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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雪人恶狼之夜 作者:保罗·霍尔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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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当欧文·法瑞尔先生回忆起这些事情时,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证词。他唯一确定的是时间,他确信自己看到抬担架的人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因为他刚刚听到附近教堂的钟楼响起了十一声钟响,而且还有几个证人证实了这一点。至于其他事情……他是在做白日梦吗?他是否产生了一种可以预知未来的神秘幻觉?抑或是因为刚刚离开的朋友们把他灌醉了?即便如此……这也不能解释这种巧合。然而,欧文·法瑞尔虽然只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他的逻辑思维却闻名遐迩,为人称道。他一直以来都秉持一个观点:每件事情都有一个解释。人们总是请他来解释一些无法解释的谜团,而他总能设法解开这些谜团。只是,有一个谜团他始终未能找到满意的解释…… 这些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一九二九年的圣诞节前夜,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晚上十时许,欧文·法瑞尔和朋友们告别,赶赴第二场约会。前一天晚上,他遇到了一位老朋友,邀请他到家里一同庆祝圣诞节。这位朋友将到自己家的最短路线告诉了法瑞尔,法瑞尔十分自信地说自己肯定不会走错。 欧文·法瑞尔想:“如果路走不通怎么办?”这里是伦敦市布鲁姆斯伯里街区的北部,是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法瑞尔已经在这荒无人烟又落满积雪的街道上走了近一小时。他疲惫不堪,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绕圈子,心中不免对眼前这些成排的红砖房子感到厌烦,所有的红砖屋子都有着一样的入口、栅栏和积雪的屋顶。 但在亮着灯的窗户后面,他看不到自己的阴郁。在那里,都是欢乐的场景。在摆放整齐的桌子前,在装饰着花环和蜡烛的冷杉树亲切的目光下,人们在小提琴或钢琴的欢快旋律中欢笑、歌唱,甚至还有些人跳起了舞。 十一点的钟声刚刚响过。法瑞尔走进了另一条死胡同,又是无功而返。他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回家,就在这时,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看到两个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从一条小巷里走出来。他很讶异,因为他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也许是因为周围的人们正在狂欢。他们的影子是灰色的,在闪闪发光的雪地上格外显眼,他们就像两个不受控制的自动机器人一样,缓慢地走向他们的车辆。一名穿制服的警员在前面带路。这看起来像是一群人正在出殡。这一幕让他感到惊讶,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孤身一人走了许久,四下都是无人的街道。此时,他的内心感到一阵悲哀,因为他注意到躺在担架上的人是脚朝前的,身上覆着一条毯子,他几乎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但他猜测那是一个男人。圣诞前夕的悲剧?上帝啊,那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一件事啊! 他走近正在将这名不幸的男子装入车内的担架工人,然后问跟在他们后面的警察:“这是一个冻死的老流浪汉吗?” 警察严肃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他不老,也不是流浪汉。他最多就五十来岁,而且穿着得体。至于死因,我们还不知道。一些住在周边的人看到他从房子里走出来。他斜靠在小巷尽头的一个角落里,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这听起来太令人伤心了……” “是的。愿他安息!不过,先生,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说完后,警察上了车,车立刻开走了。片刻之后,车辆便消失在街道深处。欧文·法瑞尔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困惑不解。他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虽然他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看了看前面的小巷,然后走了进去。毕竟他朋友的家可能就在里面。就像他朋友说的那样,他家就在巷尾处右手边。 在巷子的左边是一面绵延不断的高墙,右边则是一排齐刷刷的豪宅,只是四幢房子中只有前三幢亮着灯。巷子的尽头是一条死胡同,只有一堵没有豁口的墙。他想,那个可怜虫一定是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被发现的。法瑞尔在最后一幢房子前驻足,周遭一片漆黑。他划了一根火柴,俯下身子照了照门铃上的名字,发现这儿仍然不是他要找的地方,只好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突然,背后传来一人说话的声音,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晚上好,先生。您是在找人吗?” 法瑞尔猛地转过身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身穿一件带卷毛羔皮领的大衣,头上没有戴帽子,薄薄的胡须让他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在黑暗的笼罩下,法瑞尔依稀觉得这个男人的面容亲切。 可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法瑞尔很肯定自己在小巷里没有遇到任何人。难道他刚刚就在背后那个黑黢黢的角落里?可是这么冷的天气,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法瑞尔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回答道:“是的,不过我找错了门。