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地底对决

恶灵岛,恶灵岛  作者:横沟正史

金田一耕助的第一个误算,是没想到红莲洞如此之大。

它是连体的双胞胎……

它是腰部骨头连着骨头的双胞胎……

从青木修三临终留在录音带中的话来看,他看到的不是活着的连体双胞胎,而是双胞胎的白骨,这符合金田一耕助的推理。

青木修三看到之后,自己不小心跌落,或者被人推下去……恐怕是后者……从千叠敷落入落难渊,受了致命伤。总之青木修三肯定在岛上某个地方看到了腰部骨头连在一起的暹罗双胞胎的遗骨……这也符合金田一耕助的推理。

可是,金田一耕助有一个重大的失误。他认为如果青木修三能轻易看到,那个秘密的场所肯定离落难渊不远,只要发现隐秘的入口,场所就近在咫尺。他打算在墓地发掘完成之前就从洞窟里出来,可没想到这个叫红莲洞的地下洞窟面积这么大,地形也复杂。

后来经过仔细的勘测,如果把多余的岔路也计算进去,这个地下洞窟长度超过了一千米。现在这个地下洞窟是刑部岛优质的观光资源。

金田一耕助的第二个误算是,即使想到了真帆会潜入洞窟,也没想到神乐太夫兄弟会发现洞窟的入口,先他们一步进来。在洞窟里面遇到他们,浪费了许多时间。

第三,也就是金田一耕助最后的误算,是没发现这个地底洞窟还有另外一个入口。可是这连在岛上出生长大的越智龙平也不知道,不能太苛责金田一耕助。

真帆昏倒也算是金田一耕助的一个误算。他不得不又花了很长时间,等真帆醒过来。真帆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但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个真帆了。极度的恐惧和打击夺走了她正常的意识,清醒过来的她只是一个丢了魂的少女,双眼中失去了光泽。

“真帆,振作点。我是金田一耕助。你认识我吗?”

可是真帆没有反应。她瞪着圆圆的眼珠,目光里面没有一点感情,除了偶尔露出深深的恐惧神色。

“太可怜了。这个女孩可能明白了供奉在这里的骸骨意味着什么。”越智龙平低声说道,“也许不能正确理解,但大概应该能明白。双胞胎妹妹片帆在火葬谷被勒死的晚上,她或许从墙缝中看见过母亲穿戴着湿漉漉的蓑衣和斗笠偷偷回家。”

七日早上发现片帆凄惨的尸体之后,她可能就对自己的母亲怀有极大的恐惧和疑惑。

“太可怜了。我们发现父亲是这种样子,也都快疯了。”

诚抽着鼻子,用手电筒照向被黑暗包围的地下宫殿的中段。一脸漠然的真帆的瞳孔中又一下子现出恐惧的神色,全身剧烈地抽搐着。

“诚,我理解你们兄弟俩的心情。但是,请把手电筒关上或者照别的地方。再照下去会吓到她的。”

“不好意思。”

金田一耕助借着自己手电筒的光看了看手表。“马上要三点半了。越智先生,墓地挖掘已经结束了吧。”

“早就该结束了吧。如果发现您不见了,那些人会怎么做?”

“当然会来这里。不,一定会想来这里。”

“您的意思是……”

“星之殿的入口应该有广濑警部补的部下在看守。我请警部补下令,不让任何人从那里进去。”

“啊,所以才……”龙平好像刚刚明白,点点头,“直到现在都平安无事。但还是尽快出去吧,这里不是久居之所。”他用沉痛的声音低声说道。

突然,勇低声警告:“有、有人来了!”

“嗯?谁来了……”

“脚步声……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了!”

