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椒鱼

恶魔的彩球歌  作者:横沟正史

鬼首村现在在两件事情上炸开了锅。既有衣锦还乡的魅力女孩的传言,又有假冒死人的名字翻越仙人岭而来的奇怪老太婆的风闻……

对那个假冒阿凛的老太婆的谣传比较关心的大都是中老年人,青年团成员则根本没当回事。因为对他们来说,放庵已被遗忘了。正如放庵自称为隐者,大概他自己都把这人世抛弃了吧。或者,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被世间抛弃了,尤其是被年轻一辈?

这天早晨村里男女青年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有很多事情都需要赶紧着手。这自然是指晚上给由加里开晚会的事。青年们不分性别,全都被由加里的美丽彻底俘虏了。

“大家都在叫她魅力女孩,我还以为更色情更露骨呢,没想到远不是那么回事。”

“只是像男孩那样生硬地说话,那能叫好吗?”

“那个,我觉得,还是那低沉嘶哑的声音有魅力。”

女人们则谈着她们的感受:

“我还以为她很高傲呢,没想到竟不是。”

“虽然像男孩一样口无遮拦地说话,但她倒也十分注意分寸,就怕惹恼了我们。”

“嘁,耍弄我们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也可能是吧。呵呵呵。”

人们凑到一块儿对由加里品头论足,又是头发如何、衣服如何和首饰如何,等等,由于太过执迷,甚至遭到了上年纪的家长的训斥。

“对了,阿歌……”

阵屋遗址的小学校园里,在团长胜平的指挥下,大家正手忙脚乱地搭建着盂兰盆会舞的高台。今年的高台不同以往。这可是肩负着光荣使命的高台,是日本第一当红明星大空由加里歌唱的高台。麦克风的调整也必须慎之又慎。

“据说昨天傍晚有一个奇怪的老婆婆到村里来了,村长放庵那边还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不过,村长的影子反正是看不见了。”就连正忙着搭建高台的歌名雄都皱起眉来。

“村长会不会是年纪大了活够了,就投塘自杀了?”说话的是五郎。

“要真是投塘自杀,让我们青年团去帮忙打捞,那就麻烦大了。”胜平不愧是团长,思考问题就是周全。

“阿胜,若是让我们帮忙我们就拒绝。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盂兰盆会舞。我们哪有那闲工夫去管那种无聊的事。”

“没错,没错,团长,你这话正说到点上了。”

“那样一个干巴老头怎么能跟日本第一魅力女孩混为一谈!”

不知是谁不屑地说了一句,青年团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可是,他完全错了。

事后想想,魅力女孩衣锦还乡和多多罗放庵的事之间还真是有着密切且重大的因果关系。

“金田一先生,事情还是很奇怪啊。”

矶川警部身穿翻领衬衫,搭配短裤,头上还戴着旧防暑帽。这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个警部,俨然就是个土木工程的现场监督,说得再糟点就是个工头。

“就算是二十多年没见面,却能跟女骗子……跟那个并非阿凛的女人那么交心地喝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放庵完全受骗认不出来人了?”

“不,就算是认不出来……”金田一耕助一面瞧着眼前的古塘,一面一如往常地用五根手指不住地挠着鸟窝般蓬乱的头发,“如果仅仅是五分钟或十分钟那还好说……她跟我擦肩而过,到达这儿应该才七点半,可我听说这一带停电的时间跟总社一样,都是在九点半左右。其间两个小时里,即使在停电以后,也照样能点上蜡烛谈得那么投机,这就有点……”

“这也就是说,就算她不是阿凛……当然,她明摆着并不是阿凛,那也是放庵熟识的女人?”

