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10

额尔古纳河右岸  作者:迟子建

一般来说,熊害多发生在春季。此时的黑熊不吃不喝地休眠了一个冬天,刚从树洞里爬出来,它们身体饥饿,而此时野果还没长出来,它们就四处捕食动物。所以黑熊害人,多半发生在这个季节。到了夏季,它们可吃的东西多了,比如各类昆虫和野果等等,所以这时的它们是比较安静的。如果你不招惹它们,它们很少主动出击。但如果你激怒了它,它就会将人置于死地。

黑熊蹲仓的时候,通常选用两种方式:开“天仓”或者是“地仓”。它们选择一棵中空的树筒作为它们的“仓”,也就是藏身之地。如果树洞的洞口朝天,就称为“天仓”,如果洞口在树筒的中部或者底部,就称为“地仓”。到了夏天,天仓地仓都空了,有的时候灰鼠会在里面爬进爬出地玩耍。

马粪包对我说,悲剧正是由于这样一个地仓引发的。

他们离开营地,走了大约三小时后,停下来休息。马粪包和放映员坐在林地一边聊天一边吸烟,瓦罗加则去方便去了。

他们才坐下来不久,正说着话的时候,马粪包突然发现前方的一棵空树筒子的地仓的洞口有一只灰鼠探出头来,他举起枪,对着它就是一枪。然而打中的不是灰鼠,竟然是一头熊仔!灰鼠逃脱了。看来是灰鼠进地仓中玩耍的时候,发现里面有熊仔,吓得掉身逃跑。熊仔跳出来撵灰鼠的时候,子弹在瞬间击中了它。熊仔栽倒在林地后,马粪包对放映员说,你可真有口福,一会儿有好吃的了!他正准备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密林中传来“嚓嚓”的声响,原来母熊听见枪声,知道熊仔出事了,就朝空树筒子奔跑过来。马粪包举起枪,对着它就是一枪,结果打偏了。再打一枪,仍然偏了,这时母熊已经疯狂地朝他们奔扑过来,马粪包再打时,枪里的子弹已经空了。由于此次出行不是为了狩猎,他也就没有带更多的子弹。马粪包说,如果不是瓦罗加及时地在黑熊的背后冲它开了一枪,使母熊改变了进攻的方向的话,他和放映员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因为那头愤怒的母熊已经快冲到他们面前了。

母熊站起来,朝瓦罗加奔去。它的速度很快,瓦罗加又朝它开了一枪,这颗子弹打在它的肚子上。这一枪把它的肠子都打出来了,但母熊没有屈服,它用两只前掌将涌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肚子,捂着伤口,暴怒地冲向瓦罗加。瓦罗加射出第三颗子弹的时 候,它已经接近他了,那颗子弹竟然也偏了。没等瓦罗加打响第四枪,母熊已经伸出两只血淋淋的前掌,把瓦罗加抱在怀里,三下两下就揭开了他的脑壳。放映员吓得晕倒在地,马粪包则提着枪跑向瓦罗加。然而一切已经晚了,母熊已经把瓦罗加撂倒在地。它捡起那杆枪,握着它,像个顽强的战士一样,朝马粪包走来。它肚子里的肠子又一团团地涌流出来,它终于支撑不住了,放下前掌,放下枪。它艰难地爬行了几步,再也挪不动了。马粪包上前,用枪托砸烂了母熊的脑袋。

马粪包和瓦罗加的枪法都不错,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前一夜看电影高兴,喝了太多的酒,开枪时手有些发抖,那么瓦罗加就不会死在熊掌下。

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位酋长,就这样走了。

瓦罗加是被风葬的。为他送葬的人很多。瓦罗加氏族的人,听到他升天的消息后,纷纷从激流乡和各个营地赶来。他的葬礼是妮浩主持的。葬他的那天风很大很大,如果不是达吉亚娜搀扶着我,我肯定会被狂风吹倒了。

