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恶婆娘的射击

恶魔的宠儿  作者:横沟正史

话说回来,三太又是为了什么潜入这里呢……仔细想想,连他自己也有些糊涂。

被盗的尸体和蜡像带来的联想勾起了三太对蜡像馆的兴趣,再加上那位不怀好意的老刑警上村的一番煽动之词,更加激发了他的好奇心,最终促成了这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冒险。冷静下来想想,昨天被盗走的美树子的尸体今天已经成了蜡像,这种猜想实在太滑稽。

为了见识一下风间欣吾提过的那些他的横死尸体和头颅的蜡像,三太试着掀起两三块罩在蜡像上的黑布,但黑布下的蜡像都和风间欣吾没有半点关系。

趁着没人发现自己,三太心想也差不多该撤了。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再次环视周围。一样东西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之前提到,这间大厅上方是楼梯井,其中一部分形成了夹层,似乎是最近新建的。说是夹层,其实只是一条像剧场二楼包厢般的走廊。只不过走廊的墙上有几处弧形的凹室,外边还煞有介事地蒙着黑布。而且凹室总共有五处之多。

不知为何,“五”这个数字紧紧抓住了三太的心。

除了正妻,风间欣吾还有四个情妇。也就是说,欣吾是一个同时驯服豢养着五匹骏马的人。只是其中一匹格外出众的骏马眼下还不为其他情妇所知……

三太当即决定去夹层看一看。通往那里的台阶只有八级,爬上去后,正前方就是那些垂着黑色天鹅绒帘的凹室。三太毫不犹豫地拉开帘子,用手电筒往里边照了照,立刻感受到一种令他全身汗毛倒竖的恐惧。

昨晚的女人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

昨晚他和风间欣吾两人合力抬到车上的女人,欣吾的正妻风间美树子,身上裹着白色的寿衣站在那里。她虽然睁着双眼,但土色的面庞上明显是一脸死相。昨晚死去的时候,她的面部并没有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歪斜,但死相之中却也带着难以拭去的凄惨。

三太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摸了摸那张脸。从触感来看,他摸到的应该只是一尊蜡像,里面并没有封着美树子的尸体。

紧接着,三太又掀起左边凹室的帘子。正如他的预料,帘子后的蜡像正是城妙子。再往左的凹室里则是保坂君代的蜡像。

随后,三太掀起美树子右边的凹室帘子,发现蜡像是宫武益枝。站在最后一间凹室前,三太的心脏突突直跳。如果帘子后的蜡像正是目前尚不为世人所知的欣吾的情妇汤浅朱实,事情到底又会变得如何?

三太做了个深呼吸,战战兢兢地掀开帘子。发现帘子后边的蜡像正是汤浅朱实,一股莫名的战栗划过三太的后背。

望月种子已经知道了汤浅朱实与风间欣吾之间的关系,而寄出黑框明信片的人也知道这件事。如此说来,寄明信片的人难道就是望月种子?如果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究,那么杀害美树子并利用美树子和早苗的哥哥宏布下那场殉情骗局的人莫非也是望月种子?而其后盗走美树子尸体的人也……

可是,种子又是怎样得知朱实和欣吾关系的呢?即便暂时不深究这一点,三太也能从五尊蜡像面如土色的死相上看出,种子制作这些蜡像时,心中绝对没有半点好意。城妙子、保坂君代、宫武益枝和汤浅朱实,这四座蜡像都带着和美树子的蜡像一样的死相。

五尊蜡像都没有极端苦闷的表情,但土色的脸上都带着超越了极端表情的阴暗和凄惨。这恐怕正是黑龟在这一带被称为名家的秘密。

三太不由得一激灵。

啪!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蜡像馆里忽然亮起了灯光。

三太惊叫一声,扭头看去,只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举着手枪的黑衣女人,正是三太在照片里看到过的望月种子!

