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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独眼少女 作者:大山诚一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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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静马醒了。枕边就是御影的睡颜,静马初次见到的睡颜。看起来非常祥和,一点也不像和凶手较量的侦探,一点也不像在较量过程中失去了父亲的女儿。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过着跟年纪相称的、平和安稳的日常生活。 然而只要睁开眼,她就会被拉回确凿无疑的残酷现实了。山科已经不在了,而且案件还没有结束。 我必须保护她……静马又一次下定了决心。 御影的眼睑颤动了一下,醒来了。静马向她说了声“早上好”。 “早上好。” 御影红着脸答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醒来时看到父亲之外的男人吧。就像是为了遮掩羞态,她把被子拉高,掩住了嘴角。 “静马你起得真早。” 她的脸色基本恢复如初了,说话也很流畅。跟昨夜有天壤之别。 “今天只是偶然起得早,唔,我说……昨天的事,总之我是想全力支持你的,虽然我可能做不到山科先生那么好。” 御影的身体正在逐步恢复健康,精神方面怎么样呢?静马有点不安,但还是作出了告白。 “我,一定会破案……也是为了父亲,我要尽快破案。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决这个案子,但是,如果没有拼尽全力就逃开,只会让父母的声名蒙羞。” 御影发出了强有力的宣言,同时慢慢地撑起身来。 “没关系吗?我觉得你还是多休息一天比较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凶手可不等人,而且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 御影的手伸向了枕边的水干,正想把汗湿的内衣脱下来,就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了静马的视线。 “你在窥探什么啊,这么想看我的裸体?” 恢复了活力的眼眸凛凛然瞪着静马。看起来并不是在强打精神。 “不敢不敢,我从现在开始又是御影的助手了。那么,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 静马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出房间,走上了走廊。 “见习的,你只是见习的,你又忘了。还有……谢谢你,静马。” 静马反手把门关上时,背后传来了御影温柔的声音。 御影首先去的是古社,秋菜和山科遇害的现场。大概是因为命案已经过了三天吧,只有一个年轻的警官站在古社附近监控。警官见到御影,似乎吃了一惊,但还是默默地放行让他俩通过了。虽然别所有过指示,不过,也是因为这警官见到父亲被杀害的女孩,想 温柔地对待她吧,即使心里有点不痛快。 天气很好,古社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泛着暗沉沉的光。身穿纯白水干的御影,就像和静马初遇时那样,用笔直的视线注视着古社。不过,静马看得出来,她的表情先是微微一僵,然后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御影正在渐渐地恢复原样,静马放心了。 没多久,御影就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向木制的阶梯踏出了一步。然后,她打开了父亲遇害的古社之门。 古社里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除了黑乎乎的血迹,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现场的血已经有人简单地擦了一擦,但染了地面的血是无法轻松擦去的。 “这里能发现点什么吗?” 本来古社里也就只有个神坛,现在遗体和证物都被搬走了,空荡荡的。 “前天,我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脑子动不起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而且那个时候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没能表达出来。” 御影拿出了连一根落发也不会看漏的势头,拼命地盯视着现场,好像要把此刻所见的影像,和前天留下的记忆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似的。 静马不想妨碍她,退到了她背后。少许暖风从门口吹了进来,拂动着御影的秀发,拂动着御影的衣装,拂至最里面的墙又反弹了出来,抚着她的面颊。 然而御影纹丝不动。 这景象大约持续了十分钟。