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云隐

[《源氏物语》卷名之一,全卷没有一字,象征光源氏之死。]

恶灵岛,恶灵岛  作者:横沟正史

广濑警部补按照金田一耕助的建议挖完墓地后,就紧紧跟住吉太郎。同时,藤田按照警部补的命令尾随巴御寮人。跟踪是他们的特长,吉太郎和御寮人完全没注意到也是自然。

另一方面,也是按照金田一耕助的要求,广濑警部补把关在派出所的三津木五郎和住在锚屋的荒木定吉偷偷带到刑部神社。如果红莲洞中的发现符合自己的推理,金田一耕助打算今晚一口气全部解决。

但这是非常困难的。警部补手下的刑警虽然能干,却无法完全保密。首先大膳发现了,其实连这都发现不了才奇怪。大膳叫上住在附近的村长辰马,跟在刑警和定吉后面。

派出所的山崎宇一用手铐把三津木五郎和自己铐在一起,和前来接他们的刑警一起离开派出所。山崎非常喜欢三津木五郎这个人,所以不会粗暴地对待他,却也不得不遵守上司的命令。

被带到刑部神社的五郎和定吉都无法预测深夜里会发生什么,但都感到要有大事发生,两人神经非常紧张。特别是五郎,没有了往日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一言不发。

敏感的媒体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调查人员的动静,因为他们都住在锚屋。一个人发现了就马上告诉其他人,记者们都时刻准备着。当知道山崎和三津木五郎都不在派出所的时候,他们更加紧张了。

可是,他们还是克制住了。他们发现这是在秘密进行的工作,绝不能闹出大动静。他们只是默默地登上地藏坂,翻过地藏岭,在刑部神社内集合。没有人向五郎、定吉和山崎搭话,也没有人拍照。

遇事三分利的媒体也在尽力协助调查人员。在这个意义上,广濑警部补采取的举措很合时宜。

藤田跟踪巴御寮人来到药师岩。他在发掘坟墓失败之后,才从警部补那里知道了真实目的。警部补告诉他,挖掘墓地对解决这起案子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当自己提出的挖掘计划以彻底失败告终的时候,这位正直的刑警消沉至极,但听警部补说这并不是徒劳的努力,又马上勇气百倍,因此他对跟踪巴御寮人并没有异议。

虽然跟踪御寮人到了药师岩的朝拜堂,之后该怎么办,藤田一筹莫展。如果命令他不让巴离开视线倒好,但刚才警部补没有给他任何命令。

藤田站在药师台下面的巨石上,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突然,他看到一个东西,让他心里一惊。锯山中腹的险道上,一束光忽明忽暗,正向这边靠近。

光飘忽不定,但从行进速度来看,可以看出那人对险路非常熟悉。而且藤田知道险路通往药师岩,于是他躲在巨石上不动。

那人终于通过险路,跳到了药师台上。通过那人拿着的手电筒灯光的反射,藤田发现那是吉太郎。吉太郎不仅全身武装,还提着猎枪。为防万一,藤田握紧了手枪。吉太郎这个男人虽然无知愚钝,但在非常时刻异常凶残,通过阿修罗那件事,藤田已经很清楚。

听到吉太郎的脚步声,巴御寮人从朝拜堂里跑出来。两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一起进入了朝拜堂。不知他们在朝拜堂里做了什么,长时间的安静之后,终于传来似乎是在拆除或翻转什么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声音停下来后,又恢复到深夜的寂静,四周阒无声息。

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

藤田调整了一会儿呼吸,终于从巨石上站起来,爬上药师台,小心翼翼地窥视朝拜堂里面。朝拜堂并不深,但里面没有人影,巴御寮人和吉太郎都不见了踪影。

刚才听警部补说,刑部岛地下有个大洞窟,金田一耕助发现了入口并潜入,但入口据说在千叠敷。可是刚刚进去的巴御寮人和吉太郎突然消失不见,看来这里也有个秘密入口。

藤田刑警想不出主意。他想自己去寻找入口,但马上又转念,决定等上司到来。广濑警部补到达药师台比吉太郎晚了十分钟左右。

从警部补的衣服就可以看出跟踪如何困难。他好像滑倒了好几次,衣服上全是泥,而且脸和手脚都有擦伤。前面讲过,昨天持续至今的暴雨让锯山、兜山甚至火葬谷隐路的许多地方山体崩塌。

吉太郎很熟悉这条险路,又拿着手电筒,能避开山体崩塌的地方。广濑警部补却不行。他担心自己被发现,不能开手电筒。

而且当日是阴历六月二日。即使暴雨停歇,天空放晴,天上也没有月亮。警部补只能依靠少数几颗星星和当警察训练出来的直觉。

警部补简短地听取了藤田的报告。

“什么,巴御寮人对吉太郎说把所有人都杀了?”