手电筒的光线让对方发现了三太的位置。种子用左手拉下电灯的开关,将握在右手上的手枪对准三太。

“举起手来,不许动!”

种子厉声喝道。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环视蜡像大厅。

灯光之下,从夹层放眼望去,只见大厅里放着无数盖着黑布的蜡像。这样的景象真可谓奇观,只不过此刻的三太早已没有大发感慨的心思了。

“就只有你一个吗?”

种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男人的一样。

“嗯,只有我一个。”

三太高举双手答道。自己露出如此丑态,三太本想苦笑一下,但看到种子的脸,他立刻笑不出来了。

老刑警上村曾经说过,种子的皮肤很不错。但站在远处,三太也无法看出她的皮肤到底是好是坏。但是,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三太也能够看到她那更甚于相片的丑陋容貌和刻薄面相。而她那深陷的双眼中射出的炯炯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超越残忍刻薄的可怕杀气。

“你没有同伙?”

种子再次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样冷酷无情,酷似男子的嗓音。

“我可没有。”

种子再次小心翼翼地环视周围。之后,她终于放心了,离开墙边,向三太走来。自不必说,她手里的枪始终都瞄准着三太。

三太高举双手,悔恨地咬紧了下唇。

用文字写下三太当时的行动,确实要花费许多笔墨。但从三太进入蜡像大厅时算起,其实只过去了五分钟。因此,在三太的设想中,此刻的种子应该还躺在男人的怀抱里,或是怀抱着男人,沉浸在欲仙欲死的状态中。

然而,此时向他走来的女人穿着西洋修女一样的长长黑衣,腰间系着银质带子。她的胸前坠着一条纤细的黄金链子,上面挂着椭圆形的坠饰。从她冷酷的表情来看,根本就不像是个直到方才还沉醉于鱼水之欢中的女人。如此说来,刚才那种声音,面对的究竟又是谁……

“举起手,不许放下!”

种子厉声喝道。三太立刻再次高举双手。此刻的种子就站在夹层的下方。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您大概都已经看到了……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撒谎!”

种子尖声叫道。看样子,情绪激动的时候,她似乎还是会发出女人的尖利嗓音。

“这种地方哪儿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肯定是有人派你来的。”

三太转念一想,感觉眼下最好还是实话实说。

“大婶,您还真是冰雪聪明呢。对,您说得没错。”

三太直言不讳地冲种子说道。或许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种子丑陋的面庞上划过一丝怒色。

“是谁……谁派你来的?”

“就是抛弃了你的那个前夫,风间大老板啊。”

“风间他派你来做什么?”

“别担心,老板娘。”

“老板娘?”

“是啊,您是大猩猩的老板娘吧?”

“大、大猩猩的?”

种子高声尖叫,眼露凶光。

对于自己此刻所处的险境,三太还一无所知。他既不知道种子这女人到底有多么危险,也不知道激怒她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

“别激动,老板娘,这事可是风间老板说的。风间老板说,在他的前妻望月种子开的蜡像馆里,放着不少表现他惨死场景的蜡像,想让我来看看情况。结果,我到这里一看,才发现这里放着不少远比他的蜡像更有意思的东西呢。我说老板娘,不对,应该叫您大婶。这里放的怎么全是和风间老板有过私情的美女蜡像啊?您把这些美女的蜡像都做得跟死人似的,看来您也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哪。”

“对。正如你所说,我就是这样。”

“哈哈哈,既然您自己都感觉到了,那也就不必我多事了。对了,最右边的那尊蜡像看起来很像是歌手汤浅朱实啊?难道她也是风间老板的情人?”

种子一言不发,从下方冷冷地盯着三太。

“风间老板还真是艳福不浅哪。这事就连我都不知道呢。老板娘您又是怎么知道呢?不会是通过占卜看出来的吧?”

三太本想施展激将法,让对方在无意中说出实话,但他太过低估种子这女人了。种子越生气,内心就越冷静。

“小贼,你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

“什、什么?”