“好,大家关掉手电筒,屏住呼吸。”

按照金田一耕助的命令,大家一齐关掉手电筒,剩下一片黑暗。金田一耕助和龙平从两边搀住真帆,不由得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能震破耳膜。其他人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所谓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大概就是指这种状态吧。

在静寂之中确实能听到脚步声,而且逐渐靠近,好像是从金田一耕助刚才走来的路追过来似的。有人咳嗽了一下,咽下唾沫的声音传了过来。

如果脚步声的主人是金田一耕助想象中的人物,他肯定极为残暴。洞窟深处隐藏的世间罕见的奇特秘密如果暴露,他恐怕会非常绝望,而且他带着猎枪这样危险的武器,能把这里的五个人都杀掉。

金田一耕助发觉腋下冷汗滴落。突然,他心里一惊,重新竖起耳朵。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两人、三人……不,还有更多,而且他们中的几人好像还穿着木屐。金田一耕助想到了是谁,一下子从紧张中解放出来。

“喂,弥之助,白绳子还继续往前吗?”

因为是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的寂静,所以从喉咙里发出的粗重声音从复杂洞窟的一侧黑暗传到另一侧黑暗,到了诚和勇的耳朵里。

“啊,是爷爷,是爷爷。”

“爷爷,我们在这里。”

“请沿着绳子过来。这里有爸爸……爸爸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没来得及制止。长时间关在洞窟中的人听到亲人的声音,自然爆发出欢喜。

“爸爸……爸爸在这里。”诚的叫声中带着哭腔。

“诚、勇,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请放心。快点,快点过来……”

诚和勇打开手电筒,疯狂地向声音来的地方挥舞。

不久,弥之助打头,四郎兵卫、平作、徳右卫门和嘉六五位神乐太夫挤作一团,来到吉太郎称之为内部神社的地下宫殿。一团光亮在他们周身上下明明暗暗,原来他们都点上了百钱蜡烛[重一百钱的大蜡烛,约三百七十五克。],正举在头顶。

五位神乐太夫把看守星之殿的两名刑警捆起来,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洞窟的入口,便返回神社搜刮了一圈,把所有的百钱蜡烛都拿来了。

这是金田一耕助最后的误算。他想尽快离开洞窟,可是说服这些人离开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内心无比焦急。

进入地下宫殿的五位神乐太夫的打扮实在很奇怪。所有人都穿着纯白的窄袖便服,斜系着腰带,裙裤左右胯骨处的开口掖起,弥之助还戴着白头巾。如果不穿木屐,就是马上要表演剑舞的装束。

五位神乐太夫看到站在那里的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有些吃惊。四郎兵卫马上决定无视他们的存在。

“诚、勇,你们刚才说你们的父亲在这里,真的吗……”

“是的,爷爷。” 诚显得有些犹豫,“爷爷,您可不要太激动,等您平静下来再说。”

“诚,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十九年前蒸发的松若要是在这里,谁都要激动。快、快,松若在哪儿?”平作在一旁催促道。

“在那里。勇,你也……”

“好的,哥哥。”勇的声音也很悲伤。

众人正站在下段的香资箱旁边。两人把手电筒的光射向中段,在光线的焦点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世间罕见的恐怖景象。众人哑然失色,说不出话。过了好长时间,四郎兵卫最先开口,声音如同内脏被剜了一刀。

“诚,那、那……那不是骸骨吗?”

“爷爷,您仔细看看脸。父亲戴着素戋呜尊的面具,在扮演斩杀大蛇的素戋呜尊。”

愕然失声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四郎兵卫在前,平作、徳右卫门和嘉六三人也一同慌忙跑上中段。弥之助不知哪里去了,不在周围。

百钱蜡烛的光亮从四面照亮那个由几根丝线悬挂着的东西。平作低叹道:“果然是素戋呜尊的面具。”

“这个面具是松若蒸发的时候从我这里拿走的。松若还带在身上。”四郎兵卫的声音悲痛至极。

“可是,诚,就算这是松若的骸骨,为什么这么残忍……”

“对啊,对啊,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徳右卫门叔叔,嘉六叔叔,变成骸骨的不只是我们的父亲。你们看,那里也……那里也……”

