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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眼少女 作者:大山诚一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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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在十月中旬被杀的。那天傍晚,静马从大学回来,就看到了倒在厨房的母亲。她的胸口被胡乱刺了一刀。静马不由得冲过去抱起了她,但她已经咽了气,身体像冰一样冷透了。 之后的事基本没有记忆了。母亲流出的血把静马的运动服染得通红,只有这件事,静马清晰地记得。 最初,母亲被认为是强盗所杀,因为家里被弄得乱七八糟。当然静马也对此深信不疑。然而母亲头七结束的那天夜里,静马知道了真相。醉醺醺的父亲一边吃着下酒的小菜柳叶鱼,一边轻轻嘀咕说:“你妈最后烧的也是柳叶鱼啊。” 听到父亲的话,静马想起来了,那天报警后,自己茫然若失地吃光了桌上摆着的柳叶鱼。 直到现在静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母亲的尸体前做那种事。完全是无意识的行动。在父亲说那句话之前,静马彻底忘掉了 吃鱼的事。母亲经常在晚饭前给静马少量的食物填填肚子。他像往常一样吃了柳叶鱼,把盘子浸到了水池里。当然,他也没对警察说。那么,为什么父亲会知道柳叶鱼的事? 他追着上了二楼的父亲追问。醉醺醺的父亲大概是自暴自弃了,用粗鲁的口吻坦白了一切。杀死母亲的是父亲。 父亲有情妇,为保险金杀死了母亲。听了父亲的自白,静马眼前一片漆黑。这一瞬间,他从遇到强盗杀人的可怜遗属,变成了继承着杀人犯血脉的人。 为保险金,为情妇,但是,为这些就能胡乱动刀刺人吗?不管怎么说,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没看出夫妇关系有什么不好,父亲在外面养情妇的事静马也不知道。据说母亲早已发现了情妇的存在,曾逼迫父亲离婚。 然而在静马面前,他俩装成了关系良好的普通中年夫妇。静马大意了,对家里的异变一点也没察觉。母亲的葬礼结束后也是。“从此你我二人不得不相依为命了,所以你也要振作。”父亲强力地鼓励着消沉的他。那算什么玩意儿? 静马信赖的一切都崩坏了。他趁着怒意重击父亲的前胸。父亲向后一倒,滚下了楼梯,在平台上蹲踞着,一动不动。静马恢复了理智,冲过去,发现父亲已经干脆利落地死掉了。 父亲失足摔死,也有喝醉的因素在——这件事被警察这样处理了。静马没能说出自己的罪行。 警察似乎也怀疑父亲,所以,父亲头七时,周围的人渐渐有了议论,多半是男人杀了妻子吧,云云。最初的同情变成了谈资,对于静马来说真是无比艰辛。 从此之后,静马独自待在光明已逝的家中,诅咒着,慨叹着自 己的糊涂。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谋算。对这世上所有的欺瞒,他感到了愤怒。然后……对自己,没能坦白弑父罪行的自己,也产生了愤怒。 半个月前的某个傍晚,为了母亲的人寿保险,保险员拜访了静马的家。在穿着皱巴巴睡衣的静马面前,中年保险员公事公办地传达说,受益人有杀人嫌疑,所以保险金不能立刻支付。 “保险金也没有吗,都是那个老爸的错……” 如此怨言,在心灵一角闪过时,静马愕然了,然后想到了死。 自己也是继承着父亲血脉的杀人犯啊。 和御影相识两天后的早晨。 那天,静马没有像往常一样舒畅地苏醒过来。出于学生的习性,他在琴乃汤也一直会睡到将近中午,但那天从大清早开始,他的安眠就被走廊里匆忙来去的脚步声妨碍了。他一边揉着沉重的眼睑一边打开门,就在这时,昏暗的走廊里,一个身穿套装的高个子男人在他眼前快步走过。是御影的父亲。 “早上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静马叫住他。他像玩具机器人似的骤然停住脚步,只有头部向静马转了过来。 御影的父亲年约四十五,肤色白皙,面颊瘦削,下巴像葵花子一样尖尖的;高鼻梁,脸的轮廓比较深,但相反的是,口耳眉等部位却颇为小巧。只有眼睛异光炯炯地瞪出来,外凸着。尽管他没蓄胡髭,却让人觉得他是那种会在怪兽电影里出场的诡异科学家。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却压低了嗓门,用朗读报告似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口吻回答静马说: “好像发生了杀人案。” “杀人案……在这里?” 静马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请放心,不是在这里。” 这话让静马松了口气。但男人的说明并没有到此为止,他用更小的声音说: “不过,被杀的好像是老板的亲戚。” “久弥先生的亲戚?所以大清早开始就乱哄哄的啊?” “好像是这样没错。久弥先生刚才去现场了。我也想和女儿去看一下情况,你也一起去吗?” “我也一起?” 御影的父亲几乎可以说是板着面孔的。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静马无法认为他只是为了去凑热闹。而且他说的是和女儿一起去,这让静马有点在意。前天,御影自称是侦探呢;虽说侦探去发生了命案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 “莫非,你们是受久弥先生的委托去查案?” “你为什么知道御影是侦探?” 虽然是平静的口吻,但静马能听出其中的惊愕。投射过来的目光之锐利,让静马情不自禁地退缩了一下。而对方似乎立刻就想通了: “啊,对啊,女儿说和你见过面,就是那时告诉你的吧。” “是,御影小姐说自己是侦探……” 是不是说了不高明的话?静马带着少许悔意解释道。对方的表情变得不悦起来。 “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半吊子侦探,只有嘴巴这么能说。” 