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只麻雀如是说
大小金币用秤称

恶魔的彩球歌  作者:横沟正史

鬼首村现在已名副其实地变成了遭恶鬼侵袭的村子。整个村子顿时混乱起来,然后完全陷入了麻木状态。

“这算个什么盂兰盆节啊。啊,你说,这到底算是个什么盆节啊。”

年长者个个发着牢骚。

“那个老太婆到底藏在哪里?”

年轻人也都红了眼。

发现文子尸体的是酒鬼辰藏。

经过连续两夜搜索,累得东倒西歪的辰藏为了喝杯酒提提神,就在黎明前后一个人离开了搜索队伍,来到秤匠葡萄酒酿造厂喝杯酸葡萄酒。

可当他扭开葡萄酒桶的龙头,咕咚咕咚地往粗沿的杯子里接那浓艳的紫红色液体时,发现对面有样东西在闪闪发光。当时东方的天空正开始发亮,工厂里也流淌着清爽的晨曦。辰藏发现晨曦中的地板上散落着两三片金光闪闪的东西。

“那是什么玩意儿呢?”

辰藏呷了一小口酒后,放下酒杯走过去一看,结果发现,在堆得像山一样的葡萄酒桶后面,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身着丧服的仁礼文子已被残忍地勒死,横躺在地。

辰藏的震惊即是整个村子的震惊。

仁礼文子被杀的消息像电流般传遍了整个村子。在立花警部补的带领下,当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等一行爬上六道辻赶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山谷里已经填满了人,连秤匠葡萄酒酿造厂也都被无知的村民踩踏得不像样了。

立花警部补勃然大怒。除了辰藏被留下来之外,其他人都被他连吼带骂地赶到了工厂外面,然后他才把愤怒的目光投向葡萄酒桶后面。可就在燃烧着怒火的目光投过去的一瞬,他呆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一瞬间,人们鸦雀无声。金田一耕助、矶川警部、刑警和巡查,大家全都茫然伫立。

突然,立花警部补把因睡眠不足和愤怒而满是血丝的眼睛转向辰藏。“辰藏,是你恶作剧吗?”语气简直要把人吃了一样。

“胡、胡说。我来的时候,尸体早已经冰冷了。”

“不,不是这个。”立花警部补气得直跺脚,“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往那带子里塞那些奇怪玩意儿的是不是你?”

“岂、岂有此理!我发现这尸体的时候,早就是那样了。”

立花警部补用气得几欲颤抖的眼睛狠狠地盯了一会儿横躺在地板上的尸体,又把愤怒的面孔扭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凶手为什么要再次搞这种恶作剧?”

他的语气不容分说,仿佛这些完全是金田一耕助的责任似的。

“这恐怕有某种意味吧。对凶手来说可能具有某种重大意味。”

“重大意味……”

“昨天是升和漏斗,今天却换成了秤和茧形小年糕球啊。”

矶川警部叹息着咕哝了一句。大家再次把视线投向地板上的尸体。

也难怪立花警部补激愤,矶川警部叹息,因为恶魔又在文子的尸体上搞出了奇怪的恶作剧。

文字的尸体俯卧在地上,带子里插着一杆秤,秤盘里放着寓意吉祥的茧形年糕球。刚才吸引辰藏眼球的那发光的东西,就是小年糕球上的仿造大小金币。虽说是仿造品,但也不是纸的,而是用金箔做成的,在夏季早晨的晨曦中熠熠闪光。

“辰藏先生,”金田一耕助眨着睡眠不足的眼睛,问道,“昨天被杀的泰子家是升匠,今天遇害的文子家是秤匠,对吧?”

“是的,没错。所以才会叫秤匠葡萄酒啊。”

“金田一先生,这里面有什么意思吗?”

“应该有吧。但这漏斗和小年糕球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念叨着弓下腰,仔细地查看着文子的脸。大家的注意力全被恶魔那奇怪的恶作剧吸引了,都忘了确认一下文子的死因。

文子的脸贴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虽然衣服有点凌乱,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被勒死的。她的喉咙附近有一条可怕的细绳印痕,跟杀害泰子的手法如出一辙。

金田一耕助又朝杆秤上面的小年糕球望去,接着却突然皱起眉头,直起身子朝辰藏回过头来。

“辰藏先生,您碰过这尸体吗?”

