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狩猎第二号

恶魔的宠儿  作者:横沟正史

无名的青年画家石川宏在这起案件中扮演了最奇怪的角色。R大附属医院为他进行了多次精神鉴定,诊断结果是“偶发性精神分裂症引发的突发性自我丧失症”这样一个长长的病名。

这位患者并没有危险。“没有危险”的意思,指的是患者并不会因为患病而忽然发狂施暴,动手加害他人。相反,身处危险中的是患者自身。丧失自我时,患者如果四处游荡,反而存在遭遇交通事故或被处心积虑的罪犯利用于犯罪的危险。

因此,患者必须时刻处在严密的保护之下。众人觉得像先前那样在风间宅中生活是最好的办法,只不过早苗不在家的时候,必须有人陪在患者身边。而这一点也得到了风间欣吾的同意。

对于风间欣吾,当局自然对其隐瞒美树子失踪的行为展开了严厉追究,但因为美树子是否死亡这一点尚无法确定,所以当局也无法起诉他。身为丈夫,风间欣吾始终在怀疑妻子是否已经死去,最终使得他隐瞒了妻子失踪的事实,这样的行为与法律之间并无任何相悖之处。当然,当局立刻在他的身边布下了严密的监视网。

昭和三十三年八月十五日,R大附属医院对石川宏展开最后一次精神鉴定那天,同样是个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日子。

尽管窗外下着雨,医院的会客室里还是被记者挤得水泄不通。今天,鉴定主任古垣博士将在这里公布鉴定的结果。之后,石川宏就将离开医院,返回风间宅。正是为了采访报道此事,医院里才出现了如此庞大的报道阵容。

晚上八点整。

公布结果的时间之所以被推迟到晚上,全都是出于警方和医院方面的计划安排。不需多言,无论是站在警方的角度上,还是站在医院的角度上,都不愿让那些记者毫无顾忌的问题刺激到患者的神经。

警方和医院方面希望古垣博士的发言能够引开记者的注意力,然后趁机悄悄地将患者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一切准备已完成。

相关人员驱赶开了石川宏病房周围的人。而警方和医院方面又借故清扫,使得从病房到医院后门的走廊上看不到半个人影。欲欺瞒敌人,必先欺瞒自己。甚至许多医院方面的人都对石川宏逃离医院的计划毫无觉察。

八点零五分。

石川宏的病房门开了一条缝。首先走出病房的,是身穿便服的坂崎警部补。眼见走廊四下无人,坂崎抬起一只手,冲着病房里的人示意了一下。之后,宏在妹妹早苗的搀扶下走出了病房。兄妹两人身上的雨衣衣领高高竖起,低着头,匆匆穿过走廊。头戴鸭舌帽的宏一脸憔悴的模样。跟在两人身后走出病房的,自然就是身穿便服的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

幸好,在前往医院后门的途中,一行人并未遇到任何人。眼下,记者全都聚集在远处的会客室里,运笔如飞地记录着古垣博士公布的鉴定结果。一行人走出医院的后门,只见门外停着两辆车。

“早苗,快,快。”

坂崎警部补打开前边一辆车的车门,低声催促了一句。早苗却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周围。

“怎么回事,早苗?上车吧,快,快……”

“可是……”早苗依旧站在小雨淅沥的黑夜中,窥伺着周围的情况,带着哭腔说道,“水上先生他……”

“水上先生?哦,你说那个姓水上的记者啊?他怎么了?”

“我答应过他,说我会在这里等他,之后再和他一起过去……”

“他大概遇上了什么事,耽搁了吧。好了,你就快上车吧。要是让那些记者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你看,你哥哥都已经上车了。”

坂崎把早苗硬推进车里,啪的一声关上车门。

“司机,拜托了。”

早苗在哥哥身旁坐下。

“劳烦你把车开到芝公园旁边。”

坐在车里,早苗依旧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她顾不得车已经开动,从车窗里伸出头,在黑暗中四下张望。然而,直到车从医院其他大楼的缝隙间穿过,驶出西门,与她约定见面的水上三太也还是没有现身。

载着这两人的车上没有任何警方的人同行,这一点后来遭到了世人的诟病。但这一切都是难以避免的。当时,不论是金田一耕助还是等等力警部,都实在太过小看那个正在与他们斗智斗勇的恶魔的宠儿。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载着宏和早苗的车刚一开动,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部和坂崎警部补三个人便立刻坐上了另一辆车。可是,过了半晌,车依旧没有开动,引擎只是咔咔地空转。

“喂,怎么回事?还不快开车?”