围在素戋呜尊骸骨旁边的四位神乐太夫沿诚照射的光线看去,立刻像被弹开似的向左右躲避。那里是同样用几根丝线吊着的淡路人偶师和讲故事的荒木清吉的骸骨。

“什么,这是……诚,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在岛上蒸发的人。爷爷,您来一下。”

不用说,诚带着众人来到上段的佛龛前面。看到供奉的小小的暹罗双胞胎骸骨,他们是如何吃惊,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诚,这到底是在干什么?这是真的骸骨,还是谁做的骸骨样子的人偶?”四郎兵卫的声音充满惊愕。

这时,金田一耕助焦急地说道:“诚、诚,这些话以后慢慢说,总之先从这里出去。你们也冻得够呛吧。”

“不,金田一先生,请等一等。”

佛龛雕凿在成人眼睛的高度,下面是粗粝的花岗岩。

“我刚刚注意到,这里刻着白色的字。勇,你来照一下。”

在两人交错的手电筒灯光中出现的,是嵌在花岗岩中的白色小贝壳,贝壳组成了文字样的东西。

“勇,你读一读。”

“哥哥,右侧的好像是大郎丸。”

“嗯,没错,左侧是次郎丸。”

“这大概是腰部骨头连在一起的双胞胎的名字吧。”

“哪个哪个?让我也看看。”

龙平插到两人中间,用自己的手电筒照亮佛龛岩壁下白色贝壳组成的文字,果然是大郎丸和次郎丸。和勇聪明地猜测出的一样,这是那对不幸出生又不幸死去的双胞胎的名字。取名字的人应该是巴。她把这对不幸的兄弟放在这里偷偷祭祀,其心情着实可怜,龙平也不禁同情起来,特别是他还有一半责任。他对此前一无所知的自己感到自责,同时也不由得对活在美梦中的自己感到厌恶。

“大郎丸……次郎丸……”

龙平口中低吟着在二十多年后才知道的名字,沮丧地垂着头。可是,现在不是耽于伤感的时候。想想中段的三具骸骨意味着什么,就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诚、勇,金田一先生说得对。总之快点离开吧。你们去说服爷爷,快点带他出去。”龙平不禁说得很快。

四郎兵卫却制止了他。“不,我哪儿也不去。”他断然拒绝了,“我哪儿也不去,在这儿冻死算了。在松若旁边死去本来就是我的愿望。在知道是谁把松若弄成这样之前,我不会走。而且我走的时候要带松若一起走。来,平作、德右卫门、嘉六,你们来帮忙把松若放下来。弥之助,弥之助在哪儿?”

这么说来,弥之助从刚才就不见了。

“四郎兵卫先生。” 金田一耕助从旁边坚定地说道,“松若的遗骸什么时候都可以带出去,我们也会帮忙。可是,现在要先出去,剩下的交给警察怎么样?”

“警察……”四郎兵卫哂笑道,“警察能干什么?松若在这里十九年了,警察什么都不知道。平作,阿德,嘉六……”

“请等一等。四郎兵卫先生是说诚和勇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吗?”

“诚和勇死……这又是为什么?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有点奇怪?”

四郎兵卫说完,发出豪放的嘲笑声。但在声音穿过一个个洞窟,余音还未消失的时候,突然从地下宫殿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尖锐的怒喝:

“不许动,动就开枪了!”

一瞬间,沉默支配了地下宫殿。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不由得两手出汗,但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

四郎兵卫站在中段。“有人刚才说了什么,还有人也在这个洞窟里?”他惊慌地看着四周。

“大家关灯卧倒!” 喊这话的是越智龙平。

从黑暗中立刻传来激烈的充满愤怒的咆哮声:“不许关灯!关灯我就随便开枪了!”

