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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尾巴·影集恶魔的彩球歌 作者:横沟正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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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川警部目送着金田一耕助直奔仙人岭而去后,立刻造访了本多医院。少医生去仁礼家守夜后没有回来,对矶川警部来说,这样反倒更合适一些。 老医生很是怀念矶川警部,一听说他来访,立刻就把他领进了后面的偏房。房间的芦苇拉窗全都打开,十分凉爽。这里似乎是作为老医生退休后的住处而建的,不像仁礼家那样夸张,但反倒给了客人一种从容和自在的感觉。 颇有一番横山大观风采的老医生酒量不差,逢人就拽着喝上两盅。 两人落座打完招呼后,老医生笑眯眯地打量着警部,说道:“怎么了,警部?听说你去仁礼家参加守灵了,但看样子这神酒好像是没喝啊?” “哈哈,老先生真是三句话不离酒,可我现在哪有闲工夫喝酒啊。这人命案是一件接着一件,我现在已经滴酒不沾了。” “喂,别啊。喝点酒提提神。一子,快去准备。警部可是海量啊。” “别、别费心了,老先生,少夫人,真的不用客气。我是在仁礼家吃过饭才来的。” “哎呀,警部,别这么说。就陪老爷子喝两盅吧。父亲,您不是刚才就嚷嚷着没人陪您喝酒吗?” 一子是少医生的妻子,人长得漂亮,待人接物也十分得体。警部曾听龟之汤的里佳提起过她,据说少医生在阪大念书时与她恋爱并结婚,娘家是船厂附近有名的老字号,大概是入乡随俗吧,如今此地的方言她已经说得有模有样。 一子站起来去准备酒后,老医生重新朝矶川警部转过身子,说道:“对了,矶川先生,金田一先生怎么样了?” “啊,他啊,到别处去转了。毕竟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那倒也是。那么情况到底如何?是不是抓到凶手的眉目了?” “啊,这个嘛,”矶川警部含糊其辞地说道,“金田一先生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我这边是毫无头绪……完全就是掉进了五里雾中啊。” “可是,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做事吗?” “嗨,别提了,他那个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不到谜底完全揭开的时候断不会开口。他似乎的确有一些想法,可跟我却绝口不提……” “这案子还真是蹊跷啊。听说,似乎跟什么彩球歌有关。” “对对对,关于这彩球歌,老先生,您知道还有其他内容吗?比如说女人谁最好,某某匠家姑娘之类?” “呃,这个啊,警部,我也曾试图努力回忆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一点。刚才听我儿子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倒是想起,很久以前村里的确曾流行过那种彩球歌。可惜我小的时候顽皮捣蛋,从不跟女孩子玩耍。若是去世的那些老婆婆还活着,说不定还能记着呢。” “请恕我冒昧,老先生今年高寿?” “去年就已是古稀之年了,今年七十一。” “这么说,比由良家的婆婆差了一圈啊。看来,这村里是再也没有跟她同龄的老婆婆了,真让人头疼。” “是啊,那些老婆婆最近两三年还真是一个个都没了。别所家的老婆婆你问了没有?” “快别提了,她都那样了。跟行尸走肉差不多了。” “哈哈,那倒也是。不过……”本多老医生用探询的眼神盯着矶川警部,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那种彩球歌应该还有其他类似的,并且必须要弄清楚?” “是的,是金田一先生这么说的。” 这时,由于一子已准备好酒菜端来,矶川警部立刻改口道:“啊,如此一来,倒让我想起了狱门岛的案子啊。” 由于矶川警部突然岔开了话题,老医生瞪大了眼珠子望着警部,说道:“一子,酒肴准备好了的话,你就先去那边待一下。有事我会拍手叫你。” “好的。那,警部,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请陪父亲慢慢用吧。” 尽管一子谦虚地说没什么好招待的,矮桌上却摆满了海胆、海参肠、乌鱼子、咸烹紫菜、醋拌黄瓜等,全都是酒客喜欢的好菜。 “来来来,全都是人家送的东西,对不住了,来,干一杯。” “哎呀,实在是客气了,居然弄得这么丰盛……” 老医生为矶川警部斟完酒后,说道:“别别别,我自己来斟就是。”说着,他一面自斟自饮,一面重新打量警部的脸。“对了,矶川先生,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老先生,真是没什么能瞒过您的……说起来您或许会见笑,其实,我对昭和七年的案子仍是贼心不死啊。” “啊,从你的角度来说那是当然,那么……”说着,老医生一面不失时机地给对方斟上酒,也不忘自己的酒杯,一面探询般解读着警部的神色。 “是啊,虽然当时跟老先生说的时候也遭到了嘲笑,但我对龟之汤匆匆将尸体火葬的做法一直不解啊。” “对对对,你当时的确怀疑过,说那尸体会不会并不是龟之汤的源治郎,反倒是被视作凶手的恩田呢。” “对对,没错。所以,老先生,”矶川警部放下酒杯,注视着本多老医生,说道,“我当时是这么问的,但老先生是当时写尸检报告的人,所以我想,您对那尸体还有记忆吗?” 本多老医生定定地望了矶川警部一会儿,浮出一丝苦笑,说道:“矶川先生,关于这一点,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向我道歉?” “是啊,当时,我还年轻。