对了,这位先生,您能告诉我刚才被运走的那个可怜人是谁吗?” “您说什么?”陌生人惊讶地说。 “啊,就是刚刚那个不幸去世的人,他应该是倒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五分钟前他的尸体才被运走。” “您的话让我非常吃惊,因为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一会儿了。但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呀,更别说什么尸体了。” “那也许是在更远处?比如在巷子的入口?” “不,即便是那里,我也一定能看到。先生,您肯定是搞错了。” 法瑞尔本想辩驳几句,但面对陌生人冷静又笃定的语气,他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开始怀疑自己,那几个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怪人只是他想象出来的吗?是因为他在冰天雪地里找了太久,所以疲惫不堪,产生了这种幻觉?可是,他那向来很准的直觉已经对他发出警告——情况不对。 法瑞尔只好承认道:“好吧,我肯定是弄错了。我今晚一直在犯错,这些房子全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在找我的一个朋友,我想我本来找到了一些线索,就在前一条巷子里,也是在最后一幢房子前面,就像这里一样……” 陌生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这是威尔逊夫妇家,不过他们那天晚上不在家……” “哪天晚上?” “和今天一样,是十年前的平安夜。你看,那天晚上,就在这儿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悲剧……” 男人转过身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着这条死胡同尽头的黑暗处,说道:“悲剧就发生在那里,人们在墙后发现了一位被残忍杀害的受害者。” 欧文·法瑞尔突然全身颤抖:“然后出现了一具尸体吗?” “是的,那是自然。” “那具尸体被急救人员搬走了?” “先生,当然啦,就像所有的尸体一样。但那已经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法瑞尔呆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样。他的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第一幢房子的灯光如今照亮了尽头那块黑暗的区域,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那只是一堵平平无奇的墙,棕色的墙面上点缀着皑皑白雪。只是,法瑞尔隐隐约约嗅到一股不真实的味道。不知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人,还是那几片在黑暗中飘舞的雪花。 “那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还是说我见到鬼魂了?” 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曾经发生过悲剧的现场,似乎没有听到法瑞尔的问题。法瑞尔穿着厚厚的大衣却瑟瑟发抖,而这个人似乎完全不觉得冷。一阵沉默之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拉尔夫·帕特森被指控是此案的凶手,并被判处绞刑。但我知道这不是他干的。直到行刑的那一刻,他也从未停止申冤。我每年都来这里,就是希望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团。” “谋杀案的谜团?” “是的。种种迹象表明,这是鬼魂所为。可是从事实来看,只有拉尔夫·帕特森有嫌疑。正因如此,拉尔夫才被定罪。不论其他人用多么高明巧妙的手段,都很难实施罪行。实际上,似乎不可能有人类参与谋杀。” “但您并不排除那是一起人为谋杀,对吗?” “唉!可这个谜团时至今日也没能解开。” “哦,您知道的,不论这些秘密隐藏得有多深,都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先生,您似乎胸有成竹。可您如何能够确定呢?” “因为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解释。” 陌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说道:“既然如此,要是您有时间,我就把这个谜团说给您听。虽然我很难相信您能揭开谜底,但您若是真能揭开,那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欧文·法瑞尔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我现在很有空。”他使劲搓搓双手,又哈了一口热气来暖手,接着说道,“这儿有点冷,我还是更喜欢靠着温暖的火炉来听这个故事。这样也行,我听着呢,您说吧。” 陌生人看着一片死寂的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吧,那我们就从头开始说起。我不知道如今是谁住在这幢房子里,但这并不重要。这幢房子看起来非常悲伤,似乎一直笼罩在过去的阴影里。可是在当时,格雷夫斯一家住在这里时,这儿总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气息。约翰·格雷夫斯是一个严肃的人,他是王室中尽职的高级官员,也是家庭中尽责的父亲和丈夫。他的妻子伊丝特·格雷夫斯夫人几乎是个完人,方方面面都无可指摘。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弗雷德和雨果都二十多岁了,还有个小女儿,名叫杰西卡,她很友好,只是性格相当孤僻,很少离开那间装满娃娃的房间。 “这一家人原本的生活十分幸福。直到一九一四年初,弗雷德和雨果两兄弟认识了一位名叫莫德·福克纳的女子,许多追求者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两兄弟也不例外,他们都疯狂地爱上了她。您想象一下,这名女子面容姣好,发型像男孩子似的,一帘齐刘海正好落在黑色的大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像流苏一样,真的很可爱。弗雷德比弟弟雨果更外向。他很会说话,又爱笑,喜欢开玩笑,总是将一头金发梳得很整齐,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雨果身材高大,留着一头黑发,忧郁的神情让他显得有些不苟言笑,却又充满浪漫气息。他似乎比不上只比他大一岁的弗雷德,却意外得到了美丽的莫德的青睐。于是,雨果和莫德在战争爆发前不久成婚。