瓦罗加的离去,使接下来的岁月出现了空白。我只记得有一回我想瓦罗加想得心疼,当我用手抚摩心口的时候,突然觉得我的胸脯已经变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我脱掉上衣,拿着画棒,在上面随意描画着。画着画着,我忽然觉得很委屈,就哭了。这时妮浩进来了,她帮我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和胸脯上的颜料,为我披上衣服。事后她对我说,我在胸脯上画了一只熊。

一九七六年,维克特死了,他是因酗酒过度而死的。我没有去激流乡送他。我不想送懦夫,虽然说他是我的儿子。他被葬在伊万身边。那一年九月已经参加工作了,他在激流乡的邮局当乡邮员。

九月在参加工作的那年与一个汉族姑娘相爱了,她叫林金橘,是激流乡商店的售货员。他们在一九七七年秋天结婚的时候,我再一次来到激流乡。柳莎带着我来到商店,去看林金橘的时候,我看到了摆着布匹的货架上,有一明一暗两匹布,一匹青蓝色,一匹乳黄色,我的眼前立刻就闪现出了耶尔尼斯涅被洪流卷走的那个黄昏,我所看到的金河的景色。我的岁月之河,流淌的就是这两种颜色。我感慨万千,不由得老泪纵横。我的眼泪让林金橘觉得委屈,她问柳莎,奶奶是不是不喜欢我做她的孙媳妇?我让柳莎告诉她,我不过是想起了一条河流。

九月结婚后,柳莎又回到我身边。她的脖子上依然戴着维克特为她打磨的鹿骨项链;每到月圆的日子,她就会哭泣。维克特喜欢在月圆时刻向她求欢。这个秘密,早在他们结婚时我就知道。因为一到月圆的日子,从他们的希楞柱里,会传出维克特快意的呼喊。

一九七八年,达吉亚娜和索长林带着他们刚出世的女儿索玛回到了我身边。那年依莲娜已经十岁了,达吉亚娜把她送到激流乡上学,由九月和林金橘照顾着。达吉亚娜告诉我,她很想要一个男孩,在索玛之前,她也怀了一个,可是到第六个月时,突然在山中滑了一跤,孩子流产了,是个男孩,把她和索长林心疼得好多天吃不下东西。

安草儿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我本以为不会有姑娘看上安草儿的,他的愚痴是人所共知的,但有一个叫优莲的姑娘还是喜欢上了他。优莲所在的乌力楞与我们相邻,有一次马粪包去那里,把安草儿煮了好几壶鹿奶茶要招待电影上的人的趣事讲了,别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只有优莲没有笑。她对她的额尼说,安草儿的心肠这么好,心地又那么的纯洁,这样的男人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我愿意嫁给他。优莲的额尼把这话告诉给马粪包,马粪包高兴极了,立刻回来跟我们商量安草儿的婚事。我们很快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开始我和妮浩还担心安草儿不懂男女之事,而为他隐隐担忧着,但他们婚后不久,优莲就怀孕了,这真让我们高兴。不过优莲没有依靠上安草儿一辈子,她在转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后,因大出血死了。那些难产而死的女人,通常只停上一天就埋葬了。但安草儿却不让埋优莲,他守在她身边,不许送葬的人靠近。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四天也过去了,虽然那时已是凉爽的秋季了,但优莲的尸体还是腐烂了,散发出阵阵臭味,招来一群又一群的乌鸦。我只好对安草儿说,你不要以为优莲是死了,她其实变成了一粒花籽,如果你不把她放进土里,她就不会发芽、生长和开花。安草儿问我,优莲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呢?我便把依芙琳曾对我讲过的拉穆湖的传说讲给他听,我说拉穆湖上开满了荷花,而优莲就是其中的一朵。这样,安草儿才同意埋葬了优莲。从那以后,每到春天的时候,安草儿都要问我,优莲开花了吗?我说,有一天你找到了拉穆湖,就会看到她的。安草儿说,我哪一天能找到拉穆湖呢?我说,总有一天会找到的,我们的祖先是从那里来的,我们最终都会回到那里。安草儿问我,优莲化成了荷花,我会化成什么呢?我对他说,你不是荷花旁的一棵草,就是照耀着荷花的一颗星星!安草儿说,我不做星星,我要当一棵草,草才能亲着荷花的脸,闻着它身上的香气啊。