他烦躁的咂嘴声传了过来。看来,和暴露来历比起来,自称侦 探才是问题所在。 “唔,既然御影都对你说了,现在再隐瞒也没用了吧。正如你所言,御影是个侦探。正确地说,她是一个今后将会成为侦探大展身手的人。另外,我们并没有接到久弥先生的委托。女儿还没有实绩,不可能接到别人的委托。我们只是单纯地去瞧瞧情况。” 他说话时,薄唇微妙地抽动着,好像是想做出一个笑容,却不擅长这方面的情感表现。一开始,静马觉得他有所图谋,想去现场看看有没有机会弄到委托。可是看着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感觉不到耍小聪明的意思。话说回来,久弥的亲戚被杀了,他这表情,却也不是因此悲伤的表情。 “那么,杀人案是在哪里发生的?” 其实静马已经不想和杀人案什么的扯上关系了,光是自己的事就够让他腻味了。不过到了这种时候还坚持漠不关心的话,可能反而会显得很怪异,招惹旁人不必要的追根究底。静马立刻就下了判断:像普通人一样做出反应是上策。他像普通人会做的那样问了上面那句话。然而,对方的回答却出人意料。 “一个叫龙之潭的地方,你知道么?” “龙之潭!案件是在龙之潭发生的吗?我和御影小姐相遇的地方也是那里啊。” 直到刚才为止,静马几乎都没有接受对方邀请同行前往的意思。但现场是龙之潭,心里就涌出了别样的兴趣。不管怎么说,这数日来,他一直是在那个安宁的场所度过的,毫不在意才奇怪呢。 似乎是读出了静马的心境变化,对方微微眯起了眼: “是这样吗?那么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也担心久弥先生。” 没等静马回应,对方就又一次在走廊里迈开了步子。他在转角 处朝里面呼唤: “御影,走啦,收拾好了吗?” “是,父亲大人。”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静马耳熟的声音,御影慢条斯理地现了身。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前天,但今天她仍是一身水干装束。不过,那绷得紧紧的凛然表情和前天截然不同。 “啊呀,静马也去?”御影发现了门口的静马,右眉稍稍扬起,“你也太爱凑热闹了点儿。” 一贯的直呼名字,没有后缀。不过,好歹是记住了静马的名字。 “凑热闹,彼此彼此吧。” “别把我们跟你相提并论。我们并不是去凑热闹。” “是我邀请了他,他也担心久弥先生嘛。” 父亲打着圆场,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哦,父亲大人邀请了他,就没办法了。不过父亲大人做事还真离谱啊。” 御影用扇子掩着嘴,吐出了一口气,也不知算不算叹息。她的一言一行都令人发怒,但静马知道现在不宜回应她这挑衅。他默不作声地回房,麻利地换着衣服。他决定,不管怎么说,都要跟父女俩一起去。 在刺骨的寒气中,一行人走上沿河的小径,去往龙之潭。途中,静马得知这位父亲的姓名是山科恭一,和御影姓不同。静马正觉得奇怪…… “御陵是她母亲的旧姓。” 山科很擅长察言观色,立刻进行了这样的说明。不过,他没有 解释御影为何用旧姓自报家门。静马也没有追问。 向潭走去的途中万籁俱寂,很难想象那里发生了杀人案。 “令人难以置信的安静。” 静马一边说,一边把塌倒的衣领竖了起来。 “去龙之潭还有条路,是从山道那里下斜坡。” 山科说,其实那条路才是主要的路,使用沿河小径的大概只有琴乃汤的人。 正如他所言,三人走过小径与山道的交叉点后,渐渐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在大约百米之前,昏暗的龙之潭入口处附近,聚集了一大堆人。好像都是村里人,有二三十个吧。他们的表情中混杂着好奇心与恐惧。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从人墙里面,传出了“退开,退开”的声音,以命令口吻制止人群。多半是警官吧。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但被村里人遮住了,静马看不到他的身姿。当然了,现场的情形也完全无从得知,映入视野的,只有清晨雾蒙蒙的天空与对岸的崖。 “谁被杀了?” 静马无可奈何地对着站在最外侧的男人后背,搭话询问。三个中年男女转过身来,怀疑地打量着静马的脸。 “是本家的小姐。据说是春菜小姐。” 被静马搭讪的男人用沮丧的声音答道。本家应该是指琴折家吧。 “明明还年轻,究竟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 “……春菜小姐才十五岁吧。和三井家的千佳子是同一个年级的学生,据说是位温和柔顺的小姐。” “而且栖苅大人的……” 距离近了些,村里人的窃窃私语声,零零落落传了过来。 “说是被砍了头,真惨忍啊。” “头!” 静马不由叫了起来。理所当然的,很多村里人的注意力转向了他。发现他是外乡人,眼中浮现出警惕的神色。不仅限于村里人,连警官的注意力也投射了过来。一直在制止群众的年轻警官走到静马跟前: “你是被害者的熟人?” “不,我是……” 静马支吾起来。警官的眼中透出了怀疑。 “看起来,你不是这里的人。”警官逼问他。 “我在久弥先生那里投宿。我听说被杀的是久弥先生的熟人。” 虽然语无伦次,但静马好歹进行了说明。 “什么啊。来凑热闹的啊。”警官不悦地嘟哝了一句。 “这里不是只凭兴趣来的地方。快回去!” 然后,他赶狗似的“嘘嘘”地挥着手。虽然村里人也一样是凑热闹,但很难直接开口说他们,所以拿外乡人静马撒气吧。接着,警官的注意力似乎移到了站在后面的御影身上。 “你是神社的巫女?这可不是孩子看的东西。你也快回去!” “别把我看成孩子好吗?虽然是警察,也不该采取高压态度,你说是吧?” 御影没像静马那样退缩,向警官回敬了反抗的视线。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村里人也瞬间忘记了案件。迄今为止,一直朝向现场的人群弧线,被他们反转了过来。人群围住了静马他们。 “你还挺精神的,不过……”这时,警官终于从村里人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你也不是这里的人吧?既然如此,你这副打扮算怎么回事!真可疑。” “先是把我当孩子对待,紧接着就是以衣取人吗?你太轻率了。要是我真杀了人,哪会打扮得如此醒目?” 御影若无其事地进行了反驳,但警官明显是感到自己被嘲弄了。如果静马是警官,也会这么觉得吧。 “这种事该由我们作判断,你给我来一下。” 焦躁起来的警官正要抓御影手臂,身在现场的久弥跑了过来,带着他跑过沙砾道的脚步声。 “请等一下。这几位是在我的旅馆里投宿的客人,绝不是可疑分子。我保证。他们一定是担心我才来的。” 久弥快嘴快舌地打着圆场,警官勉强表示了接受,不再跟他们纠缠。以此为契机,村里人的注意力又一次回到了案件上,陆陆续续背转过身去了。 “谢谢,这么要命的时候,还要你为了这么无聊的事费心照应我们。” 御影郑重地向久弥低下头。 “没什么,我也把客人们丢下了啊。” 和之前不同,久弥没能顺畅地笑出来。从他的黑眼圈可以看出,他疲倦到了极点。背也有点驼了。 “抱歉,我想我暂时不能回旅馆了,我会安排人为你们准备午餐的。” 久弥只丢下了这句话,就又一次向现场跑去。御影和父亲溜进他挤开的人群缝隙,在人群最前列占到了位置。毫不畏惧,堂而皇之。特别是山科,连女儿和警官争执起来的时候也没出来调解,一声不吭地旁观到底。真是奇妙的父女俩。 大概是因为风波告一段落了吧,村里人这回没再对他们表示出 兴趣。无奈之下,静马也跟在父女俩身后,走到了人群前列。 河滩仿佛突然变成了流行的休闲场所,大批警界人士让这里拥挤不堪。黄色的带子纵横交错,围住了龙之首和周围的岩场,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认为,这地方跟往常的河滩是同一个场所。鉴识官和警官们在狭窄的潭周围干着活,以数人为单位,互相配合,不时传出指示声,麻利地四处活动。一旁有男女数人,看来是死者的亲属,其中有人一直站着,有人深深蹲着。这副光景看起来,就像在某处的宴会后,热闹与寂寥交织着,很奇妙。或许是因为警官们的身姿像撤收设备一样机械而冷漠吧。 在悲伤的集团中央,也就是龙之首正对面的水边,搁着罩有白布的担架。担架两侧,大量的血痕粘在岩石上,是死者被斩首时流淌出来的吧。担架上恐怕正躺着那个被杀的少女春菜。综合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内容,可知被害者的遗体是俯卧在潭边的。还有,她的头并不是被拿走了,而是被面朝外放在了“龙之首”胴体的那个空洞里,宛如祠堂供奉的神体一般。 担架隆起的布下不是病人,而是变冷了的尸体——而且还被斩了首——想到这里,静马感觉后背变得沉重了。母亲葬礼上的遗骸突然在他脑中闪过。母亲也是在身首分离的状态下被放入灵柩的。 静马对“为兴趣而来”这一点极为后悔,他静静地合起了掌。 就在这时,一直在和刑警交谈的警官发现了静马,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那张脸静马有印象。几天前,来琴乃汤时静马向他问过路,他叫穴太,五十多岁的样子,是一位派驻警官。 “就是他,这男人就是种田静马。” 这句话像一个信号,两个刑警向静马冲了过来,犹如发现猎物的猛兽一般。其中一个是小个子,四十多岁;另一个很高,有二十 多岁。 “你就是种田静马,对吧?” 年长的刑警向静马问道。他有张四方脸,用发蜡固定着三七开的头发,个子矮但体格健壮。静马从刑警的表情中感觉到了危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请到这边来一下,可以吧?”刑警用低沉的声音把静马叫到岩的背阴处。那口吻虽然平稳,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压迫力。看来,如果静马反抗,他就算用拖的,也会把静马拖过去。 刑警把静马带到了亲属们面前,问道: “你们对这男人有印象吗?” 看来,是想让这些相关人士看看嫌疑人,指认凶手。亲属们摇着头,没有一个人有印象。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静马看来,他们也都是素未谋面的人。久弥不在其中,是去了别的地方吧。 “真的没印象,是吧?” 刑警追问道。就在这时,亲属中的一个瞪起了静马。 “是你……”他凶神恶煞般地质问道,“你把春菜搞成了这样?” 这男人个子虽小但肌肉发达。他用指节粗大的手揪住了静马的胸襟,一旁的年轻刑警慌忙制止了他。 “是你干的吗?” 静马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看刑警。 “这位是春菜小姐的父亲。” 中年刑警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介绍道,然后仔细打量着静马,好像是要观察静马的心绪。 “这是干什么?究竟怎么回事,我又不知道……难不成是要说我杀了……” 太荒谬了!为自杀而来的人,会杀人吗?他真想这样诉说出来。 不过,究竟为什么会被怀疑呢?静马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个,你有印象吗?” 刑警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本厚皮的艾蒿色笔记本,是静马的物品。静马是在大学的小卖部里买的,所以封面上印着校章。 “是我的东西,可……” “掉在了这岩的前面。” 年长的刑警用手指了指龙之首的正前方。 “这几天我每天都来这里啊,就是那时候掉的吧。不会吧,因为这种事就怀疑我?” 笔记本一直是随手放在包里的,但来了琴乃汤之后就没有必要使用了,所以连掉了也没察觉。 “当然不仅限于此。” 出人意料的是,刑警的自信溢于言表。静马变得不安起来。 “从春菜小姐的房间中找出了一个红边框的信封,里面有张纸,用红色马克笔大大地写着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再问你一次,你认识琴折春菜小姐吗?” “不认识。