一阵强风,哗啦一下把她美丽的黑发吹得飞扬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身体骤然一颤。仿佛电流贯穿 身体似的,她的背脊向后一挺。 静马想起了她在龙之潭的第一次推理。 “没有血的痕迹。” 御影嘟哝道。 “是的,没有血的痕迹啊!” 御影又叫道。然而她的视线直到这一刻,还盯着地上那黑乎乎的血痕。 “怎么回事,御影?” 静马觉得不可思议,问道。 御影克制着亢奋反问道:“如果我父亲倒在了血泊上,静马你会怎样去掐他的脖子?” “……唔,我讨厌进血泊,所以会移动他吧。” 这样的对话还真是不合时宜,但静马还是老老实实地进行了回答。御影一脸满足地轻轻点头道: “你这是最普通的想法呢。要移动对方的话,一般会抓住对方的两脚拉,对吧?如果抱住对方的背,自己也会沾到血。静马你还记得吗?那个血泊上有父亲倒下的痕迹,却没有之后被人拉开的痕迹。就算凶手是在原地把人抱起的,因为对方是体形较大的成年人,无论如何都会在血泊上留下脚印吧。还有,就算父亲是自己起来的,也应该会留下手印。然而脚印手印都没有。” 御影的话让静马将视线移到了地板上。圆形的黑色印迹,虽然被擦拭过,但依然保有清晰的轮廓。秋菜的身体之外,没有被弄乱的迹象。 “地板上只有人倒下后的形状。我的眼睛看到了血泊和摔倒在血泊上的人形,自以为把握了状况就满足了。简直就跟录像定格一样, 我让眼前的影像终止、并且在自己心里过了关。说起来还真叫人懊恼,那之后凶手是怎么移动我父亲的,这个问题我竟彻底忽视了。” 御影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十分兴奋。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静马还是摸不着头脑。他用一种糊里糊涂缺乏焦点的口吻问道:“我知道了,血泊上没有拖动尸体的痕迹,可是那又怎么样?凶手是不是用起重机之类的工具把他吊走的?” “怎么可能!凶手没有必要特意准备起重机啊。再说了,秋菜姑娘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她身上都没有使用过起重机的痕迹。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血泊上没有拖动的痕迹,就说明父亲压根儿就没有在这里摔倒过。” “可是山科先生的衣服上不是血糊糊的一片吗?你说他没有倒在血泊上……” “静马!”御影凑近他的脸,鼻尖几乎顶到了他的鼻尖,“你说过你要帮助我对吧?可你的脑子也太不好使了。就这点智商,也亏你敢说代替我父亲照顾我呢。” 不知怎的,静马觉得被骂的感觉挺不错。 “是吗?我毕竟只是一个见习助手,查案方面就别期待我的表现了。这个我昨晚应该已经说过啦。” “嚣张什么呀,静马你呢……” 气势汹汹的御影进一步逼近前来,这回不光是鼻子了,连嘴唇都快碰到了一起。她慌忙退开了一点。 “唔,算了,让我再来确认一下不在场证明。” 静马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御影,上面记载了从别所处听来的情报。御影几乎是一把抢了过去。“字真丑。”她抱怨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自顾自有了心得。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差不多了,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再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犯错了。” 御影的表情蒙上了阴影。不过这只维持了一瞬间,她马上又抬起头,精神抖擞地打开格子门走了出去。 “还有,登先生为什么要认罪呢?这也是个问题。我必须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她走进古社时还是一脸紧张,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意气风发。在外面站岗的警官似乎也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她向警官行了礼,警官才手忙脚乱地敬了个礼。 “登先生是知道凶手是谁,庇护了凶手吗?” 下山途中,静马试探地问御影。仔细想来,正是因为登认了罪,御影和警察才相信命案已经落下了帷幕。登现在还被警察关押着。虽然美菜子她们一次又一次吵着要警察放人,可是登本人仍然坚称自己是凶手。 “可能性很大,不过,他认罪的时间点却是个问题。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指出了真凶,他再想顶罪不就晚了吗?想庇护的话就该早点儿认罪啊。话又说回来,既然已经听到我的推理出了错,就说明真凶是安全的,他明明只要单纯地否认自己是凶手就行了。” “你说得很对。难不成,是有别的人想庇护登先生,才杀了秋菜姑娘?” 静马眼前浮现了菜穗的脸。疯疯癫癫抓着御影的菜穗,如果是 她的话,或许有可能……然而御影立刻进行了否定。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殴打和斩首的手法完全一致。肯定是同一个人犯下的罪行。” “是这样啊。可登先生又是怎么知道凶手是谁的呢。” 