母女之间的一道屏障,是不知不觉中横空而立的屏障。有了这个“隔”,想什么都别扭,想什么都不是以前的感觉了。以前想苏杭,什么时候想她什么时候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不同了,什么时候想见,还得想想怎么见,以什么理由见,见了说什么,怎么说合适,想来想去,想见的欲望反倒被额外附加的东西给拖累了。她也试着给苏杭挂过电话,三言两语的内容,都是苏杭正忙节目忙采访,她感觉不到母女之间的融合了,感觉到的还是那个可怕的“隔”。她的心思没给谁讲过,老伴也没有。她怕这种感觉影响了别人,别人要是也跟苏杭有了“隔”,那该怎么办呢?苏杭肯定也不会开心的。 她不能让苏杭不开心,那孩子从小命苦,坎坎坷坷不容易,她得想方设法护着苏杭。她的委屈不算什么,苏杭不能委屈太多了,那会影响苏杭的工作,影响苏杭的健康,绝对不可以。于是,她只说想苏杭了,其余的内容都憋在肚子里,独自酝酿,独自消化。 贺青山看透了也不能说透,几个女儿当中他是最疼爱苏杭的,苏杭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看着都那么顺眼那么顺心。见不到苏杭,他也想得慌。他并不担心沈岁亭和花香凝的出现会分割走苏杭对他和老伴的那份爱,而是不想因为他俩的特殊身份太为难了苏杭。他看得出来,要想让苏杭从内心承认他们是有难度的,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个过程肯定会搅乱苏杭的心。苏杭对他和老伴是有很深厚的感情的,越是这样,苏杭越不好办,一边是疼她爱她养育她的父母,一边是亲生父母。要想摆平两边的关系,着实难为了苏杭。他懂得苏杭的心。不来家看他们,也一定不会疏远他们的。只是苏杭忙于工作忙于事务,一时忽略了和家里的感情联络。暂时的还好办,怕就怕长此以往下去,这个“隔”恐怕就成了真正意义的隔了。于是,他吩咐苏宁给苏杭挂电话,说爸爸妈妈想她了。 贺苏宁诡秘地一笑,说等老爸下令黄瓜菜都凉了,她已经给大姐挂通电话了,一会儿就到。 可以清楚地看到贺青山和楚美娟眼里跳跃出喜悦的亮光。 苏越、苏宁、苏庆都故意说嫉妒大姐,说老爸老妈是偏心眼儿,逗开爸妈了。 “我和你们的老爸还就是偏定了。”楚美娟特意洗脸梳头换衣服,单等大女儿苏杭到来的姿态,笑容是从心底溢出来的,说话声音都亮堂了许多。 贺苏越一岁多的宝贝儿子来宾醒了,哭着闹着要找外婆,把楚美娟喜欢得合不拢嘴。 “外婆——!”是妮妮在楼道上传来的奶音。 “是你大姐来了。”楚美娟喜出望外。 贺苏杭一身洋红色运动衫配白色运动鞋的装扮,披肩直发是焗了玖红色的,她的时尚给人眼前一亮的新鲜感。这种时尚是从里到外散出来的,显得张扬,显得青春,也显得多了几分浪漫多了几分妩媚。 “想死外婆了。”妮妮一头扑在楚美娟怀里,用眼睛把屋里的人扫了一遍,说她谁都想,更想小弟弟来宾。 “巧嘴八哥,你妈妈要是有你一半会甜乎人,还不把大家都给高兴死啊。”苏庆刮了一下妮妮的鼻头,拿起梳子给妮妮梳起翘翘辫。妮妮闹着要穿小姨妈的红舞鞋,说长大了也要像小姨妈一样当舞蹈家。 贺苏杭觉察到妈妈一直在看着她,就靠在妈妈身边坐下,她本想拉起妈妈的手的,不知怎么搞的,自己的手却伸不过去。楚美娟也想抓起苏杭的手,犹豫了几下,最终去给苏杭泡了杯茶端过来:“你和雷天虹处得还好吧?”贺苏杭回答:“还好。自从跟雷天虹在一起,才发觉我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楚美娟说:“那就好。你能找到意中人,爸妈都为你高兴。” “最近我特意看了几期《黄金时间》,蛮好看的,信息量大,涵盖的面宽,而且有品位有独特的风格,很有长进啊。像是一个省会大台办的节目,很有分量。”贺青山说。 “谢谢爸的夸奖。现在,我们正在着手《黄金时间》的改版和新闻节目全面改革,到时候会有更好看的节目形态和更好看的节目内容,一定不会让老爸失望的。”贺苏杭说。 “好好的栏目,连你老爸都讲蛮好看的,还改什么版啊。我看保持现在的水平不滑坡就蛮好,闯出个好栏目多么不容易啊!再别说电视节目主持人有多风光了,他们吃的那份苦受的那份罪妈知道,因为妈太清楚我的大女儿苏杭的辛苦,所以呀,好好的栏目就别再改来改去了,多累人啊!”楚美娟说。 “妈,你不晓得,再好看的栏目也得常办常新,不然观众会流失的。《黄金时间》也是一样得改。”贺苏杭说。 “哎,办栏目妈不懂,妈只懂得心疼我的女儿太辛苦。”楚美娟拉起苏杭的一只手握在手里,因激动产生的暖流让她心里很舒服。 “听天虹跟我讲,你竞争副台长的事不大顺利。不过没什么,好事多磨嘛,打铁先得自身硬,只要具备素质具备条件,迟早都会有机会的。你还年轻,爸支持你!”贺青山说。 “当不当副台长,我的女儿都是最棒的。”楚美娟说。 “妈——!”贺苏杭扑进楚美娟怀里声音颤抖了:“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了,没有来看你和爸,生我的气了吧?” “傻女儿,爸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啊。”楚美娟热泪滚滚,多少天的委屈,多少天形成的“隔”,统统被泪水冲刷掉了。 来克远的压力很大,也很郁闷,又不能摊开了跟妻子苏越诉苦,就那么独自硬扛着,一扛就是两年多。本以为上级纪委将马野“双规”了,有些陈年老账也好来个彻底清算的。谁知马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到处都有马野的兄弟为其喊冤,搞得大河银行了解内情的人都三缄其口,给检察院的调查增加了难度,也给雷天虹的工作增加了麻烦。 偏偏在这个时候,马野出面协调,要大河银行副行长傅明顶替来克远常务副行长的位置,主持大河银行全盘工作,而将来克远退居其次,改换成负责行里的网点建设,就等于几乎把来克远闲置起来,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贺苏杭得知情况后,当即到来克远家里以示安慰。当时,苏越正冲着来克远发牢骚,说他钞票挣得不多,委屈挣得不少,整天陷在愁山闷海里不能自拔,与其这样不开心,倒不如回家抱儿子,也好让她一门心思去工作,她也需要干事业,也需要事业成功,不能再在家里围着儿子和书呆子老公耗时间了。 来克远自知理亏,不能给妻子带来快乐,也不能给妻子带更多荣耀,觉得很无奈。所以,无论贺苏越说什么,他都一味地一声不吭,反倒让贺苏越火上加火,骂他是书呆子,骂他不懂生活,骂他不解风情。 贺苏杭劝妹妹消消气,她说来克远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大男人让你这么数来数去的,哪里还有自尊,你就体谅体谅克远的难处吧。 贺苏越说:“我不是不体谅他,行里的什么事他也不告诉我,让我怎么体谅他?” 来克远说:“我不告诉你本身,就是体谅你啊。” 贺苏越却说:“你还蛮有理的。”她嘴上这么讲,其实已经意识到了来克远对她的体谅。只是觉得心里窝火,心里窝囊,她抱起儿子去卧室,说让大姐好好开导开导来克远那榆木疙瘩脑袋。 来克远连忙赔笑脸,待贺苏越一进屋,他就将卧室的门闭上,回过头对贺苏杭打趣道:“我现在算完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马野不买我的账,就连自己的老婆也不买我的账。你说我还混什么?” 贺苏杭说:“苏越不买你的账好办,我可以帮你做工作,保证没问题。马野不买你的账就麻烦大了,他不仅会嫁祸于人,把自己洗得八面光九面净,还能仗着他的权势压制你,使你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听命于他。很明显的,目的是让你不敢有不利于他的动作。一旦他觉得你要有动作,不是停你的工作,就是削弱你的权力范围,让你所学非所用,有劲用不上。看你能怎么办?胳膊扭大腿是很费劲的。不是吗?” 好半天来克远默不作声。他对官场上的事几乎一窍不通,马野的势力有多大,他根本难以想像。大河银行明摆着的问题成堆,随便拈出一两件,就能跟法规条例扯上干系,就能跟党纪国法叫上板,可上级纪委愣是拿马野没办法,可以把马野“请”去,照样可以把马野“送”回来。不“请”不“送”还给大河银行留点解决问题的余地,还有个盼头;这一“请”一“送”就意味着大河银行职工向上级反映马野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因此,情绪上受到影响,精神上受到打击,甚至对上级组织的信任度都有了一定的降低。 “你打算怎么办?”贺苏杭的问话打破了沉闷。 来克远说:“我能怎么办?一不懂政治,二不会玩权术,充其量是个金融专家,是个书呆子,可以把数字算到小数点以后的若干位,也可以将市场发展的走势预测出一二三,就是不晓得如何对付马野。这也是我的弱势。” 