坂崎警部补焦急不已地从后座上探出身。

“抱歉。可恶,这车到底怎么回事!”司机怨恨不已地拼命转动方向盘。

“请几位稍等一下。引擎似乎出了点故障。我去检查一下。”

看到司机离开驾驶座,金田一耕助的脸色唰地一下彻底变了。那辆载着宏和早苗的车此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机,司机!”

“什么?”

“刚才载我们过来之后,你就一直没离开这辆车吧?”

“嗯,是的……”

“真的吗?你真的没有离开?”

“呃,我就是去解了个手……因为你们告诉我会在八点以后出发,我就在周围稍微绕了一圈……”

“你离开这辆车大概有多长时间?”

“五分钟……不,大概也就十分钟吧……”

“是吗?好了,你赶紧检查一下引擎吧。也许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金、金田一先生!”

坐在车上的等等力警部和坂崎警部补全身僵硬。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弄坏了这辆车……”

“不、不、不!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但之前我们光顾着石川兄妹,却没有留意司机。刚才那司机似乎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

“混账!”

听到下车检查引擎的司机的怒吼声,车上的三人全都欠起身。

“有人把引擎弄坏了!”

一听到司机的这句话,金田一耕助身上便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雨滴敲打悬铃木树叶的声音变得越发急促。病房窗户里射出灯光,但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雨夜之中,那辆载着早苗和宏的车到底驶向了何处?

从神田到芝公园,乘车只需要花费三十到四十分钟,但晚上九点半,载着宏和早苗的车依旧没到风间宅。毫无疑问,两人肯定出事了。

“那他们兄妹俩是被绑架了?”

风间欣吾厉声喝问。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的颤抖,有如陶碟一般的大眼睛的眼白上也浮现着道道血丝。

这里是这座宅邸还在有岛子爵名下时管家一家居住的地方。虽然稍显简陋,但同样设有办公室和会客室。战前被世人认为是富裕之家的有岛家,因为占地面积较大,也出租房屋,所以管家就在自家的办公室里管理这类事务。虽然管家的家门与院子大门分别面朝两条相反的道路,但也和用人、帮手进出的门有所不同,门上一直挂着写有“有岛家事务所”字样的木牌。而如今,那块木牌上写的字已经改换成了“石川宏”。

“好了,请别这么大声。要是让记者听到了,麻烦可就大了。”

等等力警部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办公室和会客室深处有三间和室。眼下,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正在最深处的八叠间里隔着小桌与风间欣吾对坐。坂崎警部补则到主屋里打电话去了。

在早苗和宏消失十分钟后,三人离开了R大附属医院,在八点四十五分到达这里。正如金田一耕助担心的那样,载着两人的车还没有回到这里。风间欣吾雇用的一名叫川崎元子的女佣被赶到风间家的几名记者团团围住,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三人巧妙地避开那些记者,躲进里屋。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载着两人的车依旧没有到来。九点整,坂崎警部补前往主屋拨打电话。

坂崎刚一出门,风间欣吾便穿过院子,走进三人所在的房间。他似乎刚从外边回来,依旧穿着西装。

欣吾一脸不安地聆听了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的讲述,弄明白了宏和早苗两人逃离医院的前后经过。而这时候,医院里的那些记者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开始渐渐聚集到风间家。

小雨笼罩风间家,雨滴不断敲打着庭院里树木的树叶。尽管全身上下已经被淋透,但记者们死活都不肯离开。

记者们都说,即便无法见到宏,至少也要见一见早苗。从最先到达这里的那些记者的说话口吻来看,他们似乎已经觉察到石川兄妹两人遭遇意外。明知如此,他们依旧还在执拗地要求见一见石川兄妹。

九点半刚过,为了打电话而在主屋和厢房之间来回往返了两三趟的坂崎警部补,目光犀利地回到厢房。

“不好了,警部。咱们中计了。”

“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坂崎?”