“嗯,差不多吧。”金田一耕助含糊地应道。其实,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放庵究竟知不知道阿凛已死的事情。

在古塘畔放庵狭小的茅屋里,三名从镇上赶来的便衣警察和本村的木村巡警正索然无味地晃来晃去。都已经是年逾七十与世无争的人了,而且也无法断定就是他杀,自然也就没有人在乎他。尽管毫无兴趣,四个大男人在里边一晃,这狭小的茅屋顿时就被填满了。于是,被挤出来的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就只好站在古塘边上,等待搜查结束。茅屋对面似乎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在大脑里过滤起昨夜的事情来。

当他从中嗅出一些疑点后,顿时变得兴奋起来。他首先命令阿纯什么都不许碰,然后让人对茅屋再次进行了仔细的勘验。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个自称阿凛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老太婆所背的包袱不见了踪影。那老太婆来过这儿确定无疑,留在入口处泥地上的无跟草鞋的泥印便说明了这一点。可不巧的是,由于昨晚那场大雷雨,茅屋外面的痕迹几乎全被冲掉了。

那个自称阿凛的老太婆昨晚来过这里,她背着巨大的包袱,还跟放庵聊了两个多小时。不,是看起来聊了两个多小时。而最后,她又用“村长杀手”下毒。放庵中了“村长杀手”的毒,口吐鲜血而死……

这前后的情形似乎都昭示了这样一种事实。可是,后来那个奇怪的老太婆是如何处置放庵尸体的呢?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她极可能将尸体投进了一旁的古塘。据传言说,这口古塘一旦咬住人是绝不撒口的。正因如此,村里人才将其视为吃人塘,避之唯恐不及,可那奇怪的老太婆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呢?如果是为了隐匿尸体,她为什么不把房间里的血痕也擦掉呢?一般来说,隐匿尸体无非是为了隐瞒杀人的事实。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奇怪的老太婆当时又为什么要主动声称是阿凛呢?放庵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那个老太婆在背着大包袱离开后又去了哪里呢……

金田一耕助再次来到厨房,端详起那名叫“村长杀手”的毒草。忽然哗啦一声,水缸里竟传来溅水的声音。尽管声音很微弱,可因为情况特殊,在金田一耕助听来却像是雷鸣一样。金田一耕助一愣,打量了一下水缸,只听里面又传来哗啦的击水声。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水缸盖子,抖掉散落其上的“村长杀手”后,轻轻取下来。然后用手电筒往水缸里一照,一瞬间,他不寒而栗。

水底下竟有一个异常丑陋的怪物。那只看似大型壁虎或是蝾螈之类的生物塞满了水缸,正在懒洋洋地蠕动。黑褐色的全身布满黑色斑点,表皮上全是令人作呕的疙瘩。它的头特别大,呈扁平状,而且还长着四条腿。

“啊!”

阿纯被金田一耕助的样子吓了一跳,也来到一旁往里一瞧,一瞥见那丑陋的动物,她就倒吸了一口气。“是山椒鱼。”

金田一耕助也知道那是山椒鱼。可是,水缸里为什么会有一条山椒鱼呢?让他震惊的是这一点。“村长以前就养山椒鱼吗?”

“没有啊,那个,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这玩意儿呢。”

“老板娘上次来这儿是……”

“这个月的五日。”

“什么事……”金田一耕助不禁换成了责问的语气。

“啊,是送中元礼品……”

原来如此,这么说,刚才阿纯从岭上追过来时所说的送中元礼品当然是借口了。

“老板娘怎么会这么清楚,竟还知道这儿当时并没有山椒鱼……”

“这……因为,当时是我从这水缸里舀水给村长烧水的。”

原来如此,那就是真的了。说起这五日,也正是金田一耕助为村长代笔写信的两天之前。

“这一带有很多山椒鱼吗?”

“倒也不是很多,不过时常能见到……村长又是个捕鱼高手。”

金田一耕助顺着阿纯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只见大小各色河鱼的鱼干都被串成了串,在门楣上摆了一长溜。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把视线收回到水缸里。他总觉得这在水里蠕动的丑陋怪物正象征着这诡谲的案件,不禁再一次不寒而栗。在昨晚的大雷雨中,茅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不久,金田一耕助就催促着阿纯一起离开,回到了龟之汤,并把大致情况报告给正在那儿等待的矶川警部。假如矶川警部没来这村子,金田一耕助和阿纯的报告或许会被村里的巡警付之一笑吧……

“不过,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一面望着古塘水面上盛开的茫茫白菱花,一面故意慢吞吞地咕哝道,“这个案子跟二十三年前的案子之间有关联吧?”

