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默的笛子

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者:横沟正史

《恶魔吹着笛子来》——在破案前,金田一耕助不知听了多少遍这首曲子。但第一次是在三岛东太郎打开屋门的瞬间。

从远方传来的笛声微微颤抖,在这寂静无声的家中婉转流淌,带来一种莫名的战栗。但令众人害怕的,并不仅仅是这段旋律。

金田一耕助呆若木鸡,环视着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众人。就连刚才看见火焰太鼓时一脸恍惚的秌子也……不,最为惊恐的就是秌子。

秌子埋在老女佣信乃怀中,像孩子一样颤抖。当笛子的旋律更加疯狂时,秌子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啊,我丈夫吹着笛子回来了!谁……谁……谁能让他停下来……”

在秌子像任性的孩子一样的叫喊声中,众人一下子回过神来。美祢子一脸严肃,粗暴地推开众人,跑出房间。一彦立刻追了上去。金田一耕助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飞奔到屋外。

电力已经恢复,走廊里的电灯明晃晃的。美祢子跑在最前面,随后是一彦和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身后还有三岛东太郎和菊江。

来到走廊,笛声越来越清晰,似乎是从会客室那边传来的。

美祢子第一个赶到会客室门前。会客室大门敞开,保持着金田一耕助等人在占卜前离开时的状态,房间内灯火通明,但一个人也没有。而疯狂的笛声仍在持续。

“美祢子,在二楼!”

一彦喊着拔腿就跑,美祢子、金田一耕助、三岛东太郎和菊江紧随其后。后面似乎还有人跟着。

从会客室出来,沿走廊转过第一个弯,就是通向二楼的楼梯。众人来到楼梯下,全都安静地停下了脚步。向上看去,二楼一片漆黑,但笛声确实来自那里。

“谁……究竟是谁在那里……”美祢子声音颤抖。

但二楼无人应答,只能听到如泣如诉的笛声。

“谁在那里?”美祢子再次问道,同时拧开墙上的电灯开关。台阶上方顿时亮了,但依旧无人回答,笛声也丝毫没有变化。

“去看看吧,美祢子。”

一彦上了五六级台阶。美祢子稍一犹豫,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和三岛东太郎也跟在后面,但菊江和稍后赶到的新宫利彦及华子留在了原地。

登上台阶,走廊左侧似乎有两三个房间,笛声是从第一个房间传出的。

众人察觉到这点,都在台阶旁停下脚步。

“金田一先生……”美祢子喘息般说道,紧紧抓住金田一耕助的胳膊,“是父亲的书房。是从父亲的书房里传出来的。”

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萤光一样的微弱光线从门缝漏出。金田一耕助撇下众人,独自靠近门前,将门稍稍打开,窥向书房内部。

书房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地方发出光亮。金田一耕助立刻判断出了光源来自哪里。

“先生,谁在那里……”

金田一耕助缓缓地摇摇头。“美祢子小姐,这个房间里有电唱机,对吧?”

“电唱机……啊,这么说来,是播放唱片的声音啊。”

美祢子就像被人推了一下,来到金田一耕助身旁,啪的一声扭开房门内侧的电灯开关,书房变亮了。

书房收拾得很干净,足以看出椿子爵的性格。一台大型电唱机放在房间一角,令人毛骨悚然的笛声从电唱机中传出。

“是谁……是谁搞这种恶作剧!”

明白了笛声来自唱片,美祢子似乎放下心来,毫无顾忌地凑到电唱机旁边,打开盖子。就在这时,唱片停止了转动。

到此时为止,恶魔已经完整地吹奏了《恶魔吹着笛子来》的第一乐章。

众人茫然地面面相觑,但美祢子似乎很快想起了什么。“我去告诉母亲,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美祢子露出严肃而愤怒的表情,准备离开,但金田一耕助拉住了她。“不,美祢子小姐,请在这里待一会儿。我有很多事想问你。”说着,他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一彦和三岛东太郎。“你们能把这件事转告楼下的各位吗?不知是谁搞了恶作剧,所以不必担心。”

一彦犹豫片刻,随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消失在门外。三岛东太郎也跟着离开了。

金田一耕助靠近电唱机,小心翼翼地取下唱片,举到灯下看了看标签。“啊,这是你父亲的作品?”他惊讶地问道。此前,他从未听过这首曲子,所以只凭曲调是听不出来的。

美祢子无声地点点头。

“而且长笛的演奏者也是你父亲。”