“刚才有人发现,一名貌似司机的人倒在R大附属医院的院子里。”

“貌似司机的人?”坐在风间欣吾对面的等等力警部条件反射似的站起身,“难、难道被杀了……”警部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不,人没死。只不过似乎是被人用钝器击伤了后脑,至今还处在昏迷状态。”

“看来这个被打晕的人才是真正的司机,而先前载着两人离开的那个司机,是其他人冒充的?”

“似乎是的。”坂崎警部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们……”

风间欣吾怒目圆睁,“到底都在搞些什么?居然让人当着你们的面抢走了那两个重要的证人……”

“呃,风间先生,”金田一耕助毕恭毕敬地插嘴道,“不需您如此厉声呵斥,如今大伙儿都已经感觉到肩上担负的重大责任。对了,坂崎先生,非常警戒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刚才我已经给警视厅打过电话,拜托他们把一切都准备好。”

“等你们这么磨蹭一番,哪儿还会来得及……”风间欣吾一声大喝,大发雷霆,“事到如今,即便你们展开非常警戒,也根本无法与这起案件的凶手抗衡。那家伙简直就跟个恶魔一样。不,他是恶魔的孩子,恶魔的宠儿。他先杀了美树子,又杀了君代。这一次,他又准备下手杀石川兄妹。而你们……而你们却还在这里傻愣着。”

欣吾坐立难安,焦躁不已。

“风间先生,”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要抚慰一下对方激动的情绪,故意用沉静的语调说道,“记得您曾经说过,在这件案子里,凶手的最终目标就是您。而凶手目前采取的这些行动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对您个人施以打击。的确,在尊夫人和保坂君代女士的两起案件中,情况或许正如您所说。但是,杀害石川兄妹的行为,又能给您带来什么决定性的打击呢?”

欣吾一愣,两眼盯着金田一耕助。

“这个……这个嘛……不管怎么说,石川宏都是这起案件中的重要证人。凶手绑架了重要的证人……甚至想要杀害证人。绑架或者杀害最为重要的证人,首先可以保证凶手自身的安全,其次……”

“其次什么?”

“其次,那家伙,那个恶魔之子或许早就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或许,他的触手已经伸向继君代之后的下一名牺牲者了。”

“难道说,您已经看到什么征兆了?”

“征兆……征兆……”

风间欣吾反复低喃了两三次,忽然再次盯向金田一耕助。

“眼下,妙子和益枝都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害怕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因此,她们都很想从我身边逃走,思索着和我彻底断绝关系的办法。这是一种弱小动物的本能,她们很清楚,自己将会是下一个牺牲品。而那个恶魔之子……那个恶魔的宠儿一直在想方设法从我身边夺走女人。他使用了最为卑鄙恶毒的办法,想要夺走我的女人,给予我决定性的打击。”

等等力警部和坂崎警部补对视了一眼,从小桌上探出身。

“对了,风间先生,您是否能够猜到这个恶魔之子,或者说恶魔的宠儿究竟是谁?”

“不知道。或许是望月种子,也或许是有岛忠弘。我觉得,如果他们是在单打独斗,应该无法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如果他们两人联手……再加上黑龟那家伙,或许就能够完成这邪恶的工程了……如果他们三个联手对付我……”

欣吾就像对三个人发出暗示一样。他的双眼里散发着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狡狯目光,引发了坂崎警部补心中的反感。

“我明白了。这一点倒也确实值得研究一下。话说回来,风间先生,我有件事想问您。您是在九点前后才回到家的吧?刚才我给丸之内的风间产业本社打了电话,但对方却说社长下午五点半就离开了……还说,您离开时并没有乘坐自家的车,而是徒步离开的。那么,从下午五点半到晚上九点的这段时间里,您都去哪儿了呢?”

欣吾闻言,一脸茫然。

“我一直都在芝白金会馆。”

“汤浅朱实小姐的公寓里啊。”金田一耕助在一旁解释道。

“对,没错。”

“那么,当时汤浅朱实小姐是否也和您在一起呢?”

“朱实并没有回公寓。”

“什么意思?”