“是的,所以我觉得那个女人已经歇斯底里了。”

“你说朝拜堂里面有通往洞窟的入口?”

“只能这么认为,因为他们进去就没出来。”

“好,去找找。”

两人分头去找。和金田一耕助在星之殿一样,他们很容易就发现了入口。找到天之岩户一样的岩石后,广濑警部补突然回头说道:“藤田,你去一趟刑部神社。”

“去刑部神社干什么?”

“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应该来了,或许大膳和村长也来了。把他们带过来。”

“带过来干什么?”

“一起进洞。金田一先生决定今晚全部解决,我也觉得这样很好,只是……”

“只是……”

“记者们会来围观,所以我和他们定了君子协定。”

“您说君子协定……”

“案件解决后第一时间公布真相,如果必要也可以拍照。作为交换,他们绝对不妨碍今晚我们的行动。你去和他们说,我们遵守承诺,希望他们也遵守承诺。”

“知道了。”

不久,藤田带着众人回来,门打开了。意外的是除了警部补指定的人,还来了很多记者。警部补再一次向他们承诺,命令两名刑警看守,带着和山崎铐在一起的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以及大膳和村长,潜入洞中。

事后想来,警部补的英明决定起到了戏剧化的效果,吉太郎在地下宫殿入口处说的每一句话,都传到了三津木五郎、荒木定吉、大膳和村长的耳朵里。这比任何解释说明都更具说服力,让听到的人肝胆俱裂、失魂落魄。

吉太郎死去,极端残忍的一系列杀人案被画上终止符后,众人被允许绕过陷阱,进入地下宫殿。

在许多手电筒和百钱蜡烛的照耀下,地下宫殿里已完全变亮。

在金田一耕助的说明下,广濑警部补查看了数具奇形怪状的骸骨,非常惊讶,一言不发。这很自然,因为这里驰骋着无法想象的怪奇和妖异。恐怕在世界犯罪史上,这种奇特的案件也是空前绝后的。

被允许先一步进入地下宫殿的荒木定吉在父亲变形的遗体旁哭得不成人样,诚和勇也一样,面对戴着素戋呜尊面具的父亲遗骸痛苦不已。

和山崎铐在一起的三津木五郎茫然不知所措。吉太郎充满憎恶的叫喊在洞窟中反复回响,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朵。

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越智龙平和巴御寮人生的孩子是供奉在那里的可怕的双胞胎兄弟。那又是谁生下的自己呢?父亲到底是谁?

三津木五郎不禁觉得自己以前描绘的美好楼阁轰然倒塌,而且一直深信不疑是自己母亲的美丽女人竟是世间少有的恶鬼!

比这些人受到冲击更大的是大膳和村长。自己眼前竟然上演着长达二十多年的无比残忍的犯罪事件!现在重新想想,能想到很多疑点。正因为如此,二人良心上受到的自责更深。

大膳由于上了年纪,受到的打击肯定更大。

“村长,村长,带我出去。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

这位长期作为刑部岛最高主宰者的老人,在经历了一系列可怕之事后,长久保持的自尊心被连根拔起,连站立都困难,身体颤抖着,脚下也是一样。

大膳靠在村长的肩膀上,颤巍巍地离开地下宫殿。巴御寮人的去向马上就成为议论的焦点。大膳刚才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指巴御寮人。巴御寮人去哪儿了呢?

红莲洞的内部再次从被头到尾搜索了一遍。对于地下洞窟规模之大,人们也不得不由衷惊叹。到处都有死胡同,洞窟交错密如蛛网,也有几处洞窟极为相似,一不留神就会兜圈子。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按照广濑警部补的指示,尽最大可能去搜索。可到了早上,还是没有发现巴御寮人。

藤田坚持认为巴御寮人进了朝拜堂就没出来过,吉太郎在细数其罪行的时候,也相信巴御寮人在他背后。可是,早上的大搜索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天已经亮了。

在千叠敷和药师岩的两个红莲洞入口,记者们开始乱作一团。他们也听到了手枪的声音和霰弹枪的巨响。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想进入洞窟,但看守的刑警坚决不允许,一副如果有人胆敢使用暴力就绝不吝惜开枪的表情。广濑警部补的命令在这里得到很好的执行。

