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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  作者:秦明

青乡距离省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虽然韩亮的车开得风驰电掣,但是我们抵达位于青乡东郊的现场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那放肆地散发着热量的太阳似乎没有了拘束,要将柏油路面都给晒化了。

养蜂的场所距离村庄有一段距离,周围也没有什么遮盖,几名民警正穿戴着全身式的防蜂服,在蜂箱之间穿梭,可想而知,那防蜂服里面的警服恐怕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有不少蜜蜂正围着民警转悠,寻找“报复”这些破坏它们家园的人的机会。

“不行,不行,看到这满天蜜蜂,我头就晕。”大宝瘫坐在座位上,抓着侧面的护手,就是不愿意下车。

我笑着从后备厢拿出了勘查箱,说:“他不去就不去吧,这里的活儿不多。”

“你别笑话我啊!我告诉你!”大宝仍然浑身肌肉紧绷地坐在车上,说,“小心我下次捉蟑螂吓唬你!”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都“奔四”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走到了警戒带旁边,我们被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陈骏支队长拦了下来。

“你们别进去了,小心被蜇。”陈支队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现场勘查的情况吧。”

我点点头,说:“我以前还真的处理过被蜜蜂蜇了一下就过敏性休克死亡的案例。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还是让林涛一个人穿着防蜂服进去,比较稳妥。”

林涛瞪了我一眼,开始穿那一件很复杂的防蜂服。

“这个现场非常简单。”陈支队接过内勤递过来的“勘查通”,打开现场示意图,和我们介绍道。

我知道陈支队说的简单,是指痕迹物证很简单,而不是指现场勘查的过程简单。这种现场,在这种天气下勘查,绝对不简单。

“蜂箱是码放在路边的,所以一来比较显眼,二来比较适合藏尸。”陈支队说,“而且蜂箱远离了村庄,所以这一片会经常过来的人并不多。通过调查,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附近活动。我认为,凶手开着车子,经过这条路,看到这一排蜂箱,就决定将最容易被识破身份的头颅藏在这里了。他的动作很简单,就是走到蜂箱边,随便找了一个蜂箱,打开门,把用塑料袋包裹的头颅放进去,然后关上门。在这个过程中,他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没有鉴定价值的残缺鞋印和一枚右手拇指的血指纹。”

“好啊!有抓手了!那还怕破不了案吗?”我说道。

毕竟在中心现场发现一枚血指纹,可比灰尘指纹和汗液指纹要有价值得多。

“可是,指纹经过比对,库里没有。”陈支队说,“所以,我们不是怕破不了案,只是想要尽快破案,得花点心思。”

“你认为,凶手在这里藏头颅,是临时起意?”我看着林涛穿着全身式的防蜂服跌跌撞撞地走进警戒带,小心翼翼地靠近蜂箱,不由得忍俊不禁,说,“他就这样去开关蜂箱,有可能被蜜蜂蜇吧?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毕竟是在路边,正是因为不了解蜜蜂的风险,我们才觉得是临时起意。”陈支队说道。

“可是,很多养意大利蜂的,每天都要看蜂箱,很容易就会发现藏着的头颅啊。”韩亮插话道,“我怎么觉得他是知道这里养的是土蜂,知道一个月才看两次,才会藏在这里?等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大部分白骨化了。”

“这个,你说得也有道理。”陈支队皱了皱眉头,说,“不过,我们已经安排各社区派出所对近期被蜜蜂蜇到的人,进行彻底摸排。说不定,这也是一条路。”

“如果韩亮说得对,那么就得对曾经养过蜜蜂的人,也进行一番排查。”我说。

陈支队点点头,拿出警务通,在上面打着字。

“其他呢?”我问道。

“我们把这一排蜂箱,还有附近养蜂场的蜂箱都看了一遍,没有其他的尸块。”陈支队说道,“哦,也没有其他痕迹物证了。所以,现在寻找其他尸块,也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点了点头,见林涛已经笨重地勘查起现场了,于是对着他喊道:“足迹,确实没有鉴定价值吗?”

“没有。”林涛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那这条公路的路面呢?”我问,“有没有轮胎印什么的?或者有没有监控什么的?”

陈支队摇了摇头。

“这条路的岔路多,监控没什么意义了。”程子砚看着公安监控示意图,说道。

“看来,犯罪分子刻意选择这里的可能性大。”我说,“说不定,他离现场不远。”

“这个我们也认可。”陈支队说,“之所以找尸源这么迅速,就是因为死者也是本市的人,也有调查反映,死者偶尔会来这附近玩。”

“玩?玩什么?”我问道。

“郊游啊,野炊啊什么的。”陈支队说,“他曾经请同学来这附近踏青。”

“他的同学的关系人,都排查了吗?”我问道。

“正在排查,还没有任何线索。”陈支队说道,“今天太热了,这里没遮没挡的,要不,你们先去尸检?”

