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亡灵教室

守夜者3:生死盲点  作者:秦明

福利院里空无一人,每一座被弃置的孤坟,每一个器械压出的凹坑,都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绝不是童话。


我悄悄进了自己的房间,

在黑暗中站了一段时间,既不敢动,也不敢开灯。

我只是站在那里,感觉眼中的旋涡。

——丹尼尔·凯斯


1

“煤渣?这么多煤渣说明什么?”萧朗在南安市公安局物证实验室的靠椅上坐着,左右晃动着转椅,举着一个透明物证袋,看着里面黑黝黝的东西,说道。

“摩托车轮胎里抠出来的,你说能说明什么。”聂之轩坐在实验台前,面前有个通风橱,他双手插在通风橱内工作着。

“说明从矿上赶过来的呗。”萧朗晃着物证袋,说,“在我们南安,说到矿,就想到安桥县了。从那儿赶过来,最快估计一个小时差不多。”

聂之轩知道萧朗指的是,他们设下诱饵后,“医生”花了一个小时赶过来。

“摩托车,就找出这么点东西?”萧朗挥了挥手中的物证袋,又指了指聂之轩正在工作的对象——黑色的皮袋。

“摩托车大体已经烧毁了,好在还有部分轮胎在。”聂之轩说,“再有,就是位于油箱后侧的储物盒也都烧毁了,要不是凌漠反应快,这些物证都找不到。”

“凌漠这小子就是鬼机灵,他说从‘医生’临终的眼神中,看到了欣慰。”萧朗说,“欣慰的是,这个包烧毁了。可没想到,没烧毁。对了,尸体那边,就一点发现也没有?”

“没有,死亡过程我们都在场见证了,还有什么好鉴定的。”聂之轩一直没停下手中的活计,“他的身上没有找到疑似的通信设备。”

“因为他们内部有分派别吧。”萧朗说,“你说黑守的大boss究竟是崔振,还是‘医生’?”

“背后大boss的问题还是有待商榷的。”聂之轩摇了摇头,说,“我看了‘医生’的牙齿,判断他的年龄,也就二十出头。”

“啊?‘医生’不是背后boss啊?那难道是叛乱的人?不应该是他设计了疫苗、制造了基因改造物吗?”萧朗坐直了身子。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聂之轩说。

“那得赶紧和凌漠那小子说一下,他还在和盲女聊呢,按照‘医生’是背后boss的路子在聊。”萧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尸检完,我就和他说了。”聂之轩说,“没什么影响,因为凌漠说这个盲女对黑暗守夜者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对‘医生’本人也所知甚少。”

“原来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啊?”萧朗耸了耸肩膀,重新拿起装有煤渣的物证袋看着,“这煤渣,有细有粗,是没有经过筛选的,看来离煤矿的坑口不远。”

“铛铛,我觉得接下来,还是要看你的本事了。”聂之轩对萧朗身边的唐铛铛说道。

从进了实验室,唐铛铛一直在低着头,像是思考着什么,听见聂之轩唤她,便直起身子去看通风橱里的情况。

因为高温,皮袋几乎熔化了,熔化了的皮革和皮袋之内的种种物件纷纷粘连在一起。聂之轩这么小心翼翼地工作了个把小时,就是为了把熔化了的皮袋和里面的东西彻底分离。

因为高温的作用,皮袋里的一些易燃品已经消失殆尽了,但是分离出来的一块平板电脑和一张厚卡片还算是保存了外形。

唐铛铛按照聂之轩的要求戴上了手套,检查这两件仅存的物件。

“平板电脑现在是开机的状态,但屏幕好像坏了,我可以尝试破解里面的内容。”唐铛铛低声说。

“你看这两个红点,闪啊闪的。”萧朗说,“我猜啊,这就是‘医生’接收其他黑暗守夜者成员通信信号的设备。这两个红点就是金刚和‘壁虎’的设备,现在在我们守夜者物证室里。”

“有道理!”聂之轩恍然大悟,“如果真的是这样,说明其他所有的黑暗守夜者成员都已经关闭了他们的通信设备。”

“那是肯定的呀。”萧朗说,“从‘医生’分尸,再到跟踪到炸药库、心矫托中心,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医生’能够追踪他们啊?我觉得他们反应已经够慢了。”

“可是如果‘医生’能实时追踪,为什么还会去崔振的住处?崔振明明不在住处啊。”聂之轩问道。

“这就是崔振把唐老师的手环留在那个基地的原因?”萧朗说,“当作诱饵?”

“不,唐老师的手环已经完全坏了,不能追踪。而且如果那个时候崔振就知道‘医生’能追踪通信器,那么他们后面的行动就不会打开通信器了。”聂之轩说道。

“那就只能说明……”萧朗说,“一、‘医生’知道崔振的住处有重要证据,所以在去找崔振之前,先去她住处毁了证据。二、崔振他们不行动的时候,是不会打开通信器的。”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既然黑守组织成员需要在行动时打开、行动完关闭通信器,而唐老师的手环是完全被动、不能主动操纵的,这一点更加证明了唐老师是无辜的。”

说完,聂之轩注意到唐铛铛的表情微变,于是把卡片递给唐铛铛,说道:“这个卡片,会不会是什么宾馆的房卡啊?”

唐铛铛左右摆弄了一下卡片,推了一下卡片一侧的芯片,居然推出一个小“门”。原来,这个芯片并不是卡片芯片,而是一个隐形的U盘。

“U盘!U盘的价值可就大了!”萧朗跳了起来。

唐铛铛默不作声地把U盘插进了电脑,丝毫没有反应。她说:“毕竟是在很高的温度下受热过的,可能功能上有损坏,也需要我尽可能去还原一下,看能不能恢复读取。哦,对了。这个很有可能是‘医生’从崔振的电脑上拷贝走的资料。”

“是了,你之前说了,崔振的电脑炸毁了,但可以从硬盘数据上看出有过拷贝的迹象。”萧朗补充道。

唐铛铛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把这两个东西带回守夜者组织,需要一点时间去破解。”

“我陪你去!”萧朗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车钥匙说。

“等会儿,萧朗你看看这是什么。”聂之轩指着通风橱里说道。

通风橱里,散落着很多被聂之轩剥离下来的皮革碎片。有的碎片已经完全炭化,有的碎片还粘连着之前在皮袋内存放的已经烧毁了的物体。

聂之轩发现的,是一块熔化了的皮革黏附的淡黄色的类似纸片状的东西。这个纸片中间受热变成了淡黄色,四周已经烤焦发黑卷缩。聂之轩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尝试把纸片从皮革上分离下来。

试了好几次,最终聂之轩还是放弃了。因为皮革熔化程度严重,这种粘连已经不是简单的机械力量可以予以分离的了。

“这是二维码吗?”萧朗眯着眼睛看着聂之轩用镊子掀起的纸片的一角。

“看形状,好像是的。”聂之轩点头认可。

“这种大小,还有二维码的,多半是快递单啦。”萧朗受到之前调查唐骏遗物时的启发,说道。

唐铛铛听闻这句话,消瘦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两下。这些天,唐铛铛把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似乎已经忘却了丧父之痛。可是,这种痛又是何等的深刻,所谓的忘却,只是暂时的忘却罢了。

“包里有个快递回执?”聂之轩沉吟道,“那他是最近寄走了什么,这个很重要啊。”

“重要有啥用!你又分离不下来。”萧朗转着圈看着这个被皮革黏附的纸片,急得直打转。

“你等等。”聂之轩丢下三个字,跑出了实验室。过了大约十分钟,他拎着一个箱子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我把物证拿回市局来检验,就是因为市局比咱守夜者的实验室设备要齐全啊。这种特制的多波段光源,有更多的波段。既然纸片上的字是印刷上去的,我相信总有一种光是可以显现出来的。”

萧朗看着聂之轩一个波段一个波段地调节光源,脸上戴着的红色眼镜在光源的反射下闪着光芒。

“纸。”聂之轩说。

“啊?”萧朗说,“哦,让我拿纸记录是吧?你看到什么了?”