枪响后大约三十分钟,大膳几乎是被村长抱着从朝拜堂中出来。他们当然被记者们包围,但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的心思。

“可怕,太可怕了。岛上真的有恶灵。”

村长失魂落魄地嘀咕着,搀着大膳远去了。这更激发了记者们的好奇心。

又过了约三十分钟,广濑警部补走了出来。在他背后,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搀扶着被传失踪的真帆,他们后面是七位神乐太夫。记者们目瞪口呆。大家都知道三津木五郎和荒木定吉进入洞窟了。

广濑警部补抢先对媒体发言。

“现在是六点。八点在刑部神社的办公室召开新闻发布会。先吃好饭吧。可以在洞窟内拍照,但必须遵守我们的规定,绝对不允许提前行动。洞里像迷宫一样,一个人非常危险。”

约定得到履行。见多识广的记者们从广濑警部补口中听到这横跨二十年的犯罪细节,也不由得惊倒在地。提问像箭一样飞来,会场上响起一片在笔记本上运笔如飞的声音。

鉴定人员拍摄了现场照片之后,在警察严密的管理下,地下宫殿开放了。摄影师们的闪光灯把漆黑的地下宫殿照得亮如白昼。其中一部分照片经电视和报纸报道,让全日本的人震惊和厌弃,这都是后话了。

矶川警部十一点时回来了。在新在家附近的拘留室里,听广濑警部补讲了昨晚冒险的全部经过,警部也变了脸色,但对金田一耕助他们九死一生的危险和地下宫殿展示出来的白骨,他并没有表示出多少吃惊。因为他已经得到了金田一耕助的暗示。

矶川警部从冈山带回了两个礼物。一个是关于刑部大膳财产的调查。大膳曾经在冈山市和仓敷市拥有许多土地,但二十年来被一个接一个地卖出去,现在财政濒临危机。其中一个原因是被浅井晴勒索,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守卫的挥霍。如果这种状态再持续一年,锚屋就会破产了。

矶川警部的第二个收获是调查卷宗后知道了淡路人偶师的身份。他叫山城太市,蒸发的时间是在昭和三十六年,当时三十六岁,身高一米六八,体重七十五公斤,体格有点像相扑手,是巴御寮人喜欢的类型。所幸警部除了地址还拿到了电话号码,广濑警部补马上联络相关人员,在此不再赘述。

正午刚过,大膳就派人来找金田一耕助。使者说大膳希望带三津木五郎去,有话要说。金田一耕助猜到他要说什么,三津木五郎似乎也猜到了。于是耕助得到警部和警部补的批准,带三津木五郎去了锚屋。

大膳躺在里面的一间房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威风凛凛的大膳了,而是个被打垮的老态龙钟的可怜老人。大膳先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又在阿岛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坐起来,让金田一耕助和三津木五郎坐在枕头旁边。随后阿岛便离开了。

“金田一先生……”大膳连呼吸都困难,“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大概都知道了。”

“我能猜到。我想三津木五郎也是一样。”

“你说说是什么事。”

“您知道五郎真正的父母是谁。您现在想说的是这个吧?三津木也在期待您说。”

三津木五郎紧闭着嘴,脸色丝毫未变。这个青年的心门紧紧关着,心中似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再相信。

可是,大膳却没有注意到。

“是啊。对了,三津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想套我的话。你的养母结婚十多年都没有孩子,夫妻俩都非常想要个孩子,于是他们找到一个叫下妻秋的产婆,询问哪里有不要的孩子,可以过继给他们。另一方面,巴似乎怀孕了。我偷偷地从神户叫了一个产婆过来,就是下妻秋,她说巴确实怀孕了。对刑部一族来说,生下这个孩子非常麻烦,所以我问下妻秋有没有想要孩子的夫妇。这对下妻秋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大膳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一会儿才虚弱地说道:

“想要孩子的女人住在播州山崎。于是我以疏散为名,带着巴去了生谷川的温泉旅馆。我之所以带着吉太郎,是让他做保镖。巴虽然是足月生产,生下的孩子却是腰部连在一起的双胞胎。我也非常吃惊,更难受的是巴。她整个人都疯了,趁我们不注意,用枕头捂死了双胞胎。”

这些事情三津木五郎已经从吉太郎的自白中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可是,你的养母三津木贞子当时已经到温泉旅馆了。她听到婴儿出生的声音,非常着急。产婆下妻秋很为难,幸好……这么说有些失礼,同一家旅馆的偏院里还有一位产妇。名叫矶川糸子,她丈夫和三津木的丈夫一样,也当兵去了,之前据说是冈山县警本部的警部。”

大膳说到这里,三津木五郎的眼睛突然睁大,但嘴角马上露出嘲笑般的微笑。

“矶川糸子和巴同时生的孩子,当时生下的就是五郎你。产婆下妻秋趁着混乱把你交给了三津木贞子。对了,那是冈山市毫无防备地被炸得体无完肤的那天,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晚上。”

说到这里,大膳好像已疲劳至极,把头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费力地呼吸。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他也命不久矣,动了恻隐之心。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让您受累了。巴和吉太郎知道矶川糸子生的婴儿代替双胞胎被送人了吗?”

