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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寒  作者:伊冈瞬

贤一被带到位于西新宿的高楼林立的街道一角。

他坐电梯直达最上层,进入了一家因价格高昂出名的日本料理店。

在最靠里的包间,南田信一郎正独自等着。

“这次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事件,实在是……”

“行了,坐吧。”

幸好这里是圆桌式的包间。上次和隆司吃饭时,贤一已经深刻地体会到日式座席桌子矮不能放松姿势,让人身心都静不下来。

贤一正襟危坐在说是大久保利通曾经用过也会有人相信的厚重木制椅子上。“话先说在前头。”信一郎开了口,“我们都很忙,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这次实在抱歉’的话了。这种空话没有任何用处。”

他直接的说话方式和隆司很像。

“很抱歉。”

“好了,那就开始吧。”

桌上已经摆满了怀石料理。

“因为我不希望被店里的人打断对话,所以虽然不太风雅,我还是让他们直接全都摆上来了。酒的话这些就够了吧?”

在桌旁推车上的保冷壶中放着三瓶啤酒,还有三合用冰块冷却在日式玻璃酒壶里的冷酒。

“好的。”

在彼此的酒杯里倒上啤酒之后,信一郎说了句“要说干杯也有点奇怪”,便只是走形式地把酒杯放在了嘴边。贤一模仿着信一郎,把筷子伸向看似小菜的碟子里。

“我的秘书劝我不要来。”

“啊?”

“不要来和你见面。她是一名通常不会对我提出意见的女性,却罕见地说‘希望您重新考虑’。”

“我也同意她的意见。”

“所以,你觉得是你的妻子——那个,是叫‘林子’还是‘伦子’来着?你觉得是伦子对隆司下的手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觉得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

“喂!我要听的是你对这件事的意见啊。”

“是。”

“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说出来。警察那帮人,只要一开始走错了方向,就很难修正轨道,毕竟他们是大组织。虽然有的案件可以用人海战术解决,但毕竟也有‘个头大的人脑袋笨’的说法。”

传闻都说信一郎是待人亲切的绅士,但他果然也有辛辣的一面。

“是。”

“什么‘是’啊,我让你说你的意见。不管事情真相究竟如何,我弟弟可确实死在了你家。”

“就算您问我……我的意见就是我相信我妻子不是凶手。”

“真是的,这点你早就说过了。我理解你因为爱妻子,所以想袒护她的心情。但是在这种时候就别再感情用事了,你好歹也是一个商务人士吧?我也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一些,目前的情况很明显地指向你的妻子就是凶手。不仅如此,虽然还没对外公布,但听说连她本人都已经承认了罪行?

“也就是说,隆司那家伙出于某种原因在那个时间造访了你家,在那里发生了某些情况,最终衍生成暴力事件——这听起来很合理。如果还有其他的解释,请你告诉我。如果是不想对警察说的事,我保证为你保密。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贤一也一直在考虑这点。自己相信伦子的清白,但这同时也意味着真凶另有其人。那真凶究竟是谁?如果事情的真相是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在那时闯入自己家里,将隆司打了一顿之后又逃跑了,那该有多好。然而,这也太不现实了。

如果冷静地,不,应该说是冷酷地审视事实,当时家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正处于丧失正义感和伦理感的边缘。若用消除法来考虑,答案就只有这一个。然而,贤一不能说出出卖母亲的话。

“实话说,我对常务和我妻子私下有接触这件事感到很意外。”

信一郎明显从鼻子发出一声哼笑,放下了酒杯。他似乎特意提高了音量。

“接触点不一定只局限于你妻子吧?也有可能是你女儿和母亲啊。”

“我觉得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小。”

信一郎吃了一口菜,略带茶色的眼瞳紧盯着贤一。

“我说啊,隆司那家伙不是以前就对你妻子发起过攻势吗?”

贤一下意识地做出了诚实的反应。

“您怎么知道?”

虽然没有人刻意隐瞒,可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信一郎又嘲讽般地哼笑了一声,端正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

“那种事,就算我不亲自调查,等着要向我报告的人也排成长队了。”

“我听说,在我们结婚之前,他们曾经一起去看过音乐会并用餐。”

“结婚之后呢?”

“没有了——我相信没有。”

“哼,你相信。”

信一郎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挥开想要为他倒酒的贤一的手,自己往酒杯里倒满了冷酒。

“会长因太过激动而病倒了。”他突然说道。

“南田会长吗?”

“本来会长最近就血压高,主治医生劝他最好引退,这下,搞不好就再也起不来了。我也很忙的,要是需要办葬礼,就麻烦他们一起办吧。”

原本就没什么食欲的贤一觉得胃越来越重,连拿起筷子的心情都没有了。虽然他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怕一张嘴,便会被信一郎以与真壁刑警不同的切入点不停逼问。

“再这么下去,你不仅会被我们公司解雇,还无法在其他正经公司就职。虽然隆司那家伙经常在官员和政治家身上砸钱,但我爸和我在业界可是有很多人脉,再加上最恐怖的乃夫子似乎也正怒不可遏。”

信一郎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贤一不祥的预感总是会应验。

“我会被解雇吗?”