“677732。”聂之轩说,“这应该是运单号了吧。”

“运单号哪有这么短的?”萧朗说。

“这是后六位。”聂之轩说,“前面的实在是看不见了,这就需要你去排查了。”

“这个容易。”萧朗说,“上次通过运单找到快件的时候,老萧意识到了快递的重要性,所以申请对本地的几个快递公司的运单系统对接了接口,现在通过公安网就可以查询。不过,只有后六位怎么查,我还真不知道。”

“我来吧。”唐铛铛放下手中的平板和U盘说。

接通了快递运单系统,唐铛铛开始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似乎是进入了数据库的后台,然后设置了搜寻后六位对比的一个编程命令。只用了二十分钟,电脑上就开始疯狂地滚动着数据,并有运单信息一条一条地出现在对话框里。

“哎哟,知道了后六位,还有这么多啊?”萧朗看着一条一条出现的运单信息,说。

“是啊,现在快递就是多。你想想啊,你一个人每个月就有多少快递了,更何况我们两千万人口的城市。”聂之轩笑着说。

“哎哎哎,停停停,你看这个。”萧朗指着其中一条信息说。

这条信息很明显比别的信息要短得多,因为寄件人的地址只有南安市西市区六个字,而寄件人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写。收件人信息倒是很详细,但是电话号码是十一个零,很明显是假号码。收件地址是距离南安市三百公里的一个二线城市——文疆市。

不好的消息是,这件快递是四天前发出的。按照常理,收件人应该已经收到了快递。可惜,数据库里并不能显示签收状态。

“假号码也不能这么假吧。”萧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而且,快递不是必须有收件人手机号才收的吗?四天,万一四天还没签收呢?南安安通快递是吧,我现在就去他们公司。”

“去吧。”聂之轩微笑着说,“我要去药监局,看一看上次对崔振他们公司疫苗的抽检情况,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

“我也要去恢复U盘了。”唐铛铛说。

“怎么这么多事,连个陪我的人都没有。”萧朗在一座硕大无比的物流园中穿行,也不知是诸多的快递公司招牌,还是复杂的园区小路把他弄得有些头晕。本身方向感就不出众,又从来不爱逛街的萧朗,这次算是惹上了个大麻烦。

找了整整四十分钟,萧朗终于看见园区的角落里,有一张歪歪斜斜的照片,上面写着:南安安通。这就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萧朗一蹦三尺高,然后一溜烟地就钻进了大棚里。

相对于其他的快递公司,这家快递公司的货物明显要少很多,站点的工作人员也懒懒散散地喝着下午茶。

萧朗带着风走进了管理室,出示了警察证,说:“我需要紧急查一个快递,单号给你。”

“警察同志,这是有什么大事儿吗?我们公司可经不起折腾啊。”管理员一脸惊恐,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脑,调取运单记录。

“大事儿倒也没有,不必担心。不过,这个快递连收件人电话都不写,你们也收?”萧朗问。

管理员没说话,静静地看了看电脑上的信息,接着说:“咋不能收?门牌很详细,能收到不就得了?咱们这儿萧条的,还挑活儿吗?”

“这个快递签收了吗?”萧朗问。

“没有,在文疆主站点,还没分件呢。”管理员说,“最近我们的快递运送车队整体保养,所以耽误了两天。”

萧朗心里想,只有三百公里,四天时间都还没到,找的理由居然是运输车保养?这也真够搞笑的!但是萧朗心里还是一阵狂喜,毕竟这个快件肯定不会落到对方手里,而是会被警方查扣了。

“哦,寄到文疆的是吧?”一名快递员估计是中午没有吃饭,此时正坐在管理室里大快朵颐,含糊不清地说,“不就是那个‘孬子’,哦不,就是那个残疾人嘛,他经常会来寄快递,每次都是寄去文疆的。”

“对啊,人家都是残疾人了,多不容易啊。不知道对方手机号码有什么关系嘛,只要能收到不就好了?”管理员警惕地为自己做着解释。

此时,萧朗的内心已经确认,这个黑暗守夜者成员“医生”只不过是幕后大boss的一个瞭望手,他负责在南安的某处做着某些事情,时刻向文疆市的大boss汇报着工作。

出了快递公司的大门,萧朗就电话联系了萧闻天:“老萧,我微信发给你了一个地址,是‘医生’经常会邮寄邮件去的地址,也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组织大老板的地址。你赶紧联系文疆警方去抓人。哦对了,‘医生’四天前又邮寄了一个邮件过去,现在在文疆市快递中转总站点,我一并发过去的还有一个快递单号,你赶紧联系文疆警方去把这个快递给我找回来。”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萧朗挂断了电话,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享受着并不算太冷的空气在脸颊拍打,心想,给一个公安局长下命令,真他妈痛快。

2

和萧朗想象中并不一样,到晚上时分,他并没有启程赶去文疆市收获战果,而是心情郁郁地坐在守夜者会议室里,在萧望的组织下开碰头会。

此时聂之轩带了一摞材料回到了守夜者组织,一边整理材料,一边介绍药监局组织的联合调查组对疫苗抽样检查的结果:“联合调查组对疫苗公司的每批次、每个渠道的供销疫苗进行了抽样检测,均未检出有毒有害物质。”

“这和之前的结果是一样的。”萧朗耸了耸肩膀。

“不过,在我的要求下,他们对疫苗进行了免疫组化的进一步检验。”聂之轩说,“对某些特定批次、特定渠道的疫苗检验,发现了多种结构复杂的未知蛋白质结构。”

“我觉得,你还是说一些我们能听得懂的吧。”萧朗瞪大了眼睛。

“呃,简单来说,就是经过了一些特殊的检验手段,发现了正常疫苗里不该有的物质。”聂之轩尽可能地用通俗的语言去解读,“我们拿这些蛋白成分去咨询了一些医学专家,他们也搞不清楚。后来我又联系了我母校的一个基因学专家,他看完之后,分析这可能是一种基因突变的诱导剂。”