“是吉太郎吧。”金田一耕助对着黑暗说道。他的声音超越了恐惧,异常平静而沉着。

他以前也有过几次生死攸关的时刻,可一想到像现在这样,可能将曝尸于漆黑的地下洞窟中,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存在非常滑稽。

“吉太郎,我照亮你那里可以吧?不然这些人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都没有带武器。”

吉太郎似乎在犹豫,一段沉默之后,他说道:“好的,照过来吧。”

金田一耕助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越智龙平随他照过去,诚和勇也照做了。吉太郎受到四支手电筒的集中照射,在黑暗中浮现出来。最先开口的是四郎兵卫。

“你不是神社的童子吗?你这身衣服……”前面讲过,童子就是为神社寺院献身服务的人。

“闭嘴,老头!再啰唆就崩了你!想不想试试?”这句话让四郎兵卫有些害怕。

吉太郎穿着那件皮革的连身工作服,腰上缠着宽子弹带,子弹带旁边还挂着剑鞘,里面插着那把杀死阿修罗的双刃短剑。他托着猎枪,做出随时可以射击的姿势。

双方的距离有十五六米。吉太郎如果想,把所有人都杀死是很容易的。可是,顽固到底的四郎兵卫还不知道这危险的真实意义,并不太畏惧。

“怎么回事?平时老老实实的童子耍什么威风!我不是好吓唬的。”

“别说了,四郎兵卫。”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责备道,“老先生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面貌,他真的打算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把自己的手电筒对准吉太郎的脸。像猴子一样额头窄小的脸庞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现在却扭曲得无比凶恶。他双眼透着杀气,喷着火,像嘲弄众人似的咧开嘴,嘴里仿佛滴着鲜血。

四郎兵卫终于明白事态非比寻常。

“金田一先生,他为什么要把咱们都杀了?”

“因为咱们把这里都看遍了。杀死您的儿子松若,把他变成一具骸骨,都是这个人干的。这个人是凶手。不,不光是松若,淡路的人偶师和放药材的行脚商人都是他杀的。他杀人之后,把他们的骸骨做成这种东西。”

“啊!”

徳右卫门和嘉六惊叫,蜡烛也掉在地上。四郎兵卫和平作虽然没有丢掉蜡烛,手却剧烈地颤抖着。四郎兵卫好像这时才明白金田一耕助为什么要尽快带自己离开,但这已经太晚了。

“假的……假的!金田一耕助,你说的都是假的!我没有杀人!”吉太郎站在十五六米开外。他端着猎枪,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那是谁杀的?”金田一耕助嘲笑似的说,“吉太郎,事到如今,你还这么不干脆。杀了就承认杀了,反正我们都要被你杀掉,死也要死得明白。”

金田一耕助在拖延时间。在这残暴的对手面前,他基本失去了希望,仅存的一缕希望在广濑警部补身上。警部补到底在干什么?金田一耕助寄希望于警部补,想努力拖延时间等他到来。

吉太郎完全上当了。“好,那我就告诉你们,让你们听听真相。喂,本家!不,龙平,你在吗?”

“哦,我龙平在这里。”

龙平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向前迈出一步。他努力不刺激对方,但还是露出无畏的微笑。

他的口袋里藏着手枪,可是他没有自信能一击命中。双方的距离有十五六米,对他所持的小型手枪来说,距离有些远。他很清楚,如果不能一发命中,那就全完了。

“本家,你笑什么?”吉太郎依然端着猎枪,怒气冲冲地说道。

“不,我没有笑。这种时候谁笑得出来?我也没那种胆量。但是,阿吉,你应该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你马上就要死了。死之前想知道真相吗?”

“想知道,反正都要死了,当然想知道。阿吉,那里供奉的腰部骨头连在一起的双胞胎,到底是谁生的?”