“是啊,是啊,尸检去。”远处坐在车里的大宝叫道。

“行吧,虽然我估计尸检并不会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也得去做啊。”我说完,走上了车,对韩亮说:“出发。”

明亮的解剖室里,解剖台上只放着一颗孤零零的头颅,让人觉得很不习惯的同时,更是有些瘆人。

颈部是从甲状软骨的下方被截断的,通俗地说,就是头颅下方还连着一截脖子。断口的皮肤呈现黄白色,这是没有生活反应的征象,说明死者是死后被人切断脖子的。头颅上的眼睛微闭,似乎能看到一点白眼珠,更显得吓人了。颈部断口处完全断裂的血管内,残余的血液还没有流尽,随着我们移动头颅的位置,还有鲜血从断口流出。

“男性头颅,发长15厘米,头面部未见明显开放性损伤,口鼻腔黏膜无损伤,口鼻和外耳道内未发现异物。”大宝一边检查着头颅,一边说着。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在一边拿着尸检笔录记录着。

“看看眼睑。”我注意到死者的口唇似乎有些发青,于是说道。

大宝用止血钳夹开死者的眼睑,用小块纱布仔细地擦拭着眼球和眼睑的结膜,说:“哟,你还别说,你看这两个小点,是不是出血点啊?”

很多眼睑球结合膜的出血点都不是大片存在的,而是孤立存在,这就很容易因为眼睑内的污染而被忽视。然而,这一两个孤立存在的出血点,恰恰能在死因难以明确的案件中,起到关键作用。因为这里的出血点,提示死者可能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是出血点,我觉得口唇也是有紫绀的。”我凑过去看了看。

“窒息死亡?这个好办。”大宝说完,麻利地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颈部的皮肤。

因为颈部是在甲状软骨下方切断的,所以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在。大宝用掏舌头的方式,把死者残存的颈部内组织全部取了下来,然后分离舌骨和甲状软骨。

“舌骨和甲状软骨没有骨折。”大宝说道,“奇怪了,加上颈部皮肤没有损伤,可以排除是扼死和勒死、缢死之类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口鼻也没损伤,可以排除捂死。”

“那还剩下几种机械性窒息的方式?”我一边用手捋着死者的头发,一边问道。

“头上蒙上塑料袋闷死?胸腹部压迫导致的机械窒息?这种杀人方式很难实现,毕竟死者也是个青年男性,是会反抗的。”大宝说,“总不能是哽死这种常见于意外的机械性窒息损伤方式吧?”

“大宝常说一样类型的案件要来一起来。”韩亮插话道,“会不会是体位性窒息?”

“一般体位性窒息的前提都是异常约束体位,所以必然会有约束性损伤。”大宝说,“只可惜,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约束。”

“你们少说了一种吧?”我看了看自己的乳胶手套,说,“溺死也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

“溺死多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大宝顿了顿,说,“死者会游泳吗?”

孙法医一边记录,一边说:“我在现场听说,他好像是会游泳的。他热爱一切体育活动。”

“对啊,用溺死的手段杀人,还是杀一个会游泳的人,这个有点难吧。”韩亮说。

“第一,别忘了咱们办过先下药,再弄下水的案子。”我说。

“可惜了,躯干没找到,毒化好像也不容易做。”大宝咂巴着嘴巴说道。

“第二,碎尸案就一定是他杀?”我说,“这个,我即便是在网络上,也科普过很多次了吧?咱们行内人,更不能先入为主了。”

“这个也是,但是非他杀碎尸案,大多是螺旋桨打碎啊、高坠被阻碍物截断啊什么的,自杀后再碎尸,多数是有一些隐情的。你说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隐情?”大宝反驳道,“他不符合自杀碎尸案件的任何特征。”

我笑了笑,没说话,伸出手去给大宝看,说:“你说,这是什么?”

大宝用胳膊抬了抬脸上的眼镜,双眼对焦看了看我手套上的东西,说:“树叶。”

“不是,这是水草。”韩亮说道,“这种植物只能在水里生存。”

“这是在死者的头发里捋出来的。”我说,“这,正常吗?”