“诱导剂?”萧望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如果想改造人的基因,必须从胚胎的时候就开始介入。如果是对婴儿进行基因改造,是有很多方面行不通的。虽然我们知道了很多基因位置所决定的功能,即便我们能靶向修改基因,但依旧很难从功能上改造一个人。”聂之轩说,“但我说的,是目前我们了解到的基因科技的状况。但如果有人有办法对婴儿的基因进行改造,并让其获得演化能力也未可知。不过,我们也曾经说过,即便是修改基因,也未必能形成基因的‘进化’,势必也会有‘退化’和‘变化’。因此,这样的基因修改,应该说是一种代价非常大的医学实验。代价可能是很多孩子的生命。”

“那诱导剂是什么意思?”萧望问。

“我和基因专家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事情的可能性应该是这样的。”聂之轩说,“崔振通过在成品疫苗中投放这种诱导剂,观察疫苗受体的状态,一旦有可以发生基因改造的生物体条件,他们就会去把孩子偷来,进一步持续用药,来改造基因,从而在孩子发育的过程中,获得某些能力的‘演化’。我们看到的是‘演化’成功的,失败的,或者是‘退化’的,就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置了。”

“也就是说,疫苗的投放,是一种试探。”萧望说,“但即便是这种试探,还是有用疫苗后出现严重副作用的报道。”

“这是肯定的。”聂之轩说,“现在是新媒体时代了,群众的维权意识也强,所以最近就有很多打过疫苗出问题的案例出现了。但在以前,可能大家信息不通畅,也不会想到是和疫苗有什么关系。从我整理的材料来看,媒体报道出问题的疫苗,以及那些抽样检查出问题的疫苗,都来自崔振负责的渠道。”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不这么大张旗鼓地去复仇,崔振暴露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了。”萧望说。

“对。”聂之轩说,“从调查报告来看,崔振是从1996年就入职这家疫苗公司的。当时,这家公司还是国企,后来是在国有企业改革的大潮之中,改成私企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整理的盗婴案,最早的一次就是1996年农历六月初八作案的。”萧望说。

“是的,那个时候崔振刚刚二十周岁,她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在疫苗公司里做技术辅助人员。”聂之轩说,“既然是技术辅助人员,自然就有机会在疫苗成品里投放物质。二十多年来,崔振从技术辅助人员,一直做到技术部副主管,然后转到销售部门。出事的时候,是销售部的总经理。”

“也就是说,之前她在技术部的时候,可以在所有的疫苗中投放物质;但现在转了销售,就只能在她自己掌控的渠道内投放物质。”萧朗说,“这就是以前她一直没有暴露,而现在被我们轻而易举找出狐狸尾巴的原因。”

“那么,问题来了。”萧望说,“1996年就开始作案,那么,年仅二十岁,没有经过高等教育的崔振,有能力研制出当时科技最前沿的基因产品吗?我们现在掌握的十来个黑暗守夜者成员,基本都被证实为被盗婴儿,可是,仅仅是我整理出的被盗婴儿就有三十余人,还有我们未知的其他人,那么其他人哪儿去了呢?尤其是近些年被盗的孩子,现在还只是孩子,他们去哪里了?比如,那个体育老师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有,杀害崔振的行为显然是杀人灭口。‘医生’一直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他究竟在隐瞒着什么?”

“对啊,想起当时的案子,体育老师的叙述,偷孩子的人,轻轻一跃就过了墙头。”萧朗说,“这和你追捕豁耳朵,哦不,麦克斯韦的情景是一样的。”

萧望点点头,说:“崔振只是这个组织的关键人物,她可能现在已经不负责偷孩子了,而是由那些已经‘出师’了的黑暗守夜者去作案。这些孩子应该有一个孤立的安置点,接受基因实验。而组织的总负责,一定不是崔振。而且,这个组织的存在意义不仅仅是为了‘替天行道’,也不是为了帮崔振报仇。负责人一定另有动机。因为负责人看出了崔振的报仇心切,而且崔振暴露的风险越来越大,则做出了‘清理门户’的决定。不过,一些崔振的死忠粉,只听崔振的。”

“对啊,这些早年间被盗的孩子,应该都是崔振负责训练的吧,感情自然不一样。”萧朗说。

“基本上是捋顺了。”萧望叹了口气说,“既然黑暗守夜者的炸弹和枪支都被缴获了,那么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去解救那些孩子。”

萧望的脑海里,浮现出教师夫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绝望的眼神,更是能想象出身处水深火热、步步惊心的环境中的孩子们。在启动守夜者组织之前,萧望就发现了盗婴案的线索,所以此时,尽快解救孩子,是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一件事情。

“你说,那个‘医生’的居所,会不会就是孩子们的藏身之地?”萧朗大胆地推断道。

“不排除。”萧望沉吟道,“如果我们的判断都正确的话,崔振并不能实际掌控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而是另有势力在控制。而孩子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们的大本营里。”

“看‘医生’赶来的速度,估计这个大本营距离西市区集贸市场有骑摩托车一个小时的车程。”萧朗说,“而且大本营附近有煤矿。”

“对了,会不会是‘医生’寄快递的文疆市?”聂之轩问。

“不会,不会。”萧朗说,“文疆市三百多公里呢!除非他能把摩托骑得像高铁一样快!如果‘医生’是在从南安到文疆的路上,也说不过去,因为他骑摩托车的过程中,应该无法观察藏在储物盒里的平板,从而发现信号移动到了他相好的家里。”

“文疆警方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萧望想起萧朗之前一直在关注快递的问题。

“快件倒是截了下来,可是对邮箱的监控,迟迟没有动态。”萧朗郁闷地说道。

在萧朗看来,快件被截下来是必然的事情,而根据邮箱去抓到幕后大boss也一样易如反掌。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敏感性。

文疆警方在接到萧闻天的联络后,立即派出精干力量,兵分两路予以协查。一路直奔快递中转中心,并根据运单号,找到了那个文件袋,并立即派人驱车赶往南安,将快递送过来进行检验。另一路,则对邮箱地址进行了调查。

经过调查,这是一户普通的人家,并没有异常。警方对户主进行了调查,发现户主居然还是文疆市公安局的民警。又绕了很多圈子,才知道民警的这户住宅一直是长年出租的。再去找民警调查,发现租户一直是通过某中介公司来租这个房子,而中介公司则声称这个租户一直是从网上交易并提交租金的。

也就是说,租房子的,似乎是一个虚拟人。

这还不算夸张,夸张的是,民警秘密对这处住宅进行了勘查,发现这个住宅是长年无人居住的状态。住房子的,也是一个虚拟人。

事情至此,基本已经有了定论。租房子的人,不过是使用这间住宅的邮箱传递信息而已。而想通过邮箱来找到租房子的人,所有的线索都是断的。唯一的希望,就是派民警长期守候这个邮箱,抓住来取件的人。

因此,萧闻天决定,临时伪造出一份邮件,并于明天早晨投递到邮箱,然后派人守候,看能不能发现和抓住来取件的人。

这个结果听起来并不那么差,不过,在萧朗看来,没有直接抓到幕后大boss,已经是很差的结果了。

“邮件送到的话,会直接送去南安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聂之轩说,“到时候会有专家负责拆封邮件,并检验查看里面的内容。唐铛铛留在市局进行平板电脑和U盘的检验,如果有什么消息,会赶回来和我们会合。”