贺苏杭说:“马野恰恰摸透了你的脾性,晓得你的半斤八两,他稍稍给你施加点压力,就把你压制到他的力量范围以内了,谅你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看你能怎么样?他这次‘双规’回来,马上对你采取措施,从职权上限制你,是因为他察觉你已经有了对他不利的动作,所以要给你来个下马威。他晓得你是个死要脸面的人,能护住脸面是你已经很感吃力的事了,你就不会再去给自己招惹麻烦的。这样一来,他那些猫腻那些勾当,就可以在他的保护伞下渡过危险期,他就可以照样当他的副市长。这期间,你若不服气,敢跟他叫劲,他就会再反咬一口,嫁祸于你,让你有理说不清,有理无处讲。其实,这个问题你早就看透彻的,所以,你不免心虚,担心你对付不了马野,到头来真的成了马野的替罪人;所以,你不敢也不愿一把问题弄个底朝天。即便是实质性的问题,你也是讲出一半捂住一半,或许你根本讲不清楚。我讲的对吗?” 来克远慢慢地抬起一双痛楚的眼睛,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贺苏杭的目光中透着坚毅透着执著,她说:“我完全理解你目前的处境,也很同情你的境遇,但我们都是国家工作人员,对国家负责,对集体负责,对自己的良心负责,理应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东西。你这样优柔寡断下去,会荡尽你的锐气。即使经过你的努力已将大河银行引向了健康发展的快车道,比马野在时的信誉不知好了多少,也都会因为你的知情不报而照样沦落为罪人的。” 来克远的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我不是知情不报,而是我也不能完全搞清楚马野的那些问题。” 贺苏杭说:“废话,要是你一个人什么都能搞得清楚,还要检察院干吗,还要纪委干吗。你清楚多少反映多少,不捂不盖不打折扣本身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如果一味地受马野的压制钳制,什么也不敢讲,你以为那样就能保护得了自己啊?到头来受的损失会更大,最起码良心上不得安宁吧?正义感应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品格,品格决定行为,相信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的。我有一种直觉,马野的问题不会拖得太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相信大河银行也一定会有扫尽阴霾的那一天。” 来克远自己给自己点了点头,算是给自己打足了气,他说:“人在最痛苦最矛盾的时候,往往就是绝处逢生的机会来临之际,就看你能不能挺得住。挺住了,你就可以凤凰涅槃,获得新生;挺不住,你就会自取灭亡不得翻身。实话跟你讲,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只是觉得问题严重,责任重大,唯恐自己驾驭不了复杂严峻的局面,所以才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请你相信,我会对国家负责,对大河银行负责,也对自己的良心负责的。”他平抚一下激动的情绪,又说:“男人嘛,什么时候都得是大将风度,沉稳、沉着,且不能像女人那样情绪化。” 贺苏杭说:“女人往往是靠激情打开思路的,这也是女人的特征。但不能说女人的特征就是情绪化。” 来克远笑了,有一种被解开绳索的轻松快感,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夸贺苏杭思路清晰,表达准确,能够切中要害,关键时刻能起到点石成金的作用。 “那当然,别忘了我是新闻记者出身。我的职业要求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快速度抓住问题关键,以最准确的判断给问题定论,并得以最恰当方式拿出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贺苏杭的话里话外张扬着一种职业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赋予她职业女性的成熟魅力。 来克远试着把话题扯到沈岁亭身上,并没有发觉贺苏杭的不耐烦,这倒让他有些意外。