这一家里的三个男人都参加了战争,但并没有一同活着归来。约翰·格雷夫斯在一次轰炸中被炸死,而雨果,当时与弗雷德在伊珀尔地区并肩作战,却在德军进攻时被击中,因此殒命战场。一九一八年战争结束,格雷夫斯家族的男丁中,弗雷德是唯一平安回国的。 “他能活着回来,对他的母亲来说可谓是莫大的安慰,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她一直无法释怀。雨果英年早逝,获知其死讯的妻子莫德大为悲痛,但二人成婚不久,所以她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更何况幸存的弗雷德极力安慰着她。事实上,战争结束还不到一年,她和弗雷德便计划订婚。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安慰,包括格雷夫斯夫人在内,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位年轻的儿媳陪伴在侧。 “莫德的哥哥杰瑞也参加了战争。当时,他刚从比利时前线回国,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的父母在动乱中去世了,所以他接受了格雷夫斯夫人的提议,暂时住在温暖的格雷夫斯家,等他身体恢复后找到工作再说。于是,他带着对战争的痛苦记忆回到祖国。因为他经常感受到剧烈的头痛,所以无法从事忙碌的工作,更别提干回土木工程的老本行了。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男孩,身材与雨果相仿,但比雨果年长一些。他很少出门,若是有不头疼的时候,他基本上都在看书。 “对了,还有万斯父子的事情。查尔斯·万斯上尉是已故的约翰·格雷夫斯的老朋友,也是雨果的教父。他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只是负过伤,现在还有点瘸。他性格粗暴,但头脑灵活,可以信赖。自从老朋友去世后,他就主动扛起了照顾格雷夫斯一家的责任,并定期来这里看望他们。他的儿子巴思尔是一位杰出的年轻外科医生,他对莫德产生了莫名的情愫,总是和他的父亲一同前去探望格雷夫斯一家。正如我所说,所有的年轻男士都会爱上美丽的莫德,尽管她是个寡妇,但她依然风姿绰约。巴思尔是一位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的绅士,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十分受欢迎。他和杰瑞同龄,当时三十多岁。要我说,如果不是弗雷德对她一见钟情,又展开了疯狂的攻势,想必她一定会为巴思尔倾倒的。当时,弗雷德只是一个打字机销售员。或许他还指望莫德从父母那里继承财产,想着靠那笔钱大展拳脚。好了,那我们就从战争结束后发生的第一件事情开始说起吧。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九一九年十一月,是那起悲剧发生前的一个月。 “一天夜里,莫德从可怕的噩梦中惊醒。她又看到了雨果,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打扮成士兵的模样。他挥舞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嘴里喊着复仇的口号,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弗雷德向她保证,这只是一个噩梦,有许多和她境遇相同的年轻寡妇肯定都经历过这样的噩梦。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后来,人们时不时会记起这个奇怪的梦。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经常下大雪。虽然杰西卡已经十五岁了,但仍然童心未泯,总是在雪地里撒欢。她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堆了一个大雪人,这是她引以为傲的杰作,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个雪人。起初,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事情。可是杰西卡也许是想强调自己的禁令,竟用自己已故的哥哥的头盔和外套来打扮雪人,那本是军队归还给家属的士兵遗物。为了慎重起见,她还在他的手臂上插了一把刺刀。白天,这个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夜幕降临时,却又透露出恐吓的意味。雪人身上的头盔和刺刀令人浮想联翩,尤其是格雷夫斯一家。 “格雷夫斯夫人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雪人。一看到这个雪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它消失。但杰西卡泪如决堤,格雷夫斯夫人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与此同时,弗雷德暴跳如雷,但还是屈服于杰西卡的眼泪。通常情况下,杰西卡是个冷静的女孩,但当她的精神世界受到威胁时,比如有人要破坏她的玩偶或是其他手工制品之时,她就会变得像个泼妇。她甚至给雪人取名为雨果。以上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命案那一周的头几天。一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莫德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笃定地说自己看到了雪人在动。我想,这可能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圣诞节前三天,这群年轻人去城里参加朋友们举办的聚会。莫德、弗雷德、杰瑞和巴思尔医生都去了。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因为就是在这场聚会上,他们遇到了拉尔夫·帕特森,一个来自北方的年轻富农。他在战争期间认识格雷夫斯兄弟,甚至和他们并肩作战。他口音明显,说话时尾音总是拖得很长。此人心直口快,有些轻佻。他的小胡子修成两边向上翘曲的样子,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双目微微眯起。他的言行举止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帕特森十分懂得如何调节聚会的氛围,他毫不掩饰地向莫德示爱,逗得弗雷德止不住发笑——他忘记公开二人已经订婚的好消息,因为他从未将帕特森这个对手放在眼里。老战友尴尬的现场示爱令弗雷德捧腹,莫德似乎也乐在其中,有意与帕特森调情,对这个富有的外地人阿谀奉承,假意夸赞他的新衣服又好又昂贵,其实穿在他身上简直是不伦不类。可拉尔夫·帕特森显然不明白何为高雅的审美情趣。 “我记得莫德饮尽一杯雪莉酒,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拉尔夫,你的礼帽是今晚全场最好看的!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然后帕特森回答道:‘今天早上刚在城里买的,在摄政街的一家名叫彭珀与博伊尔的店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今晚我一定会有一场奇遇的!’ “莫德又接着夸道:‘你的鞋子也很特别!’ “弗雷德不无讽刺地加重了语气:‘又大又好看!’ “帕特森说:‘我穿的是45码的鞋子,也是在同一家店里买的。’ “莫德说:‘我想,你的雨伞也是在那儿买的吧?’ “帕特森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在细节上可从来不吝啬。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莫德抬起头来,睫毛像美丽的蝴蝶般翕动着,含情脉脉地说道:‘拉尔夫,那你喜欢我吗?’ “帕特森说:‘这是自然,我非常喜欢你。’ “莫德又问:‘那你准备为我付出什么呢?’ “帕特森说:‘亲爱的,我愿意为你买下世界上所有的黄金。’ “我想,听了这几句话,你就大概明白那晚的聚会是个什么样的氛围了吧?这群生性自由的年轻人美滋滋地沉浸在聚会当中,但拉尔夫突然说了一句话,让人感到怪异而不安。我记得弗雷德当时正在和莫德跳舞,拉尔夫、巴思尔医生和杰瑞一起坐在吧台前面。可拉尔夫越喝越醉,借着酒劲吐露真言。 “‘是的,我和格雷夫斯兄弟很熟悉。特别是雨果……可怜的雨果,他被打成了筛子。对了,你们知道军队里怎么说他的吗?现在这么说恐怕有些不地道,特别是一切都不明朗的时候。可是,我无法做到什么都不说,因为……嗯,有些人说,他不是死在德国人的枪下的。’ “巴思尔医生竖起了耳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帕特森眼神飘忽地看向舞池中的弗雷德与莫德,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们当时军中流传的一些话罢了……’” 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强调他刚刚说的话。欧文·法瑞尔打破了沉默:“嗯,这的确是一个赤裸裸的暗示。如果真的不是德国人杀死了雨果,那就意味着我们正在谈一场暗杀。有了这么一个前提,那么罪魁祸首就呼之欲出了。杀死雨果的是弗雷德,他在战场上趁乱杀害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夺走了他所爱之人的情敌,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与莫德双宿双栖了。那么莫德的噩梦也就说得通了。” “完全正确。不过我得告诉你,早在帕特森说这话之前,就已经有些相关的流言蜚语出现了。但大家都觉得那些话纯粹是诽谤,所以没有人相信。只是帕特森是战争的亲历者,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不过,在格雷夫斯家,并没有人提到过这个问题。这可能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估计是杰瑞和巴思尔医生不约而同地瞒着他们。然而,杰瑞可能已经告诉了他的妹妹,而巴思尔也告诉了他的父亲,因为这个传言最终传到了弗雷德的耳朵里,他听后只是大笑而已。也许是为了证明他的坦荡,或者是他的清白,他决定邀请拉尔夫·帕特森在圣诞夜的晚餐后来作客。然后,悲剧就开始了…… “那一天,雪一直下到夜幕降临,整条巷子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当晚九点左右,格雷夫斯一家与客人万斯父子刚刚吃完晚饭,第一件事便发生了——保险丝突然断了。走廊、厨房和隔壁的杂物间漆黑一片。又因为家里没有备用的保险丝,众人决定等第二天再修理。但万斯上尉坚持当下就修理,他说自己家里还有几根保险丝。他和儿子住在罗素广场那儿,步行一刻钟就到了。他行动不便,好友们纷纷劝阻,但他还是执意要回家去取,他说自己要适当运动才能消化这顿大餐。于是,在九点三十分左右,他离开了格雷夫斯家。 “他离开时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叫雨果的雪人。它仍然不动声色地立在巷尾,身上放着无用的头盔和刺刀,像一个滑稽的哨兵。更别提拉尔夫·帕特森了,他那天晚上十点十五分才到达格雷夫斯家,莫德的哥哥杰瑞和格雷夫斯夫人走到门口迎接他。杰瑞发现弗雷德不在,便让帕特森在会客厅里等着。想着弗雷德大概在楼上的卧室里,于是杰瑞来到二楼找他。 “说到这儿,我得向你解释一下房子的布局,并告诉你每个人当时所处的位置。假设从这道前门进入房子,我们会先经过一个小小的门厅,面前是一条和这条巷子平行的横向长廊,一层所有的房间都在长廊上。临街的房间依次是餐厅、书房、会客厅,拉尔夫·帕特森当时就在这间会客厅里。你看,巷尾尽头的那块玻璃就是会客厅的窗户,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雪人。 “巴思尔·万斯医生在餐厅里抽雪茄。格雷夫斯夫人在餐厅对面的厨房里。她让女佣回家过圣诞节了,她便自己借着烛光煮咖啡。帕特森到达的时候,她到走廊里和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便立即回到了厨房。莫德在书房里找书,彼时她刚和巴思尔讨论过关于非洲南部的一个部落,她想找到其中的一个地理知识点。 “一楼大厅里有一道楼梯可以通向二楼,二楼的设计和一楼差不多。当时只有杰西卡在那儿,她在那儿玩自己的娃娃,哦,还有杰瑞,他当时上楼去找弗雷德。 “至于刚刚到格雷夫斯家的帕特森,他当时正在会客厅里听着音乐盒中传来的悠扬旋律,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惨叫声。于是,他走到窗前,意外地看到巷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人正在攻击弗雷德,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雪人!据他说,那个雪人看起来愤怒异常,就像战斗中的士兵一样凶猛,他用手中的刺刀不停地用力戳向毫无招架之力的弗雷德!帕特森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抬起窗户的护板,想看得更清楚些,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这场噩梦真真切切地发生了,那个疯狂的雪人对弗雷德痛下杀手,帕特森眼睁睁地看着弗雷德在他面前死去,横尸在洁白的雪地上。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没能来得及呼救。