应该连面也没见过。因为,本来嘛,那个叫春菜的人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而且名字也是刚刚才听到的。” 虽然立刻作出了回答,但静马脑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 “是嘛,那么,为什么写着你名字的信封会在春菜小姐房间里?” “这种事就算问我也搞不清楚的啊。因为和我毫不相干。” 静马不由得焦躁起来,变成了反抗式的口吻。“圈套”,这个词在静马脑中直打转儿。但是为什么与此毫不相干的自己,名字会在死者房里?连静马自己都想问啊。 “那么,我们得换个地方问了,直到搞清楚为止,可以吧?” 年轻的刑警把这句话当成动手的信号,伸手抓住了静马的手臂。静马想甩脱他,却动弹不得。看不出这刑警握力这么大,像虎钳似的。 “都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都说了,这件事,我们要换个地方好好问你。” 年轻的刑警眉毛很细,长着一个向前突出的尖下巴。他瞪着静马,言辞近乎粗鲁。看那眼神,明显是打一开始就认定静马是凶手了。 “喂喂,动粗可不行。”年长的刑警婉言规劝着同事,又对静马说,“哎,种田君,这里人多眼杂又闹哄哄的,安静的派出所对你我双方来说都比较好,对吧?” 措辞虽然比较平和,但静马感觉得出来,年长刑警那掩藏着情绪的眼睛,比血气上涌的年轻刑警恐怖好几倍。与此同时,静马也认识到自己已经被蛛丝巧妙地黏上了,被不知是谁布下的阴湿蛛丝黏上了,就算他想在这里抵抗,也无济于事了。 “我懂了。” 他放弃了抵抗。就在这时,一直不见踪影的久弥,带着御影父女走近前来。 “关于这次的案件,我女儿说有话要说。” 山科开了口,语声一贯的平稳低沉,也不知他是否了解静马的窘境。 “你是?” 年长的刑警怀疑地转过脸看他。 “我叫山科恭一,曾经在警视厅的搜查一课工作,大约在二十年前辞了职。” 警视厅一词,让他的谈话对象略显畏缩了。 “那么,山科先生对于这次的案件,知道些什么?” “然后,这位,是我的女儿御影,御陵御影。” 山科没有理会刑警的询问,继续介绍了下去。这态度,好像是想给对方留下己方在上的印象。 “御陵御影……我听说过这名字。‘独眼侦探’对吧?可我听说那位侦探已经去世了。” “这女孩是御影的独生女。” “……你是说,这女孩也是?” 十秒,不,也许是二十秒,刑警和山科沉默不语地对视着,仿佛在探索对方的内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先把这家伙带走啰。” 一头雾水的年轻刑警想要拉静马。 “不不,等一下。山科先生,我是县警察本部的别所刚,这位是坂本旬一。请问山科先生你有何贵干?”别所刑警询问道。他的措辞比先前更慎重了。 “关于案件,这女孩说她知道重要的事。稍后再把种田君带走也没关系吧?” 山科的身体向旁边让开了一点。御影带着无所畏惧的毅然表情,向前踏出一步。 “初次见面,我是御陵御影,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郑重地打过招呼之后,御影说明了村人们到她那里咨询的事。这半个月来,她在琴乃汤开了个万事皆可谈的咨询(绝对没用占卜一词)摊子。 “这几天,春菜姑娘到我这里咨询了两次。昨天傍晚也来咨询过,但每次都是一样的话题,她说最近有人想要她的命。” “命?”别所急忙看向死者的家属们。 “太荒谬了。春菜什么也没说过。” 先前那位父亲立刻做出了否定。边上的年轻女性也跟着一起摇头。 “真的吗?” “没错。她不能对家人说,因为会造成不必要的担心。她只对我吐露了心事。我不便在这里细诉详情,但可以稍微透露一点儿,她说她收到了带有恐吓意味的信。” “恐吓信?” “确实,春菜心事重重地找过御影小姐,我知道,却没想到竟是这种事。” 久弥仰望着虚空嘟哝了一句。 “久弥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春菜的父亲这回逼向了久弥。 “抱歉,我以为她的烦恼多半是孩子气的,琐碎却不能对父母说……” 脸色苍白的久弥一个劲儿地道歉。 “责备久弥也无济于事了吧,这位小姐姑且不论,久弥又不知道咨询的内容。” 一直沉默的白发老人,以颇具威严的口吻制止了死者的父亲。听男人口称岳父,看来是死者的外祖父。那么,就是琴折家的家长了吧。确实,和别的人不同,他虽然表情严峻却毫不慌乱,跟他的地位相称。 “刑警先生,很抱歉打断了你的话。请继续。” 别所听了,就想回到原先的话题上去:“那么御陵小姐,她真的去你那里咨询了?她有没有对你说是谁想要她的命?” “没,”御影摇摇小巧的头,“她好像也没什么头绪,所以让我帮她查明是谁。” “那么御陵小姐你是怎么做的?” “这个嘛。”御影的视线垂了下去,“我也没能一下就相信她。何止于此,我没认为真有人想要她的命,直到本案发生。因为啊,我听她说,收到的恐吓信已经烧了,没有了。我知道她即将继承守护村子的重大使命,就轻易地下了结论。我想她是产生了心理压力,才会那么做的。这完全是我的失策。” 御影不甘心地咬着唇边,让静马忘了自身的处境,不禁同情起她来了。心高气傲的少女承认自己出了差错,是非常屈辱的事吧。 然而静马还没来得及跟她搭话,她就扬起了脸,再度恢复了凛然的表情。那大睁的右眼里,显然有强力的意志存在。 “所以我,也是为了母亲,我不能再犯第二次愚蠢的错误。现在别所先生你们想把静马带走,我觉得这是错的。理由虽有很多,但最大的理由是,本案给我的印象是,比乍看起来更具计划性、更复杂。但相对地,静马却不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这评价多失礼啊!别所居然也赞同地点着头。 “没有人委托我,所以我本来是没有理由介入本案的;但我不能允许自己看着你们把他拘捕,让自己再度陷入懊恼之中。怎么样,让我稍微调查一下案情可以吗?” “我也向你请求,别所先生,给御影一个机会好吗?” 在御影和别所刑警对话时退下了一步的山科,用他那一贯的低沉而又含有几分感情的语声,为御影助势。别所的目光在他俩身上交替来去,好像在比较着什么。 “……先代御陵小姐的传闻我也听说过。