其实,警部这慢吞吞的语气无非是为了掩饰心中正熊熊燃烧的希望和兴奋而已,这一点金田一耕助不可能不知道。矶川警部恐怕在想,如果从这新发生的案子中抓住尾巴,二十三年前的谜案不就逐渐揭开面纱了吗……

“恐怕是有。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无法想象像放庵那样与世无争的人身边会发生如此复杂的案件。”金田一耕助措辞谨慎地说道,“先不说这个,放庵究竟是从哪儿获取生活费的呢?井筒的老板娘……那女人和村长似乎关系很近,可是就连她都说不知道这事。”

矶川警部忽然一愣,用能咬人般的视线瞪了金田一耕助的侧脸一眼。

“可是……可是……”警部喘不动气似的支吾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一次,我听龟之汤的老板娘说,放庵在神户还是哪里有亲戚,说是会给他寄生活费……”

“呃,听说以前是这样,一直到三年前……那亲戚在昭和二十八年前后就死了,如果是从那里寄的,应该已经断了。所以我一直很纳闷。当然,村长恐怕也花不了多少钱,所以,大概是以前寄钱的时候攒下了一些吧……虽然井筒的老板娘这么说,可这放庵真的是那种能为将来而攒钱的人吗?”

“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终于大发雷霆,“那……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村里有人在偷偷地养活放庵?”情急之下,矶川警部竟连方言都说了出来。

还未等金田一耕助回答,便见一名便衣警察从对面怯生生地走过来,看到矶川警部后,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警部先生,听村里卖豆腐的人说,昨天的确是卖油炸豆腐给放庵了,可只卖给他两块而已……”

警察正在调查的是油炸豆腐皮寿司的来源问题。从做工来看,似乎并不是从寿司店买的,而是自家制作的,既然这样,放庵肯定会从某处买油炸豆腐。

可是,根据刑警刚才的调查,放庵从村里的豆腐店只买了两块油炸豆腐。如果说这两块都被用来烧了蕨菜,那油炸豆腐皮寿司是……

“哈哈。”金田一耕助不禁奇怪地笑了起来,“警部先生,终于发现那奇怪老太婆的遗留物了。那油炸豆腐皮寿司……啊,调查似乎已经结束了。”

看到从茅屋里出来的便衣警察手里拿的东西,金田一耕助不禁一愣,瞪大眼睛等待对方走近。那似乎是一封曾让他一度放弃、怀疑被老太婆带走的信。

“警部先生,找到了。从神户来的信……内容跟警部先生刚才说的一样。”

矶川警部接过来,从信封里抽出信笺瞥了一眼,然后默默地递给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一把夺过来,立刻把贪婪的目光落到信笺上。用不着第二眼,他就已经确定:那分明是七日下午造访放庵的时候,放庵曾给他看过的阿凛的来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那奇怪的老太婆来说,这应该是一份无比重要的证据,她无论如何也应该把这封信带走才对,可是……

“刑、刑警先生,这、这东西,是在哪儿发现的?是在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啊,倒也不是……是在信箱里发现的,跟其他信和明信片一起。”

金田一耕助感到莫名慌乱,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他一直认为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案子。可如此重要的假信却故意留在现场,这到底是……

“警、警部先生,把、把信封给我看看。”

那信封无疑是上次金田一耕助看到的。他就是照着发信人的地址抄写的收信人地址。

金田一耕助默默目不转睛地凝视那熟悉的笔迹一会儿后,无意间将其翻了过来,紧接着,他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金、金田一先生,怎么了?”

“警、警部先生!”金田一耕助控制住激动的语气,说道,“我上次给他代笔写信,由于不需要看收信人地址,直接把背面翻了过来,可现在您看,这邮戳……”

警部也往邮戳上一看,不禁竖起眉毛,咬紧了嘴唇。

那邮戳不仅盖得很淡,而且还像是被手指刮过似的非常模糊,虽然日期已看不清楚,可第一个数字原本应该是三,现在却变成了二。可见这封信并不是在昭和三十年投递的,而是在昭和二十年代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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