帕特森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农夫,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终于想起要救人。他知道,最快的办法就是从窗户跳出去,但这个办法有些危险,因为窗户的栅栏上有许多尖刺,稍有不慎,便会受伤,从这里出去反而比从正门出去的耗时更长。他向警方解释了这一点,警方认为他的行为是合理的。 “终于,帕特森来到了可怜的弗雷德身边,此时的弗雷德躺在血泊中,面无人色,已然死去多时。在他的身旁,那个陌生的凶手依然挺立着。这个可憎的雪人一动不动,看上去比平时更老实、更人畜无害。就在这时,杰瑞出现在弗雷德楼上卧室的窗口处。他着急地问帕特森:‘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帕特森说:‘弗雷德被……被雪人袭击了,他已经死了。’ “杰瑞问道:‘死了?’ “帕特森说:‘是的,被那个恶魔谋杀了……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 “杰瑞说:‘可这根本不可能啊!’ “帕特森既愤怒又无奈地咆哮道:‘那你自己来看看!’ “杰瑞说:‘我现在过来……你别动!哦,不,你快去报警!’ “巴思尔医生也听到了喊声,于是他来到餐厅的窗户后面,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声称自己看到帕特森飞奔去找警察。随后,他走出房间,碰到了下楼的杰瑞。莫德和格雷夫斯夫人也跑了出来,不久后,杰西卡也来了。巴思尔依然保持着冷静。出于职业原因,他曾多次协助验尸,这种场面对他而言已是见怪不怪。 “他对朋友们说:‘请站在原地,不要碰任何东西,我过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尽量不触碰雪地上的脚印。他俯下身子,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查,然后站起来,悲伤地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他提出的建议非常明智,因为雪地里的脚印后来成了案件的决定性的证据,你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警察在十点五十分左右到达现场。可见,帕特森一分钟也没有耽搁。众人都称赞他手脚麻利,但他本人显得非常懊恼,甚至指责警察们反应迟钝。令他更加耿耿于怀的是,警方压根儿不相信他的故事。随着调查的深入,他们更加怀疑帕特森。 “犯罪时间和弗雷德的死因无可争议。案发现场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他的身体被人用利器多次刺穿,凶器显然是插在雪人手臂上的那把染血的刺刀。那天傍晚时分,雪就已经停了,因此,尸体附近的足迹清晰可辨,这些均与帕特森的证词相互印证。警方所调查的区域从格雷夫斯家的入口处一直延伸到巷尾处,大约二十五米长,六米宽。因为脚印已经布满从巷子的另一端到与主街的交叉口处,警方无法辨别。 “至于与案件相关的足迹,现场除了巴思尔医生的脚印,只有两组脚印。一组是弗雷德的,从刚刚说的其他区域一直到雪人的所在位置。而另一组显示出一来一回的行动轨迹,这显然是帕特森的。苏格兰场的两位专家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两组足迹,确认其中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表示这些足迹无疑是受害者和主要目击证人留下的。此外,他们在该地区没有发现其他任何可疑的痕迹。小巷一侧的高墙大约有三米高,连同其尽头的矮墙,都覆盖着无瑕的白雪,上面没有任何翻越的痕迹。在格雷夫斯家的窗台上、栅栏尖上以及其他出入口都覆盖着冻结的冰雪,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简而言之,只有两个人能够接近受害者:巴思尔医生和帕特森。而根据帕特森的证词,他赶到弗雷德身边时,弗雷德已经死了。你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法瑞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回答道:“那是自然。” “你面前就是当时的犯罪现场。你看,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可以翻过这些墙壁,也没有人可以利用这里的窗户玩障眼法。当时,到处都是洁白的积雪,没有任何踩踏、触碰的痕迹。更何况还有拉尔夫·帕特森的证词,他坚称自己眼睁睁看着弗雷德被雪人谋杀。他一口咬定事实就是如此,不论这件事是多么离奇,甚至连他自己都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但警方拒绝采信他的证词,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要是相信了他的证词,那就相当于相信鬼魂的存在,相信死去的雨果为了报哥哥杀他夺妻之仇而从坟墓中爬出,相信雨果早在动手前的几个月就在房子里阴魂不散,就为了用如此骇人的方式让老情敌血债血偿。” 法瑞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先生,你相信鬼魂之说吗?” 听到这个问题,陌生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尽管事实摆在眼前,但我确信帕特森是无辜的。您想,如果人是他杀的,他就不会编造出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 “的确如此。而且他有什么动机呢?因为他觊觎美丽的莫德,想除掉弗雷德这个对手?” “帕特森说他甚至不知道弗雷德和莫德之间的关系,但他的这个说法也没有被采信,毕竟在那天的聚会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告诉过他。警方认为这确实是犯罪的动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拉尔夫·帕特森与雨果交好,所以想为他报仇。警方还认为,帕特森看到这个雪人,自然会联想到雨果,这可能是他做出如此惊人的证词的原因,也可能是他在杀死自己的战友后暂时失去了理智……总之,没有人相信他那番失心疯般的说法,这个无辜的替罪羊因此被绞死。” “也就是说,杀人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喽……” 男人点了点头,又问道:“先生,您还是坚持说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解释吗?” “那是当然,但我还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警方调查的情况,尽管已经有人被定罪行刑了,但我还是要考虑凶手另有其人的可能性。” “当然。