风间欣吾两眼放光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刚才我也说过,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眼下城妙子和宫武益枝都在极力避免与我会面。就算我打电话找她们,她们也会找借口避开我。因此,今晚我给东洋剧场那边打了个电话。朱实在电话里告诉我,七点到八点之间她倒是没什么事,让我到她公寓里等她。所以,我就在六点半左右前往朱实的公寓……可到头来,朱实还是没有回去。”

“那您有没有给剧场那边打过电话呢?”

“当然打过。我打了三次电话。前两次都无人接听。八点左右,我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当时朱实接起电话,告诉我说今晚实在分不开身。我想起今晚还有石川兄妹的事,就干脆放弃了和朱实见面的想法。但我刚一回到家,就听你们说起了石川兄妹俩遭遇不测的事。”

疯狂的热度渐渐从风间欣吾的双眼中退去,一种呆滞空虚的感觉慢慢在他的眼底扩散开来。

这时,金田一耕助觉察到了一件事。

眼下,这名男子的心理状况就如同高高堆起的积木,缺乏稳定性。不管遇上什么事,他都会像个闹小性子的孩子一样情绪不安。而原因或许就在于近来他在性生活方面无法得到满足。一个正妻,四个情妇,五个女人才能满足他旺盛的性欲。而这次的案件,却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旺盛的精力在他的体内四处流窜,寻求着释放发泄的出口。而此刻的他,就像一座陷入休眠期的活火山,外表平静,内心却在不停地沸腾翻滚。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像座活火山一样,以猛烈的势头将郁积在内心中的能量彻底释放出来。

“我说,风间先生,”金田一耕助一边留意着不去刺激对方,一边开口说道,“朱实小姐应该已经知道她的现任丈夫有岛忠弘、您和尊夫人当年的那段三角恋了吧?”

“她当然知道。毕竟这事已经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了。”

“有关这一点,朱实小姐怎么想呢?”

“她倒也向我哭诉过,说这简直就是一段孽缘……”

“那么,有岛忠弘又是否觉察到您和朱实小姐之间的关系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朱实也不清楚这一点。但朱实曾经告诉我,如今的他似乎已经和以往有些不同,让我多加小心……”

先前一直默默在一旁聆听两人问答的坂崎警部补忽然颇不耐烦地插嘴说道:

“这些事暂且不提。风间先生,有谁能证明您今晚在白金会馆吗?比如有没有人曾经在白金会馆里看到过您……”

刹那间,风间欣吾的双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但他立刻用苦笑压制住心中的感情。

“很遗憾,警部补。因为朱实曾经忠告过我,所以在前往白金会馆的路上,我一直都极力避免与人碰面,甚至连自家的车都没坐。哈哈哈!”

欣吾最后的笑声中带着一种血淋淋的凄厉感,这让在场的三人胆战心寒。

“金田一先生,”欣吾忽然皱起眉头,“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吗?为什么不去寻找打探一下那辆载着石川兄妹的车到底去哪儿了?”

“原因很简单,风间先生。”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我在等对方自己送上门来呢。”

“哎?”

不光风间欣吾,听到金田一耕助的话,等等力警部和坂崎警部补都吃惊地跳了起来。就在这时,水上三太迈着踉跄的脚步冲进屋里,头上还包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翌日清晨,八月十六日天还未亮时,石川宏遭遇绑架之事已经成为了不可动摇的事实。他的妹妹早苗在上野公园里被人发现了。

就像先前哥哥宏的遭遇一样,早苗的左臂上也被人注射了吗啡类的强力药品。但她的情况似乎并不像哥哥宏那样糟糕。当她晃晃悠悠地走在竹台边上时,撞上了警戒线。清晨五点,小雨已停,但东京依旧笼罩在薄霭中。

早苗立刻受到辖区警局人员的保护,被送到最近的医院。

发现石川早苗的消息立刻传到了警视厅。八点,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赶到医院,但早苗的精神状态无法接受任何讯问,因此讯问只能延期到当日傍晚。

“总而言之,她应该是被人打了一针,之后就被丢到了大街上。虽然雨衣上沾了不少泥,但她并没有被淋湿。”