美祢子依旧一言不发地表示肯定。

金田一耕助轻轻地把唱片放回原位,回头看向美祢子。“美祢子小姐,不在那边坐下吗?站着不方便说话。”

美祢子看着金田一耕助,略显犹豫,但还是径直坐了下来。她白色的脸颊透出凄凉的神色,过度紧张产生的疲劳让黑眼圈格外明显。正因如此,她本就严肃的面容看起来愈发严肃,不觉现出一丝哀愁。

金田一耕助也在旁边的桌子一端坐下。

“美祢子小姐。”

“……”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首先是刚才的事。在笛声传来的时候……大家为什么那么害怕?当然,在原以为没有他人的家中冷不防听到笛声,谁都会吓一跳的。但刚才大家吃惊的程度绝不止如此。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害怕?”

“那首曲子……”美祢子犹豫地说道,“是父亲最后的作品。父亲自己作曲,自己吹奏,还录制了唱片。但不久后,父亲就卷入了天银堂案件,然后……然后……就失踪了。”她呜咽着,“所以,那首曲子就仿佛是父亲的临别礼物。而且,正如其名,您刚才听了之后也应该能明白,那首曲子的旋律中充满了诅咒与憎恨,所以母亲十分害怕。因此,在父亲失踪后,母亲把家中的五六张唱片全都销毁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吊起眉梢。

“全都销毁了?那你家不是应该没有这唱片了吗?”

“是的……”

“但这张唱片是……”

“我也不知道,所以很害怕。”美祢子哆哆嗦嗦地缩起肩膀,“究竟是谁拿来播放的……而且到底是为什么……”

金田一耕助滑下桌子,缓缓地在屋中踱步。“恶魔吹着笛子来……真是奇特的名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父亲或许是想描述这战后的世道吧。战后这混乱不堪的世道……在父亲看来,就是恶魔吹着笛子来了。”

“原来如此。”

“但母亲认为还有别的含义。在母亲看来,恶魔指的就是父亲,父亲不知何时就会吹着笛子回来。在父亲失踪后,黄金长笛就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或许也是导致母亲不安的原因之一。”

“黄金长笛?”

“嗯,是父亲最喜欢用的长笛。普通的长笛都是银质或木质的,但父亲特意订做了黄金长笛。因为黄金可以让笛声更加柔和……那张唱片也是用黄金长笛吹奏灌制的。”

“那支长笛在你父亲失踪后就找不到了吗?”

“是的,因此母亲认为是父亲拿走了,并且不知何时就会化作恶魔,吹着笛子回来。我当然不相信,但刚才忽然听到那首曲子时,我真的在瞬间产生了错觉,觉得父亲就如母亲说的,吹着笛子回来了。”

美祢子的双颊隐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怕是想起了刚才听到笛声时的恐惧。

“你父亲吹得很不错啊。”

美祢子的眉毛微微一挑。“椿家世代都是宫廷的雅乐家。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继承了艺术基因,但作为长笛演奏者,父亲是一流的。在作曲方面,父亲只是偶尔为之。父亲一生的愿望就是去法国跟随莫伊兹学习长笛。莫伊兹是全世界最好的长笛演奏家。若不是周围环境如此,父亲应该会凭长笛演奏出人头地,那该有多幸福。父亲绝不像玉虫大舅公和新宫舅舅说的那样无能。”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美祢子因愤怒与憎恨而颤抖不已。金田一耕助觉得她很可怜。但他故意无视这些,继续在屋中缓缓踱步。

“但是,美祢子小姐,这样一来,今晚大家听到这张唱片一事也许就有了某种重大的意义。恶魔吹着笛子来……究竟是谁、是为了什么目的要吹笛子呢……”

美祢子的身体微微一颤。“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我很害怕,不知为何害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发抖的美祢子面前,温柔地看着她。“美祢子小姐,你不必这么害怕。你是这个家的支柱,必须打起精神来。对了,关于播放唱片的人,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美祢子直直地盯着地毯,但很快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但如果从是否有机会看,那么除了阿种,其他人都不可能。大家都在占卜现场。还是说有人从外面潜入了房间?”

“阿种是会搞这类恶作剧的人吗?”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她。她一直同情我父亲,除了我,就只有她同情父亲了。父亲也很疼爱她。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金田一耕助温柔地看着美祢子的眼睛。“美祢子小姐,你想错了。播放唱片的也许是阿种,但拥有这个机会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刚才占卜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有机会。”

美祢子猛地看向金田一耕助。“为什么?!”