“碰过,那个,因为我本来是想把她抱起来……”

“那这小年糕球……”

“没有,这个我没有碰过。我当时想怎么又搞这种恶作剧……”

“这一带到处都有这种小年糕球吗?”

金田一耕助记起在龟之汤柜台的神龛上也有类似的小年糕球。

“是的,总社有座‘国士宫’,每到新年人们都去那里领取这种小年糕球。”

“在东京一带,一般来说除了大小金币之外,还会挂一些色子或幸运箭之类,而这茧形小年糕球上怎么只有大小金币?”

“啊,其实这边也是一样。平常也会在金币上胡乱地挂上些色子、幸运箭、大福账、阿多福面具[大福账即账本,阿多福面具即胖脸丑女人面具。]等……”

“这么说,那些东西有人揪走了?”

眼前的茧形小年糕球上只挂着一枚大金币和三枚小金币。

矶川警部也从旁瞧了瞧。“金田一先生,这肯定是最近才揪下来的。你看,连痕迹都还是新的……”

金田一耕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新年伊始就被放在神龛上的年糕球已经被太阳晒得古色苍然,其他吉祥物被揪掉的痕迹是新的。

“也就是说,凶手需要的只是金币?”

“看来,这又是一起谜案,金田一先生。”

“是啊。”

“如此一来,这就愈发让人想起那狱门岛的案件。”矶川警部失望地皱着眉头。

立花警部补却从一旁探出板着的面孔说道:“是不是谜案还不好说,但既然如此那就是我的事了。凶手既然留下了秤和年糕球这种明显的证据,我就是把整个村子翻过来,也一定要把这两样东西的主人挖出来。浑蛋!我不会让你永远这么胡作非为下去。”

立花警部补满脸怒气,不料他的希望和热情却在须臾之间像肥皂泡般化为泡影了。

由于本多医生、摄影组和鉴定科的人正巧都赶来了,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就带着辰藏来到了外面。

“歌名雄,你该不会是因为泰子被害了,就又对文子做了那种残忍的事吧?”故意大声地说着风凉话的是胜平。

金田一耕助一愣,循声望去,只见秤匠葡萄酒酿造厂前面的广场上正杀气腾腾。

青年团的团长和副团长正严正对立,怒目而视,而胜平刚才吐出的那句话分明是说给金田一耕助和矶川警部听的。

“你说什么!”

“你对泰子那么迷恋。泰子被杀了,而且升匠家的阿姨又对我老爸说了些奇怪的话。歌名雄,你一定是信以为真,结果就把文子杀了吧?”

“你胡说!”

“谁胡说了,谁胡说了!你从昨晚起样子就有点奇怪。不,不是有点,是非常奇怪。年纪轻轻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喂,你说,是不是你残害的文子?!”

“你胡说,你胡说,你老爸才是残害泰子的凶手!”

“你说什么?我老爸为什么要杀泰子?你说,你说,我老爸为什么要杀泰子?”

“我说了又能怎样,我说了你又能怎样?你以为我不敢说吗?你老爸为了把那个私生女硬塞给我,就把碍事的泰子杀了。”

“你说什么?”胜平一声怒喝,“你说谁是私生女,你说谁是私生女!”

“说了你又能怎么样?我说了你又能怎么样!我说的私生女就是你妹妹文子,就是在那工厂里被杀的文子。活该!”

“什么!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非杀了歌名雄这小子不可。”

“算了,算了,胜平,你误解了。平时那么老实的阿歌怎么可能会做那种傻事呢。”

“歌名雄也真是的,你干吗说得那么难听?你们两个平常那么要好……”

五郎等青年团的人拼命把团长和副团长拉开。

胜平气得满脸通红,一面凶神恶煞地蹦跳,一面嚷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歌名雄这小子!我要杀歌名雄……”

“胜平,你给我住嘴!”