“当然是巴御寮人生的。”

“巴御寮人现在在哪里?”龙平也想拖延时间。

“御寮人在我后面。御寮人,御寮人,来这里露个脸。”

吉太郎没有回头,端着枪喊道,但背后没有回应。他背后的黑暗深邃无边,没有人存在的气息。

吉太郎现在所站的地方是地下宫殿的一个入口,在供奉大郎丸、次郎丸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佛龛岩壁稍微后面一点。洞窟从那里依然蜿蜒向前,尽头通向和星之殿不同的另一个入口。人们这时才注意到这个情况。

“吉太郎,怎么回事,这种时候御寮人抛下你跑了?”

“怎么可能?就算她想跑,离开我一天都活不了。”虽然口出狂言,吉太郎还是颇有几分自信。

“吉太郎,那对双胞胎的父亲是谁?让巴御寮人生下双胞胎的男人是谁?吉太郎,是你吗?”

“胡说!胡说!你这个浑蛋!”

在地底黑暗中对决的本家和新家,他们是表兄弟,年纪相仿,但从相貌风度上看,却有着天壤之别。现在能把龙平置于死地,掌握主动权的是吉太郎。但他并不平静,端着枪,不停地左顾右盼。

相反,龙平胸膛对着枪口,却从容不迫。或许这个男人在闯荡美国的时候经常遇到这样的生死关头。无论在谁来看,龙平的气势都更胜一筹。吉太郎也感到这一点,自卑感又开始折磨他。

“说我是那对恶心的双胞胎的父亲……别扯了,那对连体双胞胎的父亲,龙平,你听好了,就是你!是你,是你!”

龙平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像鲸鱼喷水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故意耷拉着肩膀。

“是吗,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有可能不是,没想到……”他的肩膀更加低垂,“阿吉,死前我想听清楚。我的儿子们到底是在哪儿生的,生日是哪天?阿吉,我想知道这些再死。”

“好吧,就让你死得明白。你那两个可怕的孩子,是在播州山崎附近生谷川的温泉旅馆里出生的,生日是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是冈山市被燃烧弹夷为平地的同一天晚上,在生谷川出生的。你记清楚了。”

“啊,这样啊,那么这对连体双胞胎儿子……”越智龙平一字一顿地说道,“昭和二十年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冈山市遭受大空袭的晚上,我越智龙平的孩子,从巴御寮人的肚子里生出来。”

他口齿清晰地又说了一遍,恐怕是想说给有可能也已进入洞中的三津木五郎听。

可是,吉太郎没有注意到。

“是的,你说得没错。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有,还有。我以前从一位有名的妇产科医生那里听说过,日本经常有连体双胞胎出生,但要么是死胎,要么活不长。我的孩子是哪种情况,是死胎,还是……”

“呵呵,龙平,问得好。你的儿子们生是生下来了,也还活着。有人用枕头把他们捂死了……”

“是你吗?”

“胡说!胡说!别装傻!”

“那是谁?”

“巴御寮人。”

一瞬间,沉默又支配了幽深的地下宫殿。红莲洞地狱般的寒冷不断从众人脚下涌上来,但吉太郎最后说出的名字让众人更加瑟瑟发抖。

吉太郎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御寮人也很可怜,生出了那种怪物,就完全失去了控制。趁着产婆、锚屋老板和我不在的时候……”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听。”

“好吧,从根上说,造孽的人是你,是你!是你!”

“我知道。但后悔也不能重新开始啊。那么,把双胞胎的尸体带回来,像神一样供奉在那里的,是你吧。”

“把尸体偷偷带回来的是御寮人,摆成那个样子的是我。我以前就知道红莲洞。”

这时金田一耕助从旁边插话:“我有点事问吉太郎。” 他声音平静,没有忘记尽量不刺激对方。

“什么?金田一,你要问什么?”吉太郎眼睛瞪得像栗子一样大,不安地扫视着。

“没有别的事……供奉大郎丸和次郎丸的事情,锚屋老板知道吗?”

