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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者  作者:秦明

专案组坐得满满的,都在听我的解说。一听是爆炸案件,陈支队把休假、留守的民警都给叫了过来。我们是一个禁枪的国度,枪案是极为少见的,更别说自制火箭筒的爆炸案件了。其实我倒觉得没那么严重,毕竟我们已经通过多方面迹象确定了死者是自作自受,自己引发了一起意外,把自己给炸死了。

现场没有填充弹丸,死者又主动去引燃火药,再加上现场特殊的环境,只能用“试射”来解释死者的行为了。很显然,死者自制了火箭筒,想携带它去作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想试射一下,看看火箭筒的效果。可是没想到,这个火箭筒第一次打响就炸了膛。

听我有理有据地说完,大家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虽然永远无法知道死者究竟想干什么了,但既然是意外,是自产自销案件,大家的压力也就轻了很多。

“那我来介绍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吧。”主办侦查员说,“死者乔生产,男,五十岁,无业,文盲。经过DNA检验已经确认死者身份。死者在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入室盗窃而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刑满释放后不足两年,他又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再次刑满释放后几年,他因为抢劫、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至昨天出事,他刚刚被刑满释放不足十天。”

“大半辈子在监狱里过的啊。”大宝叹道,“这就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啊!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不足十天?”我沉吟道。

“因为死者已经没有什么亲属了,所以他被刑满释放后,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和谁联系过。”主办侦查员接着介绍,“他所在的城市,距离现场位置大约七百二十公里。”

“我们查了所有的监控,没有发现死者的行踪。查了机场、汽车站和火车站,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程子砚说,“这么远,也不能走过来,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切恐怕都要成谜了。”陈支队说,“死无对证啊,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去哪里,又想去干吗?”

“他有同谋啊!”我说。

“不会吧?”青乡市公安局的一名痕迹检验员说,“我们对现场地面勘查了,虽然条件不好,但还是找到几处死者的足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足迹了。”

“既然地面有可以留下足迹的条件,那么如果有同谋,不留下足迹的概率很小。”林涛说。

“同谋不一定和他一起啊。”我说,“你们想一想,一个文盲,有本事制造这种武器吗?你们会吗?”

“会不会是在监狱里学的?”有人问道。

我说:“即便是在监狱里学了,他出来以后,连个亲属都没有,去哪里找机床做火箭筒?又去哪里找火药?而且,十天时间,跨越了七百多公里,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有同谋,即便他们的犯罪中止了,我们依旧要深挖到底。”陈支队显然已经同意了我的观点,说,“我们绝对不能留下这么巨大的社会安全隐患逍遥法外。”

“只是,很难查啊。”陈诗羽说。

我想了想,转头对程子砚说:“如果死者是驾驶摩托车的话,会不会有可能躲过视频监控?”

“完全有可能。”程子砚说,“昨天晚上你们去复勘现场的路,就没有监控。”

“那就是了。”我说,“第一,我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手部关节处有冻疮,他穿的衣服也非常厚。这个天气,穿这么厚,还有冻疮,最大的可能,就是死者骑摩托车风餐露宿,长途奔波。第二,死者既然是来试射火箭筒的,因为没有目标物,所以没有安装弹珠,说明他还有其他的火药和弹珠尚未使用。而死者身上除了一些钱,并没有其他的东西,那么这些备用的火药和弹珠应该有存放的地方。”

“那是不是同谋发现出事以后,就把车骑走了?”陈支队说,“我们是不是要部署人员对周边所有的摩托车进行彻查?”

我点点头,说:“彻查是肯定需要的。但是,我总是觉得他的同谋不应该在他身边。林涛刚才说了,现场没有其他人的足迹。另外,如果是两个人共骑一辆摩托车的话,这些杂物他往哪里放?空间不允许啊。”

“有道理。”陈支队说,“也就是说,他的同谋可能和他各自骑一辆车,或者,他的同谋并没有和他同行。”

“无论哪种情况,死者的摩托车都应该在现场附近没有被人骑走。”我说。

“看来现场要扩大搜索了。”陈支队说,“不过这几天我们的侦查员一直在现场周围走访调查,并没有发现可疑摩托车。是不是他的同谋没有和他同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点点头,说:“赞同。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棉马甲口袋里有一千多元崭新的钞票。死者既然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又没有亲属家人,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如果他的同谋和他同行,有必要给他这么多钱生活吗?放在自己身上岂不是更好?”