“因为这是电唱机。播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会停电。换句话说,那个人知道一到九点自然就会来电。因此当八点半停电后,那人便来到这里,放好唱片,把拾音器放到上面,按下开关。那时还未来电,即使打开开关也不会放出音乐。布置好以后,那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到占卜的房间。在这种情况下,到了九点,电力公司开始供电,电流就会输入电唱机。开关既已按下,真空管自然变热,使得回转盘开始旋转,唱片因此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发出了声音。”

美祢子屏息听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就算您说得没错,但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中应该有很多含义。首先,他想让大家听到曲子,从而感受到威胁。但是,他必须设计好放置唱片的不在场证明。接下来……”

“接下来?”

“这是我的想象。他必须让大家的注意力从占卜转移到其他地方。”

“为什么?”

“这我也还不明白。关于这一点,我想问问你,就是关于刚才沙子占卜时出现的那个奇怪的图案。那究竟是什么?大家看到图案后为什么那么吃惊?”

美祢子忽然露出胆怯的神情。“我也不明白那是什么,而且为什么其他人那么吃惊,我也不太理解。但我以前看到过相同的图案。”

美祢子声音沙哑,就像在低声耳语,气息也变得不规律。

“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在雾峰发现父亲后,我去那里领回遗体,这件事昨天已说过了。父亲的西服口袋里放着一个小日记本。我当时想会不会从中发现遗书,便很认真地看了一遍,结果从中发现了那个图案,而且那上面……”美祢子咽了口唾沫,身体一颤。

“那上面?”

“那上面写着‘恶魔的徽章’几个字,而且确实是父亲的笔迹。”

“恶魔的徽章……”金田一耕助也不禁咽了口唾沫。

“嗯,但那时我并没有怎么留意。父亲死得那么惨,而且面貌看起来也有些不对劲。我净考虑这些事,就把那图案忘了。然而,今晚,那图案忽然出现在沙子上……”

“那个……你父亲在日记里画了这图案的事,其他人也知道吗?”

“不太清楚。我给一起去领回遗体的一彦表哥看了……那本日记作为父亲的遗物带回了家里,大家也许都看到了。日记应该在我母亲手上……”

金田一耕助再次试着回想目贺博士、新宫利彦和老女佣信乃那时吃惊的表情。那样子确实不寻常。关于那个像火焰太鼓一样的奇妙图案,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恶魔的徽章究竟是什么意思……

“美祢子小姐,”金田一耕助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美祢子,“刚才停电的时候,你在哪里?”

美祢子最初似乎没明白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呆呆地仰视着金田一耕助,随即满脸通红,愤怒地说道:“先生,您难道想说是我把唱片……”

“好了,好了,美祢子小姐,请别激动。我只是问问。”金田一耕助说着环视屋内,“有人在刚停电时放了唱片,这未必是我的空想。你母亲曾说过,停电后不久,有人从这间屋里走出来。”

“母亲……”

“嗯,那时我和你母亲在会客室说话。菊江小姐到那里接我们,正当我们要一起去占卜的房间时,忽然停电了。我们就那样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就是在那个时候,你母亲说有人在这间屋里,有人在她丈夫的书房里走动。”

“啊!”

“你母亲非常害怕。但我们,我和菊江小姐,什么都没听到。而且阿种正好在那时拿着手电来找我们,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回想起来,你母亲说的应该是真的。有人在那时来到这里放好了唱片。”

美祢子微微颤抖。“母亲……母亲耳朵很尖,敏锐到让人害怕。那是她那种人的特点。”说着,美祢子温柔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先生,我刚才生气了,对不起。发生了这种事,必须要证明每个人的清白,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特殊。”

“美祢子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时我在自己的屋里哭。我一直趴着哭,也没有注意到停电。先生,以自己的母亲为耻,这是不行的。我一直努力不让自己这么想。但一见到不知内情的人,我就总会变成这样。我真是个不孝的孩子。”

前文已述,美祢子并不漂亮。而且也许是由于她母亲处于那样的状态,她始终精神紧绷,这让她的表情更加严肃。看到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肩膀,不禁让人感到她也有惹人怜爱的一面。

金田一耕助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就在这时,美祢子忽然抬起脸。“先生,我们下楼去问问大家吧。停电时都在哪里,做什么……”

“这个……问问也行,但恐怕没什么用。当时一片黑暗,即使撒谎,也无法举证反驳。但还是先下楼吧。”

美祢子目光一闪,看了看金田一耕助,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咬了咬嘴唇。

两人来到楼下,发现菊江正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书。一彦站在离菊江不远的地方,出神地看着挂在壁炉上方的油画。

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美祢子,菊江立刻合上书起身。“美祢子,刚才是唱片的声音吗?”