写杀人案的验尸报告也是头一回。所以,当你事后那样问起来,问那尸体会不会不是源治郎而是恩田的时候,我感觉像是受到了侮辱一样。仔细想来,无论那尸体是不是源治郎,我其实一点责任都没有。我只是写明了死因、死亡时刻和推定凶器而已。可尽管如此,当事后你问起那种事的时候,我却误以为你是在指责我的失误,心里当然很不舒服,对你的质疑也爱理不理,所以我就一口咬定那就是源治郎的尸体。事后仔细想想,我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一丝证据可以断定那就是源治郎的尸体。除了龟之汤当时的户主夫妇、源治郎的哥嫂,还有源治郎的妻子,即现在的龟之汤老板娘的陈述之外,没有一丝证据能证明那就是源治郎。既没有提取指纹比对过,脸也烧成了那样。尽管如此,我当时还是对你的质疑一笑了之,说到底,都是因为觉得你的想法太离奇了,另外一点就是我误解了,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总之,这一切都是源自我对你怀有恶意,我最近已意识到了这点。我要向你道歉的就是这件事。” “这么说,老先生,”矶川警部向前挪挪膝盖,说道,“事到如今您又是怎么认为的,对那尸体的事……” 本多老医生盯着矶川警部,说道:“啊,我的看法现在也仍没有改变,那尸体恐怕就是源治郎。因为光是从龟之汤老两口当时那悲痛欲绝的情形看来也不难明白。并且,你的想法也太离奇,太像侦探小说了,我对你的这种印象仍未改变。可是,我最近发现了一点,即我上面说的只是一般常识,如果完全忽略常识,用钻牛角尖的方式来考虑,就算那并不是源治郎的尸体也说得过去。” “那就是说,您也承认那有可能是恩田的尸体?”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从理论上来讲,根本就没有一丝科学证据可以断定那就是源治郎的尸体。但鉴于当时龟之汤家人悲痛欲绝的神色,结果恐怕仍是源治郎的尸体,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跟刚才所说的一样,现在和从前都没有变化。” “啊,明白了。”矶川警部使劲点点头,端起杯子接受老医生斟酒,“尸体究竟是不是源治郎,这件事我们姑且放在一边。那个,老先生,您记得那尸体上有奇怪的身体特征吗?” “奇怪的身体特征……” “比如说,只从外面看不出来,可一旦剥光了衣服就会发现毛比常人浓厚一倍啦,或者右手比左手稍长一些啦,或者手指的样子很奇怪啦,等等。” 本多老医生默默地望了矶川警部一会儿,说道:“当时的尸检报告……” “在战火中被烧毁了。” 老医生正要为矶川警部斟酒,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于是拍拍手叫来了一子。一子拿着酒壶出现后,老医生说道: “一子,你先陪一会儿警部。我去去就来。矶川先生,我稍微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看到本多医生的脸上露出动摇的神色,矶川警部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啊,啊,请便。” 本多老医生过了老半天都没有返回,而与此同时,在总社井筒旅店的一间秘密偏房里,金田一耕助正一面留意末班车的时间,一面跟老板娘阿纯对坐着聊天。 “那个,金田一先生,”阿纯恐惧的神色越来越浓,肩膀也在微微发抖,“我们做的可是旅店生意,至于是谁和谁在这里幽会之类,我们是不能说的。当然,如果是警察来询问,就另当别论了。这件事,在先生上次来的时候我好像也说起过……” “对对对,你是说过,当时尚在世的丈夫正为春江的事担心时,村长就说别管他别管他之类。” “呃,对对,但春江的事情……春江和恩田的事,当时已经被外面知道了,所以我们的心情还能轻松一些。可这件事却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所以我更不能说了,否则就砸了买卖。” “你说的这件事是……”金田一耕助死死地盯着对方说道,“你是说恩田跟由良家的夫人在这里幽会的事……” “是的。所以,这件事并不是村长告诉我的,而是我主动告诉村长的。当时村长还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我至今都忘不了当时的情形。他说,那种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金田一耕助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敦子竟在离村子近在咫尺的地方和男人幽会。其实,他只是对上一次阿纯说话的口气有些感兴趣,便在临去神户前顺便过来一趟而已,想问问老板娘关于敦子和恩田的事,有没有从村长那里听到些什么…… “那么,他们是屡屡在这里幽会?” “也谈不上屡屡,就是五六次吧。” “那么,到底是春江在前,还是敦子在前?” “是春江在前。我想他肯定是从春江那儿尝到了甜头,就又把由良家的夫人带来了。” “由良家的夫人都是不化装前来吗……” “怎么会呢……”阿纯害怕地耷拉下肩膀,说道,“都是用包脸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所以一开始我也没注意到竟是由良家的夫人。有一次她去厕所,我无意间瞥见了她的侧脸,当时就惊呆了。这也太大胆了吧,都是有丈夫的人了。幸好她没发现我。我吓坏了,连孩子他爸都不敢告诉。后来我就留意起来,无论她再怎么用头巾捂着脸,可那身影的确是由良家的夫人无疑。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成了开色情旅馆的吗?这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啊,我越想越担心,于是才找村长商量。” “那是什么时候,就是找村长商量那件事?