很明显,以前本来就流传着弗雷德在战争中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的传闻,再加上帕特森的暗示,就有可能引发格雷夫斯家中其他人对弗雷德的痛恨,而这种复仇的欲望足以驱使此人去杀人。我甚至可以推断,弗雷德被这个名叫‘雨果’的假雪人野蛮地杀害,这样的手法很符合这种动机。在回顾各位嫌疑人的陈述之前,我们先来看看拉尔夫·帕特森的陈述,这样我们就能理解,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很难想到自己被构陷了。当他走进小会客厅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被一幅小画所吸引,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肖像,他觉得那看上去像是莫德。在画的下方放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尊印度神话的雕像和一个音乐盒。 “‘这是什么?’帕特森问道,然后在两把罩着布套的扶手椅中选了一把坐下。 “杰瑞一边打开音乐盒,一边说:‘你自己听。’音乐盒中传来一首清新的儿歌的琶音。 “‘音乐很动听,不过我想问的是那尊雕像……’ “‘我想这是时母,也就是复仇女神迦梨,我估计是万斯上尉从印度带回来的纪念品,这个问题可能要问他本人。好吧,我去找找我们的好朋友弗雷德。’ “说完后,杰瑞就离开了会客厅,只留下帕特森一人与悦耳的旋律相伴。而帕特森在两三分钟之后才听到街上的声音。又过了一分钟,他才走出来,发现了那具尸体。最后,我得说明一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到了杰瑞的证实,一字不差。只是有一件事对他很不利,那就是杰瑞当时在楼上的窗户处,无法看到谋杀的过程。当杰瑞上楼听到尖叫声时,帕特森已经在街上了,正弯着腰看着那具尸体。因此,在警方看来,帕特森很有可能先残忍地捅死了弗雷德,然后自己发出尖叫声。这恐怕是这起命案中唯一合理的假设了……” “但当时弗雷德在外面做什么?”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没有人知道他在之前的半小时里做了什么。另一位证人巴思尔医生所处的位置本来也应该能看清状况,但他只看到杰瑞。巴思尔听到帕特森在走廊上跑动的脚步声,然后又在窗前看到他经过。过了几秒钟,他才听到帕特森呼叫杰瑞。这时,他才往窗外看去,只看到帕特森弯腰去看躺在雪人面前的尸体。当巴思尔医生到外面检查时,发现弗雷德的尸体仍然是温热的,估计刚刚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唉,这对嫌疑人帕特森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巴思尔的父亲万斯上尉直到警察到达后才回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保险丝。但由于案发时他不在场,所以对于调查没起到什么作用。 “莫德本来应该是这起案件的关键证人,但她当时正在书房里,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外面的骚动让她觉得很烦,所以一直没有向窗外看。她记得当时听到会客厅里传来音乐盒的旋律,还有帕特森在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然后是外面喧闹的声音。当她走出书房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她的婆婆伊丝特尔·格雷夫斯夫人。格雷夫斯夫人当时在厨房里,刚刚喝完咖啡,只记得自己听到一阵骚乱,但没有注意到任何细节,只听到走廊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杰西卡的房间在楼上,并不临街,所以她什么也没看到。她只是隐约感觉到房子里有一阵骚动,但她并不知道事态如此严重。杰西卡好奇地走出房间,下楼看到大厅的门正大开着,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廊上。好了,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所有内容了。” “嗯……”欧文·法瑞尔若有所思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帕特森,真的很难想象还有其他凶手。也许有人会想象,是这个家里的其他人把自己伪装成雪人来实施这一犯罪。但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事实上,这似乎完全不可能实现。根据这个假设,真凶不仅无法接近受害者,而且也几乎没有时间作案。我承认,这个问题的确很难。那么这是自杀案件吗?考虑到被害人的性格,这似乎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想,当时也有人考虑过这个假设吧?” “这是自然,不过考虑到伤口的性质,这个假设被断然否认。对了,我忘了一个小细节。在客厅里,那尊印度神话的雕像被发现落在地板上,碎成了几块。在还原整起事件的过程中,帕特森记得他离开房间去帮助弗雷德的时候把它打翻在地上了。他还说,他记得自己在听音乐的时候,雕像还是完整的。然而,当所有的碎片都被收集起来时,人们发现有一个核桃壳大小的碎片不见了。警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但还是没能找到……” “这就奇怪了……也许它只是滚到了走廊里?” “不,整栋房子都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但还是没找到。” “可是……这的确难以想象,也很不寻常!” “在这起事件中,又有什么是寻常的呢?从那个雪人开始,它似乎只要一穿上雨果的外套,再戴上他的头盔,就会变成一个复仇的士兵!” 老法瑞尔抬了抬手,做出了安抚的姿态。 “好,让我再好好想想。我觉得这块雕像碎片的消失是最重要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件事情说不通。十有八九,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能够成为我们揭开谜底的关键……让我再想想整件事情,还原每一个环节,这样我才能确信这件事,而不是只依靠表象推断。我注意到,所有人的证词都出奇地一致,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帕特森通知警方的时间。按照他的说法,警方拖了很久才出警,这和其他人说的恰恰相反……” 陌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看来那天晚上,他已经完全丢了魂,也没了理智。不然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个蠢办法,一口咬定自己那份荒唐的证词是真的?如果他当时坚持说自己是在晚上十点到达格雷夫斯家的,而不是十点十五分,那该多好!” “什么?