“凌漠和子墨那边呢?”萧望看着窗外的夜色,问道,“天都黑了,他们还没结束吗?”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是和盲女进行谈话,如果效果不好,就会就地等待搜查令,对盲女家里进行搜查。”聂之轩说,“看能不能从‘医生’在盲女家居住的时候遗留下来的生活用品中找到线索。”

“嗯,那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了。”萧望说。

“来来来,我们来赌一下,是铛铛先回来,还是凌漠先回来。”萧朗学着电视上的样子,说,“我做庄,各位押大还是押小?我押凌漠先回来,大小姐从小就最磨叽。”

话音还没落,唐铛铛就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夹着一台粉红色带有Hello Kitty图案的笔记本电脑。怎么看,这台萌萌的电脑,都不像是能破解诸多密码,能攻入任何一个网站的电脑。

“你是在说我吗?”唐铛铛柳眉倒竖。

“没,没有啊。”萧朗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中的激光笔,其实面颊已经涨得通红。

“怎么样?铛铛,有发现吗?”萧望起身迎接唐铛铛。

唐铛铛淡定地点了点头,说:“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发现。”

“嗯,你慢慢说。”萧望给唐铛铛倒了杯茶。

“第一个,就是刚刚送到南安市局的快递。”唐铛铛说,“我们用X光机检验了,里面没有金属物,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危险了。拆封之后,看到里面是一张纸和一根透明的、小小的、锥形的管子,带盖子的那种。感觉是高中生物实验课会用到的东西。”

“嗯,那是离心管,DNA实验室最常用的容器了。”聂之轩解答道。

“哦,是,离心管。”唐铛铛说,“傅阿姨看到管子里有半管血一样的液体,就直接拿去进行DNA检验了。然后,那一张纸上,写着一串数字,他们不知道怎么破解,就给我了。”

“然后你破译出来了?”萧朗瞪大了眼睛期待好的结果。

唐铛铛看了看他,还有些嗔怒地说道:“我最磨叽,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萧望见两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生气,知道唐铛铛大致已经从悲痛中走出了大半,还是略感欣慰的。

唐铛铛接着说:“没有其他的参照物,其实我也没本事破译一段专有的密码的。不过,这个巧了,我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黑客常用的13变位密码转变过来的一种数字代码。我以前感兴趣,还专门研究过。所以,我就尝试着翻译了一下。翻译出来以后,就知道我的翻译是对的。”

“翻译出什么了?”萧朗问。

“应该是一句话:故地灭迹正在扫尾,蚁王已可不靠药物存活,已从临时点向你处转移。”唐铛铛对着一张白纸念道。

“这是啥意思啊?”萧朗跳了起来,说,“故地是哪里?临时点又是哪里?还有蚁王?在做动物实验吗?”

“故地和临时点似乎是两个地方,而且他们似乎正在所谓的故地里灭迹?”聂之轩皱起眉头思考着。

萧望说:“没有甄别依据,我们查不了。”

“又是没办法,唉。”萧朗叹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唐铛铛,“你刚才说,有两件事情,那还有一件事情,是什么?”

“就是平板和U盘。”唐铛铛说,“平板我进入了存储器,看了一下,系统基本是破坏了,但是里面安装的软件,只有地图。”

“对呀,只要在硬件里改装信号接收装置,配合地图软件,就可以定位了!”萧朗说,“那我们是不是还能定位到黑暗守夜者的信号?”

“这个是需要他们开机才能实现的。”唐铛铛说,“除了我们缴获的两枚设备,其他设备都没信号。不过,我已经把平板和南安市公安局的一台机器连通了。如果这台平板能接收到新开机的设备信号,南安市公安局的报警系统就会响。”

“这个希望不大。”聂之轩说,“我之前说过,他们已经有戒备了,不会再开机了。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都已经启动了设备的自毁功能了。”

“那U盘呢?U盘总有发现吧?”萧朗问。

“U盘里是两个文件夹和一个隐藏文件夹。”唐铛铛打开自己的电脑,投影在幕布之上,说,“第一个文件夹的标识是一个六角星,也就是咱们守夜者的标志。第二个文件夹的标识是一个书包。而隐藏文件夹我没有发现被打开过的痕迹。”

“这就是他们的资料啊!”萧朗说,“前面的肯定是‘出师’了的成员,后面的,肯定是学员,也就是还没有‘演化’好的成员。那个隐藏文件夹没被打开?难道是‘医生’没有发现这个文件夹?”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只可惜,U盘损坏很严重,第二个文件夹打不开了。而隐藏文件夹我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解开第一层,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子文件夹,一个写着‘一号任务’,另一个写着‘二号任务’。这两个子文件夹被多重加密,非常难以破解,我需要再多一些时间才能打开。”唐铛铛就像已经忘记了生气,略微沮丧地朝萧朗看了一眼。

“没关系,第一个文件夹能打开也行啊。”萧朗摩拳擦掌。

“第一个文件夹里,也有问题。”唐铛铛说,“明明可以看到十七个文件,但只能打开三个。第一个,是一个EXE文件。这个我分析了,是他们自己制作的一个执行程序,能打开其他资料的执行程序。其他的资料,都有特定的文件格式,用普通软件是打不开的。可能就是这个EXE文件有问题,我安装上之后,只能打开两个文件。”

说完,唐铛铛在幕布上投影出两张并排的图纸。

两张图纸上,都是一个五边形,而在五边形之内,似乎分成了五个象限,每个象限有不同位置的标点,五个标点又被直线连接起来,形成不同的形状。

“这是什么?”聂之轩看得一脸茫然。

“这,这不就是‘吃鸡’的图谱吗?”萧朗说,“我们打游戏的时候,经常会有统计。比如‘吃鸡’的时候,就会在个人战绩里,根据你的游戏记录画一个五边形象限的数据图。根据生存、吃鸡率、积分、支援、战斗五个项目指标,画一个五边形。总之,就是对每个人的具体属性进行一个直观的描绘吧。”

“不管‘吃鸡’还是‘杀鸡’,看起来这些图纸,正是对每一名黑暗守夜者成员能力的描绘。不过,你发现没有,他们顶多是一两项指数会很高,但其他的都很低。”萧望说,“这说明,他们也很关注每个人的属性变化,更加印证了他们进行的,是医学实验。这种违背伦理和法律的医学实验,是要坚决遏制的!”

“而且,你们看,”唐铛铛用软件操作了一下,说,“这个软件应该是可以编辑这些图形的,只要能输入管理员密码,就可以对里面的指标进行调整。”

“是了,他们在随时监控孩子们的变化,所以使用的并不是简单的只读文件。”萧望说,“那具体每个象限代表了什么,能从软件后台看出来吗?”