上野的搜查主任橘警部补刚一说完,发现早苗的功臣——中西刑警便立刻皱着眉头说道: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居然把她那样的美女丢到上野那种地方晃荡了一夜。也亏得那些跟饿死鬼一样的家伙没有跑去调戏她呢。”

“没有这类行迹吗?”为保险起见,金田一耕助再次开口问道。

“没有。”橘警部补接过了话茬儿,“幸好她被丢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凶手这么做,大概也是不想让其他人太早发现她。而且,药物发挥了效用,要是她再早两三个小时清醒过来,在四周晃悠,那可就真的很危险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部绕道去了一趟Y医院,但医生已经让早苗服用了镇静剂,早苗正在熟睡。或许等她醒来,意识就能恢复如常,但听院长说早苗大概要到傍晚才能醒来,等等力警部和金田一耕助便先回了警视厅一趟。当日正午前,警方大致设想了石川宏绑架案的前后经过,归纳如下:

为了迎接宏,早苗确实在芝公园附近雇了汽车司机。那名司机叫河合善太,而车则是芝租车行的。七点左右,将早苗送到R大附属医院后,司机又受命准备在那里一直等到八点。

然而,七点半左右,一个戴着大墨镜的男子凑到了河合的车前。对于那名男子,河合只能作出这样的形容。当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而且男子的打扮也让人难以看清其外貌。男子向河合问路,河合并未太在意,下车离开了驾驶席。但他刚一下车,后脑就被重击,不省人事。以上的情况,就是河合醒来之后的供述。

因此,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部和坂崎警部补三人在医院后门坐上车时,载着早苗兄妹的那辆车的司机早就已经不再是河合。后来,那辆被盗走的车于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左右,在神宫外苑的绘画馆门口被人发现。自不必说,车里早就空无一人。

另一方面,据东都日报社的水上三太说,当夜他遭遇了这样的一件事。三太曾与早苗约定,准备于当晚八点左右在R大附属医院的精神科大楼的后门见面。所以,当晚七点半左右,三太便离开了位于有乐町的报社。但不巧的是,当时报社的车已经全都派出去了。

三太于是准备随便在大街上打辆出租车,但东都日报社附近的街上很难打到车,所以他打算先徒步到堀端。要前往堀端,从大楼之间穿行是捷径。但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也像河合一样,后脑吃了一记重击,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然而,听过水上三太的说辞,阅历丰富的新井刑警表现出了不信任的态度。

“这事听起来还挺玄乎的呢。最近是不是都流行后脑被人来一下啊?”新井讪笑道。

水上三太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大楼中庭一处不易为人觉察的角落里,而且当时已经是八点半了。他立刻找附近的医生包扎了伤口,然后就赶到了芝附近的风间宅。除了袭击者穿着一件长长的雨衣之外,三太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们找有乐町的原田医院确认过,昨晚九点左右,水上三太确实去过他们医院,而且后脑部受到了严重的击打。”西井刑警做证道。

警视厅的第五调查室里,先前负责Bouquetd d’mour会馆案件的搜查主任坂崎警部补也来了,利用早苗醒来前的这段时间参加了搜查会议。金田一耕助则以旁听者的身份,依旧在一旁眨着惺忪的睡眼。

“但是,如果水上三太所说属实,那么就和石川宏的供述一致了。”坂崎警部补一脸深思地说道,“水上和河合遭遇袭击的时间基本一致。如此说来,雨男有同伙,这一点,不是正和先前石川宏的‘雨衣男一分为二’的供词一致吗?”

“可是,主任,”新井执拗地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多关注一下那个姓水上的记者吧。”

“新井,那个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等等力警部问道。

“不,我并不是觉得他就是凶手,只不过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感觉,那家伙似乎掌握着有关望月种子和黑龟的情报。他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到望月蜡像馆去盯梢。前天傍晚,黑龟离开蜡像馆时,那家伙不知从什么地方的树背后跑了出来,准备跟踪黑龟。但那家伙没料到,一切其实是望月种子和黑龟设下的陷阱。”

“什么意思?”

