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百唇谱  作者:横沟正史

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赶到的时候,尸体当然已经运到就近的医院,但汽车还停在那儿,松宫费了好大力气才赶走了看热闹的人群。

为确定停在那儿的汽车是否是TOYOPET皇冠,两人立刻绕到车尾。车牌号码的尾数是一七。昨天古川夏子在李泰顺家附近看到的车莫非就是这辆?

“据说这辆车报失了?”

“对,是昨天向筑地警局报失的,通报书也下发到这个片区。是这儿的佐川偶然发现的。”

“报失的人呢?”

松宫急忙翻开笔记本查看。“是一个叫佐伯孝的人,在筑地二丁目的兴亚大厦开了一家事务所。据说是昨天中午一眨眼的工夫被偷的。他应该马上就到……”

筑地二丁目的兴亚大厦,也就是李泰顺江南产业的事务所所在的那栋楼。等等力警部拿出笔记本核实了一下,又看了看金田一耕助。

“是怎么发现这辆车的?”

“是这样的……”

等在一旁的佐川巡查简略地汇报了今早的经过。金田一耕助缄口不语,默默听完汇报,转向松宫。

“那时汽车的状态如何?车门和引擎的钥匙呢?”

“都上锁了。”

“但是……”

金田一耕助将视线投向车门。车门上丝毫看不出有被强行撬过的痕迹。

松宫也注意到了。“啊,是这么回事。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车座左侧的车窗上部约有三厘米的空隙。从车窗往车内望,看到车座上扔着一串钥匙。”

“一串钥匙……在车座上?”

“是的。正好车窗稍稍开着,我们于是用铁丝做了个钓竿,将那串钥匙钓了出来,幸亏如此,不必撬坏车门就得以进入车内。”

“钥匙串里也有后备厢的钥匙吗?”

“嗯,当然有,所以才打开了后备厢。当然,那时做梦也没想到后备厢里竟有那种东西。”

这点引起了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的浓厚兴趣。

凶手既然把引擎、车门和后备厢都锁上了,为何又把钥匙放在车里呢?不能说是凶手忘记了,因为他是从车外上锁的。车窗开着三厘米的空隙,那么凶手是先锁上车,然后从车窗的缝隙将钥匙扔进去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是为什么必须这么做?

在杀人案中,如果凶手想要隐藏自己的罪行,最费心思的是处理尸体。正因如此,这个案子的凶手才将尸体装进后备厢,打算运到什么地方。然而,当时发生的某种状况导致他必须弃车。为了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凶手不是应该将后备厢的钥匙带走吗?为什么故意将钥匙扔进车内呢?

“对了,松宫,这辆车的引擎有没有发生什么故障?”

“没有,据说引擎状态良好。如果想开随时可以开动。本打算等警部过来后再开走,所以就照原样停着。”

金田一耕助不禁哑然,与等等力警部交换了眼神。

引擎状态良好,还把钥匙扔进车里,等于是叫人随便偷去。或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毕竟稀里糊涂偷了车的家伙背负着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货物。说不好小偷为了掩饰自己偷车之事,还会悄悄帮凶手处理掉尸体。

但如果这样,凶手完全不用将钥匙放在必须用铁丝做成吊钩后才能钓上来的地方。直接把钥匙插在车上不是更好?不,更简单的方法是车门和引擎都不要上锁。

金田一耕助百思不得其解。

“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儿的?”

“还在调查当中。不过据这家太太说,至少在昨晚七点半之前还不在这里。肯定有人看到是何人何时把车停在这里等情况,会马上问出来。”

年轻的松宫满不在乎地说。

金田一耕助重新环视四周。这里不像成城町的案发现场那么寂静,但也还算是个安静的住宅区。所见之处,没有一间看上去像商店的房子。虽然松宫信心十足,但金田一耕助悲观地认为,要在这样的住宅区找到可靠的目击者并非易事。

被害人的尸体存放在世田谷警局附近的世田谷医院。金田一耕助今天注定要去两个医院的两间停尸间,但是哪里的停尸间都大同小异。

“哟,警部,欢迎欢迎。听说成城町也发生了相同的案子。”

等在盖着白色被单的尸体一旁的,是世田谷警局的搜查主任宫崎警部补和须藤警官。

“哦,刚才去弦卷町的现场看了看,确实有很多相同点。对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那是当然,金田一先生,幸会。”

但是这声招呼透着些微冷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没有和金田一耕助一起共事过,并不懂得金田一耕助的真正价值。

“警部,要看看尸体吗?”

老练的须藤完全无视金田一耕助的存在,一副傲慢不逊的样子。

“哦,当然。验尸工作呢?”