“事不宜迟,我们抓紧时间对现场外围扩大搜索吧!”陈支队说,“你们熬了一夜,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们几个人同时摇头,说:“不,现场搜索是我们的职责,不找到涉事摩托车,我们也不放心啊。”

数辆警车第三次返回现场,除了之前的那些现场勘查的警察,这次还多了一条史宾格犬。

“怎么又是它?”大宝又蹲到了史宾格的旁边,开始玩它的耳朵。

“不是你说的那条犬了。虽然长得差不多,但这一条是搜爆犬。”训导员笑着说,“上次那条,脾气好,这条可就没那么和善了。”

大宝抬着头听完训导员的话,低头一看,这条史宾格果然龇着牙瞪着大宝,吓得大宝一个踉跄差点儿坐到地上。

“好主意。”我说,“既然死者肯定还携带了备用的火药,那么找搜爆犬来寻找,确实是事半功倍啊!”

事实上,有了搜爆犬,可不止是事半功倍。小小的史宾格果真对火药的气味极为敏感。它直直地带着我们跑了一公里,在一处极其隐蔽的高速涵洞里,史宾格坐了下来,回头看着它的训导员。

之所以把警犬训练出这个习惯,是因为有时候爆炸物是声控的,如果警犬一叫,就会引爆炸药。这样无声无息地搜寻到炸药,是最安全的做法。

史宾格的旁边,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果真如此啊,真是骑摩托车来的!”大宝很是兴奋,率先跑向摩托车,“行了,我是不敢当什么‘人形警犬’了,我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啊!以后你们叫我‘狗不如’吧。”

“别动!别过去!”我大喝一声,制止了大宝继续靠近摩托车。

这是一辆比较破旧的大架摩托,后排座和行李架上堆着被褥,用行军带捆扎着。被褥的中间,显然夹了什么东西。既然被褥占据了后座和行李架,一来说明这个死者真的是风餐露宿地从外省赶过来的,二来说明他的同谋并没有和他同行。

摩托车的周围可以隐约看见有一些电线,是人工外接的,并不是摩托车该有的东西。这引起了我的警觉。

“通知特警部门排爆的同志来看看。”我说,“这车恐怕有危险。”

二十多年前,某地公安局一个勘查小组在勘查一座矿厂炸药库的时候,可能是触动了犯罪分子提前设置好的爆炸机关,导致炸药库爆炸,这个勘查小组的七名民警全部壮烈牺牲,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反复给我们强调这个案子,让我们在出勘现场的时候注意自我保护。所以在出勘爆炸案件现场的时候,我格外小心,甚至都有点像是惊弓之鸟了。

不过这一次我的谨慎是正确的。我们躲在几百米外,遥望着排爆部门的民警穿着厚重的排爆服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得出的最后结论是:这一辆摩托车已经被改装成了汽车炸弹。摩托车的油箱旁边挂了两个袋子,里面都是黑火药,还有自制的雷管,雷管和摩托车的电路系统相连,由一个不起眼的开关控制。如果触碰到了那个开关,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更加确信了,他是有同谋的。”我说,“他是个文盲,所以之前在监狱里从事的工种都是体力活,即便有狱友能教会他制作火箭筒的本领,他这个文盲也绝对不可能懂得怎么去改造一辆摩托车的电路系统的。”

“一个有钱、有设备、有专业技能的同谋,这很可怕啊。”陈支队说,“这是严重的社会隐患。”

“事不宜迟,我们不是有一个工作组在北和省开展工作吗?”我说,“让他们配合当地警方查找与乔生产曾经一起待过、比乔生产提前释放的狱友。这人应该有自己的厂房和设备,懂得电路改造。只要符合这个条件的人,立即控制起来,不管他伪装成什么样子!乔生产举目无亲,出狱后为了生活,只能找狱友!”

“这……”陈支队说,“乔生产什么通讯手段都没有,我们没有证据的话,如何甄别犯罪嫌疑人?又以什么借口把人控制起来呢?”

“喏,这是我拼起来的作案工具。”林涛把火箭筒递给了陈支队,说,“很简单,拿这个作案工具和嫌疑人工厂里的废料进行比对,只要形状一致,他就无法抵赖。”

在警方把段超的工厂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段超还在策划他的第三轮攻击。

段超算是个富二代,祖上两代人的打拼,留给了他一座价值数千万的工厂。段超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但是在一次酒后纠纷中,他无意推了别人一把,那人倒地后颅脑损伤死亡了。段超也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而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懦弱的段超在狱中备受欺凌,只有乔生产时常给他一些安慰,于是这两人在监狱中成了莫逆之交。

刑满释放后,段超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改嫁到了龙番。工厂虽然还有老忠臣们的极力维护,但也已经摇摇欲坠。对生活的不满、对社会的不满,最终在段超心中结成了愤怒的火焰。段超将这仇恨强加到了前妻的身上,开始策划对她的报复行动。