“他们两人发现最近身边总有人跟踪,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所以黑龟才会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离开人偶工坊。另一方面,望月种子又从二楼留意观察情况。对此,水上那家伙毫不知情,从阴影中跑了出来。看到水上的身影,种子立刻从二楼的窗口用猎枪瞄准水上,大喝一声‘不许动’。当时不光我们吓了一跳,估计水上也吓破胆了。”

“水上三太被他们用猎枪瞄准了?”

金田一耕助从角落里出声问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望月种子的枪口就是第二次瞄准水上三太了。

“嗯,当时猎枪里根本就没有装子弹。只不过,被人用枪口瞄准的感觉也确实不大好受。毕竟对方是那个望月种子,当时水上就跟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吓得呆立在原地。这时,黑龟也走了回来,询问了水上一番,得知水上最近一直在跟踪他们俩。就在双方即将动手打起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冲了过去,控制住了局面。”

“说起望月种子和黑龟,他们两个昨晚应该没什么动静吧?”

“呃,有关这一点,我们也做过调查了。”西井从桌上探出头,“他们两人说,他们从昨晚到今早都没有外出过。但是目前没人能够证明这一点。毕竟那地方周围都没有人家。”

“种子和黑龟是否会开车?”

“种子会。她的驾照战前就领了……”

“既然雨男的同伙有两个人,那么对他们两人,我们也需要多加留意啊。”

等等力警部一脸深思的表情,喃喃说道。而在早苗醒来之后,雨男的同伙有两个人这一点也得到了进一步验证。

当日四点左右,早苗在Y医院的一间病房里清醒了过来。当着警官的面,早苗作出了如下叙述:

“从西侧的大门离开医院之后,我发现车向着和风间宅相反的方向行驶。当时我立刻提醒司机。司机告诉我,这样做是因为先前警方的人提醒他,让他避开那些记者。当时我就相信了司机的话,再没说什么。之后,车绕过不忍池,开到上野公园,在动物园旁边一处僻静地方停了下来。我见情况不对,又问司机怎么回事。司机说,先前警方的人和他约好,让他在那里和警方的车会合。但司机根本就是在撒谎。他们应该早有预谋,没过一会儿,一个穿雨衣戴墨镜的男子手里握着枪向我们走来……”

早苗用惊惧不已的语调,讲述了司机和雨衣男两人合力在她左臂上注射药物的经过。

石川宏绑架案之后,又将会发生些什么呢……世人都担心接下来石川宏或许将会被人杀害,手心捏汗地留意着事情的进展,但从表面上来看,世人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一周过去,两周过去,翻开九月的日历之后,就在上旬,人们再次跌入令血液冰冻的恐怖深渊。

九月四日,清晨。

在一个地点不明的地方,晃眼的电灯光照耀下,一名女子昏迷不醒,蜷缩在床上。这不是别人,正是风间欣吾的情妇之一宫武益枝。她全身曲线毕露,却丝毫不知羞耻。

下半身那蛇一般的曲线,急促的呼吸,略微褪色的双唇……毫无疑问,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宫武益枝都在和男子极尽欢愉之事。经历了欲仙欲死般的刺激,此刻的宫武益枝正躺在床上,陶醉于梦幻般的境界中。

而让益枝陷入如此境界的人究竟是谁呢?是她的靠山——风间欣吾吗?

不,不,并非往常的风间欣吾。风间欣吾是不会在与情妇云雨时使用春药的。

而此刻,趴在床上的宫武益枝明显因为春药的强烈药力忘却了自我。

忽然,屋里响起一阵衣物摩擦的轻微声音。扭头看去,竖在枕旁地上的巨大电灯的灯影下站着一名男子。男子离开益枝的身旁,开始动手穿衣。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用冰冷残忍的目光盯着床上一脸痴态的女人。

不久,男子穿好了衣服。

穿上长雨衣,蒙上脸,仔细地戴上墨镜后,男子再次在床上俯下身,抱起赤身裸体的女子。女子双眼紧闭,双唇微张,似乎以为男子还打算继续疼爱自己,两条手臂绕过了男子的后颈。

“抱紧我……再抱紧我吧……”

女子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

然而,男子伸手搂住的,却并非女子那纤细的腰身。

男子戴着黑手套的双手紧紧捏住女子的细颈,渐渐往指尖灌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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