“刚刚结束。”

被单下躺着的是只穿着一条内裤的赤裸尸体。他的年轻令金田一耕助吃惊不已。

尸体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也许更年轻。剃着板寸头,一脸稚气,年纪看上去比起大学生来更像高中生。身材很好,肩膀宽阔,胸部厚实,双乳间距很宽。内裤下延伸的两条大腿十分丰满,健硕结实。

夺去这个少年生命的一击看起来与朱实的一模一样。尸体左侧乳头下方的伤口与朱实的伤口如出一辙,都是仅为三厘米宽的完美一击,伤口处的血已被擦拭干净。

“案发时间是几点?”

“青木医生说是昨晚八点或九点,也可能是十点左右。”

“不过呢,警部,这儿有件有意思的事情。”

须藤刑警笑嘻嘻地露出白牙。

“有意思的事情是指……”

“这家伙,和女人做过。留下的痕迹一目了然,啊哈哈哈。”

听到须藤猥琐的笑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就是说,这孩子是和女人睡了后被一刀毙命的?”

“估计是吧。连澡都来不及洗。据青木医生说,还喝了不少酒。”

“那么,就是和女人发生关系,喝醉睡着的时候被猛地捅了一刀?对了,这孩子几岁了?”

“十六到十九岁之间吧。近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和女人睡过的要多少有多少。”

“凶器呢?”

“对了,警部,凶器很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宫崎警部补从包里取出一把被塑料袋包着的匕首。一看到这把匕首,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都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

这是一把长三十厘米、宽仅为三厘米的锋利匕首。从剑柄上雕刻的花纹来看,是把中国制造的剑。这把剑本身就足以吸引金田一耕助,而令他更为瞠目结舌的,是剑身根部插着一张被完全刺穿的纸牌。

是红桃J。

“这、这张纸牌是怎么回事?”

等等力警部双手紧握,不由得结巴起来。

“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这把短剑连同纸牌一起插在被害人胸口,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金田一先生,你怎么解这个谜呢?”

“这个嘛。”

须藤发起挑衅,金田一耕助只好含糊其词。可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出的却是龇牙咧嘴的志村警官的脸。

志村警官一语中的,匕首和红桃J在这里出现了,而且如他所料,是和第二具尸体一同出现的。这回金田一耕助真要向志村脱帽致敬了。

“先不管那个谜题,被害人的身份呢?”

“警部,这点目前还完全不清楚。”

“随身物品呢?”

“随身物品什么都没有。这孩子身上除了这条内裤,就只剩放在那儿的短袖衬衫、牛仔裤、鞋子和袜子了,就这些。”

一旁的须藤接过话:

“警部请看,这孩子的左手腕上有手表的痕迹,手表也不见了。看来凶手把这孩子的东西都扒走了。”

等等力警部拿起白色短袖衬衫和牛仔裤。与朱实不同的是,短袖衬衫上不见口子,也无血迹。因为被害人是赤裸着被刺的。

“宫崎,给成城警局打个电话,叫他们马上派个人把红桃Q送过来。”

“什么红桃Q?”

“啊,是这么回事……”

等等力警部简明扼要地将那边的案情告诉了宫崎警部补和须藤警官,两人大为兴奋。

“也就是说,这是连环杀人案。”

“好的,那就借这里的电话打给山川。浑蛋!这可是个大案子。”

“哦,稍等,须藤。”金田一耕助喊住他,“警部,顺便把古川夏子带来如何?”

“哦,对对对,须藤。”

听了等等力警部所说的古川夏子目击TOYOPET皇冠一事的前因后果,须藤更为兴奋了。“那就必须认为这两起案件有关联了。好的,我会把这点也告诉山川。”

须藤急忙跑去打电话。等等力警部端详起被害人稚气未脱的脸。

“宫崎,凶手将被害人的随身物品全都拿走,是出于偷盗的目的,还是为了掩盖被害人的身份呢?”

“应该是后者吧。反正这种小把戏马上就会被识破。依我看,这小子家庭环境相当不错。生在好人家,受尽宠爱,误入歧途,最终变成不良少年。金田一先生,你怎么看?”

“我也这么想。”

金田一耕助即刻表示赞成。从被害人一副公子哥似的脸庞来看,不得不令人这么想。

这时,须藤回来了。“打过电话了。山川马上过来,他听了很兴奋呢,先生。还有……对了,听说车主已经到局里了。”

“好。那先回一趟警局吧。”

等候在世田谷警局的佐伯孝将司机安井安吉也一同带了过来。两人一看到问题汽车,马上断定是自己的车,并提交了全套材料。之后佐伯孝陈述如下:

“我从事面向东南亚的贸易经营,在筑地二丁目的兴亚大厦三楼有一间名为佐伯商事的事务所。

“这辆车才买了一个月左右。此前的车旧了,故而买了辆新车替换,其间并无不正当交易。如有必要,恳请详细调查。我会开车,但在工作上雇了这位安井安吉,驾驶工作一直交由他代劳。