大宝和韩亮同时摇了摇头。

“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是溺死。”大宝说。

“会不会是被人把头按在水里溺死的?”韩亮问道。

大宝把头颅翻了过来,指着项部皮肤说:“项部没伤啊,你等一下,我剃了死者的头发,你再看看头皮上有没有伤。”

说完,大宝拿起手术刀,沿着发根剃除死者的头发。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使用电动剃头刀来剃除死者的头发,但大宝还是习惯使用手术刀。他经常说,用手术刀剃头还伤不着头皮,这才是法医的独门绝技。

随着乌黑色头发的掉落,死者青色的头皮暴露出来,上面居然没有任何损伤,甚至连尸斑都没有。

“枕部尸斑都没有。”我说,“这说明死后不久就被碎尸了。”

“所以,还是溺死?”韩亮说,“那怎么没有蕈状泡沫?”

“头都割下来了,气管不连着肺,怎么会有蕈状泡沫?”我说,“蕈状泡沫是空气和水以及呼吸道内的黏液在肺内搅拌形成的。”

“可是,如果是溺死,呼吸道被刺激,会导致气管内充血,残留的气管内壁可没有发现这样的征象。”大宝说,“你在头发里发现水草没用,死者的口鼻内还有残留气管内没有水草啊!如果他呛了水,最有可能是在喉头皱襞里发现水草啊。”

我觉得大宝说得也有道理,单凭一个头颅、一片水草,判断是溺死,确实武断了。现在咱们能确定的,也就是机械性窒息了。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死者的角膜混浊情况。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判断死者是昨天下午到晚间死亡的,这个判断应该没有错。但角膜混浊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死亡时间段,无法进一步精确了。我扶住头颅,让大宝拿起开颅锯开颅。

如果头颅连着躯干,加上尸僵的作用,开颅会比较容易。如今没有了躯干的支撑,圆形的头颅受到开颅锯的压迫,会随意滚动。所以我必须使上很大的力气,将头颅固定在解剖台上。同时,因为开颅锯距离我的手很近,我又害怕开颅锯打滑的时候,碰到我的手指。以开颅锯的锋利程度,一旦碰上,我的手指估计就没了。

在开颅锯的轰鸣声中,在我高度集中精神随时准备撒开手的紧张情绪当中,大宝终于不负众望,打开了死者的头颅。

死者脑组织没有损伤和出血,但是脑内血管的瘀血情况十分严重。取下死者的脑组织,掀起颅底的硬脑膜后,暴露出来的颞骨岩部,也是一片乌青。

“脑组织瘀血,颞骨岩部出血,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机械性窒息死亡了。”我说,“现在就得找一下其他尸块了,不然我们连死因都搞不清楚。”

“犯罪分子刻画呢?”大宝一边说着,一边缝合了死者的头皮,又将死者断端的颈椎周围的软组织分离开来。

颈椎附近都是韧带,所以分离起来非常困难。大宝一会儿手术刀、一会儿骨锤和骨凿,总算把颈椎断端分离了出来。

“看看工具。”我拿出放大镜,观察断口。

大宝数着数,说:“这是从第六和第七颈椎间隙横断的头颅,残留的第六颈椎的椎体上,有很多砍痕。”

“说明不是用锯子锯开的,而是用菜刀之类的砍器硬砍的。”我说。

“而且凶手似乎并不了解人体结构,不知道从椎间隙下刀。”大宝说。

“你可拉倒吧,就是了解人体结构,也没办法那么准确地下刀。”我说,“除非是干我们这行的,或者是屠宰行业的。总之,目前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凶手在死者没有形成尸斑的时候,就能够获取菜刀,说明他有单独、隐蔽的空间可以分尸,说明他不具备解剖、屠宰这些专有技能,是个普通人。”

“说了和没说一样。”韩亮嬉笑道。

我耸了耸肩膀,说:“如果真的是溺死的话,还好说,溺死的地点,也就是有水草的水塘,和凶手获取菜刀、分尸的地点很近,如果很远的话,尸斑就该形成了。”

“可是并不能确定他就是溺死的啊。”大宝说。

我沉吟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解剖室外响了起来。

“神哪!就这么对我的车?说了不要总踩死刹车!”韩亮叫着跑出了解剖室。

在解剖前,陈诗羽觉得只解剖一个头颅,并不会发现太多的线索,所以要了韩亮的车钥匙,说是去配合当地警方在附近寻找剩余的尸块。这时候陈诗羽把车这么猛地开回来,看起来是有好的消息了。

果然,陈诗羽一头汗水地跑进了解剖室,和冲出去的韩亮差点撞个满怀。

“小羽毛!你不要毛毛躁躁的!我都说过……”韩亮正准备指责陈诗羽,却被陈诗羽挥手打断。

陈诗羽跑进了解剖室对我说:“赶紧的吧,油罐车的停车场,尸体的躯干找到了!”

“哦?那是好事啊!我估计就快要破案了。”我笑着说道。

“不仅是这样,躯干的旁边,还有另一具尸体!”陈诗羽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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