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惊愕

恶魔的彩球歌  作者:横沟正史

昭和三十年八月十七日八点,所有相关者都汇集到了本多医院的内厅里紧张地等待着,想听一听这次连续杀人案的真相。

在场的人中,警方有矶川警部、立花警部补,还有乾和加藤两名警官;其他相关人员则有仁礼嘉平及妹妹咲枝、别所春江与女儿千惠子,还有观察员身份的日下部是哉。后面三人昨晚只穿着身上的衣服从大火中跑出来,就临时向本多少夫人借了浴衣来穿。另外在场的老医生和金田一耕助就不用说了,少医生则在龟之汤。

房间里摆着啤酒和下酒小菜,还有果汁和成盘的水蜜桃等,但现在却似乎并不怎么受关注。因为大家现在并不饥渴,渴望的是讲话。大家正翘首以待,等待金田一耕助讲出真相。

“山本怎么这么慢……”

看到立花警部补频频看表,还焦急地咂着舌头,本多老医生问道:

“山本……啊,对对,就是刚才去迎接由良家的警官吧?如果是这样,立花,我看恐怕是够呛了。”

“够呛……”

“啊,听说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泰子是恩田的女儿了。由良家颜面扫地,这阵子怎么敢露面?金田一先生,我看就赶紧开始吧……”

“那好吧,但由于我事先拜托了敏郎先生一点事情,等知道结果后……不过,到时候大家可以随便问。”

“哈哈,您还真是小心啊。”老医生把笑脸朝向矶川警部,说道,“那就先不说这个了,矶川先生,我听我儿子说,龟之汤的老板娘在投蓄水池前还喝了点农药?”

“啊,是的,她大概是事先就想自行了断吧。”

“那龟之汤的老板娘……那么和气的一个女人竟……”

这恐怕不只是老医生一人的感慨,而是所有在场的人乃至整个鬼首村人的惊愕和感慨吧。

“先不说这些,金田一先生,”眼看话头就要开启,嘉平也往前凑了凑,说道,“我听胜平说,金田一先生似乎早就知道凶手是龟之汤的老板娘了,那么先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

“啊,这个嘛……”金田一耕助有些害羞,挠着头顶的鸟巢说道,“对于这种案子,我想任何人都会隐约怀疑。比如说会不会是那个人,又会不会是这个人之类。问题是这样的怀疑何时才能跟确定的事实联系起来。而这次的案子,若说隐约的怀疑,其实从泰子遇害后我就对老板娘起疑了。”

金田一耕助的话让满座的人一片哗然,立花警部补一下子脸红了,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矶川警部抢了先。

“可是,金田一先生,”警部说道,“你刚才说到了隐约怀疑,可先生毕竟是眼光独到,所以我想问问你当时有什么根据吗?”

“啊,我是有根据的。”

“那能否给我们简单透露一下?我们到底忽略了什么?”

“说来惭愧,”金田一苦笑一下,说道,“根据之一来自辰藏先生的话。关于泰子姑娘被杀的十三日当晚的事,辰藏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说七点左右自野外回来时从凳子瀑布前面穿过,顺便去秤匠葡萄酒酿造工厂喝了杯酸酒,然后在八点左右再次返回瀑布前面,却在那里发现了来时还没有的升和漏斗。而且据他事后回忆,他在走上坡前往工厂的途中,好像看见一个手拿漏斗状东西的人影跑进了六道辻附近的葡萄地里……”

“这些话我们也都听到了啊……”

“可是,让我们从凶手的角度再来思考这番话。为了给当夜的杀人作准备,凶手从工厂里偷出了升和漏斗,然后在下坡到六道辻的时候看到了辰藏先生的身影,于是逃进了葡萄地。当时,我想凶手肯定已发现那人就是辰藏先生。可尽管如此,凶手为什么仍要做这种傻事,要把升和漏斗留在瀑布潭,让辰藏先生拿走呢?凶手会不会以为辰藏先生是要从工厂下到樱村那边去呢?对于山体坍塌导致从工厂到樱村的路已经不通的情况,凶手或许并不知情……可是,那山体滑坡从樱佛堂的前面是完全能看到的。因而,凶手并不是从樱村到这一带之间的住户。而且,由于樱村在行政村中最靠边,如果再往前,住户就只有放庵先生和龟之汤了。”

大家鸦雀无声地听着。本多老医生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这样,可你又是凭借什么从两人当中确定凶手就是龟之汤的里佳呢?”

“啊,这是从里子的态度里看出来的。”

“里子的态度……”

“众所周知,在此之前里子绝不让人看到她的肌肤。可是从案发后第二天起,她毅然扔掉了头巾和手套。要让那么一个花季姑娘下如此重大的决心,必须有重大的理由才行,于是我试着将其跟前一夜的杀人案联系起来思考。”

“这么说,金田一先生,”立花焦急地从旁插进一句,“你是说里子已经知道了杀害泰子的凶手是谁?”