“原来是这个事。那个老头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红莲洞秘密的只有我和御寮人。”

大膳也许知道巴捂死双胞胎兄弟一事。但这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已经过了诉讼时效。

“还有一件事问你,吉太郎,你刚才说这里挂着的神乐太夫、行脚商人和淡路的人偶师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这三个男人……”

“是御寮人。都是御寮人干的。”

“吉太郎,这三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做到?”

“抱着滚在一起高潮的时候就能做到。男人那个时候爽着呢,怎么能察觉到御寮人的想法。第一个是神乐太夫,对了,名字叫松若,高潮的时候被咬断舌头死了。我赶到的时候,他满嘴是血,满地打滚,实在是太惨了,我就干脆把他勒死了。喂,四郎兵卫,就在你站的那个地方,你脚下的石头地面可是吸满了你儿子的血。”

四郎兵卫拿着蜡烛,不由得惨叫着向后退。吉太郎恶毒地嘲笑他。凄然的鬼气游荡在宛如八寒地狱的红莲洞中。

“这样啊,阿吉,是你把骸骨做成人偶的形状?”

“是的。御寮人说大郎丸和次郎丸太寂寞了,想要用人。杀了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呢。”

“放药材的行脚商人和淡路的人偶师也是一样?”

“是的。都是大膳做错了。御寮人本来就是失贞的人。本家,是你让御寮人失贞的。没有什么人明知如此还来当上门女婿,可找了守卫那种年纪相差很大的瘦弱的人,更是大错特错。即使地位不高,也应该找个强壮的人来。比如像我这样的男人。”吉太郎又恶毒地大笑, “我可是全心全意地疼御寮人。御寮人平时还能满足,一旦出现和我一样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又能说会道、举止得体,御寮人就会动勾引的心思。第一个就是神乐太夫松若。”

“啊,稍等一下。”龙平赶紧制止,“锚屋的老板和守卫知道你和御寮人的关系吗?”

“知道。所以守卫在仓敷和玉岛为所欲为。锚屋的老板也知道我和御寮人的关系,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被守卫勒索。哎,真是可怜。”吉太郎这时又大笑起来。

吉太郎陶醉在自己的话中,说着世间少有的下流话。金田一耕助感到,他的精神状态逐渐放松了,虽然不知道是多少脱离了危险状态,还是加速了危险。

“阿吉,松若之后是谁?是淡路的人偶师,还是放药材的行脚商人?”

龙平尽可能地拖长和吉太郎的谈话。只要吉太郎自我陶醉、得意扬扬,大家的生命安全就能得到保证。

“先是放药材的行脚商人,他被御寮人咬破喉咙死了。然后是淡路的人偶师……”

吉太郎似乎已经毫不在乎,平静地讲述着鲜血淋漓的残忍故事。可是中途他好像想明白了,瞪大了眼睛。

“呸!呸!呸!管他呢!龙平,你是怕死才让我说这么多,可老子说够了。快、快!在这里一决胜负吧!准备好了吧,龙平?先从你开刀。到前面来!”

“好,你看清楚我再打。”龙平回答着,稳健地向前迈出两三步,深呼吸后挺起胸膛,用手电筒照亮自己的脸。

“好,不错,去死吧!”

话还没说完,枪声便响彻地下宫殿。子弹不止一发,跟着又有好几发。地下宫殿里回荡的都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好像有人打中了龙平上方的顶部,从上面哗啦哗啦地落下花岗岩的碎片。

在枪声响起的瞬间闭上眼睛的金田一耕助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越智龙平竟然还站在刚才的地方。相反,诚和勇的手电筒灯光交错之处,吉太郎趴在地上。他抱着的猎枪枪口还冒着丝丝焦臭的硝烟。

这起案子最大的功臣莫过于弥之助。在来岛的七位神乐太夫中,他是最懒最粗鲁的,被老人们当作多余的人。

可是,正因为他旺盛的好奇心,在其他神乐太夫待在地下宫殿的时候,他又向更深处探险,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沟里。那道沟宽两米,深三米。他掉下去的时候撞到了腰,不能动弹了。当然,拿在手上的蜡烛也掉进沟里熄灭了。他知道这要是被四郎兵卫等老人发现,肯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于是打算自己爬上来。正在这时,他头上响起一句话:

“不许动!动就开枪了!”是吉太郎的怒吼。

不一会儿,他看到浮现在手电筒灯光中的吉太郎,知道对方的话不仅仅是威胁,而是来真的。于是他缩紧身子躲在沟底。

吉太郎把注意力都放在龙平他们身上,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脚下就有一支伏兵。这要了他的命。可是弥之助怎么会有手枪呢?