“这个软件很复杂,我没敢随便就分析。”唐铛铛说,“我找了几个网络信息界的朋友,准备一起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破解这些图形背后的密码。还有,因为U盘受损,我恢复得并不好,我也想进一步恢复,看能不能把这些资料都打开。”

“这个很重要。”萧望点头说,“黑守的运行模式以及内部成员的评估体系可能都在这些资料里面了。”

“整个恢复程序,还是挺复杂的,那我去张罗了。”唐铛铛合起了笔记本,站起身说道。

“晚上了,回去睡一觉,明早再张罗。”萧朗嚷嚷道。

“嘁。”唐铛铛似笑非笑地瞪了萧朗一眼,转身离开。

萧望也默默地笑了,这么多天过来,唐铛铛开始慢慢恢复成过去的唐铛铛了,也算是其中的一个牵挂可以慢慢放下了,不然他的脑子里,实在是有太多事情了。

他的心情也就欣慰了一小会儿,电话又响了。电话里,是程子墨慌张的声音。

“我发定位给你们,凌漠出事了!这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个……福利院吧。”

3

“这个急救常识,你也应该是知道的。在人晕倒之后,首先要检查患者的意识是否存在,呼吸、心跳是否存在。只有毫无意识、无呼吸、无心跳的时候,才可以做CPR!”聂之轩指教着程子墨,“凌漠明明有呼吸、有心跳,这说明他只是晕厥,你慌什么?”

“我主要是太紧张了,这鬼地方看起来就挺恐怖的,他再一倒,我有点……”程子墨辩解道。

“害怕吗?”萧朗打趣地问道。

“没,我怕什么?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我就是有点紧张。”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

“乱做CPR,不仅起不到急救的效果,关键还有可能造成患者的二次伤害,比如肋骨骨折。最严重的结果,还会让原本正常跳动的心脏出现抑制,导致死亡。”聂之轩把气氛拉回了严肃。

“我做了几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没继续了。”程子墨低头认错。在她的心目中,聂之轩像是大哥哥,更像是严厉的老师。

“CPR是什么?”萧朗问道。

“心肺复苏,呃,简单说就是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聂之轩说。

“人工呼吸?”萧朗不怀好意地重复道。

“不要乱想,没有!”程子墨飞快地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望一边看着聂之轩和萧朗把凌漠抬去车上,一边问程子墨。

凌漠和程子墨负责在西市区盲女的住处做工作。凌漠运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辅助程子墨对盲女进行了询问。虽然盲女是盲人,但是她眉眼清秀,而且智商还是很正常的。和程子墨交流起来,也丝毫没有障碍。

凌漠和程子墨冒充“医生”的朋友,来给她带话说“医生”真的很忙,不能来看她,所以嘱咐带来了很多生活用品。盲女就默默地流眼泪,说“医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上次回来,他开了自己的车回来。虽然那车感觉很吵,而且盲女在屋内都能闻见车上似乎有异味,但是至少是自己的车。那次回来,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医生”在院子里忙活到很晚,可能是在洗车吧,然后就睡觉了。在盲女没有起床之前,“医生”就离开了。给盲女的感觉,他是心事重重。

可能因为是年龄相仿的女人,所以,盲女和程子墨聊了大约两个小时,把自己和“医生”相识、相知、相爱的全部过程和盘托出。从盲女对“医生”的认知来看,她并不知道“医生”患有唐氏综合征,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信息。盲女只知道他姓田,别人都喊他田医生。在市里某个大医院上班,工作非常繁忙,经常要当住院总医师,所以不能回来和她团聚。但是田医生一旦有时间,就会赶回来,带来很多生活用品和零食。总之,田医生对她相当好。对于一个父母早逝,从不和邻居多交流的内向女子来说,田医生就像是一股暖流,让她欲罢不能。

问来问去,都是一些感情上的、生活上的细节。而凌漠清晰地判断,盲女是真的对“医生”一无所知。因为她的微表情、微动作和微反应都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既然是这样,聊天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在搜查令获准后,凌漠向盲女提出,“医生”要他们来帮助寻找一些东西。盲女也毫无遮掩地指了指内间,非常配合地引导凌漠对“医生”住在这里的时候所在的房间进行搜查。

房间里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日常用品,凌漠和程子墨耐心地寻找着线索。衣服、鞋子、牙刷、毛巾,这些物品似乎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常。找了十分钟,他们都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盲女像是感受到了房间里沮丧而又尴尬的气氛,说:“你们要找的,是不是田医生藏起来的东西?”

“对啊,这次他让我们给他带回去,但没说是什么。”凌漠赶紧应声。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个谎有多拙劣。

不过盲女似乎通过聊天,对他们已经充分信任了,于是摸摸索索地来到了一张双人床,探身到床下,拖出了一个小方盒。

“那天他回来,藏在这里的,他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你们也别说。”盲女微笑着说道。

凌漠看着那个有些年代的木质小方盒,左右端详着,甚至凑近了用鼻尖嗅了嗅。

“这是什么啊?”程子墨小声嘀咕着,还没等凌漠说话,就一下打开了方盒。

若不是程子墨见多识广,这一打开,就得把盒子扔出去。盒子里,是一堆发黄的白骨,人类的白骨。

“骨灰盒啊,这是。”程子墨此时已经避开盲女,小声地和凌漠说着,“啊,不是骨灰,是尸骨盒啊。”

凌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皱着眉头看着这一盒白骨。尸骨显然已经完全白骨化很多年了,早已没有腐臭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常年在阴湿潮冷的环境中而出现的霉变气味。

“这是孩子的尸骨!”程子墨戴上手套,从盒子里捧出放在最上面的颅骨,左看右看,说,“看起来,也就十岁。这个‘医生’为什么要藏一个很多年前的孩子的尸骨?是为了做实验吗?”

凌漠摇了摇头。

因为颅骨被程子墨从盒子里拿了出来,狭小的盒子瞬间显得宽敞了许多。就是这么一宽敞,凌漠发现尸骨的下面,似乎垫着一张纸,而这张纸并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画有地形的地图。

凌漠连手套都没戴,直接伸手进盒子,把地图拽了出来。

“地形图?”程子墨对地形也是极为敏感的,她站在凌漠的身边,观察着地形图。

地形图上标着一些小路的路线,在小路的尽头,画着一个红圈,红圈里有十几个红色的十字架,而其中的一个十字架被另外标明了蓝颜色。

“这,这画的都是什么?”程子墨说,“这么多加号。”

凌漠默不作声,皱起了眉头,认真地盯着地形图,像是石化了一般。

“摩托车,煤渣,安桥县,桥南镇。”凌漠皱着眉头左右看着。

“啥意思?”程子墨问。

“还记得我们办过的高速闹鬼的案子吧?”凌漠说。

“记得啊,然后呢?”