优莲留下的那对双胞胎的名字,是安草儿给起的,一个叫帕日格,一个叫沙合力。帕日格是一种背夹,而沙合力则是糖的意思。安草儿似乎把心思都放到了对优莲变成荷花的幻想中,他对孩子漠不关心。所以抚养孩子的责任,落到了我的肩上。

到了一九八○年,已经三十岁了的马伊堪怀上了私生子。

马伊堪的悲剧,与拉吉米有着直接的关系。不管谁来向马伊堪求婚,拉吉米都说,她还是个孩子呢。我和妮浩不止一次劝他,马伊堪快三十了,再不嫁人的话,不是把她给耽误了吗?这孩子是被遗弃的,身世本来就凄凉,应该让她得到幸福。可拉吉米的回答永远都是:她还是个孩子呢。如果是马伊堪自己央求他,说她也想像其他姑娘一样结婚、生孩子,拉吉米就会大哭一场。马伊堪这朵娇艳的花朵,就是在拉吉米的哭声中一天天地黯淡下去的。

高平路求婚多次遭到拒绝后,再也不上我们这里搜集民歌了,他早已娶妻生子。当拉吉米听说高平路结婚的消息时,他对马伊堪说,你看,情啊爱啊哪个是真的?它们都是过眼云烟!那个汉族老师怎么样?他不照样结婚了吗?谁都会抛弃你,只有阿玛不会抛弃你!那时的马伊堪已经知道自己被遗弃在乌启罗夫客栈马厩里的身世,马伊堪哭了。她哭过后对拉吉米说,阿玛,有一天我结婚了,嫁的肯定是鄂温克小伙子!

马伊堪在她三十岁的这年春天,突然失踪了。拉吉米平素看她看得紧,从不让她单独外出。马伊堪甚至连激流乡都没有去过。她是开在深山峡谷里的一朵最寂寞的花。

然而这朵花在她三十岁的那一年突然化作一只蝴蝶,飘出了山谷,拉吉米几乎要急疯了。鲁尼和索长林各带着一路人马,出去寻找。一路去了激流乡,一路去了乌启罗夫。拉吉米留在营地守候着,哭得眼泪都快干了,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就那么坐在火塘旁,眼睛赤红,脸色苍黄,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马伊堪的名字,叫得格外凄凉。我和妮浩担心极了,如果马伊堪不回来,拉吉米恐怕是活不下去了。然而到了她失踪的第五天上,去乌启罗夫寻她的那一路人还没有回来,马伊堪却自己回来了。她看上去很 平静,还穿着她离开时穿着的衣服,不过她的头发上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水粉色的手帕,她用它束了头发。拉吉米问她去哪里了?她说迷路了。拉吉米气得快要晕倒了,他说,迷路了怎么衣服连道口子也没有,头发上还多了手帕?手帕是哪里来的?!马伊堪说,迷路时捡的。拉吉米知道马伊堪是在欺骗他,他哭了。事实上他已没有泪水了,只是干嚎着。马伊堪给他跪下了,说,阿玛,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永远和你留在山里的。

马伊堪回来后不久,便开始呕吐了。但那时谁也没有想到她是怀孕了。夏天时,她已显怀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拉吉米被气坏了,他用桦树条抽打马伊堪,咒骂她,追问是哪个男人对她做了那事?马伊堪说,是个鄂温克人,是我自愿的。拉吉米说,你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做这样没有廉耻的事呢!马伊堪颤着声说,阿玛,我不是个孩子了,我三十岁了。

拉吉米那段时间跟中了魔似的,每天都去央求妮浩,让她跳一次神,把马伊堪身上的孩子清理出去。妮浩说,我只救人,不杀人。拉吉米没别的办法,他就吩咐马伊堪做那些繁重的体力活,祈望着这样能使她流产,然而马伊堪怀的孩子非常皮实,稳稳地呆在她的肚子里。到了冬天,这个孩子出生了。他是个男孩,马伊堪给他起名叫西班。西班两岁时,已经能吃肉食和面饼了,他看上去非常的健壮。马伊堪给他断了奶,跳崖自杀了。