他问贺苏杭最近有没有见过沈先生,贺苏杭摇了摇头,反问:“他最近还好吗?” “沈先生还好,只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正在帮他想办法渡难关。”来克远从写字台上抽出一份材料一一《关于大河市“苏杭庄园”建设中所遇困难的情况报告》递给贺苏杭,说让她好好看看,也帮助分析预测一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报上去了吗?”贺苏杭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之后,眉头紧蹙。 “直接报送到国务院和省外来投资办公室了。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音,可见这份材料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来克远露出了笑容,他说:“我起草这份报告时,多亏有海威的帮助,前前后后,来龙去脉,海威都了如指掌,使这份报告有了非常翔实的内容,以实事说话,很有说服力的。只是……”他觉得这个时候预测沈先生和海威的命运欠妥。 “你说上面有了回音,意思是……”贺苏杭满眼的期待。 “严格按照外来投资政策办事,适当倾斜已开工项目。这样一来,‘苏杭庄园’的复工指日可待。”来克远有些兴奋,他说:“沈先生是我的莫逆之交,自从他来到大河市这几年以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晓得沈先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苏杭庄园’造成大河市最高品质的社区。这回,我也算是助了沈先生和海威一臂之力啊。” “谢谢你!”贺苏杭的脸上泛起了红润。 “不要谢的。”来克远想说,要谢也得是你父亲沈先生来谢我啊,他没有说出口,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不想给贺苏杭制造尴尬。贺苏杭能有今天的心境关注沈先生的事,已经是个进步。 “雷天虹介入大河银行的案子够棘手的,还需要你的帮助,我还得说谢谢你呢!”贺苏杭是幸福女人的表情。 “见外了不是。”来克远说:“雷天虹是代表省检察院办案的,我本应公事公办,要你谢我什么啊。” 两人都笑了,笑得很不轻松,笑得含意很深。 帝都国贸的香水湾豪华包间聚着马野、马欢兄弟,吴世祖和傅明等一些自己人自然是座上客。 喝了几杯酒的马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谁都是朦朦胧胧的面孔。马欢吩咐服务生取些老陈醋来,说他哥一喝老陈醋立马醒酒,马野骂弟弟瞎胡整,再喝半斤八两他也不会醉的,不会醉酒,就不用醒酒,要服务生咋整来的老陈醋咋整回去。马欢把老陈醋倒进酒杯,跟哥说是酒,马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手抹一把嘴角上的醋液放在鼻子前闻一闻,说这酒还真不错,别有一番滋味。 还是马欢最了解哥的需要,一杯红醋下肚,不一会儿马野就清醒了许多,他揽住弟弟的脖子说:“谁最亲最近啊?还是一母同胞最亲最近。”他突然把脸一沉,又说:“一个大男人,在酒桌上喝多酒失态,是最没出息的表现,简直就是可耻。请兄弟们谅解,也请兄弟们原谅老兄这一次,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我们能理解马市长心情不好,多喝两杯也属正常。”傅明说。 “屁话,酒这个东西高兴时喝,它能添乐;烦恼时喝,它只能添堵。我不希望兄弟们学大哥的熊样,一不开心就喝酒,想借酒浇愁,能浇得走愁吗?只能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搞不好还坏大事。从现在起,我立个规矩,从我做起,无论什么事,都绝不能喝酒过量。”他问兄弟们能不能做到。 大家异口同声:“能!” 马野苦笑了一下:“我这个当副市长的在大河市虽不算什么大官,但能跟我抗衡的人也不多吧?有人想让我下地狱,没那么容易吧?省纪委把我‘双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坐得正站得直,从不违法乱纪,共产党不会冤枉一个好干部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河银行要不是我苦心经营,能有今天的辉煌吗?