“中间我们去探查的时候,到矿业局看过安桥县所有国有煤矿的地形图。”凌漠说。

“然后呢?”程子墨歪着头说。

“这个地形有特点,三座山,凹地是池塘,我记得。”凌漠简短地解释道。

“别开玩笑了!所有煤矿的地形图!那么久了!你还记得?”程子墨完全不信。

凌漠没有辩解,不由分说,拽着程子墨的衣袖就往外走。

“哎,你真记得啊?你是魔鬼吗?还有,你不通知他们吗?”程子墨问。

“我们先去看看,如果我判断得正确再说。”凌漠简短地回答着,把程子墨拖到了车边,驾驶皮卡丘向安桥县驶去。

“说真的,这手画的地形图,你能和几个月前看过一眼的真实地图比对上?”程子墨问。

“我觉得应该不会错。”凌漠摇了摇头,似乎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脸好白啊,没事吧?”程子墨伸手探了探凌漠的额头,并不热。

凌漠侧身避过,说:“坐好。”

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皮卡丘来到了安桥县桥南镇的一个煤矿上。煤矿一般都属于矿业局的地盘,不属于地方政府管辖。为了不打草惊蛇,凌漠并没有去矿上求证地图的真实性。凌漠拿出尸骨盒内的地形图认真地看着,然后左顾右盼地辨明方位。

少顷,凌漠指了指一条小路,说:“来,从这边走。”

“这条路好深啊,天都要黑了,你看是不是要通知他们?”程子墨说。

“你是警察,你怕吗?”凌漠反问。

“这有什么好怕的。”程子墨硬撑着,和凌漠一起沿着小路向看不清的小山里走去。

越走,凌漠越是沉默,他的表情越凝重,或者说是越痛苦。在穿越了两条小溪,翻过一座小山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树林里。而这个小树林,分明就是一个野坟场。树林里凌乱地堆着十几座土堆,虽然没有墓碑,但也可以猜到那是一座座的孤坟。

凌漠的表情更加痛苦,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其中一个被挖开的土堆前,蹲下来,轻轻地用手抚摸了土堆上的泥土,说:“错不了,这应该是黑守大本营掩埋尸体的地方。‘医生’从这里偷走了一具埋葬很多年的尸骨。”

“他们要掩埋什么尸体?”程子墨莫名其妙。

“不远了。”凌漠没有回答程子墨的问题,似乎使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站起身来,领着程子墨穿越树林,沿着小路走上一座小山坡。这里是高点,视野很好。

虽然处在夜色当中,但他们似乎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座小院,院内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但是因为建筑物和院子内没有任何灯光,所以也看不真切。

凌漠抬起胳膊指了指远处的小院,摇晃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才发生了之前的一幕。

“凌漠那小子没事吧?”萧朗趴在草堆里,注视着不远处的小院落,“他可不能出什么事。”

聂之轩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还不清楚,你哥会照顾好他的,在医院全面检查后,才能知道他突然晕厥的原因。”

不一会儿,程子墨从身后弯腰走了过来,说:“我去调查了,有附近的工人说,这是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矿上为什么有福利院?”聂之轩惊讶地问道,随即想了想,又说,“煤矿的地盘不属于地方政府管理,在这里如果真的设置了一个福利院,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矿上没工夫管、地方没权力管的两不管状态。”

“福利院里有小孩,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程子墨补充道。

“嗯,没错了,这里就是黑暗守夜者的大本营。”萧朗肯定地说,“就是那个什么故地,或者是临时点?我们是不是要赶紧进去看看?看看里面究竟是已经被灭迹扫尾的故地,还是藏匿‘蚁王’的临时点?”

“有道理,这也是‘医生’要挖出尸骨的原因,可能是要‘带走’某个人。”聂之轩恍然大悟,“不知道他们灭迹完成了没有。”

“特警到位了没有?”萧朗问。

程子墨点了点头。

萧朗一手拔出手枪,一手拿着对讲机,说:“行动!”

夜色之中,安静的小院附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端着微型冲锋枪的特警。他们以查缉战术的队形,迅速朝小院靠近。不一会儿,整个小院就被完全包围了。

萧朗持着手枪,带领一队特警从小院的大门破门而入,迅速对小院的各个角落和三层楼房进行了搜查。

可是,这座孤零零的建筑,早就已经人去楼空。除了还残留着一些生活用品之外,根本就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小院不大,但是从地面上残留的痕迹来看,院落里曾经安置了不少器械,因为此时器械都已经消失不见,所以也无法判断这些器械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器械。但是从泥土上的深坑可以看出,一定不是类似幼儿园里的滑梯玩具。

小院的一端,是一座三层楼的建筑,通电都是正常的。萧朗和特警们打开电灯,对三层小楼进行了逐层的排查。而打开电灯之后,最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墙壁上的三个大字:“守”“夜”“者”。这三个字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材质,此时已经被卸下带走,留下了墙壁上的三个字的空心痕迹。

三层楼的一层和二层,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房间,房间的一面墙壁上,还有黑板。看起来,就像是教室。教室里并没有课桌椅,但从地面上的痕迹来看,地面上应该曾经有海绵垫,只是现在都已经被撤走了。从灰尘的痕迹可以判断,这些海绵垫撤去的时间并不长。

三楼的各个房间,应该是寝室,所有房间里面的双层木床都没有撤走,但是所有的被褥都已经消失不见。木床也有区别,一半的房间是小床,应该是未成年的孩子睡的,而另一半房间则是大床,是成人睡的。

成人睡的房间里,有一些联排的文件柜,文件都已经撤走。但是从地面散落的一些纸张来看,这次撤离是非常仓促的。

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两个房间与众不同,因为都安装着铁质的防盗门。不过这种老式铁质防盗门的门锁对程子墨来说,实在是小儿科。

虽然程子墨很快打开了两个房间的防盗门,但大家还是有些失望。因为和其他房间一样,这两间房间不仅没有人藏身在内,而且里面的物品也都已经转移了。

不过,从残留的痕迹来看,这两间房间很不简单。其中一间,不像是寝室,而像是一间办公室。虽然办公桌和文件柜已经被挪走,但是在墙壁上和地面上依旧留下了清晰的轮廓。而另一间,则只有一张床。

这张床没有被挪走,但是看起来已经锈迹斑斑。以聂之轩的经验来看,这至少是二十年前的医院才会使用的病床。床面是铁丝网的,上半截是活动的,可以通过手摇柄控制掀起一个不大的角度。

床的周围应该曾放置过各种各样的仪器,留下一圈灰尘的印记,当然,此时仪器也都已经被移走了。

聂之轩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生物检材发现仪照射着陈旧的铁丝网床面,然后从物证箱里拿出棉签,在几个地方仔细地擦拭提取。

“走吧,他们太狡猾了,不管他们的灭迹行动完成了没有,至少这里是没有人了。”萧朗收起了手枪,失望地说道,“我们回去连夜检验一下从这里找到的线索,然后碰头。”

4

深夜两点半,守夜者组织会议室里。

程子墨最先发言:“这个福利院位于三个矿区的正中间,所以不仅仅是矿业局、政府两不管地带,更是三个矿区三不管地带。因为地处非常偏僻,所以即便是周边的矿工,都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况。不过,从我的调查来看,有几个年纪大的矿工反映,这个福利院存在于这个地方至少二十年了,虽然一直都不太和外界有什么接触。”

“和黑暗守夜者的成立时间吻合了。”萧望点头认可道,“所以,这就是信中所说的‘故地’,也就是黑守存在于世间二十多年的大本营。可是,临时点又是哪里呢?‘蚁王’又是什么?”