我们到了那时才明白,马伊堪是找了她的一个接替者,去陪伴拉吉米了。她可能早就不想活了,可她还是怕拉吉米孤单,无人照顾,所以才生下一个孩子。西班是她送给拉吉米的最后的礼物。

马伊堪的死,几乎使拉吉米哭得失明,从此后他看东西总是模糊的。他常常在喝醉了酒后痛苦地嚎叫,好像谁在用刀子剜着他的心。我们帮他照看西班,一天天地把他带大。

依莲娜虽然在激流乡上学,但到了寒暑假时,索长林会把她接回到山上。她是个聪明而又活泼的姑娘。她喜欢驯鹿,夏季时,只要她回来,就会央求索长林,下午时跟着鹿群出去,清晨时再跟着它们回来。索长林只得带着狍皮被筒,与她在外露营,陪着她。所以依莲娜一回来,我们的驯鹿很少有丢失的,她就像驯鹿的守护神一样。

那年依莲娜大概十一岁吧,她暑假时又回到山上。那时我们正游猎在额尔古纳河畔,有一天下午,我领着她来到河畔的一处岩石,拿着我用赭红的泥土做成的画棒,教她画画。当青白的岩石上出现了驯鹿的形态后,依莲娜蹦了起来,惊叫着,原来石头也能生出驯鹿啊!我接着又画了花朵和小鸟;她又跳了起来,说,原来石头也是泥土和天空啊,要不它身上怎么能开出花朵,飞出小鸟呢!我交给了她一支画棒,她在岩石上先是画了一只驯鹿,接着就画了一颗太阳。我没有想到,依莲娜画的岩画是那么的生动。我画的驯鹿是安静的,而她画的则是调皮的。驯鹿歪着脑袋,抬起一条前腿,试探着踢自己颈下的铃铛。驯鹿的角,也是不对称的,一面有七个叉,一面只有三个叉。我说你画的驯鹿我怎么没见过?依莲娜说,这是神鹿,只有岩石才能长出这样的鹿来。

从那以后,依莲娜迷恋上了画画。她再去激流乡上学时,对图画课就格外感兴趣。而她再回到山上时,也会带来一沓她用铅笔画的画。那些铅笔画上面既有人物,也有动物和风景。她画的人物都很风趣,不是歪戴着帽子啃肉骨头的,就是斜叼着烟嘴系鞋带的。她画的动物,以驯鹿为多。她画的风景,一类以激流乡的房屋和街道为主,另一类则以篝火、河流和山峦为主。她虽然是用铅笔描画的这一切,但是我从中仿佛能看到篝火燃烧到旺盛处所焕发着的橘黄的颜色,能看到河水在月夜中发出的亮光。

依莲娜每次回到山上,都要悄悄对我说,她太想念岩石了,在那上面画画,比在纸上画画要有意思得多了。所以我总会在她回来的时候,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陪她去河边的岩石画画。她每次画完,都要问我,好看吗?我会说,你让风去评判吧,风的眼睛比我厉害。依莲娜就会笑着说,风说了,有一天我把岩石吹散了,你的画就化作了河里的沙子了!我说,那你怎么回答风呢?依莲娜说,我对风说,没关系,它们化作了河里的沙子,沙子又会变成金子!