她经常配合我们工作, 托她的福,我们屡次三番得到了帮助。好吧,我知道了,只要一点时间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也只能是一点时间噢。” 别所刑警这态度,与其说是勉强同意,还不如说是想看看对方的本领。静马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谢谢,那么事不宜迟,我这就开始了。” 御影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她施了一礼,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靠近了担架上的遗体,轻轻挽起白布。在被斩首的尸体前,她也没有畏惧的样子。 “怎么回事,别所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可你让她这样任性妄为。” 一脸不服的坂本刑警向别所逼问道。别所婉转地接住了年轻刑警的攻势。 “唔,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是不知道的吧,从前有位名叫御陵御影的独眼大侦探。大家都说她左眼的水晶能看穿一切真相。她无数次大展身手,我们也甘拜下风。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的英姿,但经常听到她的传闻——上个月在东京,这个月在名古屋,解决了疑难案件什么的。从这层意义上说,她是活生生的传说啊……对了,从前,在东京发生的首都电车密室杀人案,你记得吗?” “那个半数乘客是共犯的案子?我有印象,小时候看过新闻。那可是不得了的命案,所以我现在还记得。不过,难道你是想说那案子是她破的?” “没错,我们也是要面子的,几乎没有向大众公开过她的名字。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基本上不怎么抛头露面。也就是说我们欠了她不少人情。但是,十多年前我听说她死了。这女孩据说是她遗留 下来的孩子。古风的装束和左眼为义眼,也跟传说一致。” 静马在一旁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和年轻刑警一样,静马也不知道这些事。看起来,御影好像还真是个侦探呢。 “可是,若是她本人的话倒另当别论,这里这个不是她女儿吗?就算装束一样,也不过就是个外行啊。” 坂本说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就算真是那位传说中的名侦探的女儿,可她能像母亲一样大展身手吗?虽说她的能力牵连着静马的自由,不,正因如此,静马才泄了气。运动员也好演员也好,几乎没有第二代能像了不起的前辈一样活跃。 “当然了,我没打算让这孩子任性妄为。如果她什么也没发现,我会请她闪开,拘捕种田静马的。就是这么回事,别担心,我会负全责。” “既然别所先生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一脸不快的坂本退了下去。但是,静马的手臂还是被他强有力地攥着。那么用力,简直让人担心上臂会不会留下乌青块。 就在他们如此这般交涉的期间,御影离开担架,带着从容镇定——让人无法相信这是看过杀人现场的少女——的表情,回到了刑警身边。 “喂,明白点儿什么了?” 别所的声音里混杂着少许好奇。 “还没呢。只是,被害者脸上稍微沾了点土,她的头被砍后,有被潭水清洗过的痕迹啊,你不觉得奇怪吗?” “凶手把头颅从潭边拿到龙之首去的途中,也许曾经掉到过地上。” “但是,龙之潭和龙之首之间只有岩石与石砾,根本没有露出泥 地的地方。”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名侦探的女儿。”别所从容不迫地微笑着,“不过,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们也注意到了。看一下龙之首右侧的那块岩石后面你就能明白了,那里应该还残留着那样的痕迹吧。或许凶手是想从潭起步,直接走到龙之首去,却走不过去,于是只好避开石块绕远路,结果头颅撞在岩石上掉落在地了。” “原来如此。”御影向龙之首走去。边上的鉴识人员静静地让开了路。他们没有像坂本那样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反倒用很有兴趣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少女开始做什么。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传说中的名侦探之女啊。一直喧闹不已的村人也露出了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观望着御影的举手投足。杀气腾腾的杀人现场,被这少女一个人支配了。 龙之首的右侧,斜坡前,密集着三块高约一米的岩石。人站在岩石前朝岩后看,看不到后面的样子。御影的手撑在岩石上,探出身子窥探岩后。那里是山的斜坡和平地的交接处,几乎没有石头也没有草,露着泥地。有一个坑,在龙之首的正侧方。 “确实,土地下陷了一块,大小也似乎正相当,只有凹陷的地方霜消失得一干二净,由此看来,你们连模子也取了吧?” “没,只拍了照。这就够了吧?” “是吗?我觉得地上弄出来的坑比我预想的深。如果凶手是把头颅拿在手上,高度最多也不到一米吧。这一周又没下过雨,所以,虽说是本来就比较柔软的土地,但我还是无法认为头颅从一米高的地方落下,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而且,如果拿在手上的头颅是撞到岩石才掉落在地的,那么一般来说,应该会掉在跟前而不是岩石的后面。” 返回到岩石前的御影掸了掸长长的袖口,把一块和人头差不多重的石头举到胸口,然后让它掉落到身边的地上。 “确实,那个坑更深。这么说来,凶手是特意把头颅往地上砸了吗?” 别所嘴里吐出“凶手”一词的时候,坂本瞥了静马一眼。