“……我想是这样的。里子恐怕是这样解释的。她觉得自己生得丑陋,而且过于在意这一点。结果母亲对美丽的泰子产生了忌妒。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也用不着再在乎什么美丑了。自己就算是丑陋也仍是幸福的,所以请母亲不要再犯错误了……这也可以说是可怜的里子作出的唯一抵抗吧。”

“这么说,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也探出身子说道,“你是说,那天晚上,里子和阿干跟泰子和里佳擦肩而过的时候,里子就已经察觉到那老太婆就是自己的母亲……”

“不,警部,若是当时就察觉了,里子恐怕就不会去阵屋旧址了。”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啊,我想那山体滑坡就是凶手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正因如此事先准备好的升和漏斗才会被辰藏先生拿去。因此,凶手只得在杀死泰子后再一次去工厂偷升和漏斗。这样一来在时间上就超出了凶手的计算,而同时泰子的失踪又被过早地发现,结果就造成了里子回家比计划提前,因此里子极可能先凶手一步回到家。然后,恐怕就在仓库里目击到了打扮奇怪的母亲骑自行车从后面悄悄回来的情形。”

里子当时大概还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当第二天她得知真相的时候,无疑就下了决心,把头巾和手套全都扔掉——金田一耕助解释道。

“我隐约怀疑的就是以上两点,虽然我很早就怀疑龟之汤的老板娘,却一点也弄不清动机。她总不会为了让儿子娶文子就把泰子姑娘杀死吧。可还没等我说出这些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大事……在这一点上我实在是抱歉。”

当金田一耕助怅然点头致歉的时候,立花警部补从一旁凑过来说道:

“啊,这并不是先生的责任。可是先生,这个案子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说里佳盯上的泰子、文子和由加里,这三人全都是恩田的孩子,那对她来说就全是杀夫仇人的女儿了。仇人的女儿每个都是美女,而自己的女儿却因果报应生得那么丑。因此她平日里就忌妒不已,再加上由良家和仁礼家也不知是否知道这一点,竟把仇人的女儿塞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于是她忍无可忍,火冒三丈,是这样吗?”

立花警部补的语气犹如抬杠一般,非常不和气。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扰。“啊,这件事嘛……关于立花先生刚才所说的里佳的作案动机……”

金田一耕助正要继续说话时,山本回来了。

“抱歉我回来得迟了。由良家说不方便,谁也不能出席。还有,金田一先生……由良家的主人托我把这个交给先生……”说着,山本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立花警部补见状,顿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山本,那是什么?”

“啊,金田一先生先前托我带过信,这是回信……”

金田一耕助打开信读了一下,然后立刻原封不动地装回信封,说道:“立花先生,有关这信的事咱们待会儿再说。事实上,老医生……”

“哦?”

“对我来说,如果有可能,我是真希望由良家的太太也能出席。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想请她跟咲枝夫人和春江夫人一起来鉴定。并且想请三位夫人在仔细看完这东西后,再就这次的案子跟大家讨论一下。可顺序已经弄反了,立花警部补似乎对里佳的动机也不理解。所以,老先生……”

“请说。”

“请您也跟咲枝夫人和春江夫人一起来做一下鉴定人吧。”

“鉴定?鉴定什么?”

“啊,是照片。因为正好有三张。”说着,金田一耕助从一旁的纸夹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然后从中取出三张明信片大小的照片,分发给三人。“请仔细看一下照片上的人。虽然没有留胡子,但请大家将其当作鼻子下面留有胡子的样子来鉴定一下……”

三人好奇地把目光落在照片上,下一瞬间,咲枝的喉咙深处忽然发出了笛子走调般的尖叫,春江也同样神色大变,脸上眼看着就没了血色。

“咲枝,怎、怎么了?”

“夫人,夫人,你认识照片上的人?”

嘉平和日下部是哉惊讶地从一旁瞧瞧照片,可震惊之余,两人全都说不出话来。就连代替两人回答的老医生声音也在激动地发抖。

“金、金田一先生!你是从哪里搞到这种照片的?这、这不是恩田几三吗?”

恩田几三!就算现场发生烈性炸药爆炸,恐怕也无法产生比这更大的冲击波吧。嘉平从咲枝手里夺过照片,日下部是哉和大空由加里则条件反射般凝视着春江手里的照片。矶川警部等警方人员忽地全站了起来,仿佛恩田几三本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三张照片都是胸部以上的半身照,因此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一张是西服照,一张是日本礼服照,一张是浴衣照。虽然鼻子下面并没有胡须,可那戴着无框眼镜的脸孔却立体有型,尽管照片多少有点褪色,却难掩其英俊。

“金、金田一先生!”

“啊,矶川先生,请稍等一下。请先让大家好好确认一下再说。咲枝夫人,您觉得那照片上的人是谁?”

“完全就是老医生刚才所说的那个人……”说到这里,咲枝当场哭倒在地。

“春江夫人,那您的意见是……”

“啊,的确是千惠子的父亲。绝不会有错。”春江并没有哭,可眼睛却湿润了,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警部的额头上挑起两根青筋,犹如长了角一样,“那、那照片到底是从哪里……”

“是在神户M报社的调查部发现的,是吉田顺吉的弟弟良吉的长子让治刚从神户送来的。”

“恩田的照片在报社里?”立花警部补仍一脸半信半疑。

“是的。只不过,这并非作为恩田几三的照片,而是被作为昭和初期神户的当红电影解说员青柳史郎的照片保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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