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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柴刀浮木 作者:杨本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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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我那里发现江西柴刀好使。粗硬的棍子,用刀先斫一下,再一折就断了,不费好大力气。大一些的柴火,想劈细来烧,这刀也能劈。母亲试了两试便说:“这种柴刀好,既能砍柴,又能劈柴,湖南没有这种刀,回去时,我买一把带回去。”母亲常常在我这儿发现好东西,不知是东西确实好,还是她爱屋及乌。总之,她回湖南时便带了把江西柴刀走。 母亲对这把江西柴刀爱若至宝。在母亲心里,这刀不光是一坨死铁打出来的,它的来处,是她牵记的地方,因那儿有她牵记的人。她常常使用这把刀。不用的时候,就放在碗柜顶上,用张报纸遮住。 一日,刚吃过早饭,邻居何老倌的堂客八莲到我家来了。哥哥心想:“这八莲一早就来,一定有么里事。”八莲走近哥哥,说:“杨老师,借你们的江西柴刀给我家老倌子砍一天柴。”哥哥答:“别的东西我能做主,这把江西柴刀我就做不了主,妈妈把它看成宝贝样,爱惜得了不得。”八莲说:“那我自己去找杨娭毑借。” 八莲走进灶屋,对正烧着火的母亲说:“杨娭毑,借你的江西柴刀给我家老倌子砍一天柴。”母亲干脆地说:“不借,不借。我好不容易从江西带回来一把刀,砍坏了,你拿什么赔我,买又买不到的。”八莲说:“杨娭毑,我只砍一天柴,傍晚就还给你,保证不会砍坏。” 母亲心想着远亲不如近邻,不要为把刀得罪了人家,邻里邻居的,便无奈道:“好,好。借你用一天,傍晚一定要还来哦。”八莲说:“杨娭毑,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这八莲是个独眼龙,但声音好听,低低的,厚厚的,听起来就好像一股温暾暾的水流从心里淌过去,母亲还有些喜欢听她讲话呢。 母亲从碗柜上取下江西柴刀,递与八莲。 朝霞变成了落日,八莲没来还刀,母亲对哥哥说:“我要去拿江西柴刀。”哥哥说:“妈妈,今天不要去,明天去拿吧,不要显得我们如此厉害,像催命一样。” 第二天,母亲又被哥哥劝住了,哥哥说:“妈妈,刀还没有还回来,可能别人还要用一下。” 就这样拖到第三天傍晚,母亲再不管哥哥的意见,径直去何老倌子家拿柴刀。母亲说:“何老倌,我要刀用,说借一天,现在是第三天了,想必柴也砍完了。” 何老倌说:“杨娭毑,真对不住,我把刀丢掉了。” 母亲说:“不可能,你一个大活人,还管不住一把刀,它又没长脚。” 老何说:“确实丢掉了,我插在柴里面,等我回来,到柴里去拿刀,不见了,肯定是掉在路上去了。” 母亲一听,突然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血往上涌,满脸鲜红,恨不得掴老何一个耳光来解气。忍住气说:“当时怎么不去找,丢了就丢了,别人的东西一点也不心痛。” 老何说:“找了好久,冇找到。掉在路上,人来人往的,早被人捡去了。” 母亲说:“当时我说不借,你们硬要借。借了人家的东西又不爱惜,丢了就丢了,讲都不和我讲一声。我不管,你买也好,打也好,赔我江西柴刀。” 老何一副苦脸:“我又冇得江西柴刀,拿什么赔你,我冇得办法。” 这家人就是有点赖。八莲经常要给孙子缝缝补补或钉扣子什么的,但她从不买针线,隔三岔五来向母亲借:“杨娭毑,借你的针线我用一下,等会儿送来。” 母亲说:“好,针线我有啊。”于是立马起身给她拿针线。可八莲讲话从不算数,一次也没有还过。因隔不了几天就要借一次,母亲干脆将针线用一个鞋盒子装着,放在窗台上,她再来借,母亲也不起身,答应一句:“八莲,针线在伙房窗台上,你自己去拿吧。”母亲心想,针线便宜东西,让她去用,不还就不还。慢慢地,针线都被她用完了。丢了江西柴刀后,母亲确实对这家人没有好感,八莲再来向母亲借针线,母亲说:“我眼睛不好了,穿不了针,多日没针线了,也懒得买了。”其实母亲是少不了针线的,只是丢了江西柴刀后,母亲就下决心停止了供应几年的针线。 一年后的一天,哥哥在坪里晒衣服,一个人挑着担子来向哥哥问路:“同志,借问一下,何兵生家住在哪里?”哥哥把何老倌家指给那人看:“就是这栋屋,才几米远。”哥哥看那人挑的担子,一头捆着个风箱,另一头是个铁墩子,便对那人说:“师傅,不知您是做什么手艺的?这担子只怕有蛮重哦。”那人说:“我是个打铁的,今天何老倌家请我去打几样东西。” 哥哥快快地把衣服晾完,走进灶屋,对母亲说:“今天何老倌家请了铁匠上门打东西,一定会打把江西柴刀还我们,等下我去看看。”母子俩吃过早饭,母亲就一个劲儿催着哥哥去,趁这机会一定要打把江西柴刀。 哥哥走进何老倌家,铁匠师傅正在摆弄他的家什。哥哥问何老倌:“你今天请了师傅上门,摆这么大的阵势,都要打些么里东西?”何老倌答:“耙头、锄头、二齿钩都要打。”哥哥说:“你有没有想打把江西柴刀?”何老倌说:“湖南师傅没有见过江西柴刀,他不会打。”哥哥生气地说:“那你不打算打啰?” 老何没作声。 哥哥走到铁匠师傅面前,对铁匠师傅说:“我还要请师傅打把江西柴刀,我另外出钱。等下我画好图拿过来,比我们湖南的弯刀还要容易打些,它是直的。” 哥哥回来,就趴到书桌上画。母亲走过来说:“你在画么里哦?打江西柴刀的事讲好了吗?”哥哥说:“讲好了,师傅没看过江西柴刀,我画个图给他,他就会打了。”哥哥边画边对母亲说话,手里还拿把软尺,这刀带把大约是二十二厘米长,七厘米宽,刀背的厚度有一厘米,慢慢地薄,直薄到刀口,刀的另一头带点尖钩形,刀把的直径有四厘米,我们再装一个木把手,大约九厘米。“妈妈您看,我画的像不像我们原来的那把江西柴刀?” 母亲左看右看,然后说:“像,像,就是这个样子,你快去,让师傅先帮我们打。” 铁匠师傅连打了三天,哥哥就往何老倌家跑了三天,硬是拖到最后一天才打这把江西柴刀。哥哥拿到刀,从口袋里拿出五块钱给何老倌,何老倌没有半点羞色,马上接下这五块钱。哥哥拿着江西柴刀向家里走去,一路想:“这何老倌子真有些不要脸啊。” 哥哥把刀递给母亲说:“总算赔了我们的刀,好不容易啊。”他没说起那五块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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