这态度真可恨。静马怎么会知道答案嘛。 “有这个可能,看来凶手对春菜姑娘持有斩首也无法满足的憎恶感,不过……”御影语声一顿,“我还没问关键的问题。警方认为犯罪的时间是?” “昨夜十一点到一点之间。具体时间不解剖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差太远。” “是吗,这么一来,可就合不上了呢。” 御影说完这句话,就闭起了右眼。她两手握住扇子的两端,深绿色的义眼大睁着,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十秒,二十秒……静谧的时间流淌着。少女动也不动。只有河上吹来的和风,让她的黑发和樱色的水干摇动不已。警官和村里人都屏息注视着她,想看是什么拉开了序幕。 奇妙的光景,时间就像被切割开了似的。在不知道御影左眼失明的人看来,这个睁着一只眼、以不动的目光持续凝视着一点的少女,是怎样的形象呢?抑或,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会用目光把人变成石头的妖怪。然而对于静马来说,朝霭的单调景色和遥遥围拢的群众的紧张,及其中心这个只有义眼熠熠生辉的少女,这一切,感觉像一幅画,一幅把出尘的世界烙印下来的画。静马忘了自身的处境,感受到了美。 不久之后,御影再度睁开右眼,用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 “我的左眼看穿了真相。” 澄澈的声音,乘风飘向村人所在的河下游,慢慢地消逝了。 “你的母亲据说也是如此,拥有漆黑的右眼和翡翠色的真相之左眼。那么,真相之眼捕捉到了什么?” 别所催促着问,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眼神。 “嗯,捕捉到了若干事项。在讨论这些事项之前,我先问一下,那上面搜查过了吗?” 御影指的是龙之首的上面,静马昨天为止还跨坐的地方。 “没,喂,坂本,你去搜查一下。” “……知道了。”坂本刑警不情不愿地向上攀登,但是,到了顶上之后,他突然叫了起来,“别所先生!这里残留着血迹,而且量很大。” “你怎么会知道?” 别所飞快地下了仔细勘查的指示之后,大大吐了一口气,又向御影发问。 于是御影用右眼笑了起来。 “很简单。如果头颅不是被刻意砸下地的话,就肯定是从高处落地了。然后,在这里,所谓的高处也就只有龙之首上面了。” “原来是这样。凶手开始是想把头颅搁在那大岩石上。但搁不好,头颅掉了下来。于是凶手放弃了,摆在了岩石下面。就是这么回事吧。这么一来,这个男人不是越发可疑了?他每天都爬到那岩上去的,是吧?” “我话还没说完呢。岩的上面残留着血迹,由此可见,凶手最初确实想把头颅搁在那上面,但是,这么一来,就有了个大问题。” “问题?” “这一带薄薄地降了一层霜。因为不到中午阳光不会照进来,所以霜没有融化,还残留了一地,对吧?但是……”御影指着那个坑,“坑里没有霜。而且你刚才也说了,鉴识人员并没有碰过这个坑。” “确实,我之前看时,这坑里也没霜。换言之,这坑是在霜降之后弄出来的。” “大概是吧。可我刚才听你说,犯罪时间是在夜里十一点到一点之间,对吧?” 别所无言地歪了歪头,随即又说:“……凶手天亮时把死者运到这里,斩首,是这么回事么?” “从现场残存的血量来看,杀了人不久后就斩了首,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还有,遗体的衣服上也有霜。这么说起来,凶手是夜里在这儿杀害了春菜姑娘,砍下了她的头颅。你不觉得合不上吗?” “确实合不上。” “坂本先生,龙之首的上面有霜吗?” 突然被点名的坂本刑警答道:“是的,有霜。但是,我们推测放过头颅的地方及其右侧,没有霜。” 或许是因为太突然了,他老老实实而且用敬语回答了御影的问题。 “也就是说,死者被杀害时,头颅曾经一度被搁在了上面,但天亮时掉了下来,是这么回事吗?” 别所心领神会地点着头。坂本的反应则与他相映成趣。 “可是这岩上挺平坦的,宽度也有七八十厘米。我觉得头颅轻易不会掉落。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大概是后悔先前的恭顺回答了吧,这一回,坂本盛气凌人地进行了反驳。 “不能认为是风让它掉下来的么?河下游的琴乃汤啊,这个星期 以来,每天早晨都有激烈的风从山里吹来,吹得窗子摇动不已。” “这个季节,每逢天亮,强风就会从山里沿着河吹下来。我们这里叫龙之颪。” 一直沉默着陪在静马身边的久弥,用兴奋起来的声音从旁进行了说明。回头一看,后面的死者家属们也纷纷点头。 “这么说,是龙之颪把头颅吹下来了?于是凶手放弃上面,转而把头颅放进了‘龙之首’胴体处的那个小空洞里。因为那里受风的影响很小……不过,对于展示头颅这件事,凶手还真是执着啊。” “好像是这样呢。目前还不知道明确的理由。不过,凶手为什么会发现头颅掉下来了?” 别所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取而代之的是坂本,他用一种答案只有一个的姿态断言道:“很简单,凶手发现笔记本掉了,天亮时回到这里寻找。就是在那时,凶手发现头颅掉下来了。如果从旅馆沿着河走到这里来,是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 看来这位刑警无论如何也想把静马当凶手。 “原来是这样,那么,笔记本是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这里,坂本用粗率的动作指了指龙之首的正面,一个离岩石不到一米的地方。 “也就是说,深更半夜的话姑且另当别论,如果是早晨,这是个很容易看到的地方,把头颅往空洞里放时就能看到,是吧?这样说起来,明明是冒险来找笔记本的,却只把头颅重新摆好,最关键的笔记本反而没拿就回去了,这说不通啊。” 御影的询问流利而又严峻,就算是坂本也沉默不语了。他吊起了细眉,拼命思考着答案。 就像是两三人一组的摔跤比赛中,触击一下就交替的法则一样, 这回是别所用职业化的冷静声音开了口: “你似乎是想说,凶手为了嫁祸给这位种田君特意把笔记本留在了这里呢。