是在案发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结果我被村长臭骂了一顿,说是这种事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即使露了馅儿,只要一口咬定并没有发现是由良家的夫人,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他还说我们家孩子他爸胆小,这事万万不能告诉他,我这才稍微安心下来。后来,估计两人是分手了吧,由良家的夫人不再来了,我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啊,老板娘,多谢。这件事请先保密。” “那是当然。像这种龌龊事我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之后没过多久,金田一耕助就坐上了末班车赶赴神户…… 而在鬼首村这边,矶川警部等了大约三十分钟后,本多老医生这才夹着一本破旧的影集返回原先的偏房。 “啊,让你久等了。一子,辛苦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那边待着吧。” “好的。那酒壶我就放在这边了。有事请拍手。” 等一子的身影消失后,矶川警部往前挪了挪身子,说道:“老先生,那影集是什么?” “矶川先生,那份尸检报告我好像留过一个副本,所以刚才回去一通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看来是真的弄丢了。不过,我却忽然想起了这东西……” “照片?”矶川警部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甚至都把身子探过了矮桌。 “啊,对。当时正好是我迷恋摄影的时候,处理那种案件也是头一次,我就拍了照片留作纪念……是在你们从冈山那边赶过来之前拍的。” “那么,也有尸体的照片吗?” “有啊。但跟所谓的现场照片不同。是我在这边的警察拍完现场照片之后,等你们来的时候拍摄的。” 老医生再次掸了掸影集上的灰尘,从矮桌对面递给矶川警部。警部一把夺过,用兴奋得直发抖的手指打开封面。 第一页是从外面拍摄的放庵那熟悉的偏房全景。矶川警部立刻翻开了第二页,一瞬间,他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照片是从脚的斜上方拍摄的,拍的是头钻进地炉里死去的尸体被抱起来仰面横放在棉被上的情形,脸上盖着白布,两只袖口也被烧焦了,从袖口露出来的手从手腕到手指全被严重烧毁。这情形早已深深地烙在矶川警部的脑海里,无论经过多少年也无法抹去。而如今,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幕又活生生地展现在了眼前。 矶川警部把锐利的目光聚集到尸体的双脚上。由于尸体身穿夹衣系着腰带,双脚从衣服下摆里完全露了出来。幸亏没有穿短布袜,而且摄影的角度也是从脚的方向拍的,所以两只脚掌又大又清晰地展示出来。两根中趾全都比一般人的要长半个关节左右。 矶川警部不禁猛吸了一口气。 “矶川先生,怎么……” “老先生。”矶川警部两眼放光地看着老医生,说道,“您难道不觉得,这尸体的脚的中趾比一般人要长很多吗?” “啊,这个啊,我倒是早就注意到了。” “早就注意到了……” “啊,不只是注意到了,还找龟之汤的家人问过了。就是在你提出那种疑问的时候。龟之汤的父母和哥嫂夫妇,还有现在的老板娘众口一词,说源治郎脚的中趾要比平常人长,还没等我问这件事就说了。” 由于龟之汤一族都见过尸体了,所以,脚的中趾偏长的情形也有可能是在看到尸体后才发现的,如此一来就很难作为真实证言了。 “可是老先生,源治郎脚中趾长的事情,还有其他证言吗?或者说,还有这类证据吗?” “啊,这一点就不好确认了。我又不像你这样疑神疑鬼或是想象力发达,这种证言就已经能让我满足了。我刚才也说过,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那就是源治郎的尸体。” 龟之汤一族分明在撒谎。脚具有这种特征的人不可能有很多。也不可能被害者与加害者一样,否则也太偶然、太巧合了。 那具尸体肯定是恩田的。因此昭和七年案件的凶手依然如自己一直怀疑的那样,就是源治郎。正因如此,龟之汤才立刻将尸体匆匆火化了。 警部不由得对自己的明察秋毫感到骄傲和兴奋,这时少医生也回来了,一看表,已十点多了。 由于少医生回来了,矶川警部谈话的兴头也高涨起来,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虽然少医生比较自重并不怎么多喝,可已经退隐的老医生只要有酒友,多少酒都喝得进去。 “矶川先生,今晚就住在这里吧。你刚才不是说自行车让金田一先生抢去了吗,这样的话你怎么也赶不回龟之汤了。我看今晚咱们就干脆喝个通宵吧……” 这地方的人还真是热情好客,老医生连这种不拘礼的话都说了出来。 最终这句话还真的变成了事实,十二点左右的时候,矶川警部真的醉倒在了正房里铺好的床上,可没过半个小时,他又被少医生叫了起来。 “警部,警部,快起来。听说又有一个人失踪了。” “你说什么?” 矶川警部立刻从被窝里跳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悔恨和惭愧,身体顿时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这、这、这么说,大空由加里不见了……” “不,不是由加里。听说是龟之汤的里子还没有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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