忽然,一声怒吼从远远围观着这场争吵的村民们背后传来,像打了一个响雷。

接着,只见一个人拨开看客,怒气冲冲地插到二人之间,原来是嘉平。嘉平仍掖着浴衣的后下摆,露着雪白的绉纱短衬裤。在他背后,直平也推着自行车走下坡来。由于滑坡,通往樱村的下坡路仍没有修好。

“阿歌,你就原谅他吧。这小子火气是大了些,不过,阿歌,你说得也有点过分了。”

不愧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他委婉地责备了歌名雄几句后,又训斥起胜平来:“胜平,你这像什么样子……村里接连发生不幸,你居然还有空在这里瞎嚷嚷!啊,金田一先生,矶川先生……”嘉平神情忧郁。“刚才两人在胡说八道呢,请不要在意。两人晚上都没好好睡,年轻人嘛,火气都很大。”

嘉平的语气平静沉稳,不愧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人。

“哎呀,这次你们家又摊上这种事……”矶川警部打着招呼。

“是啊。这个村子简直就像是被恶魔附体了啊。那,文子的尸体,我可以去看看吗?”

工厂里面的拍摄似乎也已结束,矶川警部说道:“啊,请。本多医生正在里面呢。”

“好的,直平,你也过来吧。”

跟父亲不同,直平到底还是年轻,面对新的变故,他的脸上难掩惊慌之色。他狠狠地瞥了歌名雄一眼,放下自行车便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工厂,不一会儿却又露出脸来。

“警部先生,金田一先生……”

“啊,有事……”

“有点事待会儿我想跟你们说说。能不能在办事处那边等一下?”直平的眼神里别有意味。

“啊,是吗?那,金田一先生……”

“我也一起去。”

幸亏在嘉平一声怒喝之后,胜平和歌名雄的争吵也平息了下来,金田一耕助跟在矶川警部的身后走进工厂内的办事处。办事处里到处是灰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金田一耕助便站在窗边,呆望着从樱村朝阵屋旧址的方向。

“金田一先生,”这时,矶川警部从一旁走过来,压低了声音,“文子的事,看来全村都知道啊。”

“跟城市里不同,在村里,这种事是藏不住的。”

“这跟这次的案子有关联吗?”

“这……”金田一耕助支吾着,“好像又是个离奇的案子啊。”金田一耕助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默默地陷入思考。

当嘉平当家的、直平与立花警部补结伴进来时,两人已等了许久。

“本多医生……”矶川警部问。

“回去了。说死因是勒死,手法跟昨天的完全一样。”沉着脸的立花警部补咣当一下,把关键物证——秤和年糕球丢到满是灰尘的桌子上,“警部,看来又得认输了。”

“怎么了?”

“请看看这个。”说着,立花警部补愁眉苦脸地把秤杆的基部塞到两人面前。两人一看,上面清晰地印着山形和秤砣的图案,即秤匠家的标记。

一瞬间,金田一耕助似乎在耳底听到了凶手的嘲笑,不禁全身一阵战栗。这凶手是越发难对付了。

矶川警部也呼吸急促起来,说道:“啊,难不成,这是您家的杆秤……”

嘉平默默点头,眼里已渗出泪水。“既然烙着这烧印,那就肯定是我家的秤,可这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呢……”

直平的眼睛像着了魔似的直冒火。

“这秤是这工厂的……”

“不,不是工厂里的。工厂里用的一直都是台秤或磅秤。”

“这么说,那就是从您家拿出来的了?”

“嗯,是的,可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呢……”

“等等,还有这玩意儿……”说着,立花警部补激动地拿起年糕球,“就算是把整个村子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这年糕球的主人……”

“不,主任,”直平用愤怒的声音打断立花警部补,“请先看看这个。”

看到直平捧到桌子上的东西,金田一耕助、矶川警部和立花警部补不禁全瞪大了眼睛。

那分明是从年糕球上揪下来的各种吉祥物,有阿多福面具、幸运箭、元宝箱和大福账,还有色子和宝船。

“这、这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立花警部补的语气尖利起来。

“是在我家的院子里发现的,撒了一地。”

“你家院子……”

“是的,听到胜平的信儿后我正要从后门往外跑,却发现院子里撒了一地这玩意儿。听胜平说文子的带子里插着年糕球,我就怀疑会不会是我家神龛上的,结果一查看,那年糕球果然没有了。”

“那、那这年糕球也是你家的东西?”立花警部补的脸色骇然,简直都快要吃人了。

“是的,好像是……这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拿走的呢……”

与矶川警部茫然相视的金田一耕助,耳底再次传来凶手海啸般的嘲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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