“嗯……”美祢子含糊其辞,尽量不看菊江。她似乎总是尽可能无视这个女人。

但菊江似乎并不在乎。“已经知道是谁放的唱片了吗?”

“还不知道。”

“哦,但至少不是我。”菊江朝金田一耕助露出明亮的笑容,“先生,你能给我证明吧?虽然还不知道是谁放的唱片,但那肯定是在停电后不久放的。秌子夫人不是也很害怕,说二层有人嘛。一定是那个时候的事。那时我可是和先生还有夫人一起在这里。”

美祢子有些胆怯地看着菊江,随即又望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哈哈,菊江小姐,你很聪明。关于放唱片的时间,你知道得很清楚啊。”

“这种事我还是明白的。唱片响起时,除了阿种,所有人都在占卜的房间里。阿种不可能搞那种恶作剧,又不太可能是有人潜入房间……所以只可能是占卜时在场的某人。那他究竟是何时放好唱片的……这点谁都能想到。这是利用停电制造的恶作剧。”

“但是,菊江小姐,为什么制造恶作剧的人一定就是占卜现场的某个人?”

菊江忽然滴溜溜地转动眼珠,恶作剧般地看着美祢子和一彦。“那是因为,先生,如果您在这个家里多待几天就会明白的。这个家里的人都很怪。大家互相怀疑、憎恨、诅咒乃至恐惧。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摆好了架势,随时准备给别人一击。如果不那么做,自己就会被干掉……哎呀,对不起,美祢子,说了这种话……”

美祢子的双颊因愤怒而通红。尽管如此,她依旧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菊江所言属实。

金田一耕助颇感兴趣地看着菊江。

菊江是个身材苗条,甚至有些过瘦的女人。与其说她身体线条漂亮,不如说她是个骨感美人。她姿态优雅,这让她看起来格外性感。与美祢子一成不变的严肃、愤怒的表情相对照,菊江无论何时都面带笑容,似乎总把别人当傻瓜。

这是个颧骨稍显突出、口红浓艳的大眼睛女人。金田一耕助不禁想,这就是战后女人的典型吗?

美祢子因愤怒而颤抖,瞪着菊江,却又忽然转向一彦。“一彦表哥,其他人呢?”

一彦不及回答,菊江就插嘴道:“占卜已经中止了。你母亲变得歇斯底里,情况很糟。一彦的母亲和信乃已经把她扶回房间了。目贺先生给她打了针,终于有所好转,但目贺先生今天肯定会住在这里。他要守着你母亲。”

菊江的语气里没有恶意,却包含着讽刺。美祢子闻言涨红了脸,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侮辱。

菊江依旧笑道:“因此,一彦先生的父亲很生气地回房间了。我家那位则忽然说要喝酒……他血压高,医生是不允许他喝酒的。但我觉得太麻烦,就没管他。总之,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美祢子小姐,大家为什么都那么战战兢兢呢?”

是啊,究竟是什么事让那些人大受冲击……

美祢子目光中燃起怒火,瞪着菊江。但不久她耸了耸肩,准备走出房间。可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她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先生,对不起,我必须去看看母亲。实在不好意思,您今晚能先回去吗?”

“啊,这倒没问题。”金田一耕助说得轻松,心中却不禁感到些许失望。他很想多待一会儿,再观察观察这个令他颇感兴趣的家族。

但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事后看来,这件事意义重大。

看到金田一耕助在会客室里东张西望,菊江开玩笑般问道:“先生,您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帽、帽子……我、我、我的帽子放在哪儿了?”

“啊,帽子……应该是放在占卜的房间门外了。我去给您拿来吧。”

“不用,不用,我去拿。”

四人一起来到占卜的房间前,帽子果然在那里。

刚才,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随意把帽子一放,什么都没注意到。但实际上,帽子被放到了非常奇怪的地方。

在占卜的房间门外左侧,有一个坚固的黑漆台子,上面放着一只青铜花瓶。由于花瓶的高度正好和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齐平,他便无意中把帽子扣到了花瓶口上。

“哎呀,哈哈哈,真是放到了奇怪的地方。”菊江边笑边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帽子。花瓶忽然倒了下来。

“啊!危险!”