“不、不知道,他们应该连三津木这个姓都不知道。只有我和产婆下妻秋知道。”

“您知道产婆后来怎么样了吗?”

“她是个坏蛋。战后改了名字,叫浅井晴,在下津井做通灵祈祷之类的工作,我被她勒索了不少……”

“浅井晴最近在下津井被勒死了……”

“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

“您认为凶手是谁?”

“是吉太郎,肯定是吉太郎。他有猪牙舟,经常在夜里钓鱼,任何时候都可以偷偷去下津井。”

金田一耕助也这么想,但现在很难找到证据了。

不久后,金田一耕助带着三津木五郎回到了派出所。矶川警部一个人等在那里。广濑警部补和山崎与乘坐下午的船来岛上的大队人马一起,去搜索红莲洞。

五郎瞥了一眼警部,马上背过脸,准备走进拘留室。金田一耕助叫住了他。

“三津木,你想去拘留室也可以,但请在里面好好看看这个。”

五郎接过一封信。信的正面写着“冈山县警本部矶川常次郎先生”背面则是“下津井浅井晴”几个字。

五郎猛然一惊,但还是默默地拿着信封走入里面的拘留室。

金田一耕助嘟囔道:“锚屋的老板说了,那个年轻人的亲生父亲是谁。”

“嗯。”

“您为什么确信那个青年是您的孩子?有什么容貌或身体上的特别之处……”

“糸子有一对虎牙……那里非常像。”

警部只说了这一句,便什么都不打算说了,凝视空中的双眼涌出泪水。金田一耕助很可怜他,也一言不发,忍受着无聊。恰好这时山崎回来了。

将剩下的工作交给山崎后,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一起登上地藏坂,前往药师台。朝拜堂周围依然聚集着大批记者。

广濑警部补指挥的这次洞窟搜索规模很大。从本州赶来的搜查人员准备了很多便携式的强力照明设备,还都戴着装有照明设备的帽子。红莲洞内部亮如白昼,其中纵横交错着红色、蓝色、黄色和白色的绳子,用以表示复杂迷宫的危险程度。

这些路标让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没费劲就到达了地下宫殿。带路的是藤田。

地下宫殿里也亮如白昼。矶川警部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如何感叹,这里就不再啰唆了。他在那里见到了广濑警部补。

“你要找的女人好像还没找到啊。”

“也许躲在什么地方……但是肯定马上就能发现。”警部补的口气中带有后悔之意。

“会不会有我们不知道的出入口,从那里偷偷溜走了?”

“那也会被岛上的人看见。现在岛上的人都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有人包庇她的。”

这时,龙平从千叠敷的入口那边走过来了。他穿着和早上一样的紧身黑色防水服,戴着纯黑的皮手套。金田一耕助看到他左手手套的无名指处裂开了,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个呀,剐在那边的石头棱角上了。”他若无其事地说道,随后又笑着问候:“啊,矶川先生,您回来了?”

“唉,最关键的时候不在这里,真没脸见人。”

“广濑先生干得很棒,您有位得力的部下啊。”龙平似乎因为一桩大事已了,心情不错。

结果当天的搜索也徒劳无功,还是没有巴的消息。

日暮时分,金田一耕助、矶川警部和广濑警部补三人回到新在家的派出所,山崎像等了许久似的迎出来。“警部,里面的年轻人说要有话要和您说,一直在等着。”

警部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好的,那马上把他带到这里来。”

五郎和矶川警部在桌子两侧相对而坐,深深地垂着头。

“对不起。神官是我杀的。”

“什么?你杀了神官?”惊叫出声的不是矶川警部,而是广濑警部补。

“好,那你说说吧,把当时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说出来。”

五郎说的大致如下:

火灾最高潮的时候,五郎看到巴御寮人从办公室出来。御寮人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的慌乱反而引起了五郎的怀疑。因此五郎偷偷溜进办公室,去前殿一看,神官趴在内殿里,背上插着黄金箭。于是他抱起神官,让神官靠在内殿的格子门上,一下、两下、三下,像穿肉串一样刺穿神官的身体。