连御影也没能找出来的凶手,登是怎么知道的呢?在静马看来,登并不是一个脑子好到能胜过御影的人。 “也许他从小社出来时看到了凶手。我并不是自高自大哦,就凭现在这点线索,谁也不可能破案。” “那么,凶手为了坑你,做了哪些手脚?” “凶手伪造的线索有两处。一是用打火机烧了神坛底部,另一处呢,则是杀人后把里间的门拉开了少许。前者引诱我得出了结论,断定凶手是个戴眼镜的吸烟者。而后者引诱我做出了如下推理:小社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凶手穿了别的鞋。前者姑且搁置不谈,后者,恐怕是急中生智的产物。凶手杀人后想出小社,却发现外面有积雪。直接走出去的话足迹会留在雪地上,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主意。” “凶手的脑子转得好快。” 静马又一次咂舌。 “这还用说!你认为平庸的凶手能让我失去父亲吗?” 御影用险恶的声音发出了怒吼。 很好,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儿。静马握住了御影的手。 “喂喂,你这是干吗?” 御影叫了起来,可是,她并没有逞强把静马甩开。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回握着静马的手。 “那么,凶手是个不抽烟也不戴眼镜的人吗?” “没这么简单,因为在下一次作案的时候,这种伪装被看破的可 能性很高……不过,抽烟和戴眼镜,这两点并不同时满足的可能性也很高。” 结果,还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排除嫌疑吗?案情又坠入了五里雾中。 “那么,还是想办法从登先生的嘴里问出凶手的名字来吧。这是最直接最迅速的了。”静马自暴自弃地嘟哝着。 御影露出了柔和的微笑,随即说道:“这大概办不到。已经有两个人被杀了,他是做好了死刑的心理准备替人担罪的。我不认为我们能让这样的人开口说出真相。而且,说不定,登先生也有可能误解了真相。正如我做出了错误的推理,登先生或许也会搞错凶手。至少,我们要知道登先生认罪的契机是什么……”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静马不禁冲到了前头。两个人的手松开了。 “也许我就是那个契机。” “怎么?为什么?” 御影没有回答,水晶般的瞳仁久久凝视着天空。反过来说,不回答的时候就是心里有答案的时候。静马确信御影已经看到了曙光。 “我们去菜穗女士那里吧。” 这一回,是御影握起了静马的手。她急匆匆地拉着静马在山道上奔跑了起来。光是为了不让自己摔倒,静马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菜穗女士,我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御影的身影映入眼帘,菜穗显然是吃了一惊。静马忆起,就在大前天早上,自己背着御影下山时,她还看着半死不活的御影嗤之以鼻呢。她也没想到才过了区区两天,御影就能恢复如初吧。 “搞什么呀,侦探游戏又要开始啦?你让我父亲蒙受了不白之冤, 而且连秋菜也被杀害了,你还没有吸取教训?” 大概是因为惊讶占了上风,这番挖苦并没有措辞本身给人的感觉那么尖锐。就像是被御影挤迫着似的,她让御影进了房间。 “那个,我是为了登先生的事来的。” “什么,还想把我父亲搞成嫌疑人?真遗憾哎,托你的福,我父亲被警察逮捕了,倒是有了不在场证明。” “对于这一点,请允许我再次致歉。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问别的事。菜穗女士,你觉得登先生为什么会认罪?” “我怎么知道?难道不是被你们逼的么。” “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确实对他逼得很紧,不过,和你想的那种截然不同。” “什么意思?” 菜穗焦躁的声音粗鲁了起来。 “我第一次来访时,你的房间冷到了极点,就像刚刚开窗换过气似的。还有,现在也是如此,房内弥漫着过度的芳香。菜穗女士,你瞒着家里人抽烟,对不对?” 御影似乎说中了。 “……那又怎么样!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狼狈不堪的菜穗发出了高亢的声音。 御影满足地点着头,从头开始,阐述了推定登为凶手的全过程。 “戴眼镜而且抽烟的人,使用鞋柜右半边的人,除了登先生,还有另一个。登先生知道你会抽烟,对吧。而且,说不定,案发那晚他还看到你走出了别栋。登先生知道,在仅剩的两个人中,自己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就只能是你了。” 随着推理的进展,菜穗的脸渐渐发了青。御影的发言完毕之后, 菜穗敲响了身旁的桌子。 “难不成,你是想说我是凶手?” “直到刚才为止,我还是怀疑一切的。不过现在嘛,我觉得可以相信你有不在场证明。” 听了这话,菜穗大概安心了,她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点儿,坦率地承认了抽烟的事。 “没错,我会抽烟。母亲总是唠叨着别抽烟别抽烟,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大概是想着我还有可能成为栖苅大人吧……但是,抽烟的事,竟然会害父亲替我顶罪啊。” “我会向警察说明情况的,这样一来,登先生也就不会坚持他的主张了吧。” “我可不会道谢哦。” 