这个以后再说。吉太郎刚一倒下,诚和勇便冲上前,金田一耕助和龙平跟在后面。四位神乐太夫也小心翼翼地靠近。

“弥之助哥哥,弥之助哥哥,没事吧?”

“受伤了吗?”

大家都早就知道弥之助躲在那里。在紧迫的生与死之间,这至少是种精神上的安慰。可没想到弥之助还有手枪。

弥之助跌落的沟并不深。距吉太郎所站之处约两米的地方,有一个像陷阱一样的坑。

金田一耕助和越智龙平把弥之助交给神乐太夫们照顾,绕过那道沟,迎面撞上从洞窟里面出来的广濑警部补。警部补右手拿着手枪,左手握着手电筒。藤田也在旁边,背后是山崎和戴着手铐的三津木五郎。五郎脸色苍白,瞳孔似乎在诉说内心莫可名状的不安,显得茫然若失。

推开两人冲到前面的是荒木定吉。“金田一先生,我父亲……我父亲……”尖锐的声音带着哭腔。

“在对面。你一看就知道哪个是你父亲。你有手电筒吗……哦,那就用我的吧。去看可以,但什么都不要碰。因为都是重要的证据。”

荒木定吉绕过陷阱,进入地下宫殿的时候,从金田一耕助刚才过来的洞窟里闪过两道手电筒的光亮。

“谁!谁在那儿?”广濑警部补厉声问道。

“啊,主任,是后藤和山野。”

“怎么搞的,你们不是应该看着上面吗?”

“正好西村和斋藤过来了,就请他们替我们看守。来了很多记者。”

“五位神乐太夫把我们揍了,进入洞窟里,我们是追过来的。”

“其中一个人拿走了我的手枪,请小心。”

金田一耕助这时才知道弥之助怎么会有手枪,脸上浮现出微笑。

“神乐太夫都在这里,不要紧。你们马上回去,仔细看着外面,绝对不能让记者进来。”

“可是,主任,刚才听到手枪的声音,不要紧吗?”

“没关系,没关系,待会儿我来应付媒体,让他们等到天亮。”

“是,明白了。”

看到两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广濑警部补这才把视线移到脚下的吉太郎身上。他怀里抱着的猎枪枪口还散发着焦臭的硝烟。

他趴在地上,背后看起来挨了三枪,皮革连身工作服的后背有三处烧焦的地方渗出血来,很明显已经断气。

“藤田,把尸体翻过来。”

藤田把尸体翻过来。除下腹部和左胸部,还有从下颚到左耳的贯通伤。本来就丑的容貌变形之后愈发丑陋,连习惯了这些的广濑警部补和金田一耕助一瞬间都不由得背过脸去。

“这是谁打的?”广濑警部补的语气中有责问的意思。

“是这个人……弥之助。”金田一耕助指着陷阱对面正在后怕的弥之助,“这个人好像刚才从刑警那儿拿走了手枪,可是主任,请不要责备他。托他的福,我们才得救了。你看。”耕助指着吉太郎抱着的猎枪,“这把枪击发过。他扣动扳机之前,弥之助的子弹击中了他,他才扑倒在地,同时扣动了扳机。之后请调查一下顶部。这是霰弹枪,顶部一定留有许多弹痕。要是让这个打上,我们就全都归西了。这个人在这次的案子里可是头功。弥之助,你把手枪还给主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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