您怎么没告诉我这件事?” “那您现在知道了。” “您确定吗?” “当然了,因为……” 陌生人沉默了,他这才注意到法瑞尔嘴角那抹讽刺的微笑。法瑞尔问道:“您就是这起案件的其中一位当事人吧?” “是或不是,这是个永恒的问题……” “先生,别逃避啦!先生,先生?让我想想,要按照年龄来推断,您要么是莫德的哥哥杰瑞,要么是巴思尔医生……” 陌生人整了整他的羔皮领子,微笑着说:“我承认,你是对的。但这并不能解开我们的谜题。” “告诉我,后来这些人怎么样了?给我点时间思考思考。” “既然您想听,那我就先从已经离世的伊丝特尔·格雷夫斯夫人说起吧,她四年前因患肺病逝世。杰西卡嫁给了一位法国建筑师,她跟着丈夫去了法国,似乎过得很幸福。有一天,她写信给我,说她的丈夫有一个爱好,就是制作娃娃屋。杰瑞一直没能出去工作,因为他的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了,只能靠着微薄的残疾人抚恤金勉强度日。那场悲剧发生一年后,巴思尔医生与莫德成婚。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莫德死于难产,连同她刚出生的儿子也没能活下来。巴思尔医生一蹶不振,至今还和他的老父亲一起生活。” 欧文·法瑞尔严肃地说:“先生,我想您知道真相吧。” “哦,您何出此言?” “您已经把解开谜团所需的所有要素都告诉了我,您还作了一个完美的总结,既简明又完整。威尔逊夫妇不在家、被熔断的保险丝、破碎的雕像、画作、音乐盒、帕特森的帽子和新鞋……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无他,很明显,您知道所有的事情。而我现在也知道您是谁了。” 陌生人半开玩笑地说:“洗耳恭听,您有一半的机会猜对!” “哦,不,现在不是一半的机会了,我百分之百确定,您是莫德的哥哥,杰瑞·福克纳。” 陌生人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排除了巴思尔医生。” “为什么?” “因为他是无辜的。” 二人久久不语。陌生人问道:“那……您明白了?” “是的。我早就告诉过您,不是吗?每件事都有一个解释,即使是那块凭空消失的雕像碎片也是如此。” 陌生人不无怀疑地问道:“您知道那块碎片在哪儿吗?” “我知道,它就在会客厅的地板上。不过是威尔逊家的会客厅,而不是格雷夫斯家的……” 杰瑞·福克纳错愕地看着法瑞尔:“见鬼!您还真是神通广大!” “先生,您过誉了。我就是个脸皱得像核桃的普通老人罢了!但请您听我说完。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是您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了我,例如威尔逊夫妇当晚不在家,这一点很重要。威尔逊夫妇的家和这栋房子一模一样,也是在右手边的最后一栋,但是在另一条小巷里。现在我很清楚,这里的街道和房屋都长得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您肯定就是在那儿布置了一场障眼法,或者说,那是在真实案件发生前大概二十分钟进行的一次彩排。就像我朋友一样,您故意把一个错误的地址给了帕特森,所以他当时没有来到这条巷子,而是去了威尔逊夫妇家所在的巷子里……哦,对了,我的朋友恐怕还在等着我…… “让我们先从杀人动机说起。弗雷德和您串通一气,想好好捉弄捉弄天真单纯的帕特森,自命不凡的外地人竟然敢追求自己的未婚妻,弗雷德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所以你们想让他相信自己目睹了一起奇怪的谋杀案,这样他就会向警察诉说这个荒唐至极的故事。等警察来到格雷夫斯家,发现根本没有受害者,也没有所谓复仇的雪人时,帕特森该是多么尴尬啊!这样一来,大家肯定会觉得帕特森看起来像个谎话连篇的疯子,至于他口中的弗雷德杀害自己的弟弟的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这对弗雷德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当他要求您帮助他时,您同意了。但您有自己的计划,那就是利用这个机会除掉他。您不喜欢他,认为他傲慢自大,甚至开始讨厌他,特别是在帕特森暗示那件事情之后。您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杀人犯。也许您决心要牺牲自己来成全福克纳家族的幸福?但不管怎么说,您还是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帕特森,可他只是您这场阴谋中的一枚棋子……” “我也不想让帕特森当我妹夫!他就算富得流油也不行!” “无论他是否有钱,都是无辜的。他的死让您的良心备受煎熬,不是吗?” 杰瑞·福克纳咽了咽口水,没有作声。 “所以,那天晚上九点五十五分,”法瑞尔继续说道,“帕特森按响了威尔逊家的门铃。估计您是威尔逊一家的好朋友吧?他们把钥匙留给您,请您在他们不在家时帮他们看家。所以您打开门,让帕特森进入房子里,威尔逊的房子的构造和布局与这栋房子完全一样。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完全相同,比如大厅和走廊里的家具,所以您只能把威尔逊家的灯都关上。这样一来,格雷夫斯家停电的原因也就很好理解了,肯定是有人故意破坏的。您把帕特森带到小会客厅,那里一定和格雷夫斯家的布局相似。也许您带来了那些扶手椅的布套?无论如何,您把那幅很像莫德的画、印度女神的雕像和音乐盒放在同一个位置,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吸引帕特森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去看屋子里的其他地方。尤其是复仇女神,以及那首让人觉得十分亲切的儿歌,这一切都让人觉得那里的氛围十分特别,这招的确很高明。 “您大概在这个屋子外面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雪人,弗雷德假装发生了一场袭击,无非是倒腾着那堆白雪,假装自己被刺伤,然后躺倒在地上,而帕特森赶忙跑去帮助他,又因为栅栏上的尖刺而没有跳出窗外,而弗雷德则假装自己濒临死亡。这一切都如您所料。接着,您跑到二楼的窗户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帕特森发生了什么,随后,帕特森又跑去通知警察,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对您和弗雷德来说,接下来要争分夺秒。您必须踩上几脚,让雪人消失,又要收起椅套、小画、音乐盒和雕像,可惜雕像被帕特森打破了。您拿上了所有的东西,却没有时间逐一检查,所以那块碎片也就凭空消失了……然后您跑回家,开始第二幕的表演,这可能是最微妙的部分。在把物品按原样放回小会客厅后,弗雷德按响了门铃,当时是晚上十点十五分,这就给您第一幕的表演留下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虽然时间很紧张,但还是可以完成的。