肯定不会。” “谁要把我哥往死里整,我就得先让谁付出代价。”马欢发狠地说。 “乱讲!”马野强硬的口吻说:“你们可不知道,组织上不了解情况,就有人给组织上提供全面了解我的机会,这是件大好事啊。不然,还不会这么快给我下‘没有问题’定论的,我还得感谢那些想整我事的人呢。省纪委可不是一般部门,他们都说我‘没有问题’,还有谁敢说我有问题呢?谁说我有问题,就等于是说省纪委有问题。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看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傻瓜敢跟省纪委叫板吧?假如有人敢叫,那就叫啊,我马某人天天伸长脖子等着呢。哼,我就不信坐得正还怕影子歪。” “马老兄高明。”吴世祖看出了里边的道道,只是心知肚明不吱声。 马野则说:“不是我高明,是现代社会逼着我高明的。谁不清楚现在是金钱时代啊,我可以没有钞票,但我不能没有智慧。智慧是什么?智慧就是财富。我可以给你们公开讲,只要大哥我有脑袋在,我就等于拥有了银行,要多少钞票就得有多少,还愁没人替咱把事儿摆平!”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说不能坏了规矩,叫服务生把酒端走。 傅明说:“来克远那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马市长对他恐怕不能掉以轻心吧?” 马野的冷笑声是从鼻孔喷出来的,他说:“我把着来克远那小子的脉呢,不怕。那小子是个响声炮都怕把自己震成脑震荡的主儿,翻不起大浪的泥鳅,借给他一个胆也不敢跟我叫劲吧?” 吴世祖一脸深沉:“我看未必,小河沟里翻船的例子不胜枚举,还是多点防备吧。”其实,这种场合他不想说话,但不说又显得不够哥们,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心里却打着小算盘:面对马野这样的问题人物,绝对不能说些不讲原则丧失人格的话,免得夜长梦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马欢不以为然地说:“来克远算个球,他敢给我哥龇牙,我就敢把他的牙敲掉。” 马野冲着弟弟把眼一瞪:“你以为这里是旧社会的上海滩呢,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啊,你给我放老实些,少给我捅窟窿吧。”他把目光转向吴世祖,关切地问吴世祖任职的事。 吴世祖近乎感激的语调说:“谢谢马老兄的关心,任职的事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亏得马老兄及时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野的目光又转向傅明,近乎命令的口气说:“傅行长啊,世祖是咱自己弟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可得加大力度,尽快搞定世祖任职的事儿。” 傅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状。他知道贺苏杭与马野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知道省检察院的检察官雷天虹是贺苏杭的男朋友,知道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贺青山是贺苏杭的老爸,知道来克远是贺苏杭的妹夫。假若这些人当中有一个紧盯住大河银行的问题不放,都会使马野吃不了兜着走的。他想到这里,顿觉不寒而栗,这个节骨眼上再敢搞名堂,不是明摆着飞蛾扑火嘛。但考虑到马野对自己有恩,只能硬着头皮言听计从。 半天没吱声的马欢突然说:“雷天虹那小子紧盯住大河银行不放,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他的眼里射出一道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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