听到对方的语调如此冰冷,三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在问你,你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既然你已经说完了,那就来听我说说吧。你就是个贼。黑色鸭舌帽、墨镜,再加上黑口罩和黑手套。半夜三更,撬开窗户,私闯民宅,你根本就是个强盗。我区区一个弱质女流,面对你这个强盗,即便因为害怕而一枪崩了你,也不过是正当防卫。你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三太感觉到一种如同脚下的地板忽然塌陷的恐惧。他只觉得舌尖干涩,膝头颤抖。

这女人真的会开枪!她想一枪把我崩了!

种子的枪口稳稳地瞄准三太的胸口。

“好了,我数到十,你就赶紧念佛吧。真是可怜。你就是因为听了风间的话,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好,我开始数了。一,二,三,四,五……”

“哎?水上先生,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啊?”

翌日,日上三竿,当三太来到经堂的绪方医院时,早苗劈头而来就是这句话。

“嗯,有点吧,昨晚我有点拉肚子,估计是睡觉的时候着凉了。”

“啊,这可不行啊。平日你总是精神百倍的,可得多注意啊。莫不是我前晚让你住我那里闹的吧?”

“别担心,没这回事。对了,你哥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太瞟了一眼病床。宏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嗯,谢谢。这个嘛,昨晚他大致恢复了意识。”

“啊,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后来呢?”

“可他的这里还是不行。”早苗指了指脑袋,“医生说,他这里的什么中枢受损,连话也说不清楚。”

“可那应该能治好吧?”

“嗯。说是得多花些时日,让他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这不挺好的吗?反正爹地已经说过,他会一直负责。他可是个大人物,你也不必在意,就让他来照管吧。”

“对,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呢。不过还是先说那件事吧。”

“哪件事?”

“呃,就是美树子太太的事。”

“哦,你说这个啊。你问过你哥哥了吗?”

“不,我还没问过。但他似乎还在担心。”

“担心?什么事?”

“他说他不能总这么躺着,要不就没法在期限内完成美树子太太的肖像画了……”

“啊!”三太轻声惊呼,“那他果然就不知道前天夜里发生的事?”

“对……他说,先前他是从五月中旬开始为美树子太太画肖像的,一转眼明天就是七月了。如果不赶紧完成,到时候还要让美树子太太穿着那身服装,也实在太可怜了。”

“哦,这样啊。不过从这情况来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啊。”

“不,可是……”早苗眼中含泪,“他倒是还能认出我是他妹妹……可是,今早老板娘来探望他的时候……”

“老板娘?你是说卡斯特罗酒吧的……”

“对。他已经彻底认不出她了。不管我怎么解释……他倒也不时歪着头,努力回忆,可……”

“可是,他却记得美树子太太的肖像画的事?”

“嗯。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念叨着美树子太太的服装。所以,这事大概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来是这样。”三太稍稍想了想,“你刚才说,要和我商量一下有关爹地的事?”

“嗯。其实,今早老板娘也是为了这事来的。或许是爹地派她来的吧。她当时还说,等我哥哥出院之后,爹地让我和哥哥都搬到爹地那里去住。”

“爹地那里?是说芝公园那里吗?”

三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嗯。说是爹地家的庭院角落里还有一处以前管家住的小房子。那地方有另外的出入口,出门或回家的时候不需要在乎其他人,所以爹地说让我和哥哥两个人一起过去住。老板娘倒也建议我照爹地说的做。水上先生,您是怎么想的呢?”

原来如此,做事可谓滴水不漏啊。三太不得不从心底里对风间欣吾感到钦佩。欣吾这么做,想必也并非只是出于同情。为了堵住他们兄妹两人的嘴,一定要把他们当成俘虏。欣吾心里一定是打的这算盘。

“这不挺好的吗?”

“哎?水上先生您也赞成吗?”