“那辆车被偷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即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前后,我从外边乘车回到兴亚大厦。当时驾驶那辆车的,不用说就是安井安吉。我带了很多行李,所以叫安井安吉帮忙搬到三楼。此后的事情请直接问安井安吉。”

佐伯孝说完,安井安吉接着陈述:

“当时我本打算在社长下车后将车停到停车场,可是社长叫我把行李搬到三楼,就没注意。就那样,是的,把钥匙插在汽车引擎的钥匙孔里……这是我一辈子的过失,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将社长的行李搬到三楼后,回到原处花了三分钟,不,最多五分钟。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汽车就像烟雾一般消失了。我当时真是吓坏了。

“以前听说偷车贼一般都是瞄准一点点空当下手,但我还是头一遭碰到,稍一大意,给社长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不巧的是,当时兴亚大厦的玄关外根本没人,一个目击者都没有。至于盗贼,完全没有头绪。实在非常抱歉。以上所述绝对没有说谎。我向神明起誓,都是如实交代。”

佐伯孝接着司机安井安吉的话,继续补充道:

“如方才所闻,一听到安井说汽车被盗,我立刻命令员工向筑地警局报失。刚刚听说我的车被利用到了不吉利的案件中,但此事与我概无关系。汽车被盗后,我的行动如下。如有需要,恳请调查。安井安吉也一样……”

佐伯孝又详细地讲述了六月二十一日下午三点之后的行踪。经证实,全都与调查结果吻合。

最后,警方就事务所在同一大厦的江南产业与李泰顺询问了佐伯孝。关于这点,他是这样回答的:

“我知道江南产业,也知道李泰顺的名字。但是,我的事务所在三楼,江南产业在四楼,和李泰顺也就是在电梯、楼梯相遇过的点头之交,并没有深谈过。此外,虽然遇到江南产业的员工时可能认得出来,但眼下一个人都想不起来。

“只是在同一栋大厦开了事务所,又作为同样从事海外贸易的同业者,对江南产业的传言也有所听闻。就我所知,其业务稳定,从未听说可疑的风评。”

以上即是佐伯孝和司机安井安吉的全部证词。事后两人被一同请去世田谷医院,辨认被害人尸体。两人明确肯定,从未遇到过、也从未见过此人。

总而言之,佐伯孝和司机安井安吉在这起案件中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凶手利用从他们那里盗来的汽车,果断地实施了这起骇人的连环杀人案。

两人的名字暂时从侦查当局的嫌疑人记录中抹去了。

在对佐伯孝和安井司机进行讯问时,山川警部补和志村警官带着古川夏子从成城警局赶了过来。

夏子瞟了一眼问题汽车,马上肯定就是昨天在竹林后面看到的那辆。她不但记得车牌号的末两位,还记得车体有些微伤痕,这一点也与问题汽车一致,印证了她证词的可靠性。

“可是,警部,这张红桃Q和红桃J是怎么回事?”

山川警部补将两张纸牌重叠,两者完全吻合。不单单是两张纸牌吻合,连被刺穿的口子都毫无二致。

“肯定是将这两张纸牌像这样重叠一刀刺穿的,但这是为什么呢?”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看这个情况?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想法?”

等等力警部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金田一耕助的神色。冷不防地被警部点名,再加上宫崎警部补和须藤好奇的目光,金田一耕助显得有些难为情。

“哦,警部,是不是这么回事呢?”金田一耕助拿起两张纸牌,“如果这儿有位忌妒心甚强的老爷,总是被自己太太外头有情人的幻想折磨着。加上老爷深爱着太太,换言之,太太恰似红桃Q。于是有一天,因忌妒发狂的老爷这么说道——你,即是红桃Q,如果你有位像红桃J似的情人,我绝不姑息,就这样叠起来,用匕首一刀捅进去……”

众人屏息凝神,注视着金田一耕助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表示反对,因为除此之外无法说明两张纸牌口子吻合的原因。大家互相看着彼此,过了一会儿,志村发出挑战。

“但是,金田一先生,这两张纸牌是在不同的地方发现的。也就是说,那位吃醋的老爷先恐吓太太,然后将纸牌分开,又用同一手法将这对男女杀了?”

须藤笑了笑,其他人都没笑,专注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

金田一耕助露出苦恼的神色。

“志村先生,这点我也还不清楚。只能等诸君解答了。不过,山川先生。”

“哎。”

“可以确定的是,纸牌不是被凶手放在被害人心脏上当作靶子刺破的,而是先前就被凶器刺穿的……”

“金田一先生,实在抱歉。”

温厚的山川警部补坦率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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