“你为什么做这种浑蛋的事情?”广濑警部这么问,声音却出乎寻常地柔和。

“不知道,我当时脑袋一片混乱。”

“不可能不知道吧。”金田一耕助从旁边说道,声音中充满了体贴和怜悯,“你相信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所以为了救她,打算伪造成女性无法实施的犯罪。”

“对不起。可我后来也后悔了。”

“为什么……”

“五日晚上大雷雨下得最猛烈的时候,我和荒木在孤松那里看到一个人,穿戴着蓑衣和斗笠,走向火葬谷。”

“这我知道。”

“当时我说没看见脸,不知道是男是女,那是假话。荒木也许没看见,但我看见了。在一道闪电的光芒中……”

“是那个女人吧。”

“是的,而且表情非常狂暴,无法用语言形容……”五郎剧烈地颤抖,“可是,当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火葬谷,也就没和荒木讲。到了七日早上,得知片帆在火葬谷的隐路被勒死了,我的内心开始动摇,设想会不会是她干的。就算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我包庇的也是一个人格扭曲的杀人狂。因此我非常烦恼,虽然是自以为是的烦恼。”

五郎神色肃然地低着头。

时间在浓重的沉默中流逝,最先咳嗽一声、打破沉默的是广濑警部补。

“三津木,你刚才说是你杀了神官。可是听了你的叙述,你并没有犯下杀人的罪行。根据我们绝对信任的法医的解剖结果,被害者在最初的一击下就断气了。在法庭上,那位法医也会如此作证。你犯的是损毁尸体罪,只须接受这种罪的惩罚。”

“可是,估计会酌情处理吧。”金田一耕助从旁边补充道。

最终三津木五郎以损毁尸体罪被起诉,判决结果是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担保人是从神户来的三新证券的新田穰一。越智龙平向新田穰一提出借用五郎。越智商事在神户建立了分店,打算进一步推进和扩大刑部岛的事业,需要一个精通当地情况的人。

新田和矶川警部商量后做出了决定,这是后话。

自白全部结束,受到广濑警部补和金田一耕助的鼓励,五郎似乎也轻松多了,和刚才比起来,脸色晴朗了不少。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金田一先生,谢谢您。这个……”他从口袋里取出刚才的信封。

“啊,好的。”金田一耕助下意识地伸出手,马上又改变了想法,“我想还是由你亲手交给信的主人为好。”

五郎犹豫了一下,说道:“警部,谢谢您。”

“嗯。”矶川警部接过信,慌忙塞进口袋。场面真是太简单了。

在戏剧里经常出现这种场景:

“父亲……”

“儿子!”

戏剧中多是这种令人感动的场面,现实却并非如此。父亲和儿子想要感情相通,需要相当多的时日。可是大家都看到,五郎身上不见了尖酸刻薄的态度。

金田一耕助的心中隐约感到温暖。

红莲洞的大搜索持续了三天。金田一耕助也连日参加,越智龙平都跟在他身边。随着搜查人员的科学搜索,复杂离奇的迷宫逐渐现出了全貌。越智龙平很高兴。大膳倒下,龙平成为刑部岛的主导者,他的脑中已经开始构思成立红莲洞旅游协会的计划。

在洞窟外面,由年轻人组成的消防队员和警察们一起,彻底搜查岛上的每个角落,包括锯山和兜山。在这边领头的是松藏。

由越智龙平邀请回乡的人大半在七日下午或八日上午离开了,也有不少像松藏一样留在岛上的人。无论是谁都难舍故乡,如果能在家乡生活下去,谁会背井离乡呢?特别是中年以上的人思乡之情更为强烈,松藏是他们的代表。他们被本家授予了重要的职位,在搜索中加倍热情。

可是,在这种仔细的大搜索下,还是没有发现巴御寮人。有人说巴御寮人用某种未知的方法逃出洞窟,绝望之际投身大海。于是人们又在刑部岛周边海域开始了无尽的搜索。

随后,人们发现了一把梳子。梳子上有两个巴的泥金画,被确认是巴御寮人的东西。梳子漂在落难渊上,而人们在调查千叠敷时发现,七人冢附近有近期有人滑落的痕迹。那里和青木修三的尸体被抛下的地方相同。

巴御寮人被认定为投水自尽,水警还在搜索周边的海域。可是,在金田一耕助离开刑部岛之前,仍没有发现巴御寮人的尸体。

巴御寮人好像从岛上蒸发了。蒸发是云隐的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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