可你好像忘了,被害者的房里留下了写着种田静马名字的纸。看起来是被害者自己写的哟。这该怎么解释?” 一回神,他嘴上已经叼起了一根点燃的烟。 “巧妙地找理由让她写下了他的名字。抑或,是凶手模仿春菜姑娘的笔迹写的。仅此而已,不是吗?” 御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泰然自若。 “这么说凶手知道种田君的名字了,而且还有机会进琴乃汤偷笔记本。比如说,这位琴折久弥先生。” “也不见得。”对于他的讽刺,御影只当听不懂,“如果凶手在这里捡起笔记本,从笔记本上得知其主的名字,那就谁都有可能了。一个年轻男人投宿在琴乃汤,村子这么小,相应地,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不会少吧,所以串联起来是很容易的。”御影打开扇子,掩住了嘴,“而且,还有一个重大因素你们看漏了。就算是凶手出于什么目的回到龙之潭来,又为什么会知道头颅掉下来了呢?在那个坑前排列着墙壁似的大岩,就算头颅掉了下来,一般也不会被人发现,是吧?” “笨蛋,很简单,凶手多半是发现龙之首的上面没有头颅了。” 御影正中下怀似的,微笑着点头道:“不过,龙之首的前端意外地宽阔,据刚才那位坂本先生说,有七八十厘米宽。站在我们这里是无法判明搁在上面的头颅有没有掉落的。此刻站在上面的鉴识人员,我们也看不到他们膝盖以下的部分。这么一来,凶手就只能是在别的场所确认头颅是否还在了。但是,我们来的路,从下游上来的路,不可能看到。而从斜坡下来的路也草木丛生,也不可能看 得到吧。让我看看哦,此外,似乎还有一条从琴折家那里过来的小路……” “我们这边也不可能,因为有树木遮挡。” 很有兴趣地侧耳倾听的老人,静静地回答道。 “于是,站在到这里来的三条路上,都不可能发现头颅从龙之首上掉了下来。” “那么,凶手是在哪里发现的呢?”别所环顾着四周,“和城镇里不同,这里能看到的只有山和树。难不成凶手是个生活在树上的家伙,不至于吧。” “是那个尖塔!” 静马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作为在龙之首上面唯一看得到的建筑物,那个塔既有窗也有露台。 御影看着静马微笑道:“没错。人在龙之首上能看到琴折家的尖塔。反过来说,人在塔上也能看到龙之首。只有站在那个尖塔上,才能发现头颅掉落的事。这么一来,凶手回到这潭边来的理由也就一清二楚了。因为头颅掉了下来,凶手才回到了这里。还有,只有能进入尖塔的人才会发现头颅掉落。” “喂,你们那边能看到尖塔吗?” 别所呼唤着正在忙活的鉴识人员。“能看到。”回答立刻来了。 “那么,”真不愧是别所,领会得很快,“凶手是那个宅邸里的人?” 他顾虑到家属,压低了语音,但即便如此细心却好像还是被他们听到了。荒谬——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 “虽然乍听之下难以置信,可是,到了早晨来这里把头颅重新放好,这一事实指出凶手正是琴折家宅邸内的人。” 御影用灵动的右眼压迫着他们。或许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了,众 人带着不满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别所看看御影又看看死者的家属,来回比较着什么似的,但没多久他就下定了决心,用衣袋里的便携式烟灰缸把烟揉灭。 “我们不得不向各位再进行一次详细问话。” 他用庄重的口吻宣布道。 他将静马抛到了背后,紧绷着脸向家属们走去。坂本也“嘁”的一声咂了咂嘴,松开了抓着静马的手,跟在别所身后。 “谢谢,御影……不,御陵小姐。” 静马重获自由,从正在感叹这一幕华丽推理的村人中挤了出来,跟御影两个人走在回琴乃汤的小路上。山科说有事,让御影先回旅馆,他本人则留在了龙之潭。 村人们亲眼目睹了御影的活跃表现,回转过身来,向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同时,也向静马投射着带有些许怀疑的目光。 “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你现在倒管我叫起小姐来了,感觉很不好呢,叫御影就行。我既然已经认可了这种叫法,就没打算轻易更改。” 御影的语声中有几分兴奋,雪白的面颊也泛起了红潮。在刑警面前她完全没有表现过这种样子,所以,或许是她完成了重大使命就松懈下来了吧。 然而,令人羞愧的是,静马比她更兴奋。 “那么我就一如既往地叫你御影了哟。但你可是著名侦探,刚才的推理也非常了不起。” “著名的是我母亲,别说杀人案了,连在警察面前进行案情分析,我这也是第一次。” “这就叫有样学样吧。那么,御影你不跟那些刑警一起去也没关系吗?要说名侦探初登场的舞台,可没有比这更好的啦。” “怎么会。”御影夸张地耸了耸肩,“侦探没有委托就不会介入案件。我只是碰巧和你投宿在同一个旅馆,帮你做了次义务劳动。而且,反正我是必须向警察汇报春菜姑娘找过我咨询的事的。” “委托……我也可以委托你。” 静马打算在琴乃汤等待今年的第一次降雪,所以经费相当充足。反正想死,钱什么的也就没有意义了。然而御影却不接这个茬儿,仰望着天空说道: “就算被静马你委托也不行,因为你是和案件无关的外人,而且也不知道你光凭兴趣能坚持出钱到什么地步。所谓查案,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事情哟。而且看你的服装和言行,也不像是能为娱乐花钱如流水的人。如果你中途改了主意,上屋后被你抽了梯,就再糟糕不过啦。而且调查想要顺利进行,没有家里人或警察的委托是不行的。” “……难不成,山科先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留在了龙之潭?” “是啊,父亲认为我到了该出道的时候。我也想尽快投身到母亲待过的侦探世界中去,所以现在只能在琴乃汤等待结果。” “那么,你是说,你要作为侦探成功出道,就得看山科先生的交涉结果了?在杀人现场商议这种事么,总觉得好冷血啊。” “侦探就是这么一种人,别抱什么奇妙的幻想比较好。