依莲娜一回来,玛克辛姆就不高兴。玛克辛姆那时也有十多岁了,鲁尼每次送他到激流乡上学,他都会随后逃回来。他说一看见书,脑袋就会疼。所以依莲娜一回来,玛克辛姆就很反感,因为依莲娜喜欢上学。他们是以争取小孩子的拥护,而暗中进行较量的。

那时沙合力、帕日格、西班和索玛还都是小孩子。依莲娜不回来时,玛克辛姆对他们拥有绝对的支配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玛克辛姆只喜欢讲本民族的语言,所以他和他们说话时,只讲鄂温克语。依莲娜呢,她的汉语讲得格外流利,她一回来,就会教这些孩子说汉语。玛克辛姆很生气,他吓唬他们,说是学会说汉语的小孩子将来会烂舌头的。除了西班相信玛克辛姆的话之外,其他小孩子都不信他,玛克辛姆就展开别的笼络手段,他拿来一堆木块,给他们削木头人,孩子们果然又欢天喜地地围着玛克辛姆转了。依莲娜呢,她是个不服输的孩子,她赶紧拿出铅笔,在白纸上勾画小孩子的肖像,他们又被她吸引过去了。依莲娜画他们的肖像,曾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比如索玛,当她从白纸上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以为来到了镜子面前,就指着纸说:镜子,镜子!沙合力与帕日格,因为长得一模一样,依莲娜就只画一人,他们为此总要争个不休,都说画中的人是自己。依莲娜调皮,她会刷刷几下把那个肖像做一番改动,让他做出撒尿的样子,这下沙合力和帕日格就为画中人不是自己而争论了。

也就是在玛克辛姆为孩子们削木头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西班吃树皮的嗜好。他把木块上的树皮剥下来,放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他爱啃的树皮,是桦树皮和杨树皮,这两种树皮水分足,有甜味。从那以后,西班每隔几天,就要啃一次树皮。他抱着一棵桦树或杨树,歪着头啃树皮的样子,很像一只小羊。拉吉米因为马伊堪的死,一直对西班很冷淡,好像是西班把马伊堪推下悬崖似的。自从他爱啃树皮后,拉吉米渐渐喜欢上了他。他常常对我们说,西班行啊,他的粮食长在树上,闹饥荒他也没事的!

西班的身世,跟马伊堪的一样,是个谜。我曾以为这样的谜是不会有解开的时刻的,但是在依莲娜考上北京的一所美术学院的那一年,我和达吉亚娜来到激流乡为她送行的时候,马伊堪的身世揭秘了。

依莲娜在激流乡上完初中后,又去乌启罗夫,也就是现在的奇乾上了高中。她是从奇乾考入大学的,是我们这支以放养驯鹿为生的鄂温克部落所出的第一位大学生。依莲娜考上北京一所美术学院的消息,吸引了外界的注意。有一个记者,叫刘博文,大约有三十多岁吧,专程从呼和浩特赶来采访她。刘博文在采访完依莲娜以后,说他还要到奇乾去,为父亲打听一位三十多年前被遗弃在那里的女婴的情况。刘博文是无意说的,但我和达吉亚娜同时想到了马伊堪。我们问她,那个女婴是哪一年被遗弃的,那年她多大?刘博文说,他的祖父当年是扎兰屯一 个有名的大地主,家里有很多房屋和土地,养了很多长工。土地改革斗争地主的时候,他的祖父上吊了。刘博文的祖父,有两个老婆。刘博文的父亲,是大老婆生的。他的祖父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他的祖父自尽时,小老婆已有孕在身。她在一九五○年生下一个女婴后,跳井自杀了。死前把女婴托付给刘博文的祖母,让她把这个女婴送人,说是不论穷富,只要进个好心的人家,一生平安就行。刘博文的祖母就把私藏的一个金手镯拿出来,把女婴交给一个马贩子,求他给寻个好人家。那个马贩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觉得乌启罗夫地处偏远,那里的人淳朴善良,于是,不顾路途遥远,把女婴一直带到乌启罗夫,遗弃在一家客栈的马厩里。马贩子再路过扎兰屯时,就告诉了刘博文的祖母,说是孩子给扔在乌启罗夫了,听说被好心的鄂温克人给抱到山上去了。刘博文的祖母去世前,拉着儿子的手,让他有一天去寻找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妹妹,说是毕竟他们是一个父亲啊。

我听完刘博文的讲述后,知道他要寻的人就是马伊堪。我对他说,你不用去奇乾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已经跳崖死了。她留下了一个男孩,叫西班。你要是想看,就去看西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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