虽然具备制作爆炸物和改装电路的技能,但是让段超身体力行去实施报复,他是不敢的,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曾经的狱友。在他看来,他们是丧心病狂之人,比起他这个文人,更适合一马当先。

第一轮报复行动,段超委托了一名狱友,但是这名狱友拿了钱以后,丢弃爆炸物跑路了。段超等来等去,等不到自己前妻被炸死的新闻,却等来了刚刚出狱的乔生产。

在乔生产拿过段超接济的两千元钱之后,乔生产就把段超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母。尤其是段超允诺事成之后,让乔生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乔生产就死心塌地帮段超这个忙了。

其实乔生产不知道,现在的两千元和三十年前的两千元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给乔生产配备的装备,段超是很自信的,但是对乔生产的为人,段超却不那么放心。毕竟,在监狱里交的朋友是不是牢靠,他心里也打鼓。尤其是之前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为了保险起见,段超开始策划第三轮报复行动。这次段超研究的项目,是一枚定时炸弹。炸弹的制作已经接近尾声了,缺的就是一个能够甘心为段超卖命的替罪羊。

“照他这样报复下去,迟早会出个大事情。”陈支队一身冷汗,说,“龙番的赵局长是我的同学,你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帮我带个话。这一次,我陈启替他赵其国挡了一遭大难,他欠我一顿大酒!”

很多人都说,公安有着一股“江湖气”。我倒是不觉得江湖是个贬义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公安是个需要密切配合协作的职业,也是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职业,难免彼此之间会惺惺相惜。而这种惺惺相惜的表现,就是所谓江湖气。

“就想着大酒。”我笑着说,“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你现在没有感觉到成就感爆棚吗?”

“那是,那是,这次真的是意外发现啊!”陈支队说。

“不能算是意外。”我突然正义感爆棚,说,“有了科学的辅助,法网恢恢,心存恶念的人,根本就没有侥幸的可能。”

真正从案件上撤了下来,我才倍感轻松。来不及在车上大睡一觉,就想到陈诗羽这两天的表现有些异常。

“小羽毛,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啊。”我坐在中排,对躲去后排的陈诗羽试探地问道。

因为陈诗羽曾经是我们勘查组唯一的女性,所以以前每次出勘现场,陈诗羽都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但是这两天,陈诗羽却主动要求和程子砚一起坐到最后一排去。虽然是小事儿,但是也反映出陈诗羽这两天的反常。

陈诗羽是个性直爽的女孩,对我的问题,她也毫不避讳。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会儿,把手机扔给我,说:“你自己看。”

我满怀疑惑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微信公众号,这个号我以前听说过,据说是专门爆料本地八卦的。迎面是一篇痛斥渣男的鸡汤文,看来看去,也不知道精神内核是什么。文章点赞不多,倒是底下的一个评论被网友关注了,点赞数高居第一。

评论开头是这么写的:

公安民警韩亮:女友多,不是事儿;堕胎流产,不关我事儿。

这个评论,把我雷得差点儿要跳车。韩亮我是了解的,虽然换了不少女朋友,但绝不可能有热评说的这么夸张,我还是相信韩亮的人品的。其实,这个热评也不过是个标题党,接下去的内容就没有那么劲爆了。大概意思就是,韩亮谈了一个女朋友,女朋友怀孕了,韩亮不管不问,女朋友悲伤过度,然后流产了。即便是这样,韩亮依旧对她不管不问。这要是放在某个情感论坛上,算不上什么大新闻,这类八卦比比皆是,但这条评论写得诚恳,煽动性极强,加上韩亮的公安民警身份,所以点赞数远远超过了其他评论,被顶到了评论区的第一。

韩亮在开车,而且已经接近疲劳驾驶了,虽然我知道敏感的韩亮此时肯定在竖着耳朵听后排的动静,但我还是沉住气没有在车上告诉他。

直到韩亮把车开进了公安厅车库,拉好了手刹,我才把手机递给了韩亮,说:“解释解释吧。”

韩亮接过手机,草草看了几眼,眉头闪过一丝愁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上面说的是事实吗?”我问。

“算吧。”韩亮考虑了一下说。

“我说吧,渣男。”陈诗羽愤愤地跳下了车。

“如果真如这上面所说,你这是作风问题了。”我说,“虽然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什么违法犯罪,但你是公安民警,你这样做,就违反了纪律条例。”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让督察来查吧。”韩亮锁上车门,冷冷地说道。

韩亮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生气闹别扭,可是这一句话却明显带着强烈的情绪,而且是冲着我来的。

我也有些恼火,准备和他争辩,林涛一把拉住我说:“老秦,别急,我相信韩亮肯定有难言之隐。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个时候你逼他说,他也不会主动说出原因的。别急,等等,等他愿意说了,事情说不定会反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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