还有,我就是为了成为这样的人,为了继承母亲的事业而生的。话说回来,对于社会来说,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岗位。” 御影的话语中,透出了毫不动摇的坚定决心。如此年轻的少女,已经决定了自身的人生使命。在钦佩的同时,静马又觉得有点可怕, 无法想象养育她长大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就是说,御陵御影二世,是御影的目标么?” 是啊,御影点头。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冲上前来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喂”,一个严厉的声音叫住了他俩。 回过身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劳动服的男人瞪向这边。意外的是,杀气腾腾的视线并不是冲着静马,而是冲着御影。 “你别太得意忘形了。这个村子是属于栖苅大人的。就算你能蒙蔽其他人,也骗不了我。” 面对他那副唾沫像要飞过来的势头,御影打开怀里的扇子掩住了脸。这种行为恰似火上浇油。 “喂,你给我说点什么啊。” 男人勃然大怒,简直就要打过来了。静马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身体插进了两人之间,虽然他完全没有吵架的自信。 “你要动真格的?” 这回杀气投向了静马。男人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就在这时,追过来的两个村里人抓住了男人的身体,拼命安抚着反抗的男人。 “放心吧,我是人,绝对不是神哟。” 御影抛出了一句话。冷静的声音里,先前的兴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利落地转身,又一次迈开了步子。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 静马追着她,不止一次地关注着背后。 “琴折家有神在,所以讨厌像我这样的占卜师(御影啐了一口似的说出了这个词)出风头的人,也不在少数。” “神在琴折家的宅邸里?” “这个村子是由一位绝对意义上的女神统治的。难不成你在这里 待了这么多天,竟没有意识到?” 御影发出了错愕的声音。她好像不是装样子,而是真的很吃惊。 “不好意思嘿。” 自身的事已经让静马精疲力尽了,所以村子的事情,既没有余力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还真说得出口,在这里实地调查什么的。你究竟是为了研究什么才来的?” 御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之前漂亮地将静马从绝境救出来的翡翠色左眼,似乎看穿了一切,所以静马不由得撇开了脸。 “不行吗?反正毕业论文什么的,随便做做就行的。” “大学还真是个马虎的地方,是吧?” “就是这样的。对了,琴折家是祭祀天照大神什么的?”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系谱,但是据说,神社里有一位名曰栖苅的神在。” “栖苅大人?我从没听说过。” 当然了,静马对宗教神学什么的并不是很内行,只是逞个强争个面子。然而他这突发的逞强行动似乎被御影轻易看穿了。“也许吧。”她轻松地说着,点点头,“你似乎是误会了,所谓的栖苅大人,并不是神社祭祀的神明,而是活神仙。” “活神仙?” “被杀的春菜姑娘的母亲,就是栖苅大人。还有,栖苅大人是受到全村人虔诚信奉的。” “你给我等一下。”静马拼命整理着思路,“……你是说,栖苅大人是这个村子的教祖,所以被害者是神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被杀了么,那不是不得了的大事吗?” “什么啊?你现在嚷嚷起来了。不仅如此,本来,春菜姑娘还会继承栖苅大人的衣钵。现在的栖苅大人身体欠佳,所以那本是指日可待的事。” 对于村子来说,死者似乎是比单纯的大家闺秀更重要的人。如果静马像先前那样被怀疑下去,甚至说不定会被私刑处死呢。他顿觉背后一凉。就算是为了死才来到了这里,他也不想被惨兮兮地杀掉啊。 这就更得感谢御影了。虽说是侦探却义务给了他帮助。他正想再次致谢时,御影又说: “所以呢,你还是暂时老老实实待在琴乃汤比较好,因为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村里人听进去了多少,而且,反正龙之潭目前也进不去。” 御影轻蔑似的“嗤”地一笑,没拿扇子遮掩。 “这番忠告我痛切地领教了。不过,御影你怎么样?像刚才那家伙一样对你抱有反感的人很多吧。” “恐怕要让你遗憾了,我会自己保护自己,否则就当不了侦探了。刚才你姑且算是想要庇护我吧,不过我从父亲大人那里扎扎实实学了防身术,所以面对那种没有杀意的威吓,我是完全不会慌张的。” “也就是说,我白忙了一场啰?” 静马发牢骚的时候,望见了琴乃汤木质的后门。在门口,藏臼用两条后腿立着,焦急地等待主人归来。它用那双对命案一无所知的眼,看着正前方。藏臼认出了御影,一溜烟地攀上了她的身体,端坐在她的右肩。这么说起来,静马想起昨天久弥抱怨过,藏臼喜欢御影,比对他本人还亲。不过,它对静马一点也不亲。 被藏臼用一种看情敌似的目光瞪着,静马就此与御影道别。御影说要稍作休息,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言行和头脑都像成年人, 但体格毕竟是纤细的少女。初登舞台的紧张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对她来说这毕竟是很吃力的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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