“嗯。为了调查这件案子,我今后估计也会和风间继续保持接触,大概也经常会往他家跑。如果你们兄妹俩住在他家,对我来说也会方便许多。”

“啊,真开心。既然您也赞成,那么我也下定决心了。”

“早苗。”

“嗯?”

三太一把将早苗拉到大腿上。今天再没有护士来搅他的好事了。他使劲抱住早苗,贪婪地亲吻着她的双唇。早苗用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微微睁着眼,将自己的双唇彻底交给了他。忽然,早苗泪如泉涌。

“怎么了?”

“没什么。我这是高兴呢。”

早苗依旧不愿离开三太的腿,玩弄着衬衫上的纽扣。

“对了,还有件事让我觉得挺为难的。”

“什么事?”

“是我哥哥被人注射的药。那药似乎是吗啡类的药物,也就是禁药。所以,这里的医生就把这事报告给了警察。警察也跑来问话,询问那药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和爹地有过约定,不能说出真相,所以我一直觉得这事挺难办。”

“哦,你说这事啊……那干脆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在警视厅里认识人,会帮你摆平。”

“啊,好开心……亲爱的。”

“嗯!”

再次使劲儿亲吻早苗的双唇之后,三太把早苗放下。

与女子双唇相交,三太不禁感觉到一种责任感,同时也感觉人生变得幸福充实起来。离开绪方医院之后,他立刻前往位于丸之内S大楼三楼的风间产业的办公室拜访风间欣吾。

三太已经打过电话预约,所以没等多久,欣吾便出现在会客室里。

“听说您准备让早苗兄妹搬到您家去住?”

刚打过招呼,三太便迫不及待地直接开口问道。

“嗯,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

“您是想把他们兄妹俩当作俘虏对待吗?”

“哈哈哈,你别整天把我想得这么坏行不行?莫非你反对这事?”

“不,我也劝过早苗,建议她照您说的去做。”

欣吾盯着三太看了一阵,之后笑了笑。

“你是想让她来监视我吧?这倒是个好主意呢。对了,你有没有……”

“嗯,我倒是去调查了一下望月种子的有关情况,却没查到什么值得告知您的消息。接下来,我还准备去调查一下有岛忠弘。”

“不,有岛忠弘倒是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

“我听说,忠弘在一周前被关进大牢了。”

“什么?”

“对,听说他和私运吗啡有些关联。”

“吗啡?”

三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说到吗啡,早苗的哥哥被人注射的就是吗啡类的药品。而且人在大牢里,正是最为有利的不在场证明。当然,也存在他自己在牢里,却让同伙动手的办法。

三太心中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不祥预感,但从欣吾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更在意种子的情况。对此,三太并没有轻易做出回答。

望月种子!

一想起那个冷酷无情的恶婆娘,三太心中就怒不可遏。

昨天夜里,三太原本也已死心,以为这次自己确实性命难保。但最终他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小命。

种子数到五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奇迹。盖在黑布下的一尊蜡像忽然动了起来。那尊蜡像头上顶着黑布,一步步地向门口挪去。尽管当时三太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幕,但背对门口的种子并没有觉察到。

当种子数到九的时候,顶着黑布的蜡像忽然关掉了电灯开关。下一瞬间,三太将身子伏到漆黑的走廊上,而与此同时,种子也扣动了的扳机。由此来看,当时种子似乎确实想要杀掉三太,要是那尊奇迹的蜡像没有出现,或许此时三太的胸口上也早已被她打出窟窿,化作一具冰冷的尸骸了。

那么,那尊奇迹般的蜡像究竟是谁呢?

三太忽然想起,在自己进入大厅前,大厅的门锁就已经被人撬坏。因此,昨晚一定是有人抢在三太之前闯入了大厅。那人并没有想到三太也会出现,只得在自己头上盖上黑布,装扮成蜡像,之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三太一命。

可是,三太的这位救命恩人究竟是谁?就只是个寻常的梁上君子?还是也和三太一样,是来调查望月种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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