大概是破罐破摔了吧,菜穗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点燃了。那是一根细长的薄荷烟,甜甜的味儿飘到了静马身边。 “不需要你道谢,是我出了错。” “就是嘛,本来就是嘛。话说回来,你真的能逮捕那个把你要得团团转的凶手吗?” 抽着烟,大概是缓上了一口气吧,菜穗的语调变得比较平稳了。“不抓住凶手的话,春菜他们死不瞑目啊。” 御影拉起静马的手臂,流露了去意。菜穗目光敏锐地发觉了。 “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亲近了?” 嗤,她向静马投去了意味深长的视线。 “毫无意义毫无根据地动摇对方可是不公平的哟。” 御影丢出了这样一句话,态度简直可以用厚颜无耻来形容。走啰,她用力地推了推静马的背部。 实在是用力过度了,静马差点儿撞到了入口处的门板上。 “岩仓先生,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静马和御影回别栋时,岩仓正巧从他一楼的房间出来。 “啊呀,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呀。太好了,太好了,唔,对了,找我什么事?” 穿着毛衣的岩仓笑嘻嘻地走近前来。和菜穗不同,他对御影的复原毫不惊讶。 “传承方面有事想请教你。不过我先要问的是下一任栖苅大人会是谁?毕竟还是纱菜子女士吧?” “是吧。于是,我大概就是纱菜子女士的夫婿候选人了。唔,当然,先要看她有没有继承衣钵的意思,这是最重要的。本来不可能允许她那么任性,不过时代不同啦。” 看来岩仓也听说了纱菜子要去考试的事。 “如果纱菜子女士拒绝继承,那就是菜穗女士啰?” “应该是吧。菜穗女士迄今为止还没有修行过,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会进行特殊处理吧。只是菜穗女士似乎不喜欢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她好像喜欢肌肉比较发达的人。话说回来,她有个美菜子女士那样的妈,说不定美菜子女士会另外找个候选人来,那样的话,我在这里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他的措辞非常微妙,似乎知道菜穗和伸生的关系。作为夫婿候选人,每一位继承人被杀,他的对象就会换一位,被这样摆布得团团转,也挺可怜。 “啊,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个事儿,进书房谈吧。资料在手边,说明起来也比较方便。” “那就拜托了。啊,还有,这次就不用费心款待我们了。” “看来我泡茶的水平不怎么样啊。” 岩仓开玩笑似的歪了歪头。 “不,上次的茶非常好喝,只是今天,为了破案,有一些事我想快点儿问你。” “也就是说不能浪费时间啰?这倒是没办法啦。” 岩仓一脸遗憾地转身走向书房。御影跟在他后面。就在静马也想跟上去的时候,御影回头说道:“静马,你回避一下好不好?因为我必须问一些……站在岩仓先生的立场上、很难开口回答的问题。” “什么问题啊,好可怕哦。” 岩仓苦笑了起来。 静马没有理会他,只对御影说:“明白了,我回房间等你。” 静马老老实实上了二楼。那气氛,让他没有办法死缠烂打。 他回到自己寒冷之极的房间,打开电视消磨时间,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抖着腿。电视的画面里,搞笑艺人正在大谈特谈自身的失败经验,静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就算抽了烟,状态也没有好转。还不如说越来越焦躁了。他咚的一下仰面朝天躺了下来,天花板的缝隙里也有杂音传来,吵得他心烦。 此时此刻,御影正在楼下和岩仓单独在一起……三十分钟过去了,静马才发现,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是嫉妒。 御影…… 他舍弃了一切——包括生命——来到这里,却为自己制造了前所未有的枷锁。 他竟然和御影发生了关系。这样真的好吗……静马烦恼了起来,但并不是后悔。 然而,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而且,还杀了自己的父亲。这样一个人,和御影结合,真的好吗?虽然她父亲遇害,变得柔弱无助,但是她应该作为侦探继续活跃下去的。她那光辉灿烂的未来,会因为他刻下污点吗? 但是,静马想,御影恐怕早就知道他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吧。有那么点可能,前天晚上她只是一时迷乱,但是那样的话,今天她的态度就会有所改变了。然而看起来,御影现在也挺愿意接受他的。 虽然静马对她说了“我会支持你”,但是,还不如说是她的存在支持了自己,不是吗? 有御影在,他就能活下去了。 再活一段时间看看吧……静马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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