“完全不和外界接触,是不太可能的吧?”萧朗问道。

程子墨点点头,说:“是啊,比如到矿上去交水电费什么的,都是由一个大妈去。从描述来看,就是普通到没有任何特征点的人。但和外界的接触,也就仅限于此。我趁着睡觉时间之前,对周围矿上二十多人进行了调查访问,基本得到的结论就这些了。哦,有一个矿工反映,这两天总有卡车和垃圾车停在福利院门前,我想,应该是搬家吧。可惜,矿上的卡车太多了,矿工根本就回忆不起卡车的特征是什么,更不用说车牌号了。”

“不管外界对他们的了解是什么,我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萧望说,“黑暗守夜者以福利院为掩护,秘密培养那些因基因诱导剂出现症状并被他们偷盗而来的孩子。不仅对他们的基因进行改造和演化,而且对他们的演化能力进行训练和加强。他们从小对孩子进行洗脑,以至于孩子们对‘替天行道’的理念坚信不疑。在基因改造的过程中,有十几个孩子殒命,并被埋葬于不远处的偏僻树林里。黑暗守夜者有专人在福利院对孩子进行训练、观测、考核,并根据他们的指标变化调整演化技术。他们虽然是以崔振或者‘医生’为黑暗守夜者大本营的首领,但是他们的技术能力,应该取决于背后的大boss,这个人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有可能在文疆市藏身。这个,从‘医生’往文疆市邮寄检测血液可以判断。”

“没错。”聂之轩说,“我们从福利院残留的一些文件中,可以印证这些推断。你们看。”

聂之轩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纸。这几张纸,都是在福利院遗留下的众多纸张中挑出来的。

其中一张纸,是用手画的五边形,这和唐铛铛破译出来的资料非常相似。另一张纸,写着各式各样的名词,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进行记忆测试的道具。第三张纸,是复杂的工业器械设计结构图,虽然看不出是在做些什么,但应该是黑守成员设计的某种机械。第四张纸则最有价值,看上去应该是类似于呈请报告审批的纸。拟报人的姓名部分有磨损,并不清晰,但几个审批人的签名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审批的人一共有三个,按照顺序,先是“医生”,再是“涡虫”,最后是个阿拉伯数字“8”。

“‘涡虫’肯定就是崔振了。”聂之轩说,“这种动物就是自愈能力强,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崔振的自愈能力强吧?”

如果聂之轩的推断不错,“医生”是崔振的下属,而崔振上面,还有一位“领导”。这个领导的签名更像是圈阅,仅仅画了两个罗列在一起的圆圈。

“还有,从挖出来的十几具尸骸来看,都是六岁至十一岁的孩子尸骨。被埋葬的时间,也从十几年到一年左右不等。”聂之轩悲痛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应该是实验失败而死亡的孩子。从十几具尸骸中,我们发现有四个孩子的身上存在多处骨折愈合的痕迹。我分析,这和黑暗守夜者严酷的训练有关。”

“孩子们的死因可知道?”萧望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悲痛,说道。

“没有办法知道。”聂之轩说。

“我们要把这个‘老八’给赶紧抓住。”萧朗狠狠地说道,“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解救出剩下的那些孩子。”

话音刚落,傅如熙推门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来了?”萧朗站了起来。

傅如熙两只眼睛通红,甚至有一些浮肿。从她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来看,应该是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

“送检DNA结果出来了。”傅如熙说,“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来当面和你们说比较好。”

“有发现吗?”萧朗拉过椅子让母亲坐下,给母亲轻轻捶着后腰。

“大发现。”傅如熙说,“你们从现场床面上提取到的检材DNA和快递中离心管里的血液DNA,比对一致。”

“是哪个丢失了的孩子的DNA吗?”萧朗急着问。

傅如熙看着小儿子,摇了摇头,说:“是老董的。”

萧朗一惊之下,用力过猛,捶得傅如熙眉头一皱。萧朗赶紧帮母亲揉着后腰,说:“这……这怎么可能?董老师真的没死?”

“看来,真的没死。”聂之轩低头沉思。

“难道,‘老八’就是董老师?”萧朗说,“董老师才是黑暗守夜者的幕后大boss?”

“不可能,董老师四肢都没了,怎么签字?”聂之轩说。

“那,有可能是假肢。”萧朗看着聂之轩的假肢说道。

“不,我们推断过,是幕后大boss指示‘医生’杀掉崔振的。如果董老师是幕后大boss,怎么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过不去?虎毒不食子!而且,崔振是为了给董老师和董乐报仇才会逐渐暴露,而黑暗守夜者内讧的原因,就是崔振的逐渐暴露!这个在逻辑上实在说不通。”萧望分析道。

“这可不好说。”萧朗说,“既然是坏人,就有可能坏到我们无法想象!”

“可是,董老师并不懂得基因学,他不可能掌握基因改造的技术。”聂之轩说。

“不管他是雇用了懂得基因学的人,还是自学了基因学,都是可以解释的。”萧朗说,“毕竟对方也给自己的组织起名为‘守夜者’,如果不是对守夜者组织怀有感情的人,怎么会这么做?”

“老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傅如熙说,“即便是你姥爷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会坚信老董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会场顿时陷入了死寂。

“妈,你快回去睡觉!你看你,这都老了十岁,看起来就像四十岁了!”萧朗贫嘴道。

“你都二十多了,你妈才三十啊?”傅如熙笑着轻轻地拍了一下萧朗的后脑勺。

凝重的气氛,因为萧朗的贫嘴,稍微缓解了一些。

“你们回去睡觉吧,保存体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萧望说,“看起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我们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有很多路要走。”

“我们去睡觉?那你呢?”聂之轩抬腕看了看手表。

“我要去医院,凌漠还在进行全面的检查。”萧望说,“医生说,他可能脑子里有一些问题,所以在进行很多检查。我估计,现在差不多结果也出来了。我放心不下,得去看看。”

“那我也去。”程子墨、聂之轩和萧朗异口同声道。

凌晨三点,南安市市立医院门诊大楼里,已经没有了平时的熙熙攘攘。除了急诊部以外,其他的门诊部门都已经停诊,所以整个楼道里都黑洞洞的。

在萧闻天的协调下,市立医院的院长亲自加班,叫来了神经外科、放射科的负责人,共同对凌漠进行了全面的检查。此时,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出来了,门诊大楼会议室里,围坐着几个人。面色疲惫的市立医院院长、神经外科和放射科主任坐在萧望等人的对面,把一大堆检查资料平铺在会议桌上。

聂之轩手持着一摞检查报告,一张一张地看着。

“CT、MRI、DSA[CT,计算机层析成像;MRI,磁共振成像;DSA,血管造影机。它们都是医院用于检查人体多种疾病的设备和技术。],我的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当个医生真累。”萧朗说,“要是我,就只知道一个CT是什么。院长叔叔,你先告诉我,凌漠那小子还活着没?”

院长虽然面色凝重,但是依旧很轻松地说:“不至于,不至于,少量的颅内出血,导致暂时性昏迷。估计明天就能苏醒了。”

“颅内出血还不严重啊?”萧朗张大了嘴巴。

“如果量少,确实是没有问题的。”聂之轩说,“如果是外伤导致的颅内出血,也就是个轻伤一级。”

“呃,他这个不是外伤所致的。”院长说,“他这个是,自发性的脑出血。”

“可是他才二十多岁。”聂之轩一脸惊讶地说,“难道是,血管畸形?”