“总不能让你就这样继续在公司里待下去吧?”信一郎一脸讶异地看向贤一。

“该不会是隆司对你说过‘会马上把你调回本部’之类的话,你还真信了?”

“我……”贤一说不下去。

信一郎用店员特意为他准备的崭新的毛巾擦了擦嘴。

“喂,该不会被我猜中了吧?太令人惊讶了。就是因为你的想法这么天真,才会被那家伙的花言巧语骗了。不仅拉了大家的后腿,还害得自己被调到偏远外地。”

贤一想起隆司也曾笑话过自己“太过天真”。

“我不想说这种像在威胁你的话,但因为那封自白书,憎恨你的人应该不止一两个。特别是承担了全部责任的矶部科长,想必是恨你入骨。在我看来,这次的杀人事件居然不是发生在你和他之间,这才叫不可思议。还有被发配到大阪的山川部长,和被发配到北九州的那个什么次长。本来我还打算等我正式回到这里之后好好犒劳他们一番呢。”

“请您原谅。”

话说到这个地步,虽然还不至于下跪,但贤一还是拉开沉重的椅子,弯下腰来。他一边把头低得比桌面还低,一边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明明妻子正背负杀人或伤人致死的嫌疑关在拘留所,连面都见不上,自己却在为派系斗争中犯下的过失谢罪。虽然贤一觉得自己很可悲,但该说的话必须要说。

“我并没打算给专务和大家添麻烦,但当时常务的提议,我实在无法拒绝。”

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当时的选择就只有接受隆司常务的要求,或是辞职。

“哎,我并不恨你,但我的手下就不知道了。”

信一郎把玻璃酒杯中剩的冷酒一饮而尽。

“不过,至少我相信这次的事情不是你计划的,因为你看起来并没有那个能耐。如果是这样,我要忠告你的就只有一件事……”

贤一感到喉咙极度干渴,却无法把手伸向酒杯。

“关于这次的事件,除了警察以外不要对任何人开口,包括公司的人在内。你现在知道的事和以后知道的事,都不准说出去一个字。”

“好的”,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贤一咽了一口唾沫。信一郎又补充道:“不管今后会有怎样的流言。”

“流言?”

“比如说会有关于隆司的流言,说他‘把对医院相关人员的招待添油加醋地泄露给外界,并为了一己私欲干涉公司人事,利用自己的身份与女性员工和被贬员工的妻子发生不伦关系。最终因男女纠纷,惹出了此次的事端’之类的话。”

“但是,这样一来,伦子不就成了他的不伦对象——”

“别废话。”

信一郎充满魄力的声音使贤一说到一半瞬间噤声。

“这样一来,你的妻子也有酌情量刑的可能,不是吗?不然你要怎么样?要去宣传你妻子为了让丈夫不再被借调到外地,主动向隆司张开了大腿?”

果然绅士只是信一郎的假面。即使母亲和隆司不同,他也继承了那个花费一生打造出如此巨大的企业的南田诚的DNA。看贤一说不出反驳的话,信一郎把音量略微降低,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让人事部在今天或明天联系你,你暂时先待在东京,不用回酒田了。毕竟要是让杀人犯的丈夫去兜售药品,那可了不得。刚才我也说过,我会给你安排酒店,你千万不要在你家附近擅自游荡,被媒体咬上。”

即使先抛开公司内部的流言不谈,贤一还是想对信一郎断定伦子是凶手这一点提出抗议。

“但是,审判还都没开始……”

“你看到电视新闻里出现被逮捕并押送的嫌疑人时有什么想法?通常都会毫不怀疑地想‘啊啊,那家伙就是犯人’,不是吗?会从摆在药局架子上的相似商品中选择我们公司的产品的,可不是法官——听好了,要是你老实照做,虽然和总部有关的公司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把你塞进某个关联企业。对了,不如把你和矶部换个位置吧?北海诚南医药品销售公司的北见分店长代理。听说那里的海产品很美味,空气也很新鲜哦。”

信一郎笑得很开心,“呲溜”一声将包在果冻里的海胆一口吞掉。

贤一只想喝到毫无意识,然后睡去。

然而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

与信一郎分别后,人事部管理科仿佛看准了时机一般打来电话,通知他在西新宿东京都政府大厦附近的城市酒店为他预订了房间。对方语速飞快地传达完必要事项,还没等贤一提问,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贤一又给优子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晚上八点在池袋站西口的白石律师事务所大楼前集合。据优子说,在那之前白石律师会先与伦子见面,再回到事务所。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二十分。由于距离和优子见面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贤一便向着公司准备的酒店走去,从这里步行过去也就几分钟。

在前台报上名后,贤一顺利地得到了房卡。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内情,但即使看到恐怕与挎包和西装一样满是皱褶与疲惫的贤一的脸,前台的工作人员也依旧一脸笑容。

贤一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在设定好晚上七点的闹铃,躺在弹性十足的床上之后,他立刻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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