一彦和美祢子慌忙从两侧接住花瓶。这时,三岛东太郎从屋里跑出。“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的帽子挂住了花瓶口,拿不下来了。你帮个忙吧。”

三岛东太郎接过花瓶,想要拿下帽子,但怎么也拿不下来。瓶口的尺寸和帽子内径完全一样,而且花瓶表面还有浮雕,不知是龙还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钩住了帽子内侧。三岛东太郎一硬拉,发出了皮子被扯破的声音。

“哎呀哎呀,糟了,先生贵重的帽子……”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这是在讽刺啊。”

就在金田一耕助大笑的时候,屋内忽然响起怒气冲冲的喊声:“谁!谁在那里胡闹!”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但意外的是,其他人都很平静。金田一耕助于是悄悄向屋内望去,大喊的是玉虫前伯爵。

玉虫前伯爵稳稳当当地坐在目贺博士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身旁放着威士忌酒瓶,醉眼通红。

圆桌上的沙盆里,朱漆扶箕仍保持原样。但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里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尊高三十六到四十厘米、底座直径约九厘米的佛像,就放在房间左侧黑帘前面的高脚桌上。

刚才有这东西吗……金田一耕助略感疑惑,但很快意识到,刚才夜灯的光并没照到那里。所以才没注意到……

金田一耕助正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玉虫前伯爵又发火了:“谁?谁在那里盯着看?”

脚下忽然飞来一把沙子,金田一耕助吓得急忙跳开。“哎呀!”

菊江缩了缩脖子。“我一直没管他,正生气呢。那么再会了,先生,不好意思。”菊江提起晚礼服的裙摆,走进房间。

不一会儿,三岛东太郎终于顺利地拿下了帽子。

“先生,里面有点破了……”

“啊,没关系,没关系。”

“一彦表哥,请把先生送到玄关。我必须去看母亲……”

美祢子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她猛地转过身,晃动着双肩渐渐走远。金田一耕助目送她的背影时,大门敞开的屋内传来菊江撒娇的鼻音:“快停下吧。喝了那么多,你要干什么啊。医生要是说你,我可不管。什么?啊,是个讨厌的人。在嫉妒你呢。算什么啊,看起来就像个游手好闲的人……”

所谓游手好闲的人,似乎就是指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后背发痒。在一彦把他送到玄关后,他慌忙逃离了这个家。

那一夜,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的住处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一回到住处,他立刻给警视厅的等等力警部打电话。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好不容易打通了,却被告知警部不在。

金田一耕助很失望。

从昨天开始,他给警部打了不知多少次电话。在着手调查椿子爵之前,他本想和警部见一面,大致询问一下天银堂案件与椿子爵的关系。

金田一耕助满心焦虑地回到房间,倒在床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以像疯狂开放的花朵一样的秌子夫人为中心,各种各样的面孔在金田一耕助脑中奇怪地转圈。随后出现的是那笛声和火焰太鼓般不可思议的图案。

金田一耕助辗转反侧。快到黎明时,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却被松月的女佣敲门叫醒了。

“先生,先生,有电话。”

“电话……是谁……”金田一耕助猛地坐起来,看了看枕边的手表。六点半。

“来电话的人姓椿……是一位女士。”

金田一耕助一下子跳下床铺,穿着睡衣就向正屋跑去,一路上心跳声咚咚作响。

冲进电话间,金田一耕助抓紧听筒。“喂,我是金田一。嗯,对,是金田一耕助。请问是哪位?是美祢子小姐吗?”

电话里传来蚊子般细细的声音:“我是美祢子,椿美祢子。金田一先生,请赶紧来。到底还是发生了。昨夜,到底还是……昨夜,到底还是……”

“发生什么了?喂,喂,美祢子小姐,发生什么了?”

“先生,请快来。有人被杀了,就在我家……先生,我好怕,好怕,好怕啊。快来……”

其他人的声音与各种杂音混杂着从电话中传来,美祢子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金田一耕助摔下听筒,奔出电话间。

恶魔终于吹着笛子,在喧闹中拉开了椿家惨剧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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