“这个病人,情况还是比较奇怪的。”院长还是面色凝重,“你不要着急,我们得慢慢说。”

“我们还是想最先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肯定没有生命危险,会不会有后遗症?”萧望打断了院长的话。

“嗯,怎么说呢。”神经外科的主任看见了院长的眼神,接话道,“病人晕倒的原因,是他的大脑海马区、杏仁核附近,有一个范围较大的海绵状血管瘤。这个血管瘤的某个部分出现了小的破裂,出血了,压迫了脑组织,造成了一系列的神经系统症状体征。这种血管瘤造成颅内出血的情况比较少见,而且即便是出血,通常程度也不严重。一般情况下,只要破裂的区域距离大脑重要功能区域较远的话,是不会危及生命的。这次,他的出血也不多,都不需要手术治疗,只需要保守治疗一些日子,颅内出血就会自己吸收。但是,你们知道的,只要是脑血管畸形,那就等于是在脑袋里装了个定时炸弹,而且他这个比较特殊,谁也没有把握敢说他下次破裂不会在危险的大脑功能区域,从而危及生命。”

“所以说,这次治好了,不代表下次不会把小命丢了?”萧朗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

“那就不能根治吗?你刚才不是说这种病不严重吗?”萧朗着急地问道。

“我们也在商讨一些治疗方案,正常情况下,这确实是一种良性疾病,是不需要治疗的。但是他这个血管瘤的位置……呃,以及这个病人个体的特殊情况,所以,会比较麻烦。”神经外科主任解释道,“我想想怎么和你们解释这个问题。”

“可是,我们和他共事这么久,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情况啊。”萧朗忧心忡忡,“他天天活蹦乱跳的,不像有肿瘤啊。”

“这个,血管瘤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肿瘤。血管瘤是由众多薄壁血管组成的海绵状异常血管团,是一种缺乏动脉成分的血管畸形。畸形,不是肿瘤。这种血管瘤吧,有百分之四十的患者是没有任何症状的。”神经外科的主任说,“即便是有症状,也是头痛、头晕等一些并不严重的神经系统症状,引不起什么注意。更严重的,也就是偶发一些幻觉什么的。最严重的,才会有颅内出血。”

“偶发幻觉?”萧朗瞬间想起了他们刚刚进入守夜者组织进行培训的时候,那场劫持演习里,凌漠的失态表现。是啊,一个演习而已,那么假、那么夸张的演习,他突然就失去了自控力,这不是幻觉是什么?

“这些医学专业的问题,没必要细说。回头我会联系一场专家会诊,想办法对他的情况进行治疗。魏主任,你挑重要的说。”院长挥了挥手。

神经外科魏主任点点头,说:“我们现在关注的,也比较纠结的,是这个病人的大脑结构比较奇怪。”

“怎么奇怪?”程子墨问。

“呃,怎么说呢?他是不是平时记忆力非常好?”医生问。

“那是!他那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好。”程子墨说,“不说过去的事情,就说刚才啊,我和他去办案,他仅仅是根据一张手绘的并不准确的地图,就能联想出很久之前他看过的一大张地图中的一个小区域,然后还能比对认定,还能到实地去找出路来。你知道吗,地形图多复杂啊,就是放在你眼前比对,你也未必能比对正确!”

“是啊,这个真是必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超强的地形敏感度才能做到。而且这种记忆力,不仅仅是记住,而是任凭时间经久,还能对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记忆犹新。”聂之轩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说,“所以说,他的记忆力超群,是和他海马区的海绵状血管瘤有关系?”

“不是。”放射科主任摇头说,“是他的海马区、杏仁核附近的脑组织异常发达,所以我们看这张磁共振的片子都觉得很奇怪。反正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发达的局部脑组织。”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对他的疾病进行根治的治疗方案就会显得很冒险,不手术,有血管畸形破裂的危险,手术了,怕损害其对应的脑组织。就连伽马刀[伽马刀是立体定向放射外科的主要治疗手段,是根据立体几何定向原理,将颅内的正常组织或病变组织选择性地确定为靶点,使用钴-60产生的伽马射线进行一次性大剂量的聚焦照射,使之产生局灶性的坏死或功能改变而达到治疗疾病的目的。],也似乎有很大的风险。”神经外科的主任补充道。

“治疗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因为海马区、杏仁核附近的脑组织发达,所以他的记忆力好?”聂之轩顺手抄起了桌面上平铺的MRI片子,在阅片灯下观察。

“我推测是这样的。”神经外科的主任说,“你是学医的,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记忆力,和很多大脑区域有关,但是最关键的,就是海马区和杏仁核了。”

沉默了一会儿,聂之轩用手指划着桌面,用低沉的声音,如数家珍般地说道:“幽灵骑士脑电波异常,却伴有大脑软化灶而引发的癫痫;山魈面部软组织可以滋生超量的玻尿酸,但颈动脉却有严重的硬化斑块;皮革人皮肤硬,内脏黏膜却薄。其他几个人,我们也有相对应的怀疑,但是不能确证,于是没有和你们通报。‘麦克斯韦’擅长制造各种机械,却有肺动脉瓣狭窄;金刚体质超群,但经过切片检验,我们发现他肾功能不全,是个尿毒症患者;‘壁虎’虽然善攀爬,但从解剖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是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患者;就连那个‘医生’也是会缩骨、善医学,可却是个唐氏综合征患者。”

“嚯,你说的这些毛病,个个致命啊。”院长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插话道。

“啥意思?”萧朗瞪圆了眼睛。

“每一个经过基因改造的孩子,虽然可以获得一部分功能上的进步,但随之而来的,是致命的疾病。这些疾病多是遗传病、先天性疾病,但只要是遗传病,就与基因有关。”聂之轩说,“所以,我怀疑这些看似遗传病的病,并不是先天带来的,而是改造的副作用。比如,‘医生’的唐氏综合征,看起来就有并不典型的面容和不应该那么好的脑部发育情况,我们怀疑他的唐氏综合征并不是像普通的唐氏综合征那样与生俱来,而是后天演变的。”

“我们不是在说凌漠的病情吗?”萧朗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聂之轩转头问神经外科的主任,说:“魏主任,您知道这种海绵状血管瘤的病因主要是什么吗?”

“这种疾病的病因,也是有先天学说和后天学说之争的。”神经外科的魏主任说,“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先天学说。因为我们接触的该病的婴儿患者通常有家族史,这就支持先天性来源的假说。近年来研究证明海绵状血管瘤为不完全外显性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性疾病,基因位于染色体7q长臂的q11q22上。”

“也就是说,这疾病和基因有着紧密的关系,并且被基因学印证了。”聂之轩沉吟道。

魏主任茫然地点了点头。

“有演化能力就有相对的副作用,使用演化能力越卖力,其副作用的表现就越激烈,以至于海绵状血管瘤并不常见的颅内出血的症状,都出现了。”程子墨也一脸悲伤地沉吟道。

“嗨!不要说鸟语了!能不能说一点我们听得懂的?”萧朗拍着桌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嚷嚷道,“有话明说!”

聂之轩慢慢地抬起头,和萧朗对视着,少顷,低声说道:“凌漠,他,很可能是演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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