您赶紧给弗雷德开门,在黑暗的走廊里中,你们两个人要想一同骗过格雷夫斯夫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弗雷德粘上假胡子,戴着金属边框眼镜,就像拉尔夫一样,这种滑稽的形象很容易模仿。您把弗雷德带到小会客厅,但不一样的是,您也待在那儿,这回换成您扮成帕特森的模样。哦,我差点忘了帕特森的鞋子。前一天晚上,您应该去买了和帕特森同款的鞋子,这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在舞会上早就已经告诉大家他在哪里买的鞋子以及鞋子的尺码。 “在外面,弗雷德按照您的指示走到了雪人旁边。我不知道您是用什么借口让他这样做的,但想必这件事对您来说易如反掌。比如,您让他在刺刀上涂些血迹或红色染料,这样才能在警察赶到时让整件事变得更严重,让可怜的帕特森更加不安……不管怎么说,您肯定是打开了窗户,和弗雷德说话,然后故意大声地走过走廊,吵吵嚷嚷地去找他。家里的其他人都会觉得走廊里传来的是帕特森的脚步声,而不是你的。接着,您趁弗雷德不备,用刺刀刺了他几下,然后又把刺刀放回原处,您大概只要几秒钟就能完成这件事。然后,您再对着窗户喊话,那里显然没有人,您只是假装自己还在那儿。帕特森的口音很有辨识度,因此很容易模仿。于是,您一字不差地表演了二十分钟前您与他的对话。这的确是非常聪明的误导方法,因为如果有人怀疑,帕特森本人的证词也能够印证与您的对话,因为他真的相信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更何况,事实本就是如此,只是他所经历的‘案发现场’在隔壁的巷子里,是发生在真实案件前的二十分钟左右。突然,您发现巴思尔医生站在窗边,显然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您假装跑去通知警察,此时的动作依然和帕特森一样。但事实上,您是立刻回到了房子里,您有足够的时间躲在楼梯间里,就在巴思尔冲进一楼大厅之前,您脱掉了假发,假装遇上他。而他再次像您想象的那样,以专业严谨的态度阻止您接近尸体。如此,整个计划便圆满完成了。 “当帕特森和警察一起回来的时候,他们肯定是按照格雷夫斯家的地址来找路的,而不是按照您之前告诉帕特森的错误地址。帕特森对于刚刚为他设置的致命陷阱一无所知。弗雷德陈尸于雪人面前,他的脚印在雪地上清晰可见,而帕特森那杂乱无章的脚印是他来回奔波的证明,可这其实是您买的那双同款的鞋子留下的脚印。但是,帕特森不会察觉任何异常,因为在他看来,他自己的确是从这里跑去报警的。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帕特森觉得警察出警速度太慢,而对其他人却觉得很快,因为对帕特森来说,他是在晚上十点左右离开了假的案发现场,又在晚上十点五十分和警察一同返回真的案发现场,几乎用了快一小时。而对格雷夫斯一家来说,帕特森是在晚上十点二十分离开的,只花了半小时。是的,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故事里的时间线有问题……” 杰瑞·福克纳仰天长叹:“好吧,先生,我得向您致敬。您的推理能力真是非同寻常。” 法瑞尔挤出一个微笑:“我想这一切都归功于我的朋友,他告诉我地址时说得乱七八糟。多亏了他,我才意识到这里的巷子全都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解谜的方向。” 杰瑞·福克纳充满悔恨地说:“先生,您知道吗?在这场悲剧发生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伤口太过严重,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之后,我咨询的专家也全都这样说。我以为自己没救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活着。好几次,我想向人倾诉我的罪孽,好让我的良心不再受到谴责,但我真的没有勇气这样做。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帮帮我啊!这些年来,我的头疼越来越严重。帕特森的死刑判决让我惶惶不可终日,我整日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总是想到那个打扮成士兵的血腥的雪人,想到我的滔天罪过,想到可怜的替罪羊帕特森就那样被绞死了……现在有人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了,我想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我的心中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黑暗中,法瑞尔几乎看不清杰瑞·福克纳的脸。二人沉默良久,只听见清脆的钟声传来,方知已是午夜时分。轻快的钟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眼前白雪皑皑的街道却依稀传来血腥味,好生奇怪。 杰瑞·福克纳转身,喃喃道:“您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法瑞尔点了点头,缓缓走向巷子的另一头。当他再次转身时,杰瑞·福克纳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法瑞尔心想,也许杰瑞正独自蜷缩在巷尾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但四周依稀有些光亮,他应该能看到杰瑞的……不过,法瑞尔没再纠结此事,他的四肢都冻僵了,一心只想回去。 第二天午后,法瑞尔正舒服地窝在酒店房间里阅读报纸。一则短讯引起了他的注意:深夜,在布鲁姆斯伯里街区的一条小巷深处发现一具无名男尸。他想,这很有可能是杰瑞,但有一个重要的细节却与事实不符!法瑞尔觉得很奇怪,于是换上衣服前往苏格兰场。在那里,一名警探向他确认,前一天晚上发现的尸体确实是杰瑞·福克纳的。 法瑞尔不死心,又问道:“先生,您确定是这个时间吗?” “是的,我确定。当医护人员把他带走时,他刚刚死去不久,从表面上看应该是死于中风。” “您确定医护人员是在午夜之前把他的尸体带走的吗?” “我百分百肯定。因为我们有警员的报告和救护人员的报告,更何况还有停尸房的工作人员。这一切记录都很清楚。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就是十一点,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